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小仙点头。
彭悠:“那殡葬馆的纸人呢,还有那些蜡像、雕塑,你有见过它们哭吗?”
胡小仙感觉很奇怪,“这不废话吗,纸人和雕塑又不是活人,哪里会哭会笑的?”
“这不就得了。”彭悠说完之后,退了出来,留下胡小仙在原地摸不到头脑。
彭悠路过猫窝的时候,看了里面长睡不醒的某绒绒生物一眼,又瞟了室内的温度计,“奇怪,也没到零下啊。”
胡小仙站在原地想了很久,冲了出来,“彭悠,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彭悠想了想,“你读过《红楼梦》吗,宝玉在晴雯玉殒的时候大哭了一场,还写了悼词,但得知黛玉离世之后,他的第一反应却不是流眼泪,因为他哭不出来。”
胡小仙顿了一下,“你是说,哀莫大于心死吗?”
“是因为……他吗?”
这其实和心理创伤后的应激障碍有关,人会因远超过自己内心承受能力的事情造成创伤,这种伤痕深植于潜意识之中,再见到与之有关的事件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被影响。
彭悠又沉寂了一会儿,认命一般点了点头,“从前的事情对阿锦的影响太大,所以遇到任何和他师父相关的场景,他的身体和灵体都会发生相应的反应。”
胡小仙低低“哦”了一声,起身去了后院魏八锦的主卧,等了好一会儿才出来,问彭悠:“你上次不是说……有什么彻底根除的疗法吗?”
彭悠:“你还真准备用那个?他不会同意的。”
“管他同不同意,反正他醒过来之后又不知道咱们干了什么,”胡小仙皱着眉头笑了笑,“进行治疗的同意书也可以由家属签署,难道我还算不上家属?”
所谓“根除疗法”,就是运用摄魂怪的法力,将所有影响灵体安定的记忆提取出来,并永久性销毁。
这种治疗是不可逆的,因为摄魂怪没有保存记忆片段的能力,彭悠最初提起,也有自己的私心,现在胡小仙主动要求,也是不免意外,“以你的身份……竟然会说这种话。”
胡小仙眨眨眼睛,“我有什么身份?”
“你的先主不是女娲吗?”
其实葫芦娃的身份,远比什么他口中说的矜贵,他不是什么后人,就是大洪水时代承载女娲的那个葫芦。
本来只是个载器,后来女娲罹难,葫芦也跟着一起被九重天雷震成了碎片,其中最大的一片——也就是胡小仙的本体,被陆因循当作女娲遗物保存,一直带在身边。
“芜荒是女娲的孩子,我总以为你会更维护他些。毕竟,如果阿锦不记得他,就真的没有任何人记得他了。”
有种说法是这样的,人会经历两次死亡,一次是肉体的消逝,一次是被所有人遗忘。陆因循有史书去记载,虽不至于连一个名字都留不下,但那些历史都是真假参半的,他事实上是怎样一个人,只有魏八锦清楚了。
只要他还记得他,他便以一种有血有肉的形态存在着,若有一天连他也忘记他了,芜荒就会像从前的千百位神明一样,永远变成一尊无呼吸无意识的丰碑。
这个道理,胡小仙也清楚,就像有句歌词唱的,“我宁愿所有痛苦都留在心里,也不愿忘记你的眼睛”。从历史的轨迹上来看,他确实应该和陆因循更亲近些,但从个人情感上讲,完全不是这么个道理。
从他有意识开始,就是魏八锦一直待在他身边,他很适应现代的生活,过得好好的,有家有亲人有朋友,至于亘远的大洪水时代,神话传说中的种种,他根本不在乎,又何必对“女娲的葫芦”这个身份负责呢?
他从未见过陆因循,对他感激,只是因为他对魏八锦好,和敬重爱护哥哥的嫂子是一个道理。
胡小仙挠了自己的鼻尖一下,尴尬地说:“确实是个挺艰难的选择……但是我哥今年才九十八岁,最起码有千八百年好活,总不能守寡一辈子吧?”
彭悠:“……”
胡小仙:“反正我同意了,趁他还昏着赶紧把他这个复通,呸……手术做了,快点,过了这村没这店了,我还等着抱小侄子呢,额,最后这一句划掉。”
彭悠:“……”
魏八锦胡乱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血。
昆仑真不愧是万山之祖,九州之首,其上艰险完全不是阴曹地府能比的。
他先是在山下遇到了人脸老虎身子的陆吾,和它大战了三天三夜,险些不敌,凭借师父教他的一个隐身诀咒才勉强脱身。
隐身符时间有限,只能持续一炷香时间,魏八锦用了之后,没命地狂奔,不想那陆吾视力不错,能看到千里之外,没多久就追了上来。
把魏八锦逼进了水里。
他才一下水,就发现了不对劲,这条河道竟然一点浮力都没有,一踏入其中,就会直直掉下去。
魏八锦一跌跌入了河底,在水下又遇见了人面蛇身的东西,什么也听不懂,一句道理也不讲,自然又是一场苦战。
这一次他被逼得用了原形,忍着缺氧,最后叼着蛇尾,把它扯得打了个结,这才倒出来腿脚,跑上了岸。
伤口被水泡得浮囊,一抽一搭地疼,他打了个冷颤,抖掉了一身的水,又变成了那个人类少年。
魏八锦摸了摸喉咙,随后吐出来一截东西——是一条三根指头粗细的蛇尾,神经反应还未停止,还在抽动。
这是那只水妖的尾巴。
他实在是很饿,目光被蛇尾粘住,过了一会儿,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弯腰将那蛇尾捡了起来,弄到水面洗干净,然后生了火,烤到肉熟,才咽了下去。
蛇尾太粗壮,魏八锦吃到里面的时候,有少量血水渗出,肉也是软塌塌的,他皱了皱眉,似有些不满,但还是啃得干干净净。
他感觉到脊骨两侧在慢慢发热,随后是筋骨的膨胀感,似乎是有什么东西破开桎梏,在拼命生长,曾经被努力压制的东西,还是命运一般地苏醒过来了。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光滑的脊背上,那片诡异的纹身正隐隐发光。
第45章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魏八锦的力量变大了,他从山下一路过关斩将到山脚一共用了七天,从山脚到山腰却只用了三天时间。
那些山兽原本是想用他打牙祭,但后来看出来他不好惹,一个个就躲得远远的了。
他在河边的时候,没有半个走兽敢来饮泅。魏八锦将囊*里的师父取出来,在河水里细细地擦洗了他灰扑扑的手和脸颊。
一阵长风刮过。
陆因循的身体在囊*里闷了太久,魏八锦觉得现在有些小风吹着应该还蛮舒服的,也就没太在意。
不料风越来越大,越吹越猛,直到风沙走起,草木摧折,他们周围一下子暗了下来,像从白天一瞬间变到了黑夜。
魏八锦扭过头去看天上的东西,它是一只巨大的鹏鸟,身体不知道有多长,翅膀不知道有多广,一出现,便将整片天幕占据了。
他回头一看,那些躲在树丛草垛里偷窥他的小动物们一下子都跑得没影了。
魏八锦将陆因循收回了囊*,同时握紧了拳头。
他的打斗经验其实不多,从被火刑架上救下之后就没有了,陆因循虽许他每日胡闹,但不愿让他沾染半点儿带腥气儿的脏污。
成年之后的几次动手,全部在这段时间,但即便他在争斗上还生涩,也明白面前这位绝对不好对付。
魏八锦一下子就显出了原形。
饕餮的体格已然庞大了不少,漆黑的毛发里面还夹杂着丝丝缕缕的红色,远远看上去,就像血丝一样。
大鹏生着琥珀色的巨眼,居高临下的看着它,似乎并没有把这只还没有自己一只翅膀大的小兽当回事。它冷冷地哼了一声,一句话也不预备解释,从天空直直地俯冲下来。
大鹏拥有制空权,陆上的饕餮自然比不过,被爪子扎得避开肉绽,险些露出骨头,它低吼了一声,前爪腾空而起,抓着大鹏的羽毛就把它向地上薅。
最狠的打架技巧就是揪头发,它这也是属于无师自通了,大鹏痛叫,被它惹怒,当胸踹过来,饕餮被它踹得一个趔趄,翻飞出去,这一摔就摔了好几里远。
但它触地之后,立刻弹跳了起来,又扑到大鹏身上去咬,体格大就是这点吃亏,哪里都能下嘴。
一战昏天黑地,持续了整整九天九夜。
大鹏凭借体型的优势,一路将饕餮赶去了昆仑山崖云雾缭绕的“众帝之台”。
所谓众帝之台,是大禹诛杀共工之臣相柳的旧址,大鹏将它驱逐到此,本来是想借助九头蛇妖相柳死后留下的毒血斩杀之,不料饕餮一脚踏入这片土地,便感觉精神一振。
饕餮表层的毛越来越红,竟像一团流动的火,它的眼色发赤,整只兽像被打了鸡血一般。
大鹏看它神色与平常不同,以为是它已经受了毒血的影响,不觉志得意满,凌空而下,预备直取它咽喉。
但飞着飞着,大鹏感觉到有些不对了……
它虽然大,攻速却并不慢,几乎瞬息就能到眼前,但是这一次,它感觉自己飞了好久好久,久到冲劲儿都要散了。
……而且面前的饕餮似乎出奇的大。
大鹏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来到了饕餮身前,面对它金钩般的手爪,饕餮居然躲也不多。
突然,大鹏感觉脑袋一昏,眼前被大片大片的肉粉色充满了,它迎头看见一个巨大的粉红圆球,随着周围肌肉的收舒而颤动。
饕餮“嗷呜”一声把它吞进嘴巴里,咕咚地咽了下去。
大鹏在它肚子里生气地大叫了一声。
接下来的几天,饕餮的面前又陆续地出现了很多神兽,有青鸟,还有九尾狐,前者被它一口吃掉,后面被他扯掉了两根尾巴,然后吞进肚子。
那九头蛇本就是贪食的妖异,将饕餮体内的彭踬激发到了极点。但它没有丧失理智,将那白兔一并吃了,而是告诫道:“向你主人说,女娲徒孙、芜荒徒子前来拜见西王母,恭请她老人家驾临。”
白兔缩着耳朵,瑟瑟发抖,完全没看出来“恭请”两个字在哪里。
饕餮瞠目咧嘴,一掌拍去,将通天的建木震得崩裂,“若王母不来,我便把这座昆仑山吞了。”
白兔被巨响吓得腾一声窜得老高,也顾不上自己正在被消化的几个朋友,屁滚尿流地跑走了。
在它走后,饕餮终于支撑不住,重重地倒在地上,光芒一闪,它又变回那个清秀的人类少年。他靠着九头蛇骨化作的巨大石柱,努力让自己坐得再直一些,右手隐隐护住自己的腹部。
西王母是在傍晚时分来的,长裙拖延万里,彩云遍地。
魏八锦缓缓抬头,与她目光相接,西王母仍是一副原始的装扮,仿佛从天地初始的时候,她就是这个样子,额顶的兽牙森森晃动,却依然宝相庄严。
原来是她啊……魏八锦这样想到,但几乎同时又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奇怪,他们曾经见过吗?为什么要说“原来是她”呢?
西王母的美目移了过来,她也在打量眼前这位如魔神一般的少年,魏八锦感觉到她的目光似乎有一种奇怪的能力,将他从里到外看了个透彻,连骨头缝里有什么也能望见,良久之后,西王母皱了皱眉。
魏八锦鬼使神差地走上前去,行了一个复杂的古礼:双手合十放于头顶,鞠躬,单膝跪地,右手握拳锤自己的左胸口。
一直锤到第三下,他才回过神来,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何会不由自主地跪拜她,却又天生明白应该如何跪拜她。
他的脑袋也垂了下来,变得像铅球一样重,似乎没有她的允许就不能抬头。
“就是这个乖乖呀……”
在魏八锦看不到的天上,两只水葱一样的手从西王母的肩膀位置伸了出来,西王母的兽皮披风上探出一个女人的秀美脑袋,女人踮着脚尖,好奇地看向下面少年的发旋儿。
“……放开。”西王母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女人轻轻地笑了一声,把手撒开,慢悠悠地从西王母背后走出来,侧身站到旁侧的位置。她伸手揉了揉脸蛋儿,将满脸的笑意放了下去,立刻便是一副威仪的神女模样了。
女人与西王母交换了个眼神,红唇轻启,声音传至四方海内:
“你就是饕餮?”
女人:“你私犯昆仑虚,吞食百多神兽,搅扰西王母,究竟所因为何?”
肚子里的东西们又在动了,魏八锦痛得脸色发青,汗珠从额头一滴一滴流下来,他忍着疼,将陆因循从包袱里面拿出来,悬在空中:“请王母赐下不死药。”
女人:“哦?你闯这么大的祸,竟然是想要王母赐药吗?”
“不愧是……求人的方式也颇为另类,”女人莞尔一笑,话锋一转,“你肚子痛不痛?”
话音刚落,魏八锦肚子里的东西们像是听到了响儿,开始没命地折腾起来,大鹏用爪子不停地钩他的胃壁,三青鸟狠啄,九尾狐直接用吻揪住了一大块肉,猛得一旋!
吃多了不消化,贪多嚼不烂,魏八锦一下子疼得抖成了筛子,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把拳头抡高,把自己的肚子捶得像捣蒜。
女人被捶肉的钝声和鹏鸟它们的哀嚎吓了一跳,赶忙推手:“别,别激动啊!打,打不得!”
大鹏三青鸟和九尾狐似乎明白了她是什么意思,听话地平静下来。
魏八锦抓住地面的血手终于松开,有气无力地道:“求您……”
这次却不是那美貌女人说话了,西王母注视了他很久,冷嗤了一声,幽幽道:“可是你把我的昆仑山打砸的稀巴烂……”
女人:“王母很生气。”
西王母看了她一眼,有点嫌弃她的多嘴的意思。
魏八锦磕了三个响头,“我愿领任何责罚,只要王母肯伸出援手,救一救我师父,我什么都肯干!”
“哎呀,头敲得这么重做什么,痛不痛啊,”女人掩了掩嘴巴,“王母,依小仙看,就罚他把肚子里的神兽都吐出来,带到水边去刷干净,再把打架打折的树啊草啊都复归原样,最后手抄一千字检讨……您看怎么样?”
西王母没理她,“你可知不死药要如何炼成?”
魏八锦:“不知。”
“不死药能化人为神,化死为生,扭转轮回,倒逆阴阳。需用昆仑山千年雪三钱,蓬莱海至深水一钱,三颗不死蟠桃仁,一瓶人世美玉磨成的齑粉,一碗上古尊神血,还有四钱……山海凶煞魔骨。”
她身旁的女人双眼一瞠,似乎预料到了什么,犹豫道:“王母……”
西王母依旧没有理会,继续道:“当年芜荒一夜之间迁走所有凶兽,我再未见到一具魔骨,所以啊,这不死药也停产了数千年了,如今我手上只剩下唯一一颗,你说,我要给你吗?”
魏八锦的眼底光芒大亮,像是含了好多萤火虫。
“你拿什么赔给我?”
他看着西王母冷淡的眼睛,似乎有些不解,二十年说长不长,但说短也不短,久到他已经忘记自己是一只凶兽了。
西王母笑了一声,“饕餮,我要你的魔骨。”
……魔骨?那是什么。
似是看出他不解,西王母难得有解释的兴致,“千万年前,盘古开天辟地,清气上浮为天,生天石,浊气下沉为地,生地脉。天石材质坚硬,不可分割,最终演化成了记录各路神明姓名的封神榜;地脉却四分五裂,流落在山川之中。”
而后天生地养,地脉中诞生了成千上万的凶兽,地脉碎片化为魔骨,若得鲜血滋养,会成就出能与天神对抗的魔神。
她徐徐道:“饕餮,我要你的魔骨,它附在你的脊骨上,我要把剑刃插进你的骨头缝里,一寸一寸,生生剔去,你可愿意?”
“愿意。”
美貌女人顾不上人前的礼数,猛扯西王母的袖子,急声道:“王母,不可啊……”
魏八锦重申了一次:“我愿意。”
西王母扬起了手,一副无喜无悲的样子。
痛,太痛了!魏八锦整个人因为疼痛蜷成了一团,西王母的神剑从他的颈椎砍下,插进身体里,一点一点地割他的血肉,那剑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多少年没有用,竟然那么钝,那么慢,老太太的手一样哆哆嗦嗦,不肯给人一个痛快!
神剑把他颈椎到腰部的一条肉全部割了下来,然后像去掉虾线一样拔他的骨头,魏八锦的眼前全是黑的,茫茫的一片,连金星都不会冒了。
美貌女子的眼睛红彤彤的,连一边站着的三只被消化液腐蚀秃了的神兽也避开了脸,似乎不忍心看。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把剑终于停下来了,他眼前的黑全部退去,变成了满世界满世界的白,他看到了一圈圈的光晕,暗暗地想,这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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