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君在日本吗?”他忍不住发了回信。
那边没有回音。樱桃面包一批批出炉,窑边都是奶蛋的香气,俞家宝心血来潮,给“游戏君”发了照片。他还记得,他最喜欢吃甜食,养尊处优的少爷,却没养成高级味蕾,越是添加了无数色素和香精的高热量食品,越是吃得津津有味。现在品味有没有变好?
正出神,那边用日语回信了,“这个你做的?”
回:“是。喜欢?”
“我吃不到啊!日本人过七夕?”
“有的地方过阳历,有的过阴历。我们这里过阴历。”
“七夕节快乐。”
俞家宝嘴角一牵,收起手机。
庙里来了不少人,院子里的一棵柳树上,挂着五颜六色的纸笺,写满了各种愿望。日本的七夕节跟爱情无关,人们祈求的大都是生活顺利、身体健康之类的。俞家宝心情大好,大笔一挥“风调雨顺,世界大同,六界平等,阿弥陀佛”,就挂在了树上。
今天格外忙碌,因为过七夕节,寺庙在酸面包以外,难得地做了一批樱桃面包,很快就被客人抢空。客人对野村说,“偶尔也可以有一些新的花样嘛,这些樱桃面包真不错。”
野村但笑不语。
常客中村桑却说:“卖别的面包没关系,但是最近酸面包的味道有些不同了呢,请恕我直言,是不是面包坊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俞家宝听了一惊,“味道有问题吗?我早上试了,吃不出怪味啊?”
“不是怪味。面包一如既往的好吃,但明显是‘另一种味道’呢。”
野村不急不慢道:“中村桑真是严格啊,面包坊除了乌鸦进来偷食外,可是比镜子还平静。”
中村有点尴尬,老和尚不承认,他也不能咄咄逼人。“失礼了,可能是我的舌头有苦衷吧,真对不起。”
野村一副“可不是吗?”的表情,心里却知道中村说的是实情。寺庙面包的味道,其实一直有变化,毕竟是天然菌种,环境气候的改变、水质的微妙不同、面包师的更代,都会对面包有影响。但对几十年的稳定酵母来说,变化是细微而缓慢的。自俞家宝往返大阪后,这个变化猛地加剧,敏感的人能尝出来。
傍晚收拾窑炉时,俞家宝对野村说:“师父,你是不是也觉得多喜子变异了?”
“这个,恐怕跟多喜子自己没什么关系。”
“那是我?”
“每个面包师养的酵母,味道都不相同,多喜子味道有改变,那是应当的。但宝君在制作其他的面包时,各种酵母交错使用,多喜子在不同的环境混杂了很多其他菌种,味道就不稳定了。”
“那怎么办?”俞家宝急了,“不稳定的话,会败坏吗?”
野村苦笑:“变了就变了,顺其自然为好。”
俞家宝大为愧疚,虽说他想要有自己独特的酵母,但可不想多喜子变得面目全非,断了传承。
野村开口道:“那天清水浦一桑前来见我,跟我讨论了宝君的前程。他认为宝君在大阪会更好,如果隐居庙里,能力被埋没,可是太浪费了呢。”
“师父是想赶我走吗?我以后一定多加小心,不带别的菌种回来。”
“倒没有这层顾虑。可宝君要知道,变的不是多喜子,而是宝君的视野啊,养酵母的人心意变化,酵母也会跟着变化。宝君别勉强……”
“我不勉强!”对于去留问题,俞家宝早已经琢磨千百遍。Kurakura固然是个不可多得的平台,又有清水的提携照顾,以后的路会宽阔得多。但他第一次进入Kurakura时感受到的格格不入,并没有随着时日而减缓。他下了决心道:
“我不会给清水浦一工作。外面好玩是好玩,到现在这个程度就够了,Kurakura虽然专业,可跟我的方向、做面包的方式大不相同,我不愿意将就适应。师父,我想要有自己的面包坊,不想跟着清水前辈的步子走。”
野村花了很长时间才消化这段话,与其说难以明白,不如说为俞家宝的成熟感到惊异。几年前见到他的时候,还是一脸厌世的迷惘青年呢。
“宝君能找到自己的位置,即使这个位置还有很远的路程才能到达,那也是非常了不起了。你想留在这里,那当然好,但我的这点本事宝君已经学会,非常惭愧,在这里你大概学不到什么新东西。”
“师父的本事,还有对待面包的态度,已经够我用一辈子,”俞家宝诚挚道:“师父,这一年我吃过各种各样的好面包,见了很多出名的面包师,没有一个比你更厉害!”
“啊,”野村既感动,又感慨,“宝君这话说得我想哭呢,我本来想做的可是Rock Star啊。”
俞家宝笑道,“还好没有,要不这个世界就多了一个九流吉他手,少了一个顶级面包师……啊不,少了两个,还有我呢。这得多损失惨重。”
野村莞尔:“俞桑少吹牛I逼,还是赶紧帮忙收拾为好。”
“遵命!”
俞家宝的樱桃面包放在Kurakura寄卖,成绩不坏,销量在店里能排到第六。
他等着清水夸他,岂知清水只是说:“这个面包是不错,但只是平庸的好吃,稍微有天分的面包师也能做出来。”
“清水桑对我太严厉了吧,我第一个产品呢,没有喂垃圾桶就不错了。”由于多喜子状态不稳定,他和野村决定先把酵母收回庙里,喂养一段时间。他现在都用工业酵母做面包,出品标准,可以作为批量产品在店里销售。
“俞桑可是要做个独当一面的面包师,对自己怎能那么松懈?你既然不进Kurakura工作,那就等同于独自一人开辟疆土,不努力一点哪里可以!”
“嗯,大师说得对。”俞家宝嬉皮笑脸。
清水拿他没办法。俞家宝拒绝了邀请,他失望的同时,对俞家宝更是割舍不下。幽微的情愫变得愈加强烈,但他生性谨慎,步步思虑,主动地给俞家宝指导带路,已经算破格了。他的理智一再警示他,俞桑跟他的生活方式和性子全然不同,到这里就好了,千万不要越矩。
无法落实自己的情感,他只好转而去印证自己的眼光,对俞家宝愈加的严厉,简直盼望着他一夜成才。
正要再教训他时,门口传来异动。有人进来面包坊,正在忙活的人逐渐停下工作,不约而同看向厨房的入口。
霎时间,烘培室安静得只有机器的响声。
进来的是一个身材矮小的老头,瘦瘦干干的,一边用手绢擦着额头的汗,一边笑眯眯道:“大阪真是大火炉,去年可不是这样呢。”比起身材,他的手意外的大,手指略微弯曲。
俞家宝一看就轻声惊叹:“是位老面包师,清水前辈,他是谁?”野村师父的手掌也有这样的的特征,因为长期手揉面团而指节稍有变形,因此按吉他弦时有点别扭。
清水却不回答他,郑重地走到老人跟前,鞠躬道:“安达老师来大阪了,自己过来的?”
安达慈和笑道:“清水还是一如既往地精神和优雅呢,怎样,女朋友找到了吗?”
“老师这话真让我尴尬,万年单身的人,日子可太不好过了。”
安达呵呵笑,“清水在工作上从不让人担心,在生活上也多多努力吧。这次志夫跟我一起来,他好多年没来大阪,带他来见见世面。”随后一名二十来岁的男人走了进来,脸容严肃,嘴角僵硬,因而让人有紧张感。
清水打招呼:“安达桑,好久不见。”
安达志夫点点头,嘴角一点都没放松。俞家宝极为诧异,“这两人什么来头,在清水前辈的地盘里那么不客气的,除了我以外竟然还有别人?”
作者有话说:
在霓虹七夕是大节日,一般都在八月过,也有的地方随旧历,跟中国农历同一个日子。另一个很热闹的八月节日是盂兰盆节,在中国是祭祖的,有的地方是超度游魂野鬼,在东南亚的华人里是隆重的“鬼节”,但日本人也把它过成了热闹祭日,吃吃玩玩跳跳舞,挺好玩的。
第67章 洞穴
俞家宝脑子一转,就想明白了,日本人礼仪周全,能随便进来烘培室的,只可能是这里的主人。Kurakura的创始人是个60来岁的男人,看年龄和派头完全符合。
听说这位创始人是好几届的日本面包冠军,在业界地位崇高,是顶顶有名望的面包师。看他的手指,俞家宝就知道这老头跟师父一样,不但资历深厚,而且都在案台上辛勤劳作过,跟现在严重依赖设备的面包师截然不同。
他打量安达吉良的时候,老人也立即注意到了他。整个工作坊都井然有序,只有俞家宝没有带口罩帽子,操作台也乱七八糟,什么形态的面团都有。
安达吉良好奇地走过来,端详桌子上散乱的材料,目光转到俞家宝脸上。“这位是?”
清水赶紧解释:“俞家宝是对面法餐厅的烘培师,借用这里的设备工作,”顿了顿,他又道:“俞桑非常有天份,对面包制作的认知和方式独具一格,在我见过的新晋面包师里,是最有可能成为顶级面包师的年轻人。”
安达吉良惊异地看着他们俩,这样热烈的赞词,他可从未在清水口中听过。俞家宝乖巧地鞠了一躬:“安达老师,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
“啊,这位未来顶级面包师君,不是个日本人呢。真是有趣。”
老人摸了摸操作台上的面团,点点头,然后拿起桌上的樱桃面包,交给儿子安达志夫。“尝尝吧。志夫也是年轻的面包师,在清水君的评价里,可是不如这位外国小哥。”
俞家宝尴尬极了,否认也不是,谦虚也不是。只见安达志夫掰下一块面包,尝了尝,就整个给了父亲。
安达吉良慈祥地对俞家宝说,“我试一试可以?”
俞家宝心里说:“我说不可以你就不吃?”点点头。
老头饶有兴味地把面包放嘴里嚼咀。整个烘培坊都看着他下垂的脸颊蠕动,那嚼食物的细微声音,仿佛比机器还要响。
安达吉良慢慢地把整只面包咽下去。俞家宝也咽了咽口水,觉得如鲠在喉般地难受,老头还要吃多久啊——不对,为什么自己非得站在这里接受他的考试?
安达终于从享受食物的状态中解除,慢慢靠近操作台,在大家惊诧的目光中,他把所有的面团、烤好的面包、面粉和食材统统扫进了垃圾桶!
俞家宝吓了一大跳,没来得及保护自己的面团,只是瞪眼看着安达吉良,手足无措。
清水:“老师!”
安达吉良收敛笑容,神色严峻地看着俞家宝:“这是你的面包最合适的归属。请马上离开这里。”
俞家宝恨不得有个洞钻进去,顾不得收拾自己的物品,就快步走出门口,因为气急败坏,碰倒了面包架子,面包胚落满地板,摔成歪瓜裂枣。
俞家宝坐在法餐厅的厨房角落,手微微颤抖。气愤,丢脸无比。
他这辈子被人羞辱、轻视、训斥的时候不少,却从没有像这次那样窝囊。俞家宝自知面包水准不算第一流的,可这些日子也有不少人喜爱,就觉得委屈。哪个学艺的人没有经过稚嫩、错漏、不稳定的过程呢?即使看不上他做的面包,这位面包大师也不该随意扔掉别人的食材和成品!
啊不,转念一想,他用的东西都是kurakura的,也就是老头所有,老头爱扔便扔,于理于法没丝毫可诟病。俞家宝突然就感到漂泊无依,因为清水的庇护,他都忘了自己寄生在人家店里,就是一不要脸打秋风的穷亲戚。
想到这,他更是郁闷极了。
长濑信子走了过来,坐在俞家宝边上,同样的没精打采。“俞桑,活着好难啊。”
“信子姐又被客人退菜了?”
“不是,我快交不起房租了,以现在店里的生意,最多能做到年底。”
“啊?”俞家宝头上闪过一道雷。葫芦的上座率虽然不火爆,每天也有七八成,这还支撑不了?
“是我小看大阪了呢,房租高,客人挑剔,进货渠道竞争也很激烈。”
俞家宝的心情更是沉重,连长濑这么坚毅的人都被打趴了,在大城市里生存真是艰苦啊。
两人相对发愁,一起长叹。
“两位那么丧,对厨房的士气可没好作用。”俞家宝和长濑抬头,就见清水走了过来。
俞家宝立即挺直腰背,大大地鞠了一躬:“对不起清水桑,今天让你丢脸丢到家了!”
清水苦笑:“俞桑,丢不丢人是最无关紧要的,重要的是安达老师把你赶走了,不是吗?请务必记住今天的折辱,即使情绪平复了,也要牢牢记得老师冷酷的脸。”
“清水桑真是硬汉,我要天天想着这位安达大师,晚上肯定会做噩梦呢。”
长濑奇道:“安达老头对你怎么了?”俞家宝牙疼似地把过程说了一遍,然后下了结论:“老头认为我做的就是垃圾!这一年的努力难道都是白费的?”
清水脸色一正:“俞桑说什么话呢,你的努力就是我的努力,俞桑尽管自怨自艾,请不要随便否定我。”
长濑:“没错!安达老头出了名的铁手无情,俞桑别因为他的评价,就完全丧失信心。清水桑那么高傲自大的人,在老头的手下学艺,不也在他的折磨下活得好好的吗?要坚强哦。清水桑我说得对不对?。”
清水无奈承认:“就是那么回事。有的老师像野村师父那样无限包容,也有的老师性子严苛,极其的挑剔。我羡慕俞桑学得轻松,不知不觉就扎下深厚根基,而我学艺的时候,一分一毫都不敢松懈,每一次的错误都会详细记录起来,每一个步骤都会琢磨百遍才实行,因为不想再次忍受老师残忍的羞辱。俞桑,就你现在的成品,在大匠的眼里并不合格,丢进垃圾桶是理所当然的,请别放心上。”
俞家宝没法不放心上,但得知清水也是被打脸了无数次才有资格执掌大面包坊,心情就好了不少。“我知道了。清水桑,以后我不能去你的厨房了吧?”
清水温柔地看着他:“白天暂时别来,晚上倒是无所谓。每天晚上十点,我在厨房等你,俞桑请务必准时赴约。”
长濑惊掉了下巴:“清水桑不是十点半睡觉?你……你对俞桑真是尽心呢,。”
俞家宝欢快道:“清水桑是大好人啊,我一定半秒都不迟到,比你肚子里的闹钟还准时。”
在长濑的目光下,清水脸一红,起身告别:“走了,两位都振作精神吧。”
清水走后,长濑喃喃道:“俞桑,你完蛋了,清水桑对你可不是一般的好。”
俞家宝大吃一惊:“信子姐这话太容易让人误解了,清水桑本来就是一个温柔体贴的人。”
“温柔体贴?我认识的清水桑对不喜欢的人可都冷淡得很,更别说改变他的生物钟。相交多年,他还没为我熬过夜,好不爽啊。”
“不……不会吧……”
“原来清水桑是这个取向,难怪没有女孩能打动他,这么想,我倒是心理平衡了。俞桑你呢,你也是这个取向?”
俞家宝烦扰的心,更是一团乱麻。清水桑真是这个意思吗?他分辨不出来,对情感他再无憧憬,更不愿把心思匀给风险极高的事上。
他闭上眼睛,幻想清水桑就在眼前,背对着他,宽阔的肩膀上白色的衬衫一点褶皱也没有。黑暗中,俞家宝伸出手,犹豫要不要触碰他。丑陋伤疤一点点的接近,就在还差一个指尖的距离时,他缩回了手。
手机震动了。
他睁开眼,只见四处黑漆漆的,只有他一人待在黑暗的厨房,清水桑已经消失无踪。手机继续震动,“游戏君”给他发了信息:吃了吗?
俞家宝忍不住乐了,典型的北京式问候,日本人可不这样说话。回道:没吃,心情糟糕。
“为什么?不开心更要吃饭啊。”
“被一个大人物教训了。不是开不开心的问题,就是感到漂流在外,无家可归。” 他忍不住把委屈都倾诉了出来。
“你等等。”
俞家宝从“游戏君”的遣词用句中,就知道他日语水准还很菜鸟,复杂的想法肯定表达不出来,就想说“我很快没事,你不用回我”,省得他麻烦。
岂知那边又发来一条:家我给你,打开游戏。
点开游戏图标,立即弹出了一个新的画面,视角跟随着刺猬,迅速地穿越大街小巷。俞家宝认出了这是他附近的街区。在他经常买啤酒的便利店对面,刺猬钻进了一棵树后面的小土洞。小土洞空荡荡的,可谓是家徒四壁,只堆了一些果皮和塑料瓶盖。
俞家宝嘴角一翘:“这个家也太寒酸了,游戏君不能给我大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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