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家宝凛然道:“不是,我们刚开始。”
“嗯,我们刚开始。我的名字交给俞桑了,请俞桑好好珍惜,做一家让人安心的店。”
“必定如此。”俞家宝抱了抱志夫。
志夫走后,俞家宝好长一段时间不适应,遇到什么技术难题,还是习惯唤一声“志夫酱”。
志夫不在。
还好有清水桑在厨房,帮他过渡这段时期。清水桑原本应该跟志夫一起走,放心不下俞家宝,于是决定多逗留几周。这对俞家宝来说,简直是雪中送炭,不止因为面包店需要援手,也因为阿佑自机场送别后,几乎不见人影,既不上门接人,也不回公寓。
俞家宝理解他是为了躲过母亲耳目,可不至于连信息也不发吧?
他心里很不爽,每天忙完工作,就跟清水桑到处吃吃喝喝,醉醺醺地回到家,往床上一躺,烦恼全沉进了深梦里。清水桑由着他,不劝解也不阻止,在他的立场,任何话说出来都是作伪的、不真诚的,他宁可沉默。
有清水陪着,俞家宝是不那么孤独了,只是清水的生物钟也被毁得稀碎。他白天指导店员使用面包切分器时,手指太靠近钢线,指尖一疼,切出了小口。清水心惊胆战,手是面包师的命,自学艺以来他就谨慎万分,从没受过伤。
他在水龙头下清洗伤口,暗想,不能再这样陪着俞家宝。谁也做不到毫无私心地付出,越是对他好,就越是对回报有所期待,可他的感情哪里有回报的希望?积累之下,对两人都是压力。
正想着该找机会告别,一伙人走进了厨房。后厨常有客人进来参观,预约时间,面包师会向他们展示做面包的步骤和简单知识。这群人却不像消费者,没戴口罩帽子,对厨房也毫无兴趣,只是盯着窑炉。
俞家宝陪着为首的人,问答之间,神色紧绷。清水就知道这群人不能得罪。
他们仔细查看窑炉,用仪器做测试,问阿哲,阿哲说志夫被刺伤之后,警方和市政认为园区有安全盲区,窑炉也是不安全的因素之一,正重新评估。
俞家宝说:“这炉装了排放检测,每天都有数据,我给您看看。”
“没必要,”为首的人说,“您这炉啊,排放没问题,但一直烧着,没人看管可不行。”
俞家宝只好说:“行,我安排人盯着,时刻不离人。”
“盯着是要盯着,但依我说,这玩意儿就是隐患。碳排放还污染空气,我看您还是别搞什么窑炉,踏实用电炉多好?”
“不是,林队,咱店的核心就是窑炉,没了可不行,”俞家宝急了,“再说我们也没违反法规,没理由不让我们用。”
林队呵呵笑:“急啥啊,我看你挺好一年轻人,好意提醒。万一出事儿了,就不是拆炉子的问题了。安全生产是底线,晓得不?”俞家宝勉强点头,“晓得。”林队拍拍他的肩:“这事儿我们回去商议,等有结果通知你。”
俞家宝能说什么呢,按耐住郁闷把人送走。安全生产是底线没错,可这线一时高一时低,一时弱一时强,对俞家宝来说就是一门玄学,他完全搞不懂怎样才能保住窑炉。
清水桑告别的话,便说不出口了。俞家宝此时正需要支持,即使是普通的伙伴,他也不能舍他而去。
第138章 崭新的护照
阿佑跟爷爷吃完饭,回到办公室。办公桌上,在电脑和几本在看的书之间,放着一个银色的盒子。拆开盒子,里面大部分都是海绵,中间像装珠宝一样,放着四五张照片。
阿佑多久没见过“照片”这种东西了,滑溜溜的纸上,显像着他和俞家宝两人。大部分是在面包店偷拍的,也有两人在附近吃饭走路的情景。
阿佑冷笑一声,翻到盒子底下,有一张字条,写着:很久没找舅舅吃饭了,有空聚聚。
既然舅舅约上门,阿佑没理由拒绝。当天他就去找文世乾。文世乾被踢出酒店后,在家附近开了家茶坊,红木家具日式庭院,花了不少钱,偌大的两层楼却一个客人没有。
阿佑端起茶杯,咕咚咚一口喝光。文世乾赶紧劝阻,“茶得品,你这叫牛饮,糟蹋了好茶。”
阿佑嘲道:“舅舅真有闲情,我一天四五个会,可没时间慢慢品茶。”
文世乾端详这许久不见的侄儿,秀美乖巧的模样早已觅不着痕迹,长相隐约有文世龄的轮廓,可棱角要鲜明凌厉得多。他当年怎么会看走眼了呢?这孩子打小就又倔又狡猾,从来不是什么好鸟。
“嗐,老话说男孩随舅,你跟我一点不像,我看啊你也不像你爹,倒是有你爷爷的风范。”
阿佑暗暗琢磨,“舅舅拍我马屁,那是有求于我了。算他有点脑子,上次带母亲去查我房,没抓到俞家宝,知道硬碰硬行不通。同时得罪我和常北望,他一丧家犬没有胜算。”开口道:“舅舅找我,是想帮我看相?我看你这儿没什么生意,改做算命看风水也是条出路。”
文世乾暗自恚怒,可现在形势逆转,他是落魄之人,阿佑则背靠爷爷,有钱有势,在阿佑面前哪里敢逞威风?只能压下脾气,故作轻松道:“我这儿就是开着玩儿,舅舅做了那么多年酒店,酒店业才是咱这辈子的理想。理想不能轻易放弃,对吧年轻人?”
阿佑笑了一声:“舅舅想要开酒店吗?我手里是有项目,您要不嫌弃,来做个前台经理是没问题的。”
文世乾咬了咬牙,“咱开门见山吧。盛世酒店要完蛋了!常北望那狗娘养的,把酒店搞得乌烟瘴气,这几年亏空的钱够他坐一辈子的牢。”
“您手里有证据,要举报他,好啊。”
文世乾终于忍不住,咬牙切齿道:“那是你家的基业,你就这么看着你妈被他骗得团团转。”
阿佑只觉得讽刺,原来文世乾也知道那是杜家的基业呢,冷然道:“我妈很精明,常北望做的事她肯定都知道,她能忍,我没什么不能忍的。”
啪的一声,文世乾拍了一下桌子,“别跟你舅舅兜圈子!你去投靠杜纪石,不就为了积攒实力,弄死常北望吗?阿佑,舅舅很欣赏你,你这一步做得太对了!但盛世酒店不能这么放着不管,”凑近阿佑,他毫无必要地放低声音说:“你妈妈已经同意我回酒店,以后你在外,我在内,我俩相互照应着,弄死常北望这孙子!”
阿佑心想:“妈妈终于忍不了常北望,让舅舅进去牵制他。酒店本来就乱,这两人一斗起来,岂不鱼死网破?”他打心底不认同内斗,从不认为权力之争能挽救酒店,阴谋暗招更是商业的毒药。于是直截了当地拒绝:“这是你们上一代的事,我不想掺乎。”
“上一代?”文世乾笑了起来,笑得眼眉直跳,像是痉挛病人。他一边笑,一边拿出一沓照片,跟打牌一样大力拍在桌子上。照片里全是阿佑跟俞家宝,逛街、吃饭、他在店门口等俞家宝,出门倒垃圾,俞家宝给他戴帽子……单独看看不出什么,照片上的日期是连续的,放在一起能无缝连接成两人的日常纪录片。点点滴滴的小事,重叠起来便是日夜相处的感情,即使是爷爷这么古板的人,也能一眼识穿两人的关系吧?
原来文世乾跟踪了两人那么久。阿佑心惊,又想笑,这种照片是多古早的手段啊。可古早的方法,往往直观有效。
“舅舅在威胁我?”
“啊,咱俩谁跟谁,这叫相互帮助!舅舅跟你说,我不要你们家的产业,等赶走了常北望,酒店归你,我保证不伸一根手指。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不整死常北望这孙子,我他妈觉都睡不安稳!”
阿佑牵嘴一笑,“舅舅既然来找我了,就认定我站在你这一头。”
“你当然站在我这一头,血浓于水!”
阿佑脑子转了无数念头:他是要弄死常北望,可一样憎恶文世乾。两只豺狼,都想吃酒店的肉,都在盯着他——和俞家宝。舅舅蚕食酒店的时候,何曾过血浓于水的顾虑?这人毫无亲情可言,即使知道他和俞家宝的关系会让母亲疯掉,也不会手软。
阿佑微微点头:“这事我应了,这些照片……”
文世乾把照片粗暴地叠起来,怕染上晦气似的推给阿佑:“我文世乾对天发誓,这些照片绝不会让别人看见!你不信?唉,现在你是杜纪石跟前红人,舅舅没必要得罪你。”
阿佑把照片拢在手里,文世乾说的话,他权当放屁!文世乾见阿佑目无表情,知道他不信——不信便不信,他握着阿佑的大把柄,主动权在他手里。
“来,祝咱俩合作愉快!”他举起茶杯,露出了大黄牙齿。
清水在厨房里教导面包师做法棍。他尝了一圈市里的名店,居然没有一家是及格的,不是组织过于紧密,就是麦香不足,看来基础面包的市场还是太小,以至没有面包师愿意做好。
100元在他身边做翻译,他说:“法棍是经典面包,经典面包并非越正宗越好吃,要知道在机器普及之前,面包没法加入那么多水量,那时候的法棍粗糙干硬,不可能比现在好吃。技术进步是好事,我们总结前人的经验,也要相信自己的感受,不要迷信于老店和固定配方。”
范晓星正好走进厨房,插嘴说:“清水老师的说法很对。不过老有老的好,像我们面包店的古老酸面包,不就越来越受欢迎吗?”
清水:“范先生弄错了,酸面包的好不在于古老,恰恰相反,它是跟着菌种的发酵,不停地调整和变化的,配方并不是一成不变。相比人造物,自然物的进化比较缓慢,我们是以自然做标杆,尽量顺应它的特点做面包。希望范先生了解,这并非古老和新派的比较,是食物哲学的问题。我们开店,不得不借用机器,可是机器不是为了改变食材特性,是希望能出品稳定的同时,可以更大地发挥食材应有的美味。”
范晓星摆摆手:“清水老师是专家,你说的都对。我只问你一件事,你认为我们家的法棍,去到法国有没有竞争力?”
清水愣了愣:“竞争力?范先生是想——”
“我是说能不能打败巴黎的老面包师!”
清水苦笑,摇摇头。范晓星叹了一声:“清水老师太保守了,前不久我跟家宝见了法国人,他们认为家宝够格去参加他们的面包大赛。”
“家宝答应了?”
“必须答应啊!他已经申请到护照了,现在只有一个难关,过了这个关,他就去巴黎。”
清水也没问是什么难关,他看着料理台上的学徒习作,只是想,“俞桑总是那么任性呢,不过看看外面的世界也好,他就知道自己的差距了。”
俞家宝拿着崭新的护照,笑得没了眼睛。护照的每个角都硬挺挺的,崭新挺括的封皮,印着黄金色的国徽。他从未如此仔细地端详护照,对国徽也从未有过这么大的归属感。要是没有这个本子,他就没了身份,哪里都没法名正言顺地接纳他。“国家”第一次如此具象地握在手中。
不能去日本的遗憾,稍有了缓解。
他还将拿着这本护照,去法国参加面包大赛。多亏老三的帮忙,俞家宝才重获自由流动的身份,参加比赛是为了报答老三,拿到名次固然好,拿不到也算尽了责。
诚如清水桑所说,法国人办的比赛被视为“世界大赛”,赛事聚集了全球的面包高手,各国的水准高低,比一比就一览无遗了。说白了,这就是面包届的奥林匹克。
只是“奥林匹克”有奥林匹克的规矩,那就是个人无法参赛,必须公派。俞家宝才晓得,原来国内也有烘培业的官方组织,这组织干过啥事不详,只知道面包师要去国外参赛,必须得到官方推荐。
“要成为国家队才行呢,”俞家宝对清水桑说,“做面包这种事,怎样能选出全国第一?”
“俞桑不是拿过日本面包冠军吗?”
“那是选面包,赢家是多喜子,我是仗赖了多喜子的实力。”
“俞桑原来也有自知之明。”
“必须有啊。不知道在国内是怎么选的?”
没多久,他的疑问就得到了解答。范晓星通过人脉搭线,把俞家宝推荐到了烘培协会。他们被告知,协会即将举办一场甄选会,通过了甄选,才会被推荐参加国际比赛。
俞家宝摩拳擦掌,雄心大起,这是他头一回用自己的名字参赛,一定要对得住多年的修行和辛苦,好好地展现才能!
作者有话说:
面包是有国际大赛的,而且不止一个。查了查,法国的世界面包大赛(Mondial du Pain)应该算比较权威的一个,每两年举办一次,2019年中国队拿第六。
这些权当背景。这篇文写的比赛是杜撰的,世界排名什么的也是跟着行文逻辑,不是真实的。最近因为奥运,爱国的情绪高涨,大家都为运动员出色的成绩感到自豪。这是很正面很鼓舞人心的。
不过呢,先做个心理铺垫,这文不会太强调国家荣誉,核心还是作为面包师的努力和成长。希望读者不要寄望于热血的为国争光,我写不来这种,硬写会很悬浮。
第139章 参赛
甄选会在一家老牌的五星酒店里进行。此前面包师必须确定做什么面包,再到现场制作。
在后厨,范晓星说,“协会要求每个面包师准备三种产品,什么面包都行,唯一的条件是这些面包是可以上市的产品,在店里销售过的,不能说弄个啥法国松露和牛卷、海胆加飞天茅台这一类针对比赛做的花把式。甄选会汇集了全国各地的好面包师,竞争肯定激烈,但不用担心,家宝绝对是他们里头拔尖儿的。”
俞家宝:“当场做的话,酸面包只能做好酵头带过去,另外两种做什么呢?”
“可颂也是我们家招牌,用的范老师的黄油,一定输不了。”
清水同意:“既然是现场比赛,食材最重要,好的材料等于赢了一大半。”
他们的黄油酥皮产品很有口碑,受欢迎程度比酸面包要高得多。只是俞家宝的经营重点一直放在很难推广的酸面包,可颂便成了默默奉献的基层台柱。参加比赛的话,可颂确实拿得出手。
俞家宝道:“嗯,我们的可颂很好。那最后一种用咸面包?子安大厨给我们设计的墨鱼面包怎样?”
面包师阿哲说:“市场有太多花式面包,显不出我们的实力,我认为既然要去法国,那我们就做他们的国民面包。”
“法棍?”
后厨登时静了下来。俞家宝瞥了一眼店里供奉的祖师爷法棍,认为阿哲的提议是异想天开。他在这上面栽过跟斗,深知法棍要做好有多难,跟法国人更是天差地远。正要开口,就听清水说:“那必然是失败。志夫在的时候,法棍做得还不错,现在水准差了,出品比起市场上的法棍没有优势。市场上的法棍都很差,各位要知道,在差里面我们都不算比较好的。”
这串绕口的话,把大家打击得不轻。俞家宝见阿哲很是沮丧,心想,不能影响士气,比赛输了就罢了,人的自信要输了,可不容易复原。
于是他拍了拍阿哲的肩膀,开始了一番中二发言:“我支持阿哲。法棍是基础面包,做得好才能显出我们的实力。法国人没什么好怕的!我们还有时间慢慢改进,有决心的话,一定会做出让法国人爆衣的好法棍。”
清水叹道:“俞桑先得到中国人的认同再说……”
岂知范晓星比这些年轻人更热血:“家宝说得很对,我对各位很有信心,中国人当然能做出好法棍,不会输给吃面包长大的民族!”
这事就在慷慨激昂的情绪里确定下来。清水认为很是不妥,食物便是食物,别说民族,同一屋檐下的人都有不同的偏好呢,哪里可以把食物好坏随便捆绑在任何集体里?参杂了别的东西,势必会走歪道。
可他一外国人不适合多言,便决定静观其变,一个比赛而已,输赢并无所谓。
俞家宝有了明确目标,倒是每日都精神振奋,跟面包师钻研细节,不停地修改配方和发酵方式,把面包做得更精细。加上繁重的工作,他几乎没时间回公寓,累了往厨房角落的行军床上一躺,立即睡着了。
今日一觉醒来,在行军床坐起身。后厨已经下班了,亮堂堂的灯光下,空无一人。俞家宝四周看了看,寂寞感猛然袭来,恍神之间,他突然就感到生活凄清无比,连窑炉的光都无法暖和他。
结果还是自己一个呢。从葫芦餐厅的狭隘厨房到北京的面包店,他依然形单影只地抵抗着骤降的气温和玻璃膜一样的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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