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决定放他们母子一马。这是他对文家最后的一次施舍。
“你不能看,这是阿佑的。现在……是我的了。”俞家宝再无第二句话,拿着字典转身离去。
阿佑的字典真沉啊。走到公寓楼底时,他有冲动把它扔到垃圾桶里。
“俞家宝!”空中有人召唤他。
俞家宝抬头,那熟悉的五层窗口,伸出了一个脑袋。阿佑还叫他干什么?想跟他道歉吗,他可不想接受。
阿佑又喊:“俞家宝!”
他没好气道:“啥事?有屁就放!”
阿佑沉默了。
俞家宝等了会儿,就想不理他了。却见阿佑半个身子探出了窗口。俞家宝大惊,阿佑这不按常理出牌的,不会又想要跳下来吧?
“喂,你别乱来!”俞家宝不是阿七,而且阿佑已经不是小鸡仔了,哪里接得住他。俞家宝大声道:“我们再也不是朋友,我不会带你玩了,也不想跟你讲话!”
这话跟小学生绝交似的,但语气斩钉截铁。阿佑受了大打击:“俞家宝,你有病啊……你……谁稀罕做你的朋友,我的字典还给我。”
俞家宝快气死了:“你才有病。我不还!回家我一页页撕下来擦屁股。”
阿佑怒道:“你等着!”说着脑袋在窗口消失了。
俞家宝心想,阿佑要下来跟他抢字典吗?他可不愿再继续跟阿佑纠缠。他放下字典,只感觉满心的伤感。
正要走时,阿佑又在窗口出现。他只声不吭,突然稀里哗啦的,把一大叠书从窗口扔下。
十几本书,在空中翻着跟斗,像伞一样张开,有的撞在外挂机台上,书页脱落,如一片片被削下的皮肤。
书掉到地上,凄惨地解体了,露出了里面的肉体。圆润的胸脯、张开的大腿、奔流的体液,一张张表情夸张的脸,撕裂,穿刺,疼痛和控制,粗鄙的快乐。散了一地。
俞家宝被这些工口漫砸了一脑袋,整个人都懵住了。随后他就明白了一件事:啊,原来是因为这些漫画。他怎么想不到呢,阿佑跟他说的,被文世乾捆绑和侵犯的细节,都是从这些漫画里看来的。
都是他给他的启蒙教育。
俞家宝心里凄苦,这些日子他都教了阿佑什么啊!
这么个烂摊子,真是无从收拾。他抬头看着阿佑。两人四目相对,阿佑嘴唇动了好几次,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阿佑编这些故事自然不是逗他玩儿,那到底为了什么呢?那些伤口又是谁造成的?俞家宝满肚子的疑问,都变成了深深的倦怠,不想探知答案了。
他轻声道:“以后不再见。”弯身捡起字典,踩着满地的肉体,疲惫地离开高贵的公寓。
他以为,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声明一下,这里没有看工口就会变坏的意思,虽然家宝这操作真是太野了。他对阿佑的成长还是很重要的,没有对抗、突破禁忌和暧昧不清的情感,他大概一辈子都困在那里,长大了也是冷漠孤独的金字塔顶上的5%吧。
第44章 逃跑
俞家宝回到家时,屋子里一片漆黑。姐姐最近上的夜班,不知道是出门了,还是正在睡觉。
姐姐是一家旅游电商的资深客服,每天的工作就是接投诉电话,用温柔可人的声音说:您的问题我们理解了,会立即给您解决。我们已经给您退票,还需要什么服务?请给我的服务评分,谢谢。
俞家宝推开房门,姐姐在床上熟睡。她浑圆的手臂放在被子外,被门外的银光一照,像是一尾褪尽鳞片的鱼。姐姐睡觉的时候,脸容沉静又柔和,与她工作时甜润的声音一样,给人温婉的假象。
俞家宝觉得姐姐长得漂亮,可惜这么一副躯壳,里面却是个糙汉子。
他爱她,把她看成了女神,随时把他踩在脚底,却又给了他活下去的生机。而他就是只懂索取的小屁民,偶尔给她烧两柱高香,就想得到平安、生存和庇佑。
姐姐也是他精神支柱,每次遇到困苦和抉择,就想起姐姐没有扔掉幼小的他,才有了今日活蹦乱跳的俞家宝。这构成了他最基本的价值观,即使自顾不暇了,也不能丢弃更卑弱的人。这并非出于善良或者道德,而是他总能代入弱小的处境里,想起自己的彷徨无助,记得姐姐的手牵他回家时的踏实感。
只是自己太没用了,并不能像姐姐那样坚强地面对苦难。
他打算跑路,在酒店控告他之前,逃到日本去。看见文世龄的态度,他完全失去了信心,晓得没有人会站在他这一边。他是罪犯的话,对大家的损失是最小的,没有人需要真相,只要大局维稳——“大家”都好,一个人不好又有什么关系?
他已经拿到了日本签证,买张机票就可以把这些烂事儿抛诸脑后,以后不再回来。
他摸了摸姐姐的头发。告别的话,他努力了好几次,还是说不出口。也罢,谁需要这些假惺惺的仪式?他这辈子总归是欠了她的,也没能力偿还了,就这样无耻到底吧。
俞家宝转过身,眼泪无声流下,却没有察觉。
第二天,俞家宝什么行装都没带,只拿了护照、钱包、字典和一身换洗衣物,就去酒店“报到”。
酒店里的人都听到了风声,对俞家宝能躲则躲,不能躲的,也尽量减少眼神接触。俞家宝早就料到这种状况,也没太在意。
只有陈凤英大师傅总是不走寻常路,把他叫到一边。“这个事情到底是怎样的?是不是文世乾这个老狗设陷阱害你?”
俞家宝想,这事确实是文世乾搞出来的,从自己的手机里发现了偷窥视频,不管酒店死活发了出去。但坑是自己挖的,陷阱是自己跳的,掩埋自己的是亲爱的常北望和阿佑,他有什么可冤的呢?
他苦笑:“大师傅,你相信我?”
“我当然相信你!我不会看错人,你是个好孩子。那个傻嗨不能放过他,我跟你去找文老板讲清楚。”
俞家宝赶紧制止他:“别!我……这事我没有做过,她一定会查清楚的。大师傅,你不要担心,清者自清,我不会让人随便泼我脏水的。”他握紧拳头,做出一副励志剧男主的样子。
大师傅只能作罢。
俞家宝松了一口气,只想平平安安渡过今天。偏偏事儿一再找上他,没过多久,常北望一个短信把他召唤去更衣室。俞家宝以免节外生枝,只好乖乖地去见他。
常北望西装笔挺,对着最里面的飘窗。俞家宝叹了一口气:“常老板,您找我有事?”
常北望缓缓转过身,一贯的风度翩翩,仪表身姿找不出半点瑕疵。但他开口第一句话,俞家宝就想揍他。“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你不是我直隶上司,我没义务跪着等您的指示。”
“现在都什么时候,你都快被逮进去了,还给我摆臭脸!”
俞家宝冷笑:“常老板这是在关心我吗?心意我领了,我可以走了吗?”
常北望走近他,“家宝,昨天的事很抱歉,我也没别的办法。陈情突然给我玩这出,我只有先保住自己,才能保住你。”他以不容反驳的语气道:“你要不想坐牢,从现在起,你听我的,我会救你的。”
俞家宝摇摇头,“常北望,你遇到事先牺牲我,抹黑我来给你挡子弹,我要还相信你,那真是脑子进水了。”
常北望恨道:“我牺牲你?我去那房间是为了把你拉出来,你早点听我话,就不会到这田地!”
俞家宝无话可说。
常北望继续说:“我们俩有一个要死的话,当然是先救存活率更高那个。这件事后,你在酒店是不能呆了,但是——”他抬手轻抚俞家宝的脸,慢慢凑到他耳边道:“我可以养着你。你不在酒店也好,我们还可以继续在一起。”
俞家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两个说要养他,然后都毫不犹疑地把他踩地上。他俞家宝的存在价值,难道就是被坑和被养吗?
他推开常北望,说不出别的话,只好道:“去你妈的!”他转身就走。
“俞家宝!”
俞家宝停下脚步,“北望,我们以后各走各路。你怎么对文世龄和阿佑,我管不着,但阿佑跟你没有利益冲突,你要钱要地位,他要的是自由。希望你俩……”希望他俩怎样呢,俞家宝实在想不出来。希望他们俩相安无事吗?怎么可能!
俞家宝觉得自己可笑,这时候还担心人家“父子关系”。他又想,阿佑说得对,自己除了一双长腿,真的没什么优点。不过,长腿也不是没有用处,起码他现在能迈开脚步,能跑多快跑多快!
还有一小时就下班,他已经等不及要离开。正坐立不安,副厨让他去外堂上菜。
餐厅菜单上有几样在桌边加工的菜肴,因此厨师上菜并非什么稀罕事。只是俞家宝资历浅,手脚不够利落,一般这种活不会轮到他。
俞家宝战战兢兢去到外堂,看到服务的客桌,心就往下沉。这桌只有两人,文世龄和文世乾。
俞家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垂下眼,避开他们的视线,埋头做菜。这是挺原始的一道菜肴,活蹦乱跳的河虾,放进调过味的烈酒里,让它们慢慢醉昏。操作非常简单,但活虾不停地往外蹦,止都止不住。俞家宝手忙脚乱,用玻璃罩胡乱把酒碗罩住了,只见活虾还不停撞向玻璃,惨烈极了。
很快活虾在酒里被麻醉,狂潮渐渐平息,只剩下两三只还在蹦跶。其他的虾载浮载沉,更是凄凉。俞家宝别过头去,不忍观看。
文世龄冷冷对俞家宝道:“那本字典里写的是什么?”
俞家宝懒得敷衍:“不关你事。”
“这他妈什么态度!”文世乾拍桌子,“姐,跟他费什么话,直接送派出所去!”
文世龄表情厌恶,对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耐性,瞪着俞家宝道:“把字典交给我!”
“好的。我扔垃圾桶里了,如果我姐今天没倒垃圾,我明儿找来还你。”
文世龄大为恚怒,狠狠盯着俞家宝,“别跟我耍花招!今儿早上我搜到阿佑房间里都是下流的漫画,是你给他的。你……你对他做了什么?”
俞家宝惊讶地抬头:“你今儿才发现这些漫画?阿佑这次藏得不错。你不是连儿子拉什么颜色的屎都知道吗,啊,老猫也有抓不到耗子的时候。”
文世龄和文世乾被这滚刀肉的态度气得脸色铁青。话说到这里,脸皮撕破了,俞家宝也不装模作样了,他掀开玻璃罩,对这些虾道:“哥们儿,我对不住你们了,现在放你们活路,赶紧跑吧。”
只是大半的虾都已醉倒,只有两只生命力极度旺盛的,从玻璃碗里跳出来。俞家宝想把它们抓回水缸里去,手刚笼住一只,突然一阵灼痛,一柱沸水淋在了他的手背上!
他赶紧缩手,沸水却依然倾注,从文世龄水中的铁壶流出来,淋在了挣扎的活虾上。活虾立即变成橘红色,僵死了。
俞家宝的手背巨疼,心如鼓擂。看着红色的死虾,愤恨、恐惧、憎厌,各种负面情绪汹涌而至。他顾不上伪装,现在只想立即逃跑,逃离这个高级的野蛮的宴席!
他几乎是夺命狂奔似的离开酒店,打了出租车,直奔机场。
在登上飞机之前,他把银行里所有的钱都转给了姐姐,就把手机卡卸下,丢进垃圾桶。此后,俞家宝这人也会跟垃圾一起腐烂、碾碎、被倾倒在郊区的无人地,再也无人惦记。
从北京到东京,只有三个小时的短航程。俞家宝逃出酒店,上了飞机,过了海关,一路精神麻木,宛如行尸走肉。直到他对着羽田机场复杂的火车购票机,才感到手背剧烈疼痛。
那一块烫伤的皮肤已经呈红紫色,表面有细细的水泡,伤口肿胀,隐隐作痛。他费劲地对着机器塞纸币,塞了无数次,纸币还是吐出来。
他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出国,凭着一股气,居然一路顺遂。但此时他已经是强弩之末,满心的烦躁,忍不住伸拳头狠敲了一下墙。此时他才看见,原来一直塞的是人民币。
工作人员闻声过来,问他有什么需要帮助。这个对话他倒是熟悉,他用课本里的标准日语说:“附近旅馆有吗?”
作者有话说:
日本的火车和地铁购票机,真的,让我对自己的智商丧失信心。其实主要还是看不懂交通线路图,太复杂了
第45章 焚烧
他放弃了去名古屋会见阿七的计划。本来他想去阿七家住几天,再到工厂报到,但现在他认为自己是“通缉犯”,日本社会严谨,不能给阿七带来麻烦。那么接下来的路就很简单了,他先找个地方猫着,第二天直接去食品厂上班。
那是一家做果冻的大型工厂,所谓研修生,其实就是廉价外劳。工厂对研修生的学历、资历、甚至日语都要求不高,俞家宝的工作既不需要技能,甚至不太需要跟人交流。
俞家宝就这么安定下来,甚至不用过度和适应。在工厂工作时,他沉默寡言,总是垂着头,避免给人留下任何印象。不到一个月,他仿佛换了一个人,同事都认为他性格阴沉、不善交际,渐渐地没人主动找他说话。
俞家宝倒是觉得平静,没人理睬的生活给了他安全感。唯一的问题是,他的伤口一直无法痊愈。三周后他的皮肤依然红肿,半个手背布满了水泡。工作时戴的手套摩擦水泡,疼得入心,伤口更是恶化。
他没钱支付医药费,只好忍着。生活往复循环,无聊也无光,唯一的变化就是溃烂的伤口。消炎药已经完全不管用,没多久水泡开始化脓,疼痛已成常态,只能吃阿司匹林减缓痛感。
直到有一次手套渗出了血,有个日本同事看见了,大吃一惊,坚持把他带到医院。医生一看他的创口,用蹩脚的英语礼貌地教训了他一通——这伤势再发展下去,就要腐烂见骨了!
俞家宝只好听话地接受治疗。他数了数仅剩的日元,只去换了两次药,再也不敢踏足医院。所幸他年轻健康,停了药后手掌逐渐痊愈。
那个伤口结成一个紫红色的伤疤,如蜘蛛趴在手背上,非常狰狞。俞家宝非但不厌恶它,有时甚至从抚摸伤疤中得到慰籍。他乡的生活,比他想象的还要孤独,他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低到意识里的自己就是一台机器臂,只输入了一种程序,重复一种工作。
他的身上唯有伤口是鲜活的,会变化,会痛痒,会连接到自己的过去。等到伤口完全结疤,成了有机物的坟墓,他整个人就彻底无知无觉了。
送他去医院的日本人,是他唯一的朋友。他们的沟通是在日语例句500范畴内的,并不能做更深入的交流。许是这样,两人才相处融洽。
那是在工厂值夜班的某一夜,俞家宝记不清他在工厂十个月,还是十三个月了。他连比划带书写询问同事:日本乌鸦那么多,是不是因为日本人把乌鸦当神了?
同事不屑地骂了句,当然不是!日本垃圾太多了,如果我有枪,一定biubiubiu把它们统统射下来!
他又说,乌鸦不好看,你要看日本的信仰,去我的老家看祭祀吧。
“祭什么?”
“睡觉的鬼。”
轮休的一个周末,俞家宝跟着日本人去到了青森。
他没想到这个庆典那么浩大。日本同事带他去看祭祀的山车,那是竹子编的大型灯笼,安放在木造台子上,大卡车般巨硕,绘着精美艳丽的图形。俞家宝一看,画里的大胡子不就是张飞吗?
在作坊里,一辆辆山车排列,绘着恶虎、鬼、英雄、毒蛇等等,同事说这个习俗是农民为了不睡觉,所以把睡觉的鬼放到水里。俞家宝听得一头雾水,也没什么兴趣深究,围着几辆山车走一圈,突然发现底下藏着一只大老鼠。
他好奇地弯身探看,发现大老鼠的眼睛很美,眼睫毛忽闪忽闪的。老鼠一笑,招呼他进来。
俞家宝深吸一口气,睁大双目,才发现老鼠是个娇小的女人。他探头问:“你在做什么?”
女人食指放唇上,“嘘”了一声。
他们就这样相识了。女人叫石贤洋英,年龄可能是16,也可能是46。她说自己是山车的绘图师,“这个工作,女人不可以做,我是第一个。”她还给俞家宝看她的采访剪报,以示她没有说谎。
她对俞家宝说了很多话,到了晚上,她主动握住了俞家宝的手。俞家宝没有抗拒,他太久没有感觉到人的体温,即使她的话他大部分没听懂,但毕竟是人类在温柔对他说话。
第二天夜晚是睡魔祭的祭日,游客早早就在路边和海岸边占好位子。游行从白天开始,到夜幕降临时,热闹达到高潮。游行的人穿着七彩缤纷的衣服,边跳舞边整齐地喊叫,鼓声咚咚,亮着灯的大山车列队亮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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