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瓜永远是对的(安尼玛)

阿佑和俞家宝生活简便，工作又忙，房子毫无特色，确实很像短租公寓。文世龄忐忑难安，匆匆扫视一遍，看不出有什么不寻常的。而且清水一看就正经可靠，这样的人怕是在公共场合都不会咳嗽放屁，又怎会编假话？
她的目光落在弟弟的脸上。
是文世乾告诉她，阿佑跟俞家宝来往密切，很可能住在一起。她自然不愿意相信，可母亲的直觉不停给她拉响警报，她克制情绪，多方试探，又建议阿佑跟100元早日成家，结果被阿佑拒绝得斩钉截铁，更加深了她的恐慌。
现在看来，文世乾的情报错得离谱。她大大地松了口气，对清水微微一笑：“这里收拾得真干净。今天冒昧上门，实在打扰，非常抱歉，请先生不要在意。”
清水宿醉的脑子渐渐清明，这才醒悟到，阿佑拜托他住在这里，并非为了安抚俞家宝，原来是深谋远虑，预防母亲突然上门检查。这招又冒险，又聪明，确实是阿佑会干出来的事。可母子之间何至于相互猜疑到这个地步，必须耍这样的心计？
他不高兴被阿佑利用，又惋惜阿佑身在如此别扭的家庭中，神色更是不悦，冷着脸说：“我自然很在意，你们吵醒了我，在我的房子巡查，到底要找什么？”
文世乾又被激怒了，一把抓住清水的衣襟：“小日本，这是你大声说话的地方？”文世龄赶紧喝止，清水抓住了文世乾的手，用力一握，“放开！”
文世乾倒是想放开，可清水的手掌铁钳似的，反而是他被清水牵制住了。面包师干的是体力活，岂是他按按键盘、举举筷子的手可比？他脸色苍白，进退两难，抬起拳头就要动武。
文世龄给了他一巴掌！文世乾瞪着大眼：“姐……”文世龄恨道：“丢人现眼！”
文世乾不敢逞强，缩着肩膀退开了。近年来，他对姐姐越发的惧怕，可当众挨揍还是头一回。文世龄眼神冰冷，嘴里堆着笑：“真对不住，我弟弟没教养，我替他向您道歉。”
清水冷道：“请你们离开，你们要找的东西，这里没有。”
文世龄姐弟脸皮再厚，也不好再赖在这里。走到门口，文世龄停下脚步，突然问：“先生认识俞家宝吗？”
清水愣住了。他不善作伪，猝不及防被问到，眼神游移了一下。他知道这要糟了，立即板起脸说：“我跟你素不相识，你进我屋子，问我很多问题，这是为什么？你们不走，我只好报警了。”
这话没否认，也没承认，文世龄挤出一个笑：“对不起，打扰了。”和文世乾走出门口，再也不看清水一眼。
清水锁上门，靠在门板上，深深吐了一口气。
阿佑望着工人粉刷外墙，看得入神。他一晚没睡，现在情绪麻木，在工地巡视了一圈，景物走马灯一样在眼前转圈，却读不出其中的因果联系。
脑子里仅有的念头是，这次运气不错，顺利过关了。
昨天深夜卢姨悄悄给他打电话，说文世龄准备去突击他的租屋，很可能清晨五六点就到。阿佑倒不吃惊，他早就猜到文世龄迟早杀上门，并且一定选择一个他们躲无可躲的时间。她万般谋算，却没料到俞家宝的作息异于常人，清晨四点前肯定出门，她要逮住俞家宝几乎不可能。
为了双重保险，他又撺动清水桑留宿家里，母亲碰不到清水就罢了，要是见到房子租给了清水，必定能打消疑虑。这事先不能告知清水桑，否则他性子刚正，很可能不愿做烟幕弹。那自然也不能透露给俞家宝。
清水和俞家宝感到过程惊险无比，对阿佑来说，却是一切掌握在手里，事态进展全然按照预期发展。之后俞家宝和清水桑要杀要剐，那也是自己活该，下跪认怂就好了。
可下次呢，下次怎么办？他要一辈子跟母亲玩躲猫猫？
阿佑长叹口气，抬头看修建中的小楼。
第二栋酒店很快要建好了，简直是光速。他只有把项目做成了，才有能力跟常北望一争长短，这是他的当务之急，别的只能放一放了。
俞家宝想找阿佑骂一顿。可阿佑上门的时候，身边跟着脸色苍白的100元。他不能在100元跟前发脾气，只好当无事发生。
阿佑想要贴过来说话，被他一张冷脸逼退了。阿佑去厨房另一角找清水桑道歉，清水严正地说：“阿佑酱这个方法不可取，你们本来没做错事，躲来躲去，岂不告诉别人你们做错了？”
阿佑低头认错：“是我不好，清水桑尽管教训，只要清水桑不生气，我怎样都可以。”
“我没有资格教训阿佑，俞桑才是受伤害的那个。感情里受到什么干扰都有克服的可能，唯有彼此的欺骗，是不能修复的。阿佑酱好好想想。”
阿佑心里暗叹，清水桑的道理是好道理，而好道理并不能让他免除于母爱的天罗地网。他的眼睛追着俞家宝的身影打转，看到俞家宝在自己的天地里来去自如，身边都是朋友和志同道合者，想爱谁爱谁，阿佑真是羡慕极了。
他是羡慕俞家宝的，打小就希望自己能跟俞家宝一般高，一般的自由来去，即使是个什么都不行的废柴，也比自己这个笼中兔强得多。及今他挣扎了许久，还是没法逃到天高海阔去，可俞家宝却依然生龙活虎，并且有了拼搏的目标，每天都充满干劲。
俞家宝会越活越好的。想到这，阿佑就觉得非常欣慰，俞家宝这傻瓜啊，一直以为是他高攀自己，实际上是阿佑酱要在他身上得到生而为人的活力呢。
一个念头闪电一样，照亮了黑暗的心底深处。他被这个想法劈中了，全身僵直，连呼吸都感到沉重。
是啊，只有这种解法了。不管是高级的物理，还是九曲十八弯的数学，只有这一种解法。
阿佑想得出了神，无意识地伸手拿台面上的水果，结果被烫了个激灵。原来是刚煮过的青梅。他哎哟了一声，俞家宝立即凑上来，捧起那只左看右看，“疼吗？你眼睛长后脑勺上了，这都看不见！”
阿佑看着他紧张的模样，只是笑：“不生气了？”
俞家宝想要给他一个大白眼，又觉得不能那么没出息——跟这家伙生气，都算给他脸了。就低着头帮他涂药，一声不响。
阿佑心皱成了一团，比青梅还要酸、还要滚烫。他明白了一件事，舅舅。
啥都没有的面包店，有什么可抢劫的呢？即使想要浑水摸鱼，吸毒人员为什么随身带着刀？这些疑问，现在都有了解答。窥看着俞家宝的，不只是常北望，还有文世乾。
直到卢姨通风报信，他才知道母亲一直跟文世乾联系紧密。文世乾被常北望斗走了，落得个灰头土脸的下场，还是离不开姐姐。文世龄被弟弟蛀蚀得千疮百孔，还是重新接纳了弟弟。这就是黏糊糊的亲情啊，而他自己呢，也一样无法抛开母亲。
俞家宝见阿佑对着手指发怔，心早就软了，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还疼的话，把手放冰水里镇一镇，别发呆了。”
阿佑苦笑：“放冰里就不疼吗？那把我整个人放冰里泡一泡，我全身疼。”
俞家宝忍不住敲了他的脑袋一下，笑道：“长大成人了你，还撒娇！”
作者有话说：
出去玩几天，作息乱七八糟，更新可能不稳定，报歉。存稿一直有的，但我发之前会编辑，编文花的时间也很长（捂脸）一有时间一定写文更文，多谢一路支持，爱你！

第137章 老二
俞家宝也气不下去了。说到底阿佑是在保护他，今早文世龄姐弟要没见到房客，三天两头蹲守，总有一天会把他逮住。这场面，跟打小三有啥区别？想想就难堪。
他总是很容易原谅阿佑，三两句又笑闹在一起。100元回到群体中来，心情也开朗了些，更何况志夫的病情一日好过一日，大家紧绷的心弦渐渐放松。面包店恢复了蓬勃生机。
今天客人也很多，俞家宝跟清水一样，爱去店里跟客人聊天，熟客都认识他。清水桑和俞家宝一人在店面的一角，跟客人介绍面包。日常又便宜的主食，有着比龙虾牛排更多的变数和学问，每一种面包的发酵时间、油糖水比例、造型尺寸、烤制时间和储存方法各不相同，从怎样加热到制作配餐的番茄浓汤，店里回荡着食物的讨论。当然也有天气的寒暄和关于交通的吐槽——园区到处都在维修，真难走！是啊，等路灯全修好就好走了，您下回甭下车，给我们前台发个信，给您送到外边儿去。嘿，那行，老板会做生意，一定发大财啊。
俞家宝呵呵笑。卖面包自然发不了大财，但现在这状态就是他梦寐以求的，他的大志落实在这小空间里，等日后有了完全属于自己的店，同样的场景会延续下去，直到职业的尽头。他没什么不满足的。
阿佑出了神地看着忙碌的俞家宝，半天没挪窝。100元碰了碰他肩膀，歪头问：“怎么啦？”
“没怎么，放空自己，虚度光阴。”
“说真话！”100元定定看着他一阵，突然转过脸去，小声说：“你跟家宝吵架了？因为天天陪着我？”
阿佑摇摇头。她没看见，继续说：“你不用这样，我没事了！”说着她转过脸，露出个大大的微笑。
阿佑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别乱想了，跟你没关系。他还不知道咱俩什么关系吗，他不吃醋。”
100元不说话。阿佑也不想说话，转身走出门外，一边说：“我去上班了，傍晚来接你俩。”
你俩……100元嘴角轻笑，酸涩地想：“你头脑那么好，什么都懂，好人的心，坏人的心，偏偏不懂最亲近的人。家宝太惯着你了。”
100元拍拍自己的脸，心想，这有自己很大的责任，不能搞砸了两人的感情。去到店面，也不管俞家宝跟客人说这话，把他拉到了门外去。
“大哥。”她唤了一声。
俞家宝怜惜地看着她消瘦的脸，他心思都在面包店上，一直没好好开解她。趁这个机会，他劝解道：“晏儿，这事不是你的错，你别想太多了，何况志夫也没事了……”
“怎么不是我的错啦！”100元又露出大大的微笑，只是眼圈微红，眼里镀了一层水光。她拿出一张100元的钞票，展开，正好挡住她小巧的下巴。“志夫给我100块钱，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俞家宝黯然道：“那小子喜欢你。是我教他跟你表白，没想到，出事了。”
“大哥，你们一直叫我100元，是因为我给了阿佑100块钱，以为这样他就会喜欢我。没多久他果然约我去看电影。”
“你们俩小猴儿，一去到商场就闯了祸，看电影还不坐一起，哪是约会，就是折腾我。”
“哎，别以为我不知道，阿佑约我是假的，他是要去找爷爷，怕被妈妈发现，拿我当挡箭牌。结果我俩被逮个正着，文阿姨真以为我俩早恋——阿佑打小心思就多，什么事都要准备个后手，把身边的人支使得团团转。”
“可不吗。”俞家宝哀叹，他被阿佑玩弄过多少次了，到现在这挡箭牌游戏还在继续，什么时候是个头？
“阿佑没坏心，他就是太聪明了。但他的困难，不是聪明可以解决的。”
俞家宝心头一震，100元看似没心没肺，其实看得透彻。他蓦然明白了一事，心里一酸：“你明知他解决不了，还陪着他玩，你……你心里一直有阿佑。”
“嗯，”100元大方承认，笑道：“100元，我只给过他一个人。但阿佑不爱我，他最近老跟着我转，是担心我会崩溃。志夫在我跟前被捅了，我……”她语气平静，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下来。
俞家宝心疼得不行，抱着她，轻抚她后背道：“还好你在志夫跟前，帮他止血，给他叫救护车，要不是志夫会伤得更重。你做得很好了！还有一个事很重要，”俞家宝郑重地说，“你保护好自己，没有受伤。万一你也伤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办。”
100元真不想哭，她讨厌在人前展露情绪，以为自己可以消化一切，即使跟阿佑亲密无间，最真实的感情，却从来不稍露半分。忍耐了多时的泪水，现在终于汹涌而出，沾湿了俞家宝的肩膀。
她为自己委屈，也为阿佑难过，知道阿佑有多困苦。偏偏阿佑的困苦，源头并不是她，不管她多愿意奉献自己去抚慰他，都不能使上半分力气。她挺直身体，用手背快速抹了抹眼睛，道：“大哥，阿佑只惦念你一个，你别误会他。他用我来掩护你们的关系，这事是我跟他商量好的，我们之间清清楚楚，没有什么胡扯不清的纠葛。他这脾气，不会每件事都跟人交代，换别人早受不了，还好你一直包容他，他……”100元住了嘴。她很少说那么多话，说到这里，她感觉自己语无伦次，本来就有限的表达欲望消耗殆尽。
俞家宝抱着她的脸：“我知道。我真的知道。你为他付出那么多，不，唉，是我俩欠你的。”
100元笑了起来：“嗯，我记下了。”她把100元交到俞家宝手上。“这个给你。原本是想还给志夫，但是不太吉利，给你留作纪念吧。”
她伸臂抱住俞家宝，手紧了紧，然后退后几步，像她平时表演完之后一样，抬手鞠躬。“我走了，晚上阿佑来接人，你就说我累了，自己回的家。”
100元翩然离去。
俞家宝怔怔地看着她瘦削矫健的身体消失在拐角处，低头，张开那张100元钞票。他知道为什么不吉利了，钞票上沾了血迹，血迹成了紫红色，污染了纸钞的一角。
俞家宝摇头苦笑，谁会拿这种东西当纪念？100元的脑回路，永远那么扑塑迷离。
志夫伤愈出院，脸瘦成尖下巴，显得更是文弱。他思念故乡，第二天就准备回日本。俞家宝劝阻道：“志夫等身体复原再走，再说收拾行装也需要时间。”
志夫摆手笑道：“我的行装，就是日本来的那些，只有一个行李箱，盖上可以走了。”
离京那天，阿佑和100元前来机场相送。志夫第一次说出抱怨的话：“本来我的心情很平常，你们来了，我不伤心的话倒是不合适了，真为难啊。”
阿佑抱着他的脖子：“志夫伤心是什么模样，我可没见过，想看志夫掉眼泪的软弱样子。”
俞家宝：“别听阿佑的——阿佑才是从来不哭的怪物。志夫酱终于可以回家休息，应该高兴才对。”
志夫点点头，“是啊。这些时日，承蒙大家照顾。”
100走向前，大力地揉了揉志夫的短发：“志夫酱不要想念我们哦。”
志夫羞涩一笑：“俞桑和阿佑就算了，100元桑我会时时挂念。”阿佑：“志夫还是回日本找女朋友为好，100元桑哪里有日本女孩可爱？”
志夫严正说：“100元桑非常可爱！阿佑务必好好照顾她。”
阿佑笑嘻嘻地鞠了一躬：“遵命，志夫放心。”
100元鼻子一皱，“我不是小狗小猫，不需要人照顾，你们两个适可而止吧。”
志夫笑着，抑制着心里的伤感。想到从小到大，作为老二的自己总是得不到最好的，不管是父亲的产业、失之交臂的面包比赛，还是喜爱的女孩；挫败以日常的面貌伴在身边，如同潮湿黏腻的空气，使上一百一十分的努力也无法驱散。
可他也无法心安理得地以失败者自怜。他有相当成功的面包事业，有为他担忧的好朋友，有殷实可靠的家人，怎么说也是让人羡慕的人生。只是“让人羡慕”，也是以妥协和遗憾换取的吧。
转身向海关入口走去，俞家宝追上了他。志夫奇道：“俞桑还有事？”俞家宝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没什么，就是……就是想要感谢志夫。如果没有志夫在身边，我们的店势必不会安稳成长起来。志夫是我的磐石，这么说有点肉麻，请不要介意，要不是这种场合，这种话我说不出口呢。”
这几年，俞家宝跟志夫一起创业，相处的时间比任何人都要多；他知道这一告别，自己一偷渡犯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再次见到志夫，感情泛滥起来，忍不住就要对志夫表达心意。
志夫叹了口气：“俞桑还因为面包店用了我的名字，感到不甘心吗？”
“不甘心是有的，但现在不会了。这名字很可爱，没有别的名字比Zmoo更适合做一家面包店。”
“俞桑始终不肯承认，你的手艺也有比不上我的时候。”
“那是当然。”
志夫笑了起来，“俞桑不要再说感谢的话，我来这里不是为了俞桑，是为了我的名字的店，我要对自己的名字负责。更何况，感谢的话只应该在终结的时候作为安慰。俞桑，我们现在是终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