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喜子是我罩着的,你丫再敢吃她,我把你烤了当下酒菜!”他气势汹汹地吼了一句。
乌鸦倒是消停了,不叫也不飞,静静地看着俞家宝。
俞家宝怒火渐渐平息,开始发愁。和尚吩咐过,揉面没什么条条框框的规矩,唯一要注意的,就是干净整洁。要擦拭桌子,洗洁双手,以免酵母沾上别的杂菌,败坏了。
这扁毛畜生吃多喜子时,应该不会先刷牙吧?
俞家宝垂头丧气地走回房间里,自己最后的日子,居然还要为一个老面团操心,这是多么颓败又荒唐的人生啊。
到了纸门边,他抬起头,心脏几乎停顿。
在桌子旁,站着个笑容可掬的老太太,身着水蓝色菖蒲纹样的和服,两手握于身前,微微鞠躬致意。
俞家宝腿一软,差点坐倒在地上。
老太太温柔又略带沙哑的声音隔着好几个世纪的冰冷空气传来。俞家宝脑子运转了很久,才明白她是用日语说: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初次见面,请多指教,他的日语会话书里的第一课。
日语里的客套话分外多,拜托了,打扰了,我开动了,多谢款待,欢迎回来,对不起,非常对不起,谢谢,哪里哪里,我才是。串起了生活的所有环节。
俞家宝为人随随便便,完全不能理解除了“多谢”、“劳驾”和“回见”之外,人为什么需要那么多词语。他每天嘴里喃喃念着这些车轱辘话,跟背台词似的,一点生活的实感都没有。
日子像工厂的运输带,仿佛是带着人缓缓前进,其实就在方寸之地来回循环。俞家宝从前坐在轨道上,只看到运输带无聊的前方,但现在他仿佛俯瞰了整个场景,看清了轨道的虚无。他还能去哪里呢?
他每日勤学日语,从阿衣无野窝,到能分辨出三百、六百、八百的读音。还好有大个子阿七跟他远程对话,一字字纠正,他的发音才没偏到蒙古去。偶尔两人交换各种不可言说的视频,也增进了学习的乐趣。
或许是他唯一的乐趣了。
他以为常北望会疏远他,但并没有。他们还是跟往常一样,一周三四次睡在一起,偶尔早上起床时,他会觉得身上暖乎乎的,常北望的手臂环绕在他腰间,脸贴着他的后背,平稳的气息呼在皮肤上,睡得跟只小豹子似的。揪揪他的耳朵,也没醒。
常北望的腿越来越脆弱,有时跨进小区门里时,已经疲累得无法站立,由着俞家宝把他背上四层。俞家宝劝他换个住处,他却说准备做个手术,或许有彻底根治的希望。
他的腿伤本来是个微不足道的事故,七岁时从两米处摔了下来,骨头错位。小矿山的赤脚医生没有处理好伤处,关节严重变形,导致两条腿长短不一。这些日子常北望长时间站立和走动,畸形的膝盖承受不住,要保持正常人的站姿越发困难。他已然成年,再想去矫正,成功率较高的手术都是天价,而且必须修养很长的时间。
俞家宝自是什么忙也帮不上,除了当他的骡子外,只能确保自己不挡着他的道。
作者有话说:
有虐预警。整个部分到自杀大概七八章,怕虐的可以养养
“姐,你说我是不是得抑郁症了?”俞家宝一边咬着冰棍,一边跟张玉卿说。
她把脚从茶几放下,惊诧地看着俞家宝:“你这样的都能抑郁,那满世界都是神经病了。”
俞家宝烦闷道:“抑郁又不是神经病!哎,你说我要不是抑郁,为什么所有人都好好的,就我看什么都灰扑扑,没有希望呢?”
“闲的!”张玉卿下结论,“你要没事干,给我换床单去,顺便把窗帘摘下来洗洗。”
俞家宝哀叹一声,一口把冰棍全咬进嘴里。就甭指望张玉卿能做他的心灵导师,在她艰难的人生里,从来不靠“希望”活着。
在他看来,他姐姐是真正的强人,每次他失败沮丧时,看着巍峨如山的姐姐,就觉得自己果然没屁用;既然如此,那就甭挣扎了,躺平让苦难碾压自己吧。
多年来,他就是这样度过的。人生有起有落,有落有起,低谷时不勉强去克服,其实也能熬过去。
他把手腕上的铂金链褪下来,戴到张玉卿手上。“这个你戴好看,送你。”
张玉卿吃了一惊,拒绝道,“这不是你男朋友送你的吗?咋啦,掰了?”
“没有。他也没承认过是我男朋友,我们俩就是苟合。”
“我|操!”张玉卿乐了:“还苟合。甭嘴硬,就是失恋了吧。多大个人了,失恋至于扔东西吗,留着,送给下一任!”
“真没失恋。姐,我挣不了几个钱,也没给你买过好东西,这个你喜欢的话就戴着,不喜欢就放闲鱼上。”俞家宝把链子在她圆润的手腕绕一圈,仔细地扣上,笑道:“好看!”
正如俞家宝所想,所有人都过得好好的,一切都往好的态势发展,他完全没有抑郁的理由。
常北望升了前台经理。虽然晚了一年,可这个经理的含金量不可同日而语。杜纪石的训斥起了作用,文世乾果然收敛了,不再随便裁人,也不敢在后面挖坑了。他的党羽都夹起了尾巴,观望形势。
此消彼长,常北望反应迅速地应对了超售的问题,又在人前扛住文世乾,地位水涨船高。常北望一上任就做了几个人事调整,把预订部、礼宾部里文世乾的人清除出去,全都得到文世龄的支持。每个人都嗅出了时移势易的趋势,开始调整屁股的位子。
前后不过几星期,常北望已经是酒店红人,连文世乾都不再招惹他。
俞家宝在后厨也过得挺舒坦。这次他的肩膀上不只是阿佑少爷仔,还有真正的大老板杜纪石,厨房每个人都对他加倍巴结。
这有什么不好的呢?
俞家宝答不上来。
一个歇班的下午,俞家宝照常去上家教课。
阿佑已经升上高中。国际学校的学制跟中国不同,很少刷题,大部分时间都是看书写论文和项目组讨论。这次他们要做城市自行车道的规划项目,甚至需要自己编程,做一个糅合交通实时状况、停车场泊位、天气和社交的APP。
这对俞家宝来说,比刷物理题还异次元。他看不懂,也不费这个劲,自顾自地在旁边背着他的日语。
地铁站附近有吗?
梅田站要去,车票多少钱?
邮政局的后面是喫茶店。
客厅里充斥着英语、中文、日语的杂乱声,佣人们的脚步声踢踢踏踏、零零碎碎,刺猬走两步,滚成一个球,走两步,滚成一个球……一个普通的、平静的下午。
快到五点时,门刷地打开了,俞家宝和阿佑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
文世龄和常北望相偕走进玄关。
俞家宝脑子嗡嗡作响,心跳加速。他赶紧深呼吸几次,平复自己的情绪。他知道自己迟早要面对这情景——在文家看到常北望,他实在不能说有多惊讶。
有了心理准备,他很快就控制好自己的表情。常北望也脸色如常,两人自然地打了招呼,还说笑了两句。
文世龄这一天穿着丝质衬衫和牛仔裤,脸一如既往的端庄,眼睛却水润明亮,顾盼之间,眼神似水,整个人就静静地活泼起来了。她笑道:“家宝今天在这儿吃晚饭吧,我下厨。”
俞家宝乖乖地点头答应了。
常北望:“我给你打下手。”
“别,我现在很紧张,你盯着我看,我就什么也不用干了。阿佑,招待客人!”
阿佑应了一声,站了起来,看着常北望。
文世龄进去房间换衣服,客厅里剩下他们三人。常北望和阿佑都不说话,三人默默站着,周围的声音仿佛被吸走了。
俞家宝想起好几个月前在酒店大堂,三人也是这么对峙着。常北望和阿佑,虽然没讲过几句话,但有自己在中间作为桥梁,两人彼此都不陌生。常北望尤其了解阿佑——或许比文世龄对阿佑还了如指掌,那是因为透过自己的眼睛,他早就把文家的各个角落看得清清楚楚,阳光下的,暗影里的。
是啊,因为自己。一个单纯的蠢货,口无遮拦的大笨蛋1号。
阿佑一笑:“坐吧,喝茶还是啤酒?”
“谢了,不用管我。你们继续上课,”常北望轻松应道,“我在这碍事不?”
俞家宝意有所指道:“那还用说,当然碍事,你看到什么别说出去,别逼我们杀人灭口。”
常北望乐了,不客气地跟他们一起坐在书桌旁。看到混乱不堪的资料和自行车道地图,他叹道:“现在高中生的作业都那么高端了?”
阿佑不屑:“都是没用的花把式,又不能真实现,纸上谈兵!”
“志向不小啊,想真的造桥修路,造福社会呢。”
阿佑以一贯的冷淡口气道:“我不喜欢桥也不喜欢路。马路不是通道,是限制;限制人只能走这里,才可以去到另一个地方。统统没了更好。”
俞家宝:“甭理他,丫就一反社会,人类都消失了最好,全世界就剩下他喜欢的小动物。”
常北望哈哈大笑,“你们俩是怎么处得来的,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俞家宝苦笑:“我们俩处不来,天天打架。”
他心里酸楚,几乎无法掩饰了。阿佑和常北望两人你来我往地聊天,气氛没什么不好的,他站起来道:“我去露台……抽根烟。”
他哪里有烟。手插进空空的口袋里,逃走似地掀开落地窗帘,拉开玻璃门,走进露台。
天已经热起来了,露台的绿植长出了繁盛的枝叶,攀爬到墙上。墙上画着他和阿佑的两道身高标记,浓黑的线条多了好几道。这几个月以来,阿佑的身高一小截一小截地长起来了,一道道的,让俞家宝想起鲨鱼的鳃裂。这海洋恶霸特别敏感,只要有什么动静,再微不足道的震动都会被鳃裂感应到,然后扑向猎物。
他脑袋也空空的,靠着墙,等着时间在身上碾过。
过了好一阵,窗帘掀开一个角,常北望走到了他身边。
两人没话可说,客套的,亲热的,胡侃闲聊,统统没有。于是他们并肩靠在墙上,就这么看着露台外的有与无也没什么差别的风景。
俞家宝不恨,也不生气。说到底,常北望从来没欺骗过他,一句好听的谎言都没有。两人比苟合稍微好点儿,话语是可以造假的,可一饭一食之间的真心,哪里都能伪装呢?他们关怀着对方,也希望对方好。
此时俞家宝想的不是常北望对他的利用,只是觉得可悲,他们俩不过是一对难兄难弟,苦闷无聊的时候厮混在一起,而现在常北望终于找到了出路,他是不是该恭喜他呢?
不,他还是不甘心。即使不是要死要活的爱,他也有过把常北望据为己有的奢望。
他看着常北望,眷恋地笑了,抱着他的肩膀,凑了过去,轻轻地吻了吻他的脸颊!在俞家宝肤浅的恋爱史里,从没有过一个吻,承载了那么多的爱意。他几乎把自己全部都泼洒过去了,自毁式的施予。
他觉得自己真够坏的。在这里,在文世龄的家,在他与阿佑的露台。但他想抗争一下,卑微地宣示自己的主权。他如此自卑,晓得自己毫无胜算,根本不敢跟文世龄正面争抢,只敢在后面做点卑鄙的手脚。而他的勇气和能耐,也就这么多了。一个吻只是一个吻,故事终结。
常北望愣住了,他没有推开俞家宝,只是警觉地看了看窗帘。俞家宝以为常北望会骂他两句,或者转身就走,但都没有。
常北望温柔地看向他,摸了摸他的脸。
俞家宝想哭。他从没像现在一样,感觉自己是彻头彻尾的弱者,怂得连刺猬都不如!
他不敢再看常北望,抬脚走回客厅里。
阿佑安坐在靠背椅上,眼睛专注地盯着北五环的地图。
俞家宝一屁股坐下来,打开日语课本。脑子乱轰轰的,他什么都干不了,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干,于是机械地对着课文念:
哪种食物最喜欢?
水果最喜欢。
苹果和草莓,哪一个更喜欢?
比起苹果,草莓更喜欢。
草莓甜吗?
草莓有点酸。比起草莓,苹果更甜。
阿佑怒道:“你小声点儿,烦死人了!”
俞家宝抬眼:“嫌烦,那我走了。”
“走?”阿佑突然急了,“你有没有普,爱来就来,说走就走!”
“那你想我怎么着吧,不让我念书,又不让我走!我是你奴隶还是你家的哈巴狗?”
“哈巴狗没你那么脏的。”
俞家宝勃然大怒,跟阿佑互骂起来。两人也不知道骂了什么,几乎不过脑子,浮到嘴边的词儿都一股脑儿喷出来了。常北望从露台迈进客厅,遏止两人道:“家宝,冷静点,闭上嘴。”
文世龄也从厨房出来,皱了皱眉:“吵什么呢?”
俞家宝又是愤怒,又感到无地自容,跟文世龄告声罪,咬着牙离开了文家。
这是他跟阿佑吵得最莫名其妙的一次,而且两人都动了真怒。事后,俞家宝无论如何想不起自己为什么要跟阿佑生气。要说理亏的话,恐怕还是自己更没道理一些,把感情上的屈辱,都宣泄在阿佑身上。
他知道错了。第二天,他夹着尾巴去找阿佑,给他带了两大排甜掉牙的巧克力。
道歉他是说不出口的,把巧克力放到阿佑的膝盖上,道:“悠着点吃,别塞枕头底下,招蚂蚁。”
阿佑不说话,看也不看巧克力一眼。俞家宝“啧”了一声,“你不是那么小气吧!昨天你先骂我哈巴狗的。”
“我没骂你哈巴狗,是你自己骂自己。”
俞家宝忍不住笑了,“汪汪,我是小狗,你是摆臭脸的山羊。”
“你是乱撒尿的癞皮狗! ”阿佑习惯性地怼了一句。怼完,他也解冻了,眼神灵动起来,拿起巧克力,看了看,又愁闷地放到一边。
俞家宝奇道:“你郁闷个啥啊?”
阿佑欲言又止,抿着嘴,凑近俞家宝身边,几乎贴在他耳边说:“早上我裤子脏了。”
“你多大了还尿床!”
“操!不是!”
俞家宝恍然大悟,毫不顾忌地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什么大事,你都十五了,梦I遗很正常。”
“梦I遗……”阿佑的声音细不可闻。杜昀盛过世得早,母亲也没给过他这方面的教育。他从同学交谈和杂书里,零零散散能拼凑个大概。这就跟爬行动物滑过黑夜的床边,留下暧昧不明的粘湿般让他恐慌。
在身边的这些人里,他只愿意跟俞家宝诉说。他迷惑道:“那是怎么回事……”
俞家宝张开嘴,却发现组织不出语言。这事儿他也是自学成才,片儿里的各种玩法他懂,实践也没问题,但要给一个青涩少年上一堂性I教育?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于是他简单粗暴道:“就是你成男子汉了!以后少盯着女孩看,硬了会凸出来,挺丢人的。”
“啊?!”俞家宝这话根本没半点指导意义,反而让阿佑更紧张。
俞家宝见他这模样,觉得有趣,“我在你这年龄,都会花式撸了,你可真纯情。”他抱着阿佑的肩,“昨晚梦见谁了?”
阿佑脸红到了耳根。
俞家宝特稀罕,笑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种事,梦见谁都不出奇,反而很少会梦见自己喜欢的人。快说,梦见数学老师了?”
阿佑的脸由红变白,突然翻脸道:“关你屁事,滚开!”
他站起身来,又对俞家宝道:“你脏死了,回家洗澡吧。”
俞家宝完全摸不着头脑!阿佑最近怎么喜怒无常了?回心一想,进入青春期的孩子都这鸟样吧,跟蛇蜕皮的时候一样,脆弱敏感。
他也站起来,训道:“别动不动说人脏,你不拉屎不放屁?”他能理解阿佑第一次感受到性|冲动的惶恐,这阶段他也经历过,而且更坎坷的是他发现自己的欲I望是男人。因此他在这方面也想得分外多:
“你有什么可发愁的,硬不起来才愁呢。你这硬件又不是用来干坏事,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堂堂正正爱他,一点错没有。以后你是大人了,要有责任感,不要乱搞乱射,好好对你喜欢的人就是了。”
阿佑从没听过俞家宝用训斥的语气说话,静静看着他,过了半晌,点点头。
俞家宝不知道自己蹩脚的安慰对阿佑有没有起作用,但阿佑变得不一样了。他对巧克力和零食的兴趣直线下降,饭量更小,常常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半天不说话。
俞家宝暗叹,青春期真是灾难啊,为什么自己就没那么多事呢?他担心阿佑,觉得不能放任不管。自己教不来,那就找点工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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