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北望的脸色很柔和,轻松地枕在手臂上,那架势像是要跟他谈心。俞家宝一边被俊朗的脸撩拨,一边又被这种温情弄得有点手足无措,半天憋出一句话:“那你岂不成小黑人了?”
常北望莞尔一笑:“我们那一片,小崽子一个个都灰头土脸,爸妈也管不了,所以身上总没有干净的时候。到现在,还常常觉得自己脏污污的。”
俞家宝暗想,常北望原来也是苦出身,不知怎么修练成现在这模样。带着调笑的意味,他道:“你哪里脏,我看你白净得很。”
俞家宝谈恋爱是不太有耐心的,之前寥寥几宗情史,一两个回合就直入主题。于是他学着常北望,手掌从另一端往“山顶”攀爬。床单柔滑微冷,两只手掌在黑山的顶峰会合,碰到常北望的手掌,俞家宝一把抓住了他。笑道:“你叫我来这房间,就是玩影子?”
常北望这次没有抽出了手,慵懒地往俞家宝身边凑了凑:“我好几个星期没见你,找你聊会儿天。这里素净,没人打扰。”
俞家宝心跳又快了起来。常北望白开水的眼神变得专注,在幽深深的瞳孔中间,俞家宝只看见自己。
瞳孔里的自己,是一层单薄的、不稳定的影。这个影开口说:“常北望……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俞家宝话一出口,就被自己吓到了。他为什么会问“以后”,明明连“现在”他都觉得捉摸不定。
常北望挣开俞家宝的手,慢慢平躺在床上,眼看天花板。“我以后还能有什么选择,努力工作,做个有用的好市民。然后找个顺眼的女孩结婚,生一个或者两个小孩,运气好的话,不患绝症不遇车祸,平平安安变成个糟老头。”
他的手伸向天花板。天花板上是另一个黑山,各种扭曲的几何图形,但里面藏着常北望的未来。
俞家宝希望幻灭。他应该知道,自己跟常北望就不是一类人。勉强答道:“那祝你心想事成。”
常北望一笑,抬起身来靠在枕头上:“俞家宝,你小小年纪,怎么一脸丧气。精神点!”
俞家宝懒懒道:“我就比你小几岁,甭倚老卖老。你的愿望是变成糟老头,还嫌我丧呢。”
“人生的尽头都没劲,没劲也得活着啊。你脑子聪明,性格也挺好的,提起精神来,好好学习做事,过几年总会有出头日。”
“唉,你说话跟我班主任一个德性,他不到四十就秃顶了,就因为管得太宽。”俞家宝哭笑不得。他听得出话里的关心,有人关心他,他是要感恩戴德的,可越感动,对常北望就越渴求。
一个死局。
“行啊,大你几岁,就被你归为中年大叔,嫌我烦别跟我玩。”
常北望这话明显是调侃,俞家宝却受不了了。他直起了身,破罐子破摔:“我不嫌你,我……我喜欢你!”
这话打破了房间安宁的气氛。常北望僵住了,一贯游刃有余的脸,竟微微发红。
看到常北望的窘态,俞家宝又是痛又是爽。他奔波了一天,疲累到了极点,反而亢奋起来,干脆就不要脸了:“我说的喜欢,是滚床单那种,反正我们都在床上了,你要不要试试?”
他凑近常北望,离他的脸只有两根手指的距离,气息呼在常北望的脸上,又带着常北望的气味弥散开来,暖烘烘的。
俞家宝:“回答我,行还是不行?”
常北望别过头,“神经病!”
俞家宝寸步不让,“嗯我是神经病。你想不想跟我睡?”
俞家宝真疯了,他管不住自己。他的脑子失控,感觉却无比敏锐:常北望要是绑绑直,早一脚把他踹开。就算他是真怂蛋,不敢跟自己干一架,那至少也撂几句斩钉截铁的话。可常北望只是闭着嘴,纵容自己在他的脸边,这距离,俞家宝伸出舌头就能舔到他鼻子。
常北望不是全无可能。
常北望的鼻梁,直挺挺的,中间微微的凹陷,俞家宝抑制着一口咬下去的冲动,眼巴巴看着他。常北望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俞家宝等不及了,就想再进一步。
——可已经晚了,常北望转过头来,眼睛又亮又平静,推开了俞家宝。“我不是gay,”他说。
俞家宝泄了气,侧过身,躺了下来。他心里失望之极,只好道:“不是就不是。你不是就少撩我,我幼稚冲动,不经撩。”
常北望跟没听到“少撩我”这句话似的,反而凑过去拍了拍他的脸,“你这不叫冲动,叫任性妄为,也不看清楚形势,被吃了还以为自己赚到了。”
“啊?”俞家宝呆了呆,越发不懂常北望的心意。他想,或许自己阅历少,道行浅,根本没法跟常北望交手。可感情的事哪有那么弯弯绕绕,喜欢不喜欢,不是一句话的事吗?
常北望又道:“睡会儿?”
俞家宝哪里睡得着?这一天过山车似的,被常北望拒绝后,颠簸的情绪到了谷底。他背过去,无精打采地站起来:“我去洗个澡。”
套房的卫生间比他的卧室还大,中间一双人浴缸,淋浴室与浴缸被玻璃幕墙隔开。淋浴间立着银闪闪的花洒,有四个出水口,还有控制水温的转扭,看得人心烦意乱。俞家宝发泄似的,拧到了最热,花洒的水喷涌而出,一开始冰凉彻骨,然后转温,变热,冒出腾腾的热气。
水热得受不了,感觉像鞭子打在身上,俞家宝心里空空落落的,只感到疼。过了一会儿,他闻到奇怪的味道……像是菜市场里的肉腥。难道自己被烫熟了?
俞家宝麻木地抬起手,放鼻端闻了闻。很大的一股腥味,之前听篮球队说卫生间的水有味道,所以常北望才把他们换到行政楼。可这味道绝对不是水锈。捞一把水,只见水里漂着一丝丝粉色的东西。
俞家宝抹了抹脸上的水,看清楚了,是肉碎。
阳光在阴冷的房间投下一个半圆形,半圆里有一座移动的黑山。那是向俞家宝迫近的乌鸦军团。
寺庙里一个人也没有,想找个帮手也呼叫无门。俞家宝转了转手里的擀面杖,轻声道:“畜生,来吧。”
作者有话说:
这文感情线飞速(相对我其他文来说),过几章能生命大融合。
讲讲酒店行政楼层。跟飞机头等舱不同,行政楼层一般贵不了多少,五星级酒店普通楼层和行政楼层,差个四五百,有的加三百就可以。除了房间更好,通常有早餐,下午茶,鸡尾酒时间,饭量不大的话,其实一天的饭都可以在里面解决。这里助理说一晚3000多,这是夸大了来埋汰人,北京只有顶级的像华尔道夫之类的才那么贵,一般不会超过3000。
第12章 乌鸦
俞家宝在东京领教过乌鸦的厉害。他住在一个简陋老旧的公寓里,早上天刚亮,就会被“哑哑”的凄厉叫声吵醒。拉开窗帘,外边黑压压一片,遮天蔽日。
俞家宝心惊胆跳,总以为这世界就被黑色鸟羽攻陷了。此后他日渐消沉,心情郁郁,多少也是受到每日的乌鸦攻城所影响。
他听说过北京城内有很多乌鸦,是因为乌鸦救过满族的祖先,被满清人认为是神鸟,不敢射杀。上网一查,果然日本也有类似传说,乌鸦救过神武天皇,被民众奉为神物。俞家宝想,乌鸦简直是禽类里的白求恩,去到哪儿救到哪儿。他不知道乌鸦为什么那么闲,没事就救个王公贵族玩玩,他只记得自己问一个日本同事乌鸦是不是他们的神鸟时,同事翻了个夸张的白眼:“巴嘎!这是因为垃圾太多了,给我一支枪,我砰砰砰把它们统统射下来。”
俞家宝日语没那么好,以上内容是从表情动作里瞎猜的。
这个偏僻寺院,哪里有多少垃圾,凶恶的乌鸦是从什么鬼地方冒出来的?哦对了,后山老是有死人吧,难不成它们是吃尸体长大的?
俞家宝打了个冷颤。
这些乌鸦似乎组织森严,领头的那只步步前进,后面的一群乌鸦不紧不慢地在后面跟随。俞家宝突然发难,拿起桌上的一个大碗扔向鸦群。
大碗应声碎裂,瓷片四处飞弹。队伍乱了,乌鸦发出愤怒的啼叫,煽动翅膀,倏忽之间四下散开,攻向桌子上无数的多喜子。
面团的棉布被扯开,面团被撕咬,四周狼藉不堪。俞家宝顾此失彼,四处驱赶,但乌鸦太多了,赶走这个,那只又跳上桌子。
眼见好几篮面团翻倒在地,俞家宝又慌又急,心想:“他妈的,连鸟都来欺负我吗?!”
他把心一横,抓起一个大面团,扔到乌鸦首领头上。首领灵敏地往旁边跳,结果还是被两斤的面团直接拍地上。想要挣扎,翅膀却被黏糊糊的面粘连住,拖泥带水,站都站不起来。
俞家宝哈哈大笑,顺手把一竹筐罩在首领头上,一屁股坐了上去。他也不管日本乌鸦听不听得懂,喊道:“快他妈停手,你们的老大在我手里!”
山里的乌鸦许是有灵性,居然真停止了恐怖袭击,一只只从桌上跳下来,盯着俞家宝。俞家宝想了想,拿了几个重甸甸的大碗压在乌鸦老大上。
这么多乌鸦,打是打不绝的,何况乌鸦肉也不好吃,打赢了有什么意思?他决定采取怀柔政策。
从包里取了Ritz咸饼干,一块块地掰碎,放在地上,换了张笑脸说:“各位请吃,别客气。这可比一点味儿都没有的生面团好吃。”
乌鸦集体愣住了,没有动。俞家宝一边叨念着“多左多左”,一边把更多的饼干捏碎,铺成一条线,把群鸦引向门口。
乌鸦到底受不住食物诱惑,胆子大的开始啄食饼干。俞家宝鼓励道:“哥们儿,好吃吧,秋天限量版,南瓜口味的。”他在食品厂工作了大半年,知道所谓“季节限定”,不过是加了浓缩粉末或浓缩汁,一大堆添加剂,当季个屁。
只是添加剂的味道真香啊,鸦群都埋头抢食。俞家宝手一挥,把所有饼干都扔门外了,乌鸦扑棱着翅膀,争先恐后地追赶出去。
俞家宝等最后一只乌鸦跳了出去,立即拉上纸门,把房间关得严严实实的,大大地呼出一口气。
转回头,他皱着眉扫视面包作坊。战况惨不忍睹,一百多个面团里,又有七八个被撕咬、打翻了。面团泄了气,软趴趴地倒在桌上和地上,四处飘散着发酵的酸味。
他叹了口气,认真地想:在野村和尚回来找我麻烦之前,要不要跑路?
脚脖子后感到了冷意,他微微侧身,才想起纸门破了个大裂口。这个裂口必须马上修补,否则那些成了精的乌鸦又要蹿进来了。
用什么补?俞家宝环视四周,找了半天,最后把目光落在字典上。
他犹犹豫豫地打开字典,撕下其中一页。对比裂缝大小,他又再撕下一页,用口水沾湿纸页,粘在了纸门的破洞上。
阳光透过纸张,上面的文字粒粒鲜明,又像围拢在电灯泡上的蚂蚁,密密麻麻的看得人发痒。这是字典的第72页,字母“A”底下。空白角落写了一行字。
“切掉他的手,挖掉他的眼睛”。
俞家宝呼吸一滞,跟几年前他第一次看到这行字时一样,背脊发冷。
当时他也是一翻就翻到了这页,或许它的主人在写下这些字时,用什么重物按压在字典上,以致这一页特别容易被翻开。发现这行字是什么时候呢,具体日子他忘记了,那是几百个家教日中的其中一个,像往常一样,他们装模作样地在学习,俞家宝半睡半醒,阿佑在乱涂乱画。
这一天不一样的是,文世龄回来得早,坐在客厅一边看杂志,一边听他们上课。两人不敢摸鱼了,打开一本书来认真阅读。俞家宝看懂了这本书的标题:“美国宪法简史”。
他跟阿佑咬耳朵:“你毛都没长齐,看老美的法律有屁用?”
“宪法和法律是两码事,连这个都不知道?你毛多,但脑子没长好吧!”
两人又要掐起来,阿佑冷笑一声,故意大声说:“这一段我不明白,哥哥您给解释一下:States Parties recognize the right of everyone to an adequate standard of living……”
俞家宝自然解释不了,他单词都没认全,搜遍记忆,都想不起adequate是什么意思。文世龄的耳朵就在两米处,俞家宝只好硬着头皮,嗫嚅道:“Ade……阿地瓜……生活水平……是对的……”
阿佑没忍住笑,嘲讽道:“地瓜是对的,哥哥你真聪明!这是什么意思?”
俞家宝红了脸,突然想起,right不只是“对”的意思,难道是指右边,啊不,是权利吧。
可现在改口也来不及了,他用眼神揍了阿佑一顿,清清嗓子道:“呃……吃地瓜是对的,吃牛排也是对的。但为什么有人吃牛排,有人只能啃地瓜?因为啃地瓜的人不努力。因为懒惰,因为很弱,所以就吃地瓜。反正都那样了,你不如告诉自个儿,地瓜很好吃,吃地瓜很幸福,做个快乐吃地瓜的人。你在下面高高兴兴吃瓜,他们在上面高高兴兴吃牛排,大家乐呵呵的,多好。”
阿佑以敬佩的眼神看着俞家宝,用嘴型说:“真能编!”
俞家宝给他做了个鬼脸。留心客厅,文世龄好像没什么反应。他才想起,常北望告诉过他,文世龄的出身没比他好多少,南方小镇工人家庭的孩子,大概英语也不怎样。
他松了一口气,想到阿佑的嘲弄,有点不甘心,随手抄起旁边的字典,想查看Adequate是什么意思。正好翻到72页,一行中文字比英语更快进入他脑子——“切掉他的手,挖掉他的眼睛”。
俞家宝大惊,抬眼看阿佑。阿佑脸色苍白,眼睛里蕴含了汹涌的怒意。
阿佑从不让他碰字典!俞家宝这才知道是为什么。翻了几页,每个空白处都是字,方方正正的、说不上好看却一丝不苟的字。阿佑的手笔。
原来这是阿佑的日记本。
俞家宝见阿佑在微微颤抖,又怒又急,碍于文世龄在旁,不敢发作。俞家宝“啪”的一下合上字典,问阿佑:“还有什么问题吗?”
阿佑摇摇头。
阿佑没有问题,俞家宝却有一箩筐的疑问。有一些问题,他想想就有答案了。阿佑为什么在字典写字?因为他没别的地儿。文世龄管束极严,常常会查看阿佑的作业和课本,桌上任何带字的东西都逃不过她的眼。他偷渡来的漫画,只能小心翼翼地短暂藏在衣柜顶或床垫底下,多放几天就露馅。
文世龄唯一不会翻看的,便是字典。阿佑没有玩伴,没有倾述的对象,所有事情都倾吐在字典上。
但俞家宝不明白的是,阿佑为什么写下这么可怕的句子?俞家宝自己的嘴不干净,跟朋友打打闹闹,“拧下你丫的狗头”这一类话也常说,可阿佑这句话显然不是开玩笑。
他跟谁那么深仇大恨?
作者有话说:
东京乌鸦很多,是看毛丹青写的。按他的描述,真的跟攻城差不多,数量庞大又嘈杂,让人恐慌的那种。顺便讲讲日本的垃圾,垃圾分类做得细大家都知道,但日本实在太能制造垃圾了。一个便当,各种大大小小的塑料盒,酱汁小菜,各种一次性餐具,贴心得不得了。因为要舒适细致,垃圾就不可能少,太讲求干净和礼仪,也会制造蛮多垃圾。我是觉得日本人平衡得蛮好的,所以他们的生活也跟绷着根弦一样,样样都要分类规整。不是批评哈,就是觉得我在日本长住一定蛮辛苦的…
寺庙里安静如水底。俞家宝一边抚平门上的字典纸页,一边回想。
当时的点点滴滴,无论是惊心的事实,还是毫不在意的细节,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其意义。他想,要不是因为他妈的美国宪法,他就不会翻开字典。要是不翻开这本字典,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或许吧。但就算重头再来,俞家宝也无法预知每一次无意的动作,会掀开什么样的魔盒。他就像弹珠玩具里的钢珠,被弹射出去,身不由己地在各种机关上碰撞。就算是阿佑、常北望,他们何尝不是玩具里的弹珠呢,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东闯西突,想要逃出命运的路径。
那个下午,俞家宝心绪不宁地上完家教,趁文世龄离开,把阿佑拉到了露台上。露台就在大木桌旁,天气好的时候,两人常常在露台“上课”,躲避佣人的视线。
俞家宝单刀直入:“你写的那句话啥意思?”
阿佑冷漠道:“不关你事。”
“谁他妈欺负你了?”
阿佑愣了愣,抬眼看着俞家宝半晌,神色慢慢变得柔和。“没有人欺负我。”
俞家宝“啧”了一声,不耐烦,又觉得怜惜。这复杂的情绪表现在脸上,就成了愤怒。他皱眉道:“臭小子,你毛都没长齐,有事不找大人帮忙,写两句咒语能解决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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