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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山诡泣(风拂尘)


恰逢赵采渝怀上了他的孩子,他正头疼,若是被赵威川知道了,可就不好办了,将这孩子交给碧血宗,就能既解决这个问题,又讨好宗主,一箭双雕。
只是他没想到赔上了赵采渝。
不过,如今他坐拥几大镖局,成了总镖头,何愁没有女人投怀送抱,赵采渝一事不过叫他愧疚了几个月,后来便渐渐过去了。
没想到宗主还记得。
他在正式加入碧血宗前,按照规矩,吞服了每三个月发作一次的毒|药,这才见到了宗主。
宗主对外十分神秘,可对吃过药的宗内人,倒是从不遮掩避讳,别院更是任手下们随意出入,也经常像方才那样,将后背面向任何人。
头一次见宗主,周玉弦以为季风吟在耍他玩,因为他实在不能相信,碧血宗宗主居然是那么一个漂亮的大孩子。
裹着厚被子,额上搭着湿帕子,躺在床上。
南疆那时候还不冷,屋子里却架着好几个火炉,浓重的药味几乎遮盖了一切味道。
那是一次秘密会见,若说宗主有什么秘密,必定是这个了——宗主从不在一个人,也就是铜雀台的主人面前,表露其真实的样子,宁愿大费周章、兴师动众地遮掩。
在夏无殇面前,宗主总是惹人怜爱的,身患重病的,需要照顾的,夏无殇甚至亲自为他宗主抓来碧落神医,囚禁其为宗主治病。
周玉弦不知道宗主是如何瞒过神医的,因为宗主压根就没有病,不仅如此,宗主的武功还高深莫测,并且时常在夏无殇不在的时候,到外面四处跑。
除了这些,宗主也从不隐藏对兄长的迷恋。宗主出门爱穿与兄长一样的衣衫,有时会直接穿兄长的衣服。
宗主需要生骨,一段时间就得换新的,虽不知道用在何处,但这是碧血宗上下人尽皆知的事情,亦不掩饰。
夏无殇以为宗主是喜欢美人骨笛,便四下搜罗,在岭南看中了越家姐妹,可不巧,姐姐被薛家护着,妹妹被叶家护着,总是没下成手。
恰逢谢凉私自去抢玉散谱,无心之下却弄到了逢山剑,宗主得知此事后,为了让兄长高兴,便召谢凉回宗,将剑卖给了夏无殇。
夏无殇又将剑当做礼物,送给宗主,前前后后好一顿折腾,只为相互讨彼此的欢心。
但其实周玉弦知道,宗主根本不在乎逢山,不仅不在乎,甚至还有些嫌恶。
欢心讨过了,宗主又装作兴趣缺缺,将逢山还给了夏无殇,夏无殇觉得扯上薛家是个烂摊子,便叫谢凉去处理掉。
谢凉当时骂骂咧咧,当着碧血宗全宗上下的面,痛骂宗主的脑子有病,将剑扔在宗主脚下:“我不知道你这个狗疯子,他娘的,你又哪根筋搭错了?老子不陪你玩了!疯子!以后你少烦老子!”
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再也没有回来过,亦没有消息,直到在北山上落网。
说宗主厌恶逢山,也是真的,宗主叫人喊来了南宫后卿,吩咐南宫后卿上北山埋剑时,是用脚将剑踢过去的。
仿佛那不是江湖中人趋之若鹜的当世神剑,而只是一堆垃圾秽物、破铜烂铁。
宗主在霍连城等老一辈人的眼皮子底下,肆意杀人,目的便是嫁祸给薛骆迁;却又将天下第一剑鬼泣,白白给了薛骆迁;再私下与西厂刘域联手。
一桩桩一件件,都叫人摸不到头脑,想一出便做一出,唯一能确定只有一点:宗主的这些行为,大抵都是针对薛骆迁的,不论是好还是坏。
还有一点亦十分诡异——
周玉弦本以为宗主会费尽心力地去救谢凉,并非因谢凉是宗内的左护法、是宗主的得力助手之一,而是因为——谢凉是北冥家的后人。
宗主对北冥家不一样,也对谢凉颇偏袒,谢凉的毕生所愿,便是北冥家主之位,可惜北冥翩义咬定要传位给家中大公子,遭到拒绝后,如今将额间砂点在了北冥昱额上。
怎么也轮不到谢凉。
所以谢护法为了玉散谱,做了太多无关碧血宗利益的事,可宗主几乎次次纵容,每每都睁一眼闭一眼,只在青崇山那次事后,狠狠地责骂过谢护法一次。

第95章 大限至劳燕分飞
周玉弦碰巧听到了几句,那日宗主摔了平日里很喜欢的花瓶,大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倘若日后再犯,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谢凉扯着嘴角冷笑,神态并不以为意。
宗主还特意嘱咐:“还有薛骆迁,今后不准你再动他。”
这一耳朵给周玉弦听得心惊,心想,这二人何仇何怨啊,听宗主的口气,甚至有想杀了谢护法的感觉。
此次谢护法上北山,也是宗主授意的,至于寓意何为,他在宗内职务低微,并不清楚。
宗主没再多说什么了,往里屋走,周玉弦望了一眼水池边:“先生,那些东西要为您收拾起来吗?”
“不必。”
那一眼,周玉弦看到了两张脸。
是人|皮面具,可他不敢再看,赶紧跟上宗主。
池水沉沉,放置在池边的两张面具逐渐在水中化开,消失不见。
若周玉弦那一眼没有看错,左边那张脸,是季风吟没错!
难道宗主与右护法是同一人?还只是借用了这张脸?
可他在入碧血宗之前,亲自与季风吟接触过啊!这二人不论是性格,还是说话的语气,都完全不相符合,且季风吟有一双标志性的桃花眼,而宗主,至少此时的眼睛是大而圆的。
他又想,自己从未见过宗主的真实面容,或者哪一日见了,恐怕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或许此刻宗主依旧戴着人皮面具呢?
另一张脸他不认识,只觉得有些面熟,想了好一会儿,还是觉得陌生。
不怪他觉得陌生,有关沈家的宴席,沈慕彦一向是不参与的,其回家时已经二十多岁了。
另一张脸,正是沈慕彦。
南浔府地,铜雀台上,烛火高照。
夏无殇已经许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这些日子以来,他与碧落神医一直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夏无殣。
浮石会开幕的前几日,他特意赶去中州告知薛骆迁,有关谢凉的去处,自然不是好心,而是不愿惹上一身骚,不希望薛骆迁查到夏家头上。
原本他从谢凉手中买下逢山剑,本就是因无殣的一句童言,说想看看兵器谱排行数一数二的神剑。
鬼泣剑隐匿于江湖,他见都没见过,希望不大,而非常凑巧的是,逢山不日前丢失于谢凉之手。
夏无殇对弟弟一向有求必应,想着不如寻一寻谢凉,将逢山买来,反正家中不缺钱,只要弟弟能高兴,千金散去又何妨!
谁知道他还没有寻谢凉,谢凉自己先找上门来了,说是急用钱,要卖逢山。
这正遂了他的意,恰好弟弟生辰,他因薛骆迁从中作梗,并未弄到越霜霖或越霜霁的生骨,便二话不说地买下了。
即便他知道,谢凉效力于碧血宗,此番与碧血宗交易,日后定会有意想不到的麻烦,可为了满足无殣,他依旧我行我素。
这不,麻烦便来了。
薛尧衫重金悬赏,寻找逢山,这剑如烫手的山芋,且无殣玩了没两天,便不再感兴趣,还给了他,他思来想去,最终选择了再白给碧血宗。
既然薛家想算账,这烂摊子还是丢给碧血宗吧,反正不差这一件两件。
所谓河蚌相争,渔翁得利,他是想先隔岸观火,看看情况。
谢凉拿回去了,对外散布回到蜀国,转头将剑呈给了碧血宗宗主,那个被称为“先生”的男人。
那人对逢山这样的武器,都兴趣缺缺,行事作风诡异,旁人实在猜不透其想法。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夏无殇都不在乎,只要他的无殣好好的,什么他都不放在心上。
他走到铜雀台,未见夏无殣,侍女说小公子在看画。
走廊上,他见夏无殣正望着墙上的一张画像出神,好像没有注意到兄长到身后,为自己披了件衣服。
夏无殣甜甜地叫了一声:“哥哥。”
夏无殇道:“冷不冷?你的病不能劳累,怎么出来了?也不多穿点,当心着凉。”
“睡不着。”
“在看画?”
夏无殣指着画上的人,神情恍惚:“嗯。在看……哥哥。”
画上的人,是夏无殇小时候的模样,可夏无殇却回避注视从前的自己:“无殣,不要看了,早些去休息吧。”
“哥哥这是吃醋了吗?”夏无殣歪头笑道:“哥哥从来骗人也骗己,这么不愿意面对从前的自己吗?”
夏无殇还是没有抬头:“哥哥看到这幅画,会想起画画的人。”
“可惜他死得早,不然也不用哥哥日日对着一个假货,虚情假意地演戏了。”少年不知道是佯装惋惜,还是真是觉得可惜,叹气道。
夏无殇道:“纵然是演戏,你我也是演了这许多年的,我对你自然也有真情。好了,回去吧,这里冷,你身子不好。”
“身子不好”的少年再次挂上夏无殣的招牌表情,甜甜地笑着,任由“哥哥”搀扶回床上躺下。
夏无殇亲自喂了药,准备离开:“早些睡吧,无殣。”
“哥哥,不如我也为你画一幅画吧?”
“怎么想起来画画了?”
“因为不日,我对哥哥说的大限便要到了,届时不论我是输是赢,都不会再回来了。”少年认真道:“留个念想吧。”
“是吗……”夏无殇的神情说不出是失落,还是如释重负,柔声拒绝:“无殣心中的哥哥不是我,怎么画?好了,我走了。”
少年望着夏无殇的背影,不再笑了,随手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撕下来,露出俊秀面容,表情却阴冷无比。
一个失去弟弟,一个失去哥哥,两个爱而不得的人相互慰藉,日日演戏,好没意思,若不是碧血宗有利用夏家之处,他甚是没必要留在这铜雀台,虚情假意。
不过,快了……很快,他的哥哥就会回到他身边了,很快,他就能夺回他的哥哥了,很快,只要那个人死去,像他一样经历炼狱的折磨后死去,哥哥就由会属于他一个人了!
北冥晏被吓出了一身白毛汗,瞪着叶笑云双腿处的地方,失声了:“……”
叶笑云笑道:“阿晏莫急,我与萧萧此趟碧落之行,虽然无功而返,可也有意外收获……”
北冥晏压根没听他在说什么,摸到他的膝盖处,掀开那块毛毡,才发现他是跪坐在板车上的。
薛骆迁走到北冥晏身边:“明知阿晏在意你,还开这种玩笑。”
“哎~人家错了嘛~”叶笑云翘着健全的双腿晃啊晃的,冲北冥晏讨好地笑:“阿晏哥哥~人家是真的受伤了~走不了路~”
“没事……”虚惊一场,北冥晏随手捶了一下叶笑云的腿:“再这样,日后便不做兄弟了!”
“好好好……”叶笑云表面应着,小声嘀咕:“从小到大只会这一句。”
北冥晏的心思不在这里,没有听到:“你的腿受伤了?是谁伤了你?”
叶笑云的实力与薛骆迁相当,江湖人称“武学两大才子之一”,谁人不晓得叶家的笑面苍云,更何况还有萧衍在侧,一般人怎能伤了他?
“这个嘛,那张脸我不认识。即便认识,我看也不是他本人的脸。”
萧衍道:“还不是他自己大意。”
叶笑云委屈:“我可是为了保护你哎,萧萧!你这样说,我的心好痛!”
“闭嘴!我需要你护着?!”
叶笑云做沉思状:“我武功比你好,自然应该我来保护你。”
“你那是保护我吗?你分明就是……哼!!”
北冥晏看萧衍的脸色不对,很不解:“分明是什么?”
“我是好心,本想将萧萧护在身下,谁知道扑过去的时候,萧萧竟然躲我,我一个不小心,就撞到萧萧的头了。”叶笑云稍微正色:“咳咳,不是脑袋,另一个头。”
萧衍那表情,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叶笑云。
大概能想到是什么场景。北冥晏又没办法明目张胆地笑,会被萧衍记恨的:“阿云你真是……不愧是你。”
薛骆迁也能想出来那副场景,道:“好了,此事暂且揭过。先说说那人的特征。”
叶笑云眼都不眨一下:“北冥晨。”
“……即便是阿云也这么说,他对你出手又是为了什么?”北冥晏问。
叶笑云在北山长大,与他的几个弟弟都很要好,也很了解,只是他都还没想明白过来,自己亲手埋葬的人,为什么还活着,还长这么大了?薛骆迁与叶笑云就一个一个地,都对他指向北冥晨。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叶笑云耸耸肩:“不过有一事,我与萧萧刚从碧落回来的,在神医谷得知,白护神医数月前被人抓走了。”
薛骆迁道:“你怀疑是他?”
“谁知道呢~”
北冥晏问:“那你们去神医谷做什么?”
叶笑云道:“啊啊!自然是某位——位、高、权、重、的、大、人、物!拜托我跑这一趟,为你找神医咯。你还真别说,那些个老神棍们种的花花草草,与浅草峰从前种的那些可真像啊,我甚至以为自己回到了北山……”
萧衍哼道:“你说谁神棍?”
叶笑云哄道:“啊,是神医、神医,碧落医术,天下第一,萧萧的故乡可真厉害呀~”

北冥晏看向薛骆迁。
北冥家的规矩——据说是从蜀国先民那边,祖祖辈辈遗传下来的(你不能指望所有的传统都是正确的,对吧~)——命自小炼毒的孩子,以身做容器,种下一种属于自己的毒,每过一段时间服一次解药,以此缓解毒性,长大后,他们顺理成章地,就会让自己长成一个不折不扣的“毒器”。
血肉骨骼皆为剧毒,既为防身,又能更好地触碰剧毒的各种材料,以便制作毒|药。
不知情者惧怕于北冥家的神秘,知情者战战兢兢于北冥家的存在,毕竟,能对自己都狠的人,不得不防。
不过也正因如此,北冥家人的平均寿命都很短,大部分是死在自己的一身之毒下了。
薛骆迁知道后,首先想到去请碧落的白神医问诊,可他要留在北冥晏身边走不开,所以与叶笑云商量,大家兵分两路,节省时间。
这事,他是担心北冥晏抵触,才选择隐瞒的,毕竟毒不能不解,更何况北冥晏已经决定不回家了,想解毒也是合情合理,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把握彻底清除。
“不必解释了。”北冥晏笑笑:“我也不想再对你说谢谢,惹得生分,你我之间不需要说的,不是吗?”
薛骆迁摸摸他的头:“嗯。”
叶笑云在一旁看着他们,嘴角弯起来。
萧衍不耐烦道:“你们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薛骆迁道:“阿晏与我打算上北山看看,明日便走。”
北冥晏没想到这么快:“啊?哦,嗯。”
叶笑云举手表态:“那我也要去。”
带着他也不是不行,只是:“你的腿?”
“你当我是娇生惯养大的?你也不打听打听,我与阿晏抄遍了北山藏书楼里的所有书!是所有!!”叶笑云的语气还特别自豪:“这点小伤,小意思。”
北冥晏为他作证:“嗯,的确,阿云从小就皮实。”
“也好,那萧衍你——”
萧衍果断拒绝:“我不去。还有,我是在问你们,下一步还不打算带我去休息??”
北冥晏&薛骆迁:?
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狂躁。
“老子他娘的推了他一路!!”萧衍放下板车,彻底尥蹶子了。
本以为到地方就可以休息了,谁知道这三人一见面便唠叨个没完,烦死人了。
况且叶笑云这个混蛋,明明能走的!!
……有一年夏天,北冥晏与叶笑云在北山上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山洞。
那年,两个熊孩子年方十六。
山洞凹陷在地势极低的地方,狭小的洞口被杂草刻意遮盖,从狭缝中窥去,里面黑黝黝的,还散发着阵阵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腐烂了的积年恶臭味道,任谁都不愿意多看一眼。
叶笑云皮,冲在前边撒泼,正不亦乐乎间,脚下突然一滑,踩空在那堆杂草上,一跟头栽了下去。
北冥晏伸手去拉,因为距离有点远,没能拉住,只听“刺啦”一声,扯了叶笑云的一片袖口:“阿云?!”
“哎呦我的屁股——!”叶笑云栽在一堆柔软的东西上,还黏糊糊的,叫北冥晏投了个火折子仔细一瞧。
饶是他胆子大,也被吓出一身冷汗:原来,他正坐在一堆由动物的尸体堆成的……小型尸山上!
北冥晏在上面担心,一直喊他,他回过神:“我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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