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瓜永远是对的(安尼玛)

“诶？”俞家宝猝不及防，禁不住脸一红，“我……多谢了，苏三老板。”
天一日日转凉。阿佑也忙得不可开交，而且回家的次数更频密，一周大部分时间都在家睡。俞家宝体恤他要陪伴母亲，从不过问他的行程，免得给他压力。
两人见面的时间大幅减少。
第一家变形虫酒店开在了“废墟”边上，总共只有40间房，瘦瘦扁扁的建筑，看着没比便利店大多少。开业第一个星期，阿佑就把俞家宝带到酒店里，两人住进了最高一层——第六层，窗前是废墟的垃圾山。几栋教学楼已经拆了，却迟迟不动工盖新楼。
这风景可真寒酸。俞家宝说：“等开始盖楼，这里会很吵吧。”
“那没办法，要不这地价便宜呢。市里管得严格，晚上肯定不能施工，起码晚上睡觉不吵闹。”
俞家宝想起许多年前，常北望带他观赏城市壮丽的景观，在盛世酒店最奢华的套房里，两人躺在床上，看日出染黄了高楼的边角。常北望一定时时站在窗前，俯视底下的钢筋水泥车水马龙，人车流淌不息，全都在他的瘸腿之下。
这里跟盛世酒店实在天差地远。俞家宝感叹道：“你不做大酒店太子爷，搞这么个小酒店，不憋屈吗？”
阿佑一笑：“要那么大干嘛，在这里打排球？”他仰倒在床上，懒懒道：“工作真他妈累！快来给我捶腿。”
俞家宝关上窗帘，跳上了床。屏蔽了外边的风景，房间是舒适的，像日本的駅前旅馆，家具紧凑实用，灯光柔亮，床品也挑品质好的天竺棉，身体一沾床，俞家宝整个人都松弛下来。无穷无尽的工作循环，像是电池用完了，嘎然停下。
他侧过身，解开阿佑胸前的两粒纽扣，嘴唇贴向他的耳边。阿佑的气味真好闻，两人用同一种肥皂，偏偏这味道只留恋阿佑。他们像是回到了大阪蜗居的小屋，眼睛一抬，就能看到对方，哪儿哪儿都是对方的痕迹和气味。
阿佑搂着他的脖子，口鼻的气息温热了他的脸，俞家宝可惜地说：“我俩太忙了，要能回到大阪多好，天天都能抱着你。”
阿佑抚摸他的脸：“这儿的事刚刚开始，不知道要忙到猴年马月。”
俞家宝不说话，只是贴着他的手，享受难得的安宁。
他们住了两天。俞家宝把这叫做废柴屋，打开服务器，什么都招之即来。小房间里没冰箱，但随时可以叫来冰透的饮料啤酒，奶茶咖啡，龙虾生蚝，点一点就有了。洗衣的、剪头的、药物杂货、叫车、规划跑步路线、社交和按摩，躺在床上就能完成。
阿佑说，这只能在中国大城市里实现，平台物流全都成熟了，原先酒店的功能，全都可以分出去，只剩下最基本的休息空间。这等于说，他们只是“空间”的中介，给游客在城市里找到地段好又便宜的栖息地。
所以他们的房价非常便宜，俞家宝一算，得，我长期租这儿好了。
阿佑笑道，甭想，等步入正轨了，这里肯定很抢手。
“唉，这里再火，体量跟盛世酒店也差远了。”
“体量不是问题，模式做好了，就能复制。”
“那你什么时候能打败常北望，救回盛世酒店？现在盛世酒店状况很差，让你爷爷插一手，说不准就能吓唬吓唬常北望，之前我们也是这样吓住了文世乾。”
“那是我俩傻 逼。小孩子才玩阴谋诡计。”
俞家宝乐了：“那大人该做什么？”
阿佑坐起身，看了看身上的各种痕迹，发愁衬衫能不能遮得住。他一边站起来一边说：“大人正经做事业。快起床，不用干活了吗？”
俞家宝回到店里，天刚蒙蒙亮。晚上下了一场雪，地面铺着一层薄薄的雪毯。仔细看，门口有几个脚印，杏子大小。不用问阿佑，他就知道是狐大仙留下的。
野生动物保护处的人翻遍了杂林，都没找到狐狸，估计大仙白天都躲在工地里。工地是私人地盘，不能擅入，他们便回去申请准证了。后来不知道是找不到，还是没获准进入，总之狐狸一直住在左近，晚上趁着没人就来打秋风，吃他们供养的面包鸡蛋。
只是狐仙神龙见首不见尾，没法劝它投案自首，接受招安。俞家宝不免常常担心，狐仙在这流连，会不会被工地的人发现，给炖了当野味？
他给师父打电话，报告近况。野村师父非常欣慰：“看来宝君已经立住脚了，开自己的店，也是指日可待的事。”
“差远了，不知道要待多久。师父，你什么时候来北京看我？”
“我要离开庙里，多喜子没人照看，可不行啊。”
“师父你太敷衍啦，你出去演出可没那么多顾虑，说到底还是不想我呗。”
野村呵呵笑：“宝君这话太孩子气。我的精力跟冬天的阳光一样，一天比一天少，做面包就把气力消耗差不多，已经半年都没去演出了。”
俞家宝没心没肺道：“这就对了，我没看过50岁还能在台上蹦的rock star呢,，师父你还是放下电吉他，玩玩三味线蛮好。”
“宝君真没见识。”
俞家宝笑得欢。师父这几年肯定也变老了，但老了的师父也一样了不得，因为他有一双面包大师的手啊。他说：“师父你保重，等我拿到护照，就立即飞回去陪你。”
挂了电话，俞家宝踩了踩积雪。稀薄的雪印出个灰色的鞋印，他叹了声，这里的雪真少，比庙里差远了。
作者有话说：
我也觉得剧情节奏有点碎，铺垫得差不多了，下一章进入比较完整的情节

第132章 100元桑
这天下午，俞家宝接到个出乎意料的消息，上次来拍摄他做酸面包的法国摄制组，想要给他拍一个90分钟的完整纪录片。
俞家宝大惑不解，那些法国人冷嘲热讽，明显对他这一套嗤之以鼻啊。范晓星却打了鸡血似的说：“法国人骄傲着呢，不能承认咱中国人做的面包，比他们自己的面包师还好。但是立场归立场，嘴巴骗不了人，吃过你做的面包，就知道你是个宝贝！”
俞家宝苦笑：“咱别给自己吹牛逼了，我看他们是别有想法。”
他想了想，范晓星太容易慷慨激昂，别最后搞得像李小龙打洋鬼子似的。他想起老三说，有事可以找他。在他认识的人里，论见识和心机，没人及得上苏三老板。
苏老三见他忐忑不安的样子，笑道：“你怕个什么，管他们安什么心，拍出来就是宣传。正好，要是在法国播放，我在欧洲开店的时候，就把你当头牌挂出去！”
俞家宝一鞠躬：“先谢谢了，头牌的事儿以后再说，现在别砸了招牌就行。”
苏老三跟他一起去见法国编导。俞家宝没想到老三法语说得跟母语一样，双方的交流轻松愉快，哪像谈事儿，简直就是跟哥们儿喝咖啡侃大山。他一句听不懂，通过老三翻译，才知道法国人不止要拍他，还想去日本拍做面包的古庙。
说到底，他们感兴趣的不是面包本身，而是这条传承的线路，60年的老酵母的话题性远超于面包。编导转眼看俞家宝，道：“我们上次拍的短片，在一个展会里放映了，文化部的人看了很感兴趣。酸面包是古老的面包，几百年前的东西，绕了世界一圈，落在这年轻先生的身上，在这六百年的古都里被我们看见了，很有趣，我们想请俞先生带我们走这一趟旅程，从日本、中国，最后去巴黎。”
老三笑道：“年轻先生是全职面包师，可没那么多时间带你们玩耍。”
“时间不会白白付出。明年初巴黎的世界面包大赛，听说以前也有中国面包师参加，但从没拿过好成绩。俞先生要不要试一试？”
俞家宝听老三翻完这段话，大吃一惊，赶紧说：“我……我不行。”
老三啧了声：“你怎么不行了？自信点，他们找你，就是认为你行。”
“我没有护照，不能出国。”
这话一出，老三愣住了。俞家宝苦笑：“我有非法移民前科，现在是处罚期，哪儿都别想去。”
这事儿就撂这儿了。法国人也想不出办法，他们不愿泛泛地拍个什么老年酵母，要没人的故事在前面穿引，那就只能放弃。
只有苏老三上了心。他和俞家宝走在胡同里。从咖啡馆出来之后，俞家宝就不做一声，闷着头往前走，把残雪踩得吱吱响。
老三哄道：“不开心呢？失去这个机会是蛮可惜的。”
俞家宝微微摇头。他不可惜机会，只是想到惩罚期不知道延续多久，说不好真一辈子回不去古庙。这事不好跟老三说，俞家宝勉强笑了笑：“是可惜，不能为国争光了。”
“为国争光还是要的，既然法国人看中了你，认为你可以参赛——比赛倒是无所谓，主要可以认识业里的老大们，见见世面，这机会不要放过。”
俞家宝了然，“苏三老板不是说要退休吗，现在想去巴黎开店？”
“本来是没这个计划。先撒着网呗，说不准有大鱼上钩，事就成了。”
“我是您的鱼食。”
苏老三哈哈大笑，摸了摸他的脑袋：“我们得想办法去巴黎，还有半年，时间够够了。护照是小事，能解决的。”
听老三那么说，俞家宝心情舒畅了点。老三说能解决，多半就能解决，只要利益当前，有什么能阻挡苏老三？要是能解开这死结，以后就算要为老三卖命，他也认了。
面包店的生意好得出乎意料，手工面包很难一下扩展产能，又要窑炉烧烤，很快就供不应求。这倒像是饥饿营销，店门口常常有人排队，更勾起了更多人探店。
这是他们不想看到的，有些人在店门拍了照，吃了几口，就把面包扔垃圾桶里。面包毕竟单价便宜，又是让人闻风丧胆的碳水，扔起来更是理直气壮。这一天俞家宝一走出门，就见客人正把大半个酸面包丢进垃圾桶，他立马一个翻滚把面包接住，嘴角一扬道：“别扔啊，您要不吃，留给我。”
客人打量俞家宝，“你是面包师？要来干嘛，回头卖给别的客人？”
俞家宝本来不想得罪人，听这话也来气了：“我自己吃！大哥，这面包是几千几万的多喜子拼命繁殖、呼吸才长出来的，咱不能浪费粮食吧？”
那人一愣，接着笑了起来：“神经病！”
此后，俞家宝立下规矩，一个客人只能买两面包，而且店里店外不准拍照。
他以为这多少会抑制打卡的人，岂知适得其反，不让拍照的店实在嚣张，京城里就没见过这么牛逼的，反而引起更多议论。议论就是知名度，好奇的人更多了。
俞家宝本来无心炒作，却无端成了噱头，勾来更多客人。他就跟志夫商量，为了保证常客的体验，不如改为预约制——这也是日本店的思路，宁愿照顾基本盘，不急着扩充。但他又担心，在北京开店的时间短，还不确定客流走向，这次限购和不让拍照，已经在网上被骂惨了，再搞预约制肯定会被喷成马蜂窝。
志夫酱对中国复杂的商业生态两眼一抹黑，根本给不出意见。他挠挠头说：“我们的店上了轨道，现在的烦恼不过是顾客太多，这个，拜托俞桑自己解决了。我在这里的任务完成，也到了回日本的时候。”
俞家宝“啊”了一声，猛然醒悟，志夫为了帮他打基础，这一年有一半的时间耗在北京店。赶紧道歉：“志夫酱在这里帮了我很久，真对不起，没体会到你想回家的心情。”
“俞桑不要说这种话，这个店用的我的名字，我努力是应该的。我们用这么短时间做到这个成绩，我很欣慰。”
俞家宝也很欣慰，抱了抱志夫，不由得升起了不舍之感。创业这两年多，志夫一直安静地陪在身边，虽说是太子爷，可更像任劳任怨的小包工头，为他默默解决厨房各种技术问题。要不是志夫在后台镇场，他哪敢到处跑？他退后两步，又郑重地鞠了一躬，“非常感谢。”
直起身时，一个念头浮现脑中。他坏笑着走到志夫身边，小声道：“志夫酱这就走了，很不甘心吧？不跟100元桑告白吗？”
志夫脸红到头皮心，扁嘴道：“俞桑又说不着边际的话了。”
“哪里不着边际？！你回了日本，两人就没机会了，以后什么时候能再见？”俞家宝说不清自己是关心朋友呢，还是带着私心，煽风点火道：“100元桑是绝缘体，你要不说，她一辈子感应不到。勇敢点，跟她说明心意！”
“可是她跟阿佑……到底你们三个关系如何？”
俞家宝叹了口气，把手伸进桌上的一团面。这是高水量的潘娜托尼面团，有大量的黄油、鸡蛋、糖和糖渍水果，又甜又黏，在手上欲断难断。“我们的关系就是这样，”他拿起不锈钢切刀，狠狠地切断面团：“所以我不想黏糊糊下去了。你跟100元桑表达态度，她接受最好，不接受你也没有疑惑了。你觉得呢？”
志夫垂下脑袋，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他们说定了，晚上下班后，俞家宝找个理由，让他俩单独留在这厨房里。志夫要能开口就开口，开不了口就权当加班。俞家宝对法棍拜了拜：“祖师爷会保佑志夫，干巴爹。”
志夫紧张得出了一头汗，不由得也对法棍拜了拜。
店员都回家后，100元和志夫里里外外地打扫店面，给柜子除尘消毒。志夫是大面包师，按理不可能被支使来打扫卫生，可100元一句也没问，甚至没觉得不寻常。她跟志夫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没注意到志夫的一脸一时像桃子，一时像洋葱，忐忑得想撞墙。
志夫吸了一口气，走近100元。100元瞪着他：“嘛呢？”志夫张开嘴，吐出来的却是空气。还好俞桑教了他一招，他从口袋里拿出钱包，小心翼翼地抽出了100块人民币，双手递给她。
100元傻了。志夫见她不接钱，鼓起勇气用气流般的声音说：“俞桑告诉了我，你为什么叫100元。”
“诶？”100元更懵了，“你到底要说什么呢？”
“这就是我要说的，请你收下！”最后几个字终于有点气势了，一字字的斩钉截铁。
100元明白了志夫的意思，一口气闷在胸口，忘了吐出来。她小时候傻兮兮的，认为跟人告白，就要送最好的东西。什么是最好的东西？从父母身上，她认识到了钱最可爱。
只不过她家境优越，从未为钱发过愁，钱最可爱这事儿，终究只停留在抽象的认识里。送钱给阿佑时，她心智未开，等长大了才发现，钱换不来的多了。收了她100元的阿佑，终究不是未能握在手里吗？100元，只是幼稚玩笑罢了。
她终于想起要呼吸。望着志夫羞涩的眼，她的心乱糟糟的，就想开口拒绝。门口传来了脚步声，100元话没出口，下意识转头看向店面。志夫也被声音惊动，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一下泄了，只想找地方躲起来。他急匆匆说：“有人在外面？我去看看！”
100元跟在他后面，一瞥之间，门口似乎有个黑影。是赤大仙？
冬天天黑得早，外头除了几家餐厅，都一般的静悄冷清。100元心里的警钟大响，喊道：“别过去！”
只是志夫已经火烧屁股地跑走了。跟了出门口，前头的志夫望着杂林说：“有个人！”
“不是狐狸吗？”随即她看到了残雪上的脚印。四五个鞋印留在了店门前，显然那人在门前逗留了好一会儿。100元追上了志夫，拉住他的手说：“不要冒险，那人已经跑了。”
志夫挣脱他的手：“跑不远。他窥看我们的店，不怀好意，我去看看。”
“那更不能去了！”
“俞桑常常一个人在店里，这次抓不到他，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来骚扰，那很危险。”
100心一寒，就在这片刻之间，志夫已经跑向林里。
作者有话说：
酸面包也不是最古老的面包，小麦做主食的历史好像没多久，更早是其他谷物面包，估计现代人很难下咽。酸面团在法国叫鲁邦种，只是酵种之一，在法国并没那么主流。真正做酸面包出名的，是美国旧金山的tartine bread。曾经跟着配方做，太难了，水量很大。

第133章 傻子
100元大惊，追到了林中，瞬即被黑暗包围。呜哇几声响，里面冒出了嘈杂声，她赶紧拿出手机扫向前方。光束里，志夫跟一男人打了起来！
100元高声呼叫，那男人惊觉后方有人，转头看向她。他脸颊消瘦，眼神凶戾，100元想都不想，一腿扫了过去。她练了多年体操，柔韧性和力量极好，一脚正中面门。男人大吃一惊，心一狠，举起水果刀，捅向缠在身上的志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