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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瓜永远是对的(安尼玛)


“那有什么?”
“奖状吧,一张纸。”
“日本面包师协会也太抠门了。没钱吗?”
半夜的厨房,水一滴滴地,有节奏地坠落到地板。每落下一滴,时间又往前走了一些。水滴的声音淹没了两人的话声,淹没了所有徒劳的情愫,所有的期盼、爱和欲望,慢慢积淀成银色的、虚晃晃的水滩。
雨水顺着硕大的玻璃窗流淌下来,外边景观迷迷蒙蒙,天空树成了一团灰影,细节看不清了,像是史前的巨碑。
俞家宝拿着盛了红茶的马克杯,眺望雨景里绵密无尽的建筑——也都没了细节,没了特色。从高处看,其实东京和大阪没什么区别,甚至他从三环俯视的北京,都一样的庞大荒凉。
唯一的不同是,他已经不是那个潜进大酒店套房、惊异地看着大城市龙骨的毛头小子。
他身在一个光亮的大厨房里,身后有十四五个身穿制服的面包师一边忙碌着,一边留意他的动静。玻璃窗前,他挺拔的身躯立在城市的中间,身影浓黑,比天空树还要真实伟岸。
俞家宝心里的时钟到点了,他转过头说:“开始吧。”
“嗳!”四五人应道。其他人纷纷结束手上的工作,恭敬地围着操作台。
安达老师和安达志夫也垂手挺立,把中央让给了俞家宝。此时,俞家宝是一切的中心,目光的聚焦点,在这个配备先进的厨房里,他的工具却跟在古庙里并无二致。一大团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酵头,面粉,水,以及他的一双手。
安达同意他完全手作,为了让酵母适应天气水土,他们甚至提前两周来了东京。这家Kurakura的总店位于高楼的21层,视野开阔,装潢明亮,俞家宝去过那么多家面包店,从没见过这么宽敞气派的厨房。这个厨房甚至比外面的展卖厅还大,位置更扎眼,就像进来的客人不是买面包,而是为了观赏复杂专业的制作技艺,是技术的自信和炫耀。
在众人目光的包围圈中,俞家宝深吸一口气,把注意力倾注在眼前的操作台。卸下了自己的名字,从个人的荣耀得失里走出来,他一下就意识到这不是一个人的比赛,酸面包装载了古庙的技艺和传统、师父为之付出的时间和人生、他个人的历练,现在还要加上安达与清水的厚望;他已经不是一心想安身立命的小面包师,站在21层的高楼里,他感觉双手比任何时候都沉重。
他用手指搓了搓手掌,等握过茶杯的手降到正常体温,然后轻轻按压在柔软的面团上。多喜子已经过一次发酵分割,他不依靠机器测量,凭着触感和对四周温度湿度的感应,就知道多喜子需要些什么,该进行什么阶段。
面包师们第一次见人徒手处理这么大一团面。有些老派匠人会手糅包子面团、荞麦面团、饼皮等,但面包粉面筋含量高,要揉到合适的扩展度,异常吃力,可不是其他面团可以比拟的。况且这人看上去那么年轻,说是应届毕业生也不为过。
那带着伤疤的手没什么花哨动作,在利落的操作中,面粉和酵头揉合成光滑柔韧的面团,还没加热就能闻到浓郁酒香。
安达老师扯下一小块生面,放进嘴里尝试。他皱着眉,摇摇头:“不好,家宝君必须换一种面粉!”
“诶?”俞家宝惊道:“面粉有什么问题?”他用的是成田大叔种的小麦粉,这么多年来,庙里都在用那块地长出来的小麦制作面包。
“小麦没有问题,问题是你有更好的选择。要经过那么长时间发酵,小麦粉也要有足够的强度才行,不管是你拿来的麦粉,还是日本最好的北海道小麦,都太软了。我们店里有最优良的加拿大硬小麦,你试试那个。”
“不过……”
安达打断他:“小面包师,传统不是一成不变的,望你随机应变,给你的酵母寻找最好的条件。”
俞家宝想了想,点点头。
这些日子安达吉良给了他不少指点。清水教他的各种基础,以他现在的水准已经不敷使用,而安达老师总能在关键细节上给予精准意见,让他见识大涨。
他讨厌安达吉良的挟持,但对他的能力敬佩之极。比起手艺,安达的见解更是可贵,只有对面包有极度热情和钻研多年的人,才能有此眼光和洞见。
安达又说:“搭建窑炉的工程也即将开始,时间很短,效果不是最理想,短暂使用足够了。”
“啊!老师要搭窑炉?”
“是的,你的面包本来就是窑炉烤的,电烤箱风味略差。我们既然要做,那就不打折扣做到最好。”
俞家宝抿着嘴,再次点点头。
“如果输了,你说安达老师会不会举报我?”躺在酒店的床上,俞家宝看着天花板说。
“举报你他有啥好处,”阿佑懒懒回答,“你要输了,老头肯定踩你一脚都嫌费事,他不会再花时间在你身上。他找了那么多人学你做面包,总有一两个能摸着边的。”
“摸他大爷!我在庙里五年时间,天天只做一种面包,到现在还会担心多喜子败坏、发酵不起来,他们看两眼就能学会?而且多喜子不会随便跟别人好,除了师父和小爷我,没人搞得定。”
阿佑乐了:“你对多喜子,比对我还上心!”
“嗯,总结到位。她可比你可爱多了。”
阿佑翻身骑在他身上,“再说一遍!”手不老实地解开他的衬衫纽扣。
俞家宝甩开他:“小爷决心比赛前禁欲,别招我。”
阿佑才不信这个邪,把俞家宝的手拉进自己的T恤里。有力的手掌导引着俞家宝抚弄光滑又有弹性的皮肤,舌头含着俞家宝的耳垂,“好,不做。就摸一摸。”
俞小爷每次信誓旦旦下的决心都是放屁,一挑逗,身体就软了,任阿佑带领他去探索身体的各个地带;他熟悉无比的身体,脑子里会自动投影出那一部分的轮廓和质感,会放映出肌肉受刺激时的反应。他心想阿佑咋那么浪呢,看着挺有教养、挺高冷的男孩,在这事上简直是出笼的野兽,百无禁忌。
他脑子里不合时宜地浮现一副熟悉的景象,在大书桌前做作业的小阿佑,俊秀的眉目专注又认真,真是可爱极了,好想把他抱在大腿上,捏捏他的脸。俞家宝知道惦记小时候的阿佑挺变态的,但实在不能控制欲望,把阿佑搂在怀里,大力地亲了一口。
“是你先招我的,”翻身把阿佑压在底下,“一会儿不准哭,哭了爷也不会停下来。”
阿佑没被他吓唬到,“想玩新鲜的吗?这几天我学了个新技能。”
“你丫真不务正业,啥技能?”这几天俞家宝窝在面包店工作,阿佑则自个儿在街头乱逛,学了什么旁门左道都不稀奇。这可是五光十色的东京啊!
“正业,不但正,还很赚钱。你知道什么是紧缚师?”
“一听就不是什么好鸟。”
“好不好,试了才知道。我开门营业,不收你钱,来不?”
作者有话说:
必须来啊。日本什么都是正业,真让人敬佩。接下去的内容,ao3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写完,写完会在微博告示。微博:安尼玛趴体。
这几天的评论都看见了,跪谢大家的鼓励和体贴,包括没有发言但默默支持的各位,大家的心意真是太温暖了。
再次强调,地瓜一定会写完,抽出时间的话也会发新文,不过更新频率会减少,并且不规律。做完决定心里轻松了很多,以后就当开一家不为赚钱的小酒馆那样写作,大家有空欢迎来坐坐啊,吃吃喝喝,侃侃大山,恭候光临哦。

阿佑趴在床上,怔怔看着手腕上的勒痕。
身体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去,摸了摸额头,脑门都是热的。他活了差不多20年,还从没陷入过这样的自我怀疑中。
虽然已经跟俞家宝睡过无数次,但每次都是做进攻的一方,他从没把自己当过gay。他就是喜欢俞家宝,恰巧俞家宝是男的,他也没什么好办法,该睡还得睡。要俞家宝是个女人,或许是个异装癖、双I性人、性I无能、S M狂……他还是会爱上的吧。
不就是进去—出来这么点活儿吗,跟什么取向的人也是同一套程序。他不认为自己特别想跟男的睡,可以的话,他还是希望伴侣是个女的,哪怕是平胸的100元。
俞家宝翻过身来,睡眼惺忪中,见阿佑在发呆。“没睡呢宝贝儿,”他把阿佑搂在身前,“难受吗?”
“没有。俞家宝,你说我是不是喜欢男人呢?其实我就是同性恋吧。”
俞家宝哭笑不得,“你有病吧。纠结这个干嘛,你不是同性恋,我就能变成个女的?”
“不是,睡你是一回事,喜欢跟男的干是另一回事。我怎么会喜欢男的趴我身上呢?”
俞家宝给他逗笑了。他认为跟这种迷途羔羊说理简直就是浪费时间,最好用行动来给他答疑解惑。他摸着阿佑雪白的脖子:“你是不是,再试一次就知道了!”
一把褪下他的内裤。
俞家宝决心要在赛前禁欲,结果天天陷在床上,玩得昏天暗地。他在大阪工作繁忙,休息时间少得可怜,这次把业务都交给了信子和学徒,说是专心准备比赛,其实更像是放假。
两人在一起,外面的繁华都是多余的。他们一天就待在酒店房间里,专门给阿佑的取向之谜探索分析,阿佑不愧是学霸,很快就明白了人生真谛:只要快乐,怎么都行。
一旦放开了,多维度的世界之门就为他们敞开,何况这是光怪陆离的东京啊。他们精力无穷,没日没夜,不知身在何时何地,房门也不太出了。直到有一个早晨,门铃响起。
俞家宝懒洋洋地打开门,眼前站着安达志夫。
“早啊志夫酱,”俞家宝很意外。
志夫对俞家宝还有些阴影,往里张望,见阿佑躺在床上,心下稍定。他微微鞠躬,以公事公办的口吻说:“因为俞桑两天没去面包店,父亲有点担心,让我来看看。”
俞家宝能说自己沉迷色欲吗,只好随口编个理由:“酵母这两天都在发酵,我没什么可做的……今儿下午就回去。”
志夫点了点头,“我跟阿佑说几句话。”
“请进来吧。”
志夫打量这凌乱的房间,暗暗惊讶。桌上是零食袋和牛奶盒,沙发上扔着衣服内裤,四处散落纸巾和啤酒罐、红酒瓶。枕头和被子堆在床下,阿佑盖着薄床单,趴床上啃便利店的面包。他光着膀子,看样子床单下的身体也是光溜溜的。
“你们这些天都没出门?!”
阿佑翻身侧躺,看着志夫笑道:“嗯,志夫酱想我了,来找我玩?”
志夫看到半裸的阿佑,脸一红。阿佑皮肤白,身上红色紫色的痕迹分外明显,志夫心想,这里的气味也很可疑啊。他定了定神,艰难开口:“我……我想……”
阿佑感到出奇:“志夫酱可不是吞吞吐吐的人啊,坐下来,慢慢说。”
志夫一坐下,屁股底下突然一阵震动。他吃了一惊,跳了起来。阿佑从床单里找出一个形状不可描述的震动体,闭了开关,随手一扔道:“没事,你继续。”
志夫这才发现房间里放着不少玩具和工具,花样之多简直叹为观止。他生性腼腆,脸一路红到耳朵,后知后觉地想到,原来俞桑和阿佑是一对。
俞家宝去了卫生间,志夫倒是觉得心里轻松一些,鞠了一躬说:“我是来道歉的。这次把俞桑和阿佑胁迫来东京,实在抱歉。”
阿佑心想,道歉有屁用。但他在人情世故上向来心胸豁达——主要不屑花心思在这上面——凑近志夫,摸了摸他的脸:“志夫酱真可爱,这事值当特地来道歉?”
志夫甩开他的手,一脸嫌恶:“阿佑没洗澡吧?”
阿佑嘻嘻一笑:“我两天没起来过,尿尿都在床上。”
志夫忽略掉他的胡说八道,从口袋拿出一张名片。“我有一位朋友在出入境事务所工作,针对俞桑的处境,我跟他探听了情况。阿佑可以找他直接咨询。”
阿佑接过名片,顿了顿,轻声问:“俞家宝非法居留三年,是没可能再入境日本了?”
志夫摇摇头:“俞桑要是回国,会受到中国行政处罚,恐怕一年半载拿不到护照。即使有护照,再要拿到签证,条件会极为苛刻,成功机率非常低。”
阿佑把名片攥手里,“多谢志夫酱。”
志夫微微弯身:“希望俞桑能顺利度过这一关。”
阿佑把名片收进裤袋里,并没有让俞家宝知道。
他们终结了胡天胡地的纵欲期,好好地吃了一顿饭,重新投入正常社会的怀抱。随着赛期临近,俞家宝绷紧神经,开始了漫长的发酵周期。
这个面包大赛是由全国协会举办,没有任何商业背景,所以并不像其他炒作噱头的比赛那样,把面包师关在展馆里表演手艺。面包师有绝对的自由选择制作地点和方式,只要在规定的交付期把成品送到评审地点就行。
窑炉磨合好了,清水桑也从大阪飞了过来。评审三不五时会前来制作现场,观摩过程和了解面包师的想法。在这方面,清水确实比俞家宝更有说服力,既是成名的面包师,对多喜子非常了解,风度、谈吐和行业知识也很能赢得评委好感。否则以日本人的作派,俞家宝的口音、资历和身份必然引起很大争议。
一切进行顺利,多喜子也很淡定地按照计划发酵生长,但俞家宝却一天比一天焦虑。
窑炉深处露出一点暗光,温度显示是302摄氏度。这窑炉不但有精准温度计,还有从炉口到炉腔的传输带,腔里深而宽,可以同时烤12个1000克以上的大面包。看这架势,俞家宝就知道安达老师做了长远之计,想要在此大批量地生产炉烤面包。
面包像到站的火车一样,一只接一只地慢慢转了出来。冷却了两个小时后,俞家宝切下一片,放进嘴里品尝。
他眉头一皱,把面包扔回架子上——大概是受到安达老师的感染,他对不满意的成品越来越不能容忍,恨不得立即毁灭掉,脾气愈加暴躁。
清水看了他一眼,拿起面包尝味。这酸面包一贯的滋味丰富,酸度柔和,余味干净,跟庙里窑炉的出品一样优秀。
俞家宝却说:“清水桑吃出来了吧,这不是多喜子!”
清水没有发表意见,一边把面包归置整齐,一边命令他:“洗手,穿衣服,吃饭!”
“啊?”
清水不由分说,把他拉出了厨房。
俞家宝以为清水桑请他吃饭,一定是环境清雅的高级餐厅,谁知道他们去到了秋叶原一家闹哄哄的小馆子。小屋里人声喧腾,人人都吃得红光满面,一看,原来这里卖的是大如脸盘的炸猪排。
听到刀子切入酥脆猪排的咔呲咔呲声,俞家宝口水都流出来了,他在庙里憋出了馋肉的毛病,见到肉就傻笑。
清水真看不得他单细胞的蠢样,摇摇头:“俞桑真是小孩子,一时黑脸,一时高兴。你年纪不小了,不能控制自己情绪?”
俞家宝搓手:“有肉吃我保证不黑脸。这里只有一种炸猪排吗?”
只有一种,而且分量惊人。炸猪排躺在铁网上,面包糠包裹出一层干酥明黄的脆壳儿,不见半点油腻。三指厚的猪肉,切开来粉嫩嫩的,因为肉排够厚,锁住了汁水,入口油润柔嫩,满嘴鲜美肉汁。
搭配猪排的是切成细丝的脆甜白菜,一大桶白米饭随便取食。俞家宝一口肉一口凉啤酒,心满意足,叹道:“还是简单粗暴的食物最让人幸福啊。”
清水笑:“俞桑有什么不幸福的呢,阿佑和多喜子都在身边,其他的烦恼终会过去,不必挂在心上。”
“唉,”俞家宝长长叹了口气,“我不那样想,他们在身边只是暂时的。清水桑,你说我回中国的话,多喜子能带回去吗?”
清水心下黯然:“你已经决定离开日本。”
“还没决定——应该说我没有选择。可以的话,我当然希望可以自由往来,但我听见了阿佑和志夫酱的谈话,万一被送回国,我会被惩罚,很长时间不能申请护照。”他对回国的事本来只有朦朦胧胧的担忧,在卫生间听到志夫酱那番话后,担忧一下成了沉甸甸的现实。
“多喜子带不回去,只能任由安达老师来操纵了。他会把多喜子变成什么样?”
“原来俞桑担心这个,”清水苦笑一声,“每个人都有他的命运,酵母也是,俞桑顺其自然吧。”
道理俞家宝都懂,可“忧虑”并不爱听道理,“来东京之后,多喜子变了样,已经不是原来的多喜子了……”
“俞桑,多喜子没变,你不要随便给她编排戏份!”清水打断他。他放下酒杯,怜爱地摸了摸俞家宝的头,“变的是俞桑的心态。安达老师的方式,跟野村师父不一样,你担心多喜子被安达老师据为己有,变成另一番模样。这真是多余的忧虑啊,别说你管不了安达老师,根本的问题不在于多喜子,而是俞桑适应不了面包店的生产方式,对机器和大规模生产有排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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