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带着上邪去求亲的狐狸(阿么)

接着，天帝再次入定，双眼合上，天书上的火越发肆意，开始舔上他满是诅咒的脸，散落的青丝上，火苗在肆意舞动。
这一次，天帝全身剧烈颤抖了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啃咬他，身上开始出现坑坑洼洼的牙印，似乎有谁在啃噬他的皮肉，还在他的躯体里钻出了血洞，看上去特别渗人。
银湖猛地浑身寒颤，这种情况有点像是落入了百足窟，千虫噬咬。
青丘有一处深潭，族长养了一群荆蛇，专食用这世间所有生灵的皮肉。
“喂，陛下，陛下，回神，回神！！”银湖突然意识到天帝在遭受的苦痛，赶紧大吼了起来，“回神啊！你可是三界之上的最强神明，你快回神啊！”
天帝猛地睁眼，金色的双瞳再一次空洞而茫然，天书上的烈火已经完全吞噬了他，左手手腕上那段红色的短绳早已焚烧成灰烬。
“陛下，我问你，子云在哪里？”趁他睁开眼，银湖赶紧冲着他喊着，“他在——”
银湖蓦地顿住了，眼前那双金色的、仿佛能够看穿这世间万物的瞳孔，此刻正汩汩地落下血色的泪水，划过脸上黑色的梵文，显得异常诡异而癫狂。
谁何曾见过这般失态的天帝陛下呀……
不知道那么强悍的天帝陛下，究竟遭受了何种苦难，竟逼得他落魄至此。
【“没人知道天帝陛下究竟在那一场时空洪流里遭受了什么，他一次又一次地回到过去试图阻止银落的献祭，但是却加速了时空的崩坏，提前了献祭之礼……相比之下，他更难承受的是，拥有无上力量的他，无法救回银落的痛苦罢……”】
银湖想起了麒麟王在无尽湖的叹息，心里一紧。
这时，天帝突然消失了，银湖心里咯噔一下，正要高声大喊的时候，前方有人披着一件白衣在前行，白衣在黑暗中仿佛在发着耀眼的光。
银湖赶紧追上去。
对方停下来，白衣坠落，一副毁损得厉害的白骨，猛地跪在漆黑的大地上，指骨扬起剑，狠狠地戳进心口，随后，指骨松开了，小心翼翼地在心口挖了半晌，一颗正在被烈焰吞没的红心出现在手掌上，里面有一滴浅蓝色的水状，一晃一晃着，里面若隐若现地沉眠着一只九尾白狐。
这是……天帝陛下？！！
银湖怔住了，仿佛有所感应，眉宇间的印记开始一闪一闪地发着光。
有什么东西从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仿佛一下子读懂了天帝的悲恸与绝望。
天帝试图回到过去救回银落，但即便是拥有强大力量的他依旧无法救回银落。
银湖试图跟策文星君相爱，可是无论是第一世还是第二世都无法护住他的星君。
无论是天帝还是九尾狐仙，无论他们重复了多少次，在天道面前，他们同样卑微得如同蝼蚁般的众生，永远也无法摆脱属于神的宿命。
所以，天帝仁慈，让他们第二世重逢；天帝也残忍，让九尾狐仙亲自感受，何为无能为力……
“啊啊啊！——”
在明了这一切真相之后，银湖悲痛欲绝地弯下腰，跪下来，狠狠地抱紧了怀里早已断气的墨子云。
戾气裹挟着隐隐散发的魔气，一点一点消失在肆虐的暴风雪中。
少司命微微错愕地盯着眼前被绝望取代戾气的银湖，仅仅一瞬间，银湖早已判若两人。
大司命究竟给狐狸看了什么，以至于旁人都能真切地感受到那股无能为力的绝望与无措……

第一百二十九章 换命
少司命左右环顾了四方，并未发现大司命的踪迹，但是他心眼清明，大司命已然来过，宿命的轮回已然开始。
望着眼前依旧在悲恸的银湖，他叹了口气，半跪下来，轻声安抚道：“银湖，情劫是你最后一道坎，熬过了之后，你的修为会大增，成为真正的九尾战狐，同银落上仙一般！”
“如果，我把心给他呢？他能活下来吗？”银湖缓缓地抬眸，那双红瞳里，水光闪烁，却满是坚定与决绝。
“不能！！”少司命猛地周身一颤，大喝一声，“你休要妄想以命换命！”
“九尾有实现人类愿望的能力，他现在还是人类身份，我知道他的愿望，所以，我能够实现他的愿望。”银湖哀伤地抬眸，眸底尽是水花，“少司命，帮帮我！”
“你休想！！”少司命激动得胸膛起伏，有些困惑与焦躁，“你以为你把你的心换给他，他就能活下来吗？死狐狸，你脑子里装的都是泥浆吗？”
“你觉得他消失了，我还能够活下来吗？”银湖失声笑了起来，缓缓地扬起手，掌心里立刻迸出几道冰柱。
“狐狸！！”少司命赶紧跪下来，死死抓着他的手腕，“多少狐妖拼死拼活都修不成九尾，你这是要作甚？”
“我也从未曾想过，会爱一人入骨。”银湖含着热泪，惨淡地扬起嘴角，“我本以为，无论如何，我总是能找到我的星君，可是，如果三界都寻不得呢？这种滋味，一次就足以让我死过几回了。少司命，我其实很怕疼，但是，比起剜心，我更难承受失去他。”
“你这是要我违背天道看着你送死吗？！！”少司命低声爆喝着，声音都在颤抖。
“天道？！”银湖失声笑了起来，哽咽地咆哮着，“好，我认，只要它能让我的星君回到天上去，我他娘的认命！！”
“你，你的力量，是需要的，天道需要的。”少司命有些慌了，开始语无伦次，强装镇定，“天帝他，陛下不可能让你陨落！”
“如果天道注定需要一个九尾的力量，即使失去我，也一定会出现另一只九尾。”银湖咬咬牙，抬手狠狠推开少司命，“就像当年一样，天道失去了千影大人来献祭混沌，所以借助她的第九尾创造了银落大人！总会有人去填坑，不一定非得是我！天道失去我尚可运转，但是，我失去星君就再也活不下去了！”
语罢，他抬手，用力地将掌心里的三道冰柱狠狠地打入了心口，少司命完全僵住了，为银湖这番视死如归的决心，更为银湖关于天道的言论。
身为天道最忠实的神使，他从未质疑过天道的每一步棋。
但是，这一次，他动摇了。
冰柱一点一点被银湖打入了体内，脸色霎时死白，但是他顾不上那么多，一手抱着墨子云，一手狠狠地探入心口，在触碰到神格底下的心脏时，他微微僵住了，随后用力一握，全身疼得颤抖了起来。
“银湖！”少司命见状，赶紧半跪下来，扶住银湖颤动的肩膀，“你硬要扯出来，会痛死你的，说不定还没换心，你就受不了了！你再等等，我回去找大司命想想办法！”
“……”银湖早已痛得脸色苍白，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当年他要把情根扯出来都没现在那么痛。
“银湖！”见银湖固执己见，少司命万分焦灼，他咬咬牙，干脆盘地而坐，双掌打入银湖的后背，将自己的力量输送过去。
银湖缓了一阵，再咬牙一点一点地从神格底下拔出心，心每移动一寸，他就痛得全身痉挛，连同另一只抱着墨子云的手都在颤抖。
这一过程特别艰难，少司命想着如何护住银湖的神魂，以至于神格受损的话还能第一时间救回银湖，但是银湖只想着尽快完成换心。
神格底下藏着一颗心，心系着神丹。
银湖在完全拔出心之际，连同神丹一起取了出来。
他早已痛得脸色死白一片，神魂几乎要飞出体外，上半身尽数趴在墨子云身上，剧烈的痛楚已然令他全身痉挛了起来。
见到那冰魄般的神丹，少司命几乎全身僵住了，狼狈地扑上去，摁住银湖的手臂，大喝着：“死狐狸，你连神丹都交出去，真的会魂飞魄散的！！”
银湖咬咬牙，吃力地撞开少司命，艰难地喘着气，奋力地摁进墨子云冰冷而僵硬的心口，但是不知道为何，墨子云的尸体拒绝外物的侵入，luo露在风雪中的心剧烈地颤抖，神丹发出了耀眼的银光，将颤抖的心完全裹在了一起。
“这一次，我唤你星君可好？”银湖颤巍巍地再一次将神丹包裹的心，摁进墨子云的心口，“我的星君，活下来好不好？活下来……”
神丹带着银湖的心在墨子云的心口发出了微弱的银光，一点一点地没入墨子云的胸膛。
银湖欣慰地露出了一抹苍白的笑靥。
他静静地望着自己的心融入墨子云的胸膛，带着无比的温柔与眷恋轻声呢喃着：“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这是古时诗经一首名为‘上邪’的诗句，有一种说法就是‘我愿与你相爱，让我们的爱永不衰绝。除非高山变成平地，除非江河干得不见一滴水，除非冬天打雷，夏天下雪，天和地重合到一起——到那时才敢对你说出一个“绝”字。’”
“那子云可有心爱之人？”
“……没有。”
“正好我也没有，要不，咱们凑成一对……”】
冰雹消失了，暴风雪渐渐变小了，被冰住的万物，开始出现裂缝，银色的光正一点一点地从银湖身上散开，银湖轻声念着，念着，却被水花模糊了双眼，连声音都哽咽了起来：“山无陵，江水为竭……”
【“东边有吃不完的海鲜，听说还有盛大的祭龙大典，南边四季如春，有蝶舞成群的花海，西边的水果很甜，对了，那里的甜酒很好喝，如果可以的话，顺便去一趟北边，带你看看银装素裹。”
“子云这是要带我去浪迹天涯吗？”
“嗯，哪里花开去哪里……”】
少司命静静地望着悲恸中的银湖，垂在两侧的手握成了拳。
他的身侧，被冰封的护城河，开始一点一点裂开，风已经停了，只有落雪还在纷纷飞舞。
九尾狐仙的神丹，卷着最后一颗凡心，完全没入了墨子云的胸膛，银湖颤巍巍地抬手，眷恋地抚过墨子云的脸颊，哭得指尖都在颤抖，所有的委屈与痛苦，哽在喉中，断断续续地念着：“冬，冬雷，震震，夏，夏雨，雪……”
【——“诸葛先生，说好的要跟我白头的，要平安地跟我到白头啊！”
——“银湖，要平安回来，我等你……”】
源源不断的血泪，仿若骇浪，澎湃不息，汹涌不止。
“天，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银湖仿佛在虔诚地念着一段誓词，念完之后，悲恸与失控的情绪蔓延，他张开双手，深深地抱着墨子云，哭声简直令人心碎不已。
【——“子云，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你披着喜服朝我飞过来。”
——“那你接住我了吗？”
——“嗯，接住了，生生世世都不会再放手……”】
“啊啊啊！！——”银湖抱着墨子云跪在雪地上，哭得肝肠寸断，悲痛欲绝。
他从未想过会有一天，以这样的方式跟他心爱的人诀别。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呀……”
银湖哭着一遍又一遍地念着，无比虔诚与满心遗憾。
血红的泪水，划过灰白的脸颊，落入了墨子云的胸膛，发出了微弱的银光。
他的身体开始渐渐变得透明了起来，银色的光化成星光点点，正快速地弥漫出他的身体，仿佛要耗尽他所有的力量。
“……银湖！”少司命忍不住低声呼唤着。
可是银湖已经听不见了，甚至，那双流着血泪的红瞳，早已模糊成一片。
他不停地抚摸着墨子云开始恢复血色的轮廓，贪婪而虔诚地俯下身子，一遍又一遍地亲吻着他最深爱的人，一遍又一遍地念着：“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仿佛要念上千千万万遍，可是，墨子云听不到。
直至，双手消失了，再也触碰不到墨子云，银湖一下子恐慌了起来，他凄绝地想要扑上前，可是，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了，眼看就要完全消失，他绝望地仰头发出了无奈而痛苦的狐鸣：“策文星君！！——”
随着最后绝望的呼唤，银湖的躯体仿若绽开的银色烟花，在墨子云跟前炸开，碎成了一道冰凉的寒风……
一时间，雪花凝固在半空，银湖彻底消失了，一点痕迹都没有。
少司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指尖都在颤抖，仿佛在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挥起拳头，狠狠地砸向地面，晶莹的水珠从那副可笑的面具底下，落了下来。
原来这世间，当真存在一种绝爱，从悲剧里荒唐又坚定地厮杀而出，赞颂或沉默都令人哽咽不止。
冰裂了，雪花消失了，墨子云的指尖动了动，眼角一滴泪，没入了沉重的大地，以及碎落的雪花。
东城门的护城河，仿若挣脱了桎梏，拼命地往前冲。
解冻之后的生灵，停驻在原地，一脸茫然。
天空阴沉得可怕，厚重的黑云仿佛要随时倾压下来。
但是，没有风。
万物死寂一片，一点声音都没有。
黄泉底下囚着的银溪僵了半晌，随后抱着膝盖痛哭了起来。
站在银湖遭遇天谴时的大坑里，千影眼含热泪，仰望那一片阴霾而萧瑟的苍穹，喃喃自语：“终究还是过不了这一劫啊……”
被锁在天牢的雷震子，拼命地煽动着硕大的灰羽，哽咽地大喊着：“杨戬，快放我出去，我想去见见银大人，放我出去！！”
杨戬抱着天器，抿着嘴，沉默地望着仙班牌位上，“九尾狐仙——银湖”的长明灯熄灭了。
被困在李靖天塔中休憩的池阳，猛地睁开金灰色的兽瞳，张了张干涩的嘴，所有的情绪却硬生生地哽在喉中，只言片语都发不出来。
太上老君瘫坐在地上，直直盯着北方升起的星星，散发着银色的光，耀眼无比，他终于松了口气。
天帝面无表情地伫立在瑶池边上，那双金色的瞳孔里，幽深得彷如一抹暗无天日的深渊。
世人常道，神，无所不能。
可是，世人并不知道，神的世界，其实是一片荒芜啊，漫长而又孤独……
【作话】
写这几章时，我反反复复地改，改了又删，删了又重写，总觉得以自己拙劣的文笔，无法倾尽笔下狐狸的绝望与哀伤。
或许从未被爱过罢，所以也不知道，失去挚爱时，是何等的痛心疾首。
有时候，会有一种错觉，他们只是借助我手中的笔，让世人看到了一份义无反顾的真挚。

第一百三十章 所念
太上老君庆幸，这场九尾狐仙与星君的较量中，本以为天道偏向九尾狐仙，没想到最后活下来的是星君。
可是，活下来的那个，才是最痛苦的。
策文星君回归星宿之后，便一直长跪于南天门。
只是，天帝并不曾召见他。
“策文星君，先回去罢，陛下事务繁忙，一时间无法召见你。”太上老君叹息地扬了一下手里的拂尘。
“无碍，那小仙便一直一直在这里等到陛下愿意见我为止。”策文星君笔直地跪在云端之上，清逸绝尘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双原本澄澈的灰瞳，却是染满了红丝。
“你这是何苦呢？为难陛下，也为难自己。”
“陛下一定知道他在哪里！这一次，换我去寻他！”策文星君抿了抿苍白的唇，坚决地应道。
“你要本君说多少遍？！失去神丹的九尾早已魂飞魄散了！”太上老君有些气急败坏地拔高了嗓门。
“他没消失，神丹在我心里，他一定还在，所以，我一定，一定会寻回他，然后把神丹还给他！”策文星君红了双眼，苍白的双唇微微颤抖。
“你们，你们真的是！！！不管你们了！”太上老君恨铁不成钢地甩了甩拂尘，扬长而去。
他再也不想看痴儿了！
策文星君垂下发红的双眼，吸了吸鼻子。
是的，他的狐狸一定还没走远，无论如何，他一定能够寻回他心爱的狐仙大人。
“星君大人，大司命有请！”
这时，一位仙童翩然而至，恭敬地作揖，“还请星君大人移步司命仙宫。”
策文星君微微蹙眉，正要拒绝，仙童赶紧开口了：“是关于狐仙大人的事。”
他愣了一会，随即腾地站起来，甩甩牙白色的衣袍，踏云而去。
大司命是个神秘而强大的存在，仙界甚少人见过他，只有天帝时不时会召见他商议大事。
策文星君从未见过司命的模样，无论是大司命还是少司命，永远带着一副可笑的面具，行事隐秘，诸神经常寻不到他们。
还没踏入司命仙宫就听到了熟悉的萧声，策文星君心里一凛，快速冲了进去，却见一抹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正倚在窗棂旁，悠然地吹着萧。
不，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