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望慢腾腾红了脸,觉得怎么回答都是个输。
楚云攸撇了撇嘴,问:“……那你要不要跟我和好嘛?”
乔望回望着他,很想说好,但总觉得牙关像是被浇筑封死的两块铁板,不知为何,就是无法开口。
楚云攸转身走了:“哼。”
这顿晚饭,楚云攸跟他妈妈倒是亲密的像是母子一样。
乔玥阿姨让楚云攸留宿,楚云攸看了乔望一眼,然后婉拒了。
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两人之间好像闹矛盾了,乔玥让乔望去送楚云攸。
去小区门口的一小段路里,乔望一言不发。
走到半路,楚云攸忽然开口说:“阿姨跟我说,你最近越来越闷了,问我说是不是你到了叛逆期,不爱跟父母说话。我觉得,你还是多和阿姨交流吧。现在意外很多的——不是诅咒——不要等到人没了才觉得还有好多话没说。像我这样,好遗憾的。”
这个下台阶给得不动声色,乔望很顺利地往下问:“你跟你妈也会有很多话没说吗?你不是每天都要跟你妈妈说很多话吗?”
“那也说不完啊。”楚云攸停下脚步,仰起脸,看着淡墨色的天,说,“比如我最近跟你吵架,我就很想跟我妈妈说,她总是有办法。要是她还活着的话,说不定已经解决了。”
乔望看到他的眼睛里有微微的闪光,那是泪水在折射。
乔望把纸巾递过去:“别哭。”
他心慌起来,干巴巴地说:“别哭。”
楚云攸接过这包纸巾,在小超市五毛钱一包买的,还已经用了一半,拆开抽出一张,用力地擤了鼻涕,说:“没要哭啦。……我给妈妈写了信来着,本来我想去她的坟墓前烧给她。
“还有爸爸的事情我也写进了信里。
“我又想,我不应该告诉她的,徒惹她伤心而已,万一她觉得我很没用,因为担心我,所以没办法好好转世投胎怎么办?”
乔望:“封建迷信。”
楚云攸笑了,微微抬起下巴,颇为骄矜地逼问:“你好像只有对我才嘴巴这么坏,同学都说你好脾气,为什么呀?你到底要不要跟我道歉?我只给你这最后一次机会。”
乔望又又又哑巴了。
楚云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开始倒计时:“五、四、三、二……”
“一。”
话没未落,楚云攸斩钉截铁,别过头就走。
乔望的身体先一步动了,伸手抓住他的胳膊,轻声说:“对、对不起。”
楚云攸:“没听见。”
乔望闭上眼睛,引颈就戮般,咬牙说:“对不起。”
楚云攸哼哼唧唧,不满地嘀咕:“每次都这样,都要我先主动,你才肯开尊口。”
每次都是楚云攸先。
唯独在他的生前葬礼那一次,是乔望想要先道歉。
却没等到楚云攸的回复。
年轻时太尖锐。
总是伤人伤己。
说实话,他觉得自己作为利己主义者,应当不在乎世界上其他的任何人。
唯独楚云攸是个例外。
乔望不想再让楚云攸为妈妈去世而哭泣了。
而至于那两句——
“我没必要改变我的人生来配合你。”
“世界不是围着你转的。”
已被全盘推翻。
他现在只想说:要怎么改才算配合楚云攸的人生?可以改,随便改。
别人他不清楚,但他的世界就得围着楚云攸转。
乔望并不清楚,在阿姨去世之前,是否知道丈夫是个出轨惯犯。
但他知道,起码上一次时,他的妈妈没有被楚云攸的花心爸爸打搅过,大抵是因为上一次两家并没有这么频繁地接触吧。
果然,老天爷就是爱看事与愿违。
不让世事依照人们的期愿。
总会出现一些小意外。
那他要怎么做呢?
他现在才8岁,还没有足够的能力,又不能像上一次一样报复楚珩……
想到这里,乔望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按下汹涌澎湃的黑暗戾气。
实在是不理智。
他重生前那几年做了好多完全称不上理智的事,甚至称不上合法合规。
这一次他的人生的目的并非发泄自己的痛苦,而是为了让楚云攸幸福。
得先明确目的。
楚珩这个出轨男就像是埋在楚云攸生活里的定时炸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爆开。
权衡之下,乔望其实觉得这个爸爸的存在对于楚云攸来说利大于弊。
甚至他还有个无法验证的想法:楚云攸会喜欢男人是否是因为青春期性观念成型的关键时期亲眼目睹了父亲与女人出轨,而对正常的男女性缘潜意识地产生了排斥和嫌弃?
要是没有这一遭,楚云攸还会成为一个男同性恋吗?
乔望无法肯定。
他现在还是个孩子。
他决定把这件事交给“大人们”来决定。
深思熟虑三天后。
乔望直接跟妈妈摊牌了。
关于跟孩子谈论成年人之间的事,许多家长都避如蛇蝎。
也许是因为清楚儿子早熟吧,乔玥不是这种家长。
尽管突然被儿子戳破这件事,让她一时间有点羞愤难当,但她冷静下来以后还是好好地跟乔望说了:“妈妈跟攸攸的爸爸没有任何的暧昧关系……”
乔望反而一点也不尴尬,老气横秋地说:“我知道。是他的错。”
乔玥额角跳突了下,叮嘱说:“你还是个小朋友,大人的事情很复杂的,你这个话在我面前说就算了,不要在别人面前说,更不要迁怒攸攸,这事和攸攸和阿姨都没关系,知道吗?”
乔望:“我知道。我不会告诉攸攸。我是不太理解你们大人的事,我只知道,万一有一天攸攸发现了,他会很伤心的,我不希望他伤心。”
乔玥:“……?”
啊?重点是这个吗?
乔望继续说:“但我觉得,妈妈,你应该告诉诗佳阿姨。她有权利有知晓。你们俩是世界上最要好的朋友,谁都可以隐瞒她,唯独你不应该。”
其实乔玥为这件事已经苦恼很久了,她哪能不懂这个道理,只怕会因此影响她们之间的感情,觉得只要自己拒绝了,就能当成无事发生。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小望,这世上人与人的关系,并不是按照事情的对错来分的,有时候是按照亲疏,诗佳阿姨可能会觉得她的丈夫比我更亲近,所以更可信。”
话是这么说。
可乔玥越想越觉得连一个8岁的小孩都比自己看得透。
她跟诗佳可是二十几年的姐妹。
诗佳对她掏心掏肺,她不应该有所隐瞒。
寒假,乔玥找了一个合适的日子,将妹夫想要撩骚自己的事情向妹妹和盘托出。
容诗佳整个人蒙了,陡然凝重起来,没有不当一回事,询问并看完了所有的聊天记录,然后不着前后地来讥讽了一句:“哈哈,他还挺有眼光的嘛,你确实是个内外兼修的大美女。”
乔玥不敢说话了:“……”
容诗佳说着说着,眼眶越来越红,气急败坏地说:“姐,我是不是很蠢啊?他在我眼皮子底下对你起色心,我竟然还傻呵呵地觉得是爱屋及乌。”
她像被烧着屁股似的从椅子上跳起来:“他连你都敢尝试下手,一定不可能只有这一次!我真是个傻子,我真是个傻子!我现在就去找他!”
乔玥拉住她:“你等等。”
容诗佳着急地说:“我憋不住啊!”
乔玥板起脸:“你先冷静冷静!先想好对策再去找他!”
她们俩就是这样,一个软了,另一个就会支棱起来。
这次换乔玥作主心骨了,她严肃地发问:“你先想好你的诉求是什么,你打算离婚吗?不离婚的话,你要抓着这个把柄为自己讨好处吗?攸攸呢?假如离婚的话,关于抚养权,你能争得过楚家吗?”
容诗佳听得一愣一愣,渐渐地冷静下来,让自己发热的大脑艰难地去思考这些麻烦的问题,她看向乔玥:“姐,你这么会分析利弊,当初怎么会嫁个穷酸诗人啊?”
乔玥一噎,往事不堪回首地说:“我当时恋爱脑了啊,跟中邪了一样。大概人都是这样的,自己陷入爱情的时候就会意识不清。只缘身在此山中嘛。正是因为我吃过苦,所以我不希望你重蹈覆辙。
“糟糕的婚姻对孩子的影响也很大……”
容诗佳:“啊?”
乔玥自揭其短,内疚至极地说:“你不管作怎样的决定,都不要让孩子受伤害。你之前时常羡慕小望早熟聪慧,唉,我情愿他不怎么聪明,做个单纯的孩子就好。你不知道,他还有焦虑和臆想的病症,甚至到了躯体化的一些行为。只是我没告诉你而已。”
容诗佳被吓了一跳:“要我给你介绍儿童心理医生吗?!”
乔玥点头:“嗯,要是有好的话。”
容诗佳更发愁了:“你说不要让孩子受伤害。这也太难了。分析一下现在的情况,要么楚珩已经出轨过了,那么事成定局,他不可能只偷腥一回就收手,攸攸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大受打击;要么楚珩还没有出轨,但他有了这个心思,我得变成泼妇才能管住他吧?”
她说着说着,又哭了,掩面说:“姐,我不想变得那么不体面,凭什么我要为他变成那么尖酸刻薄的样子啊?好讨厌啊!为什么会这样?我觉得好恶心。”
容诗佳哭了一会儿,抽抽搭搭地说:“我先不回家了,姐,你让我在你这住几天。我得先哭个够。”
乔玥:“孩子都在。那俩孩子都很敏锐,被他们发现了,你怎么回答?”
容诗佳愣住:“你说得对哦。那你陪我出去哭吧。”
乔玥:“……”
容诗佳连夜买了两张去欧洲的机票,将两个孩子托付给莫成嶂照看。
一周后,她看上去像是没事人一样地回来了。
又过了三个月。
容诗佳向楚珩提出协议离婚的要求。
当天,楚云攸跟着妈妈住进了新房子。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以后去找小蜗哥哥连车都不用开了,十分钟就走到!好近哦!
还以为是出来度假。
开开心心。
隐瞒着孩子,离婚活动悄无声息地开始了。
几个月后,楚云攸上小学了,进入A大附属的升学制小学,这里的孩子只要入学,将来保底上A大,更与国际许多名校有合作。
因为入学考试和面试的成绩都格外优异,楚云攸跳了两级直接进了三年级的资优班。
乔望转学过来,跟楚云攸读一个班。
正值仲夏,鸣蝉不断。
楚云攸趴在他的背上,看浓黑的树荫和其间跳跃的光斑,忽地说:“小蜗哥哥,我爸爸妈妈好像也要离婚了。”
大人都觉得孩子好骗,以为能够隐瞒得天衣无缝。
但其实孩子总能知道的,没有为什么,孩子就是能知道。
乔望的腰不由得弯了几分,让楚云攸能更加稳固地趴伏在自己的背上:“……嗯。”
楚云攸的声音听不出是高兴还是难过:“没办法呢。”
医务室。
成人的椅子对楚云攸来说过高了,他晃荡两条细细的腿,校医给膝盖上的伤口涂上药水,有点刺痛。
这让楚云攸疼得眼睛湿润,他吸了一口气,鼓起脸颊,双手的小拳头攥得紧紧的,对自己说:“攸攸,不痛,你是个小男子汉了,一点也不痛。”
童言稚语把校医给听乐了,尤其是配上楚云攸那牛奶布丁一样白嫩可爱的小脸蛋,别提多萌了,夸奖说:“哇,真是个勇敢的小朋友呢。”
楚云攸:“嗯,我很勇敢的。”说完,又没头没尾地补了一句:“勇敢的小朋友要保护妈妈。”
乔望在一旁一直看着7岁的楚云攸。
恍惚之间,却仿佛看见他陪33岁的楚云攸去做癌症治疗的场景,楚云攸疼得脸色雪白,满头是汗,咬紧牙关,就是不掉泪珠。
倔得要死,跟现在一模一样。
他怎么那么无能呢?
为什么想不到两全其美的办法?
要是能帮楚云攸承受这些伤害就好,只把快乐留下。
乔望想。
药涂了一半,被其他小朋友通知楚云攸摔跤了的班主任赶到了医务室。
可不敢让楚家的小少爷有半点闪失。
她先检查了楚云攸以后,才注意到边上还站着乔望,不看还好,一看吓了一跳:“你哭什么?乔望,你也受伤了吗?!”
一直在专心忍耐疼痛的楚云攸这才发现乔望哭了,他傻眼了,说:“老师,他没摔跤,只有我摔跤。”
我哭了吗?乔望摸了一把自己的脸,才发现早已泪流满面。
他擦擦眼泪,说:“没事。”
班主任叹了口气,还是先去问楚云攸:“还是想要先放学回家吗?那老师联系你妈妈?”
楚云攸摇头:“不用。”
从医务室回去。
班主任:“攸攸,你的脚可以走路吗?要不要老师抱你回去?”
乔望的眼泪还在流个不停,闻言却一个箭步上前,说:“我来背。”
班主任犹豫,乔望可没高大到哪去,孩子背孩子,万一又摔了怎么办?
她还没开口,楚云攸就果断地说:“要小蜗哥哥背。”
一个哭个不停,一个坚持到底。
班主任只好答应,亦步亦趋地跟在两人身后,随时准备好在他们摔跤时接住。
可是,别看乔望身体还小小的,却仿佛蕴藏着强大的能量,把楚云攸牢牢地背在背上。
一步一步,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向前走。
两个小朋友的友情看上去是如此地纯粹。
明明受伤的是楚云攸,哭的却是乔望,还得楚云攸安慰他:“小蜗哥哥,你哭什么啊?摔跤的是我欸。”
乔望轻轻摇头:“因为,我心疼你……”又补充,“我是说,我们是最要好的朋友,你受伤,我当然会心疼。”
“我知道啦。别哭了啦。我都不哭,你也不要哭了。”楚云攸心里头暖洋洋的,拿手去给他擦眼泪。
但他的小手本来就脏,不光没能擦干净,反而把乔望的脸上擦出一道道灰黑的脏痕。
楚云攸:“……”
再擦擦。
呃,好像更脏了。
楚云攸:“…………”
怪不好意思的。
楚云攸:“对不起哦,小蜗哥哥,我把你的脸给擦脏了。”
乔望破涕为笑:“没事。”
“叮铃铃。”
课前预备铃响起来。
楚云攸拍拍乔望的肩膀:“快上课了!小蜗哥哥,快走快走!”
乔望响亮地“欸”了一声:“你抓紧了,我们跑回去。”
乔望跑了起来。
夏日热燥的风迎面涌过来。
运动鞋的橡胶鞋底踩踏在水泥路面上,应和着光点,有节奏地打拍子。
啪嗒,啪嗒,啪嗒。
他们的耳畔掠过风的回啸,柔软的发丝飞扬,缀点阳光的金色碎片。
心沸热起来。
“哈哈哈哈哈!”
楚云攸抱紧乔望的肩膀,笑声才从口中蹦出来,就被风甩在脑后。
班主任气恼地说:“不要跑!小心点!别摔跤!”
回到教室。
好几个小朋友来看热闹。
“楚云攸,你摔跤啦?”
“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哇,看上去好痛哦。”
“那你明天是不是可以不用来上学了?真好呀!”
楚云攸答:“我明天要来上学的。”
问:“那你怎么走路呢?”
楚云攸毫无犹豫:“乔望会背我啊。”
有个小朋友问:“你最近怎么都是叫‘乔望’?不是‘小蜗哥哥’吗?”
“小蜗哥哥”这个称呼跟乔望古板老成的模样极不搭调,第一次被同学们听见,就惹得嘻嘻哈哈一片笑。
楚云攸可不管他们,我行我素地继续叫,后来大家比较习惯了,就没人笑话了,甚至还有人跟着一起叫。
但被别人一起叫,快要成为乔望公开的外号时,楚云攸却突然缄口不提了。
在人前尤其注意要改口。
他眼都不眨地撒起谎,再次强调说:“什么‘小蜗哥哥’?是‘小望’啊。”
小同学惊讶:“欸?不是‘小蜗’吗?”
楚云攸:“不是啊,就是‘小望’。”
乔望侧目,欲言又止。
他瞧见楚云攸扯谎的样子,真是个天生的小影帝,骗起人来太像那么回事了。
他再次幻视。
想起33岁的楚云攸,疼得手都在发抖,还要骗他说:“也不怎么疼啦,我多大的人了,能忍的。”
当楚云攸过于坚定,一脸“这就是事实”的态度,小朋友便被他给忽悠住了,将信将疑地挠挠头:“是吗?”
楚云攸理所当然地下定论:“是呀。”
放学回家的车里。
乔望犹豫了很久,问:“你以后不再叫我‘小蜗哥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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