别样相逢(一块冻柿子)

“才不厉害。”宋知佑懊恼，“没考到第一，都不算厉害。”
“怎么能这么想？”陈煜疑惑。
宋知佑一顿，咬咬唇，说：“因为有个哥哥，他就考了第一。所以，我也想考第一，把他走过的路都走一遍。”
陈煜脚步一顿。
当年自己能有幸拿下了第一，大多都是凭着对奥数的喜欢和热于钻研。
但跟宋知佑同学的这段时间下来，除了能感受到他对奥数的某种执着和认真之外，好似确实没有多么喜欢，那就更谈不上热爱了。
没有热爱和兴趣，是很难在奥数这条路上走下去的。
可他哪怕如此，也冲进了市区的比赛。
小佑那所谓的对奥数的执着，其实是对自己的执念吗？
陈煜的心狠狠疼了一下，他转过身，沉声问：“为什么？”
宋知佑心里也装着事，一时没注意前面的人早已停下脚步，险些撞上陈煜的鼻尖儿。
他急忙往后退了一步，眼睛却怎么也挪不开。
好似定住了一般。
他就这么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少年的眼眸，哪怕周围的萤火，天上的星星月亮，在他的心里，都不及少年的十分之一耀眼。
他的光，就是陈煜给的。
“我想追逐他，成为他。”
他们就这么对视着，宋知佑没忍住，说出了那句直达心底的秘密：
“还有，我好想他。”
在这一瞬间，陈煜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很重，泛起一阵涟漪和疼痛。
说完之后，宋知佑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一阵羞耻。
因为他很清楚，眼前的人不是梁叙，而是陈煜。
是他话里面的主人公，是那位他想追逐的哥哥。
而如今，他就这么当着陈煜的面，将这些年的思念给说了出来。
天啊，他在做什么？这和当众表达爱意有何区别？
这一刻，宋知佑心乱如麻，只想立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他讪笑一声，自嘲：“可是我太笨了，根本做不到他那样优秀。”
说罢，宋知佑就想往后走，却没想到这时陈煜上前一步，直接握住了他的手腕。
陈煜的力道有些重，宋知佑心里一惊，登时不敢再动。
“不要这么说自己。”陈煜认真道：“你不笨，你很好，所以你做自己就好了。”
他放柔了语调：“我想，你的哥哥也一定不愿看到你这样，好吗？”
宋知佑鼻尖一酸：“嗯。”
陈煜没忍住，抬手，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
“真乖。”
长夜漫漫，宋知佑和陈煜回去后，都统一瘫在了沙发上刷手机。
倒不是在玩，而是在借着这空余的时间刷题。
虽说高三是最难的一年，但高二这种预备役也好不到哪里去。
月考周考不定期抽考一个没落，课上疯狂赶进度，课后死命背考点，通通卷出新高度。
本就没有睡觉，宋知佑也不敢做那些太费脑子的，一个劲地盯着物理基础题刷。这一回月考物理难到逆天，成绩怕是要在及格边缘横跳。
陈煜则在看《金榜题名——5年高考满分作文》，对他这种纯理科男来说，作文永远是一道坎。
它虽然有一定得高分的套路和技巧，但他并不像理科公式，一套一个准，更多的还是得看当场发挥。为了让自己的发挥稳定，他便会见缝插针地记一些范文。
记到不知道第几篇时，陈煜忽地感觉肩膀一沉。
转头一看，宋知佑不知何时已经撑不住，睡着了。
手机还亮着屏，停留在刷题的界面。陈煜偏头看了一会，嗯，倒是做对了。
只是偏头时，小邻居那毛绒绒的头发总是会不自主地蹭到他的脖颈，弄得痒痒的。
陈煜深吸了一口气，轻手轻脚地将宋知佑放到沙发上。
此时外面的天空已经有些泛白，底下陆陆续续有人要上楼补觉，再过一会又会有新一批人过来。
想到这，陈煜连忙掏出自己的降噪耳机，一手托起宋知佑的脸，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耳机戴进了他的耳蜗里。
安顿好宋知佑后，陈煜便下楼去找梁成峰，想说一下中午同宋知佑一起离开的事情。
刚出大门，就看到一辆黑色的轿车不远处驶了进来。
陈煜没想到这天还没亮完全呢，就有人过来了，便有些好奇地停下脚步看看是谁。
结果没想到，从车上下来的，竟是宋弘和宋鸣竹。
他们均穿着一身黑衣。只是宋鸣竹比陈煜高中时见到得要瘦了不少，衣服好像挂在他身上似的，风一吹，还能呼呼往里面灌风。
而且，他整个人有种说不出来的颓丧感。
吕家弟弟跟宋弘寒暄了几句后，拿了一套麻布衣过来，想让宋鸣竹穿上。
宋鸣竹看了眼灵堂里的人，摇头，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宋弘皱起眉，有些不满，但也碍着这么多人在，也没有说什么。
倒是路过的吕家弟媳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吕莉生的好儿子哦，没一个想为他送终的，都是一群白眼狼。”
她的话令宋家父子都听见了。宋弘没有多大反应，倒是宋鸣竹忽地抬起头：“宋知佑也在？”
吕家弟媳说：“对啊，在二楼睡觉呢。自己妈死了都能睡得这么心安理得。”
宋弘听到这话，冷笑一声，随后递上自己的帛金。
宋鸣竹则扭头往屋子这边看去，正巧对上陈煜的目光，瞳孔一颤，定在了原地。
他不可置信地轻喃：“陈煜？”
他的声音很轻，没有人听到。但陈煜通过口型辨认了出来。
他没有动，仍然维持着原来的姿势。
发现梁叙跟自己长得很像之后，他就有想过万一被以前相熟之人看见时，该怎么办。
那就是，什么也不做。
因为真正的陈煜已经死了，现在只要等着梁成峰出来，叫自己的名字就行。
恰好，梁成峰这时从灵堂里面走了出来。
他也听到了吕家弟媳与宋家父子的对话，目光在几人面前扫过一边后，冲宋弘说：“哎呀，原来你就是那位小同学的爹啊。”
他的出现实在有些突然，令宋弘一怔，堪堪维持着礼貌问：“是，怎么了吗？”
“牛，真牛。”梁成峰竖起大拇指，夸赞道：“你真会教，这小同学不仅在郡礼年纪前三，还参加了市奥数比赛，到时候不是清华北大随他挑？前途无量、前途无量啊！”
宋弘眨了眨眼，显然没想到是这样的发展。他顿了顿，有些尴尬：“是吗？这小孩一直跟他妈在一起生活，我都不知道。”
“真的。”梁叙指着陈煜说：“呐，都我儿子说的，他们同一个班。”
宋鸣竹听到这话，看看梁成峰，又看看陈煜，有些自嘲地笑了声，随后收回了目光。
宋弘也往陈煜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知想到什么，立即换了副面孔，颇为自豪道：“小佑打小就很聪明，奥数什么的，这对他来说，都是很轻松的事。”
说罢，他就转身往屋子里走。
一边走，一边问宋鸣竹：“刚刚那个是说，你弟在上面对吧？”
“是。但……”宋鸣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爸，他在休息。”
“这天都亮了还有啥好睡的？”宋弘眼一瞪：“而且，我都来了他总要起来打个招呼吧？”
宋鸣竹一顿，没有再说。
宋弘脚步未停，却在要进门的那刻，被突然伸出来的一只手给挡住了去路。
“你做什么？”
宋弘被吓了一跳，仰起头，有些不悦地看向比他高了半个头不止的少年。
陈煜沉着脸。
他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警告：
“他在休息，你没听到吗？”

没在先前的客厅沙发上，而是在……房间里？
他迷瞪地眨了眨眼，人还没完全清醒，手先下意识伸到枕头边去摸手机。
刚点开，陈煜的信息就弹了出来：
LX：“醒来告诉我。”
宋知佑翻了个身，立即打到：
一个柚子：“醒啦”
一个柚子：「小狗伸懒腰.jpg」
发出最后一个表情包后，宋知佑也没急着退出去，手指忍不住在聊天框上戳了戳。
上周他和陈煜虽然通过班群互加了QQ，却一直没有很好的说话机会。
今天这条，可是陈煜同他发来的第一条信息。
有点开心。
就在这时，房间门被推开。
陈煜端着一碗素面走了进来：“饿不饿？来吃点早餐。”
“嗯。”
宋知佑起身挪了个位置，忽而看向四周，问：“我怎么，会睡到这来里来了？”
“外面还是有点吵，我便找吕家人要了间客房。”
陈煜撑着脑袋，也想起今早凌晨的事情，笑道：“话说，你会不会睡得太沉了点？我那样抱着你都没醒来。”
“啊、我……”
宋知佑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慌张地戳了戳碗里的面，小声承认：“嗯。”
其实，宋知佑也没完全睡死，中途还迷迷糊糊醒来过一次，只是看着那侧颜时，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所以，那竟然是真实的吗？！
宋知佑暗自心惊。一想到当时，自己以为是梦境，头还一个劲地往陈煜怀里钻的画面，他的脸唰地就红了。
幸好，陈煜没有说出来，维持了一点他仅剩的体面。不然，可真是丢脸丢大发了。
“怎么？热吗？”
陈煜起身要去找风扇，被宋知佑一把拉住。
他的脸更红了：“不要。过、过会就好。”
看着宋知佑吃完早餐后，陈煜才将宋弘来了并要见他的事情说了出来。
宋知佑沉默了好一会儿，点头：“嗯，不过……”
话说一半，宋知佑又停了下来，他实在不知该怎么把心里的想法说出口。
陈煜伸手捏了捏他的掌心，没有多问，只是说：“跟着你的心走就好。”
“嗯。”
陈煜一夜未眠，如今也有些撑不住，便躺回床上打算眯一会。
宋知佑独自端着空碗下楼，刚到客厅，就看见了坐在沙发上唠嗑的宋家父子和梁成峰。
说唠嗑可能不大准确，因为梁成峰虽然面上带笑，左一个兄弟来，又一个兄弟去的，但他手上的动作却是死死钳着宋弘，让他根本起不了身。
宋鸣竹则坐在一旁，神情恹恹。
宋知佑在看到宋鸣竹的那刻，他的脑海里浮现了和陈煜一模一样的想法。
真的瘦了好多。
“诶，小佑，你醒了啊。”
宋弘是第一个看见他的，面上一喜。
另外两人听到这话，视线也朝他看了过来。
宋知佑脚步微顿，淡淡地应了一声后，转身朝厨房走去。
宋弘望着宋知佑的背影，微怔。
他对宋知佑的记忆，还停留在小时候，那个甜甜软软喊他爸爸的小娃娃模样。
却不曾想，如今长这么大了。
只不过，也不知道是怎么教的，居然连最基本的礼节都给忘了！跟刚才那个堵门的没礼貌的小崽子一模一样！
这给宋弘气得不行。
他摸摸鼻子，忍着脾气冲梁成峰尴尬一笑：“可能太久不见，没认出来，我去打个招呼啊。”
梁成峰没拆穿，只是放开了钳住他的手。心里却想着：他娘的，这得多久没见，才能连自己爸都认不出啊。
宋知佑刚放下碗转身，就见到宋弘站在门口，看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真是新奇。
印象中的宋弘，对他永远都是爱答不理的，如今这个样子，可真是头一回见。
他走到宋弘面前，开门见山：“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就，”宋弘清了清嗓子，：“想看看你过得怎么样。”
宋知佑望了下不远处搭的灵堂，忍不住嗤笑一声：“挺好。”
在“母亲”的葬礼上，去问一个“儿子”过得好不好，这寒暄的开头，可真是寒到了冰窟窿里。
宋弘却没在意宋知佑的神情，继续跟着自己的节奏问：“我听他们说，你现在在郡礼念书？”
“嗯。”
“成绩也挺好的？”
“嗯。”
“那你今年是在读高二吧？郡礼一年的学费还挺高，明年就是最关键的一年了。”
宋弘说着说着，又回到了以前那命令式的口吻：“这样，等葬礼结束后就跟我回家。现在你妈妈死了，之后的你的教育也该由我来负责。”
“我读不读书，跟吕女士死没有关系。”
宋弘蹙起眉，惊道：“你怎么能这么叫你妈呢？”
“因为她不是我妈。”
“你——！”
“当年，”不等宋弘说完，宋知佑直接打断，他指了下前方的院子，说：“就是在这个地方，有人打电话给您，说吕女士要把我卖掉换钱这事，您还有印象吗？”
记忆回溯，宋弘定在原地。
有天晚上，他的确接到了邻居何淑月的电话，里面还夹杂着宋知佑的哭声。
只不过那时候，自己是说——
“‘那是她的种，和我没关系’。”宋知佑平静地复述完宋弘说的话，继续道：“您说完就把电话挂了，之后，那人就再也打不通您的电话。”
宋弘解释：“我那时候以为……”
“这不重要。”宋知佑再次打断宋弘：“我只是想告诉您，自那之后，我跟你们一家都没有关系了。”
宋知佑的语气坚定决绝，令宋弘羞愤不已。
他还从没在小辈面前受过这样的气，一时气血上涌，想都没想就直接扬起手，怒道：“你没有我连个屁都不是，就这么跟你老子说话的？啊？”
躲在不远处偷看的宋鸣竹见状，急忙走了过来，想要劝阻：“别！”
可谁曾想，同一时间，宋知佑直接抬手按住了宋弘的手臂，随即反手一拧将人禁锢至身下，宋弘吃痛，险些要叫出声来。
宋知佑该说的都已说完，如今不想再多说一个字的废话。
只冷冷地盯着宋弘，一直盯到宋弘从怒气冲冲到疼痛难忍，脸上起了一些哀求之色，这才将手松开。
手解脱的那一瞬，宋弘痛得立即蹲下了身，额头上都渗出细密的汗。
宋知佑却时连看都懒得再看一眼，直接朝屋里走去。
刚转身，就发现梁成峰和陈煜靠在门沿处，看着他。
宋知佑吓了一跳，方才那股对着宋弘的戾气，在见到陈煜的瞬间，散了个一干二净。
“身手不错嘛！小叙教你的？”梁成峰拍拍他的肩，夸到。
宋知佑点头：“嗯。”
虽然不是梁叙教的，但他的身手，确实也是因为担心梁叙而去练的。
想到这，宋知佑有些心虚地去看陈煜，方才的样子肯定给他瞧见了。他开始担心，不知道煜哥会不会觉得自己太过分。
谁知两人双眼相触的那刻，他并未看到陈煜眼中有指责，唯有十足的关切。
陈煜问：“还好吗？有没有难受？”
宋知佑愣了下，摇头：“没。你怎么下来了？不是在睡觉？”
“有点担心，就睡不着。”陈煜闻言放下心来，笑了笑：“你没事就好，我继续去补觉了。”
“好……”
“好啥啊。”梁成峰看了下手表：“都快要吃中饭了，别睡了。”
中饭吃完后，老太太看着梁成峰，起身问：“你们这么快就走了？”
“我没走。”梁成峰说，“只是送他们出去坐大巴，都是学生，作业还一个字没动呢。”
“哦。”老太太的眼神在三人面前流转了一会儿，最后定在宋知佑的身上：“你也要走？”
“嗯。”
“……那行，你们一路小心啊。”老太太努努嘴，说完，转身便回去了。
宋知佑的目光随着老太太的背影朝里面望去，扫了一圈，并未看见宋鸣竹。
又在此时，身后传来了梁成峰喊上车的声音，只得作罢，收回目光，坐进车里。
陈煜上车后就闭上眼睛想要补觉，结果梁成峰根本没注意，车开得跟摇摇车似的晃来撞去，坐得后排的宋知佑一阵心惊。
好不容易下了车，陈煜蹲在路边缓了一会，这才从那眩晕的感觉中走出来。
幸亏大巴车讲究的是一个稳字，车刚开没一分钟，陈煜就在这平缓的行驶下，睡着了。
听到身侧的人响起均匀的呼吸声，宋知佑便不由自主地望了过去。
看着陈煜眼下泛起的乌青，他的心里也跟着泛起一阵心疼。
如果陈煜没有跟来的话，定是能好好睡一觉，哪用得着这么辛苦？
想到这，宋知佑就有些难过地朝陈煜的方向凑了凑。
随着车子的行驶，窗外的风景也逐渐在变。
这是宋知佑第二次离开吕家，无论哪一次，都是陈煜带着他离开的。
阳光在这时透过车窗，洒了进来，照在陈煜的脸庞上。
明明只是一个十分日常且普通的画面和场景，宋知佑却在这一刻，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