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厉海骤然发一通脾气,后面路程没人再开口闲聊,大家都想尽快到甘善庵见冀姝好。
大约半个钟头之后,他们终于在甘泽山山腰一片开阔地上看见个规模跟足球场差不多的庵堂。
高门大院、白墙黑瓦,门额上悬一块乌木巨匾,上面用白漆描三个大字:甘善庵。
靠左边还有一竖列小字:楚氏家庵。
通常来说,家庵就是人家自己花钱修建并供养的庵堂,属于家族私产,平常大门紧闭,只有受主人邀请的香客才能进庵供奉。
耿峯不等下车就忍不住抒发感慨:“好家伙!这高墙都快赶上泯州监狱了。”
其他人亦有同感,虽然没亲眼见过泯州监狱什么样,但于一间庵堂来说,门墙之高峭着实夸张。
李木匠再次从旁提醒:“这地方不让外人进,你们叫不开门的。”
“先去看看再说。”厉海下车没搭理霍振庭,径直往前走,耿峯、范筹紧随其后。
最后摩托车这边只剩下霍振庭和李木匠,还有个愤愤不平的鬼女屠惠心。
李木匠下车后没跟厉海他们去看甘善庵,而是走到霍振庭跟前询问:“小爷,侬跟小姐姐聊什么,把伊家厉探长聊生气了呀?”
霍振庭等厉海他们走远才把自己头盔摘下来,脸上湿漉漉全是眼泪。
他一边拿衣袖抹脸上泪痕,一边小声吸鼻子:“姐姐问庭庭要不要跟老公哥哥离婚,嗯说……嗯不知道,嗯没想好。”
李木匠眉头紧锁:“好好的为啥要跟侬老公离婚,嗯看侬哥哥对侬蛮好。”
霍振庭:“伊今天拉别人手,还凶庭庭。姐姐不会凶庭庭,姐姐说永远对庭庭好,永远不凶庭庭。”
李木匠听罢脸上显出怒色,陡然伸手抓住霍振庭胳膊拽他下车,快步去追厉海。
“庭庭,嗯真的喜欢侬,侬和嗯结婚吧,嗯不会欺侮你!”鬼女屠惠心疼心疾首追赶。
通常盖庙修庵的地方都会埋造法器驱邪避秽,屠惠心没追几步就停下来,远远眺望情郎背影大声呼喊:“庭庭!姐姐会永远保护庭庭。”
霍振庭被李木匠拖着往前走,仍恋恋不舍回头张望屠惠心,眼下对他最好、最温柔的只有这位小姐姐。
人人都嫌弃他傻,只有屠惠心喜欢他。这一点点认同感好似丁点烛火映照在霍振庭孤独无助的心里面,他当然割舍不下。
李木匠带霍振庭追到甘善庵墙根底下与厉海等人会和。
厉海转过身,却没正眼瞧霍振庭,只拍拍李木匠肩膀:“来的正好,帮阿拉搭人梯,推我上去看看。”
李木匠来不及说话就被范筹推到墙边:“来来,踩我俩肩膀。”
范筹和耿峯并肩扎马步,让李木匠站他俩肩头上,厉海再爬上李木匠肩膀,这才免强能攀住甘善庵墙头往里瞭望。
霍振庭想回去找屠惠心,但是看厉海爬那么高,又很担心他跌下来,一边抽泣流泪一边仰脸盯住厉海。
他也想帮忙,但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耿峯心急询问:“厉探长,你看见啥没有?”
厉海低头对下面的人说:“里头挺大,但是怎么没人呢?”
李木匠:“这个点钟,姑子们要么在上晚课修行,要么在做饭,院子里肯定没人。”
厉海:“等等!有人出来了……哦,出来洗菜的,好像真的在准备做饭。”
范筹:“里边屋子多吗?”
厉海:“挺多的,除了大庵堂,少说还有二十多间住房。”
李峯:“不少人呐。”
李木匠:“人多少不好说,兴许没住满。”
厉海:“你们多撑一会儿,我再看看。”
李木匠双手扶厉海脚踝,沉吟数秒,见没人说话,自己伺机开口:“上边的,嗯跟您说件事。”
厉海:“啥事?”
李木匠:“那个女鬼要跟你家小相公成亲。”
提起这茬儿厉二爷就气不打一处来:“挖墙角挖到老子头上来了,一个没良心,一个白眼狼,妈的。”
李木匠:“哎呀!那个是鬼,侬咋听不懂?人鬼殊途,可不敢呐!”
厉海冷哼:“成不了,懒得管他们。”
李木匠:“嗯是说‘鬼女勾婿’呀!侬家小相公被盯上了晓得不?”
厉海不以为然:“盯上能咋的?她碰都碰不得。”
李木匠:“鬼缠人厉害得很,她一直缠着侬家小相公,早晚给勾去。现在是碰不着,等把侬家小相公变成鬼,不就双宿双飞了?”
厉海心里咯噔一下,低头看向霍振庭,正好跟傻媳妇眼神对到一处。
他也没心情往庵里瞅了,弯腰屈膝慢慢爬下人梯。
霍振庭不是没被鬼勾过,之前至少有两次差点被曹美莲的鬼魂勾着闹自杀,一次跳楼,一次跳水塘。
要不是厉海眼疾手快把人捞住,小傻子早就做鬼去了。
耿峯见厉海下来,拍他肩膀:“把我也驼上去看看。”
这次厉海和李木匠并肩站最下层,范筹搭中间,慢慢把耿峯推上墙头。
李木匠仍絮絮叨叨跟厉海说霍振庭的事情:“人走人道、鬼走鬼道,殊途不同归,生死两不见,是有天地道理在里面的。留在人间的鬼,心里肯定有执念,没念想的该投胎投胎,该散就散了,执念重的不是要夺舍上身,就是想勾人去给伊做伴儿。”
厉海听不懂,但耐心听着。
李木匠:“屠家姑娘冤死,怨气重,但她案子破了,相当于沉冤昭雪,按理说该走了。
可侬家小相公前天不仅把自己名字告诉伊,还跟伊交朋友。
侬想想,她现在就是一孤魂野鬼,孤单的厉害,有人陪伊说话,和伊交朋友,她能放过侬家小相公?
伊蛊惑侬家小相公跟侬分开,然后和伊在一起,可是一人一鬼咋能在一起?伊不把侬家小相公缠去陪伊,伊是不会罢手的。”
厉海内心骤然忐忑起来,不由自主扭头寻找霍振庭身影。
还好没人看没人管的小傻子并没有自己离开他们身边,霍振庭看厉海从人梯上下来,内心稍安,也不再留神厉海。
自顾自背依墙壁垂首发呆,时不时拿衣袖蹭一下脸颊泪痕。
耿峯扒墙头看了一会儿,没瞧出什么门道也只能退下来:“咱们还是得想办法进去才行,里头那么多房子,也不晓得冀姝好藏在哪,搁这里喊人肯定是喊不出来。”
范筹:“让我也上去看看。”
耿峯点头,于是底层阵容不变,他和范筹掉换上下,让范筹也扒墙头也往里看一眼。
很快几人全部脚跟落地,各个脸色沉重缄口不言。
现在就算知道冀姝好在里面,要把人弄出来恐怕也得费点劲。
走明路开搜查令容易打草惊蛇,人家很可能先一步把冀姝好转移别处再藏起来。
藏起来还是往好的一面揣测,万一弄死就完球了。
如果让靳队长像前天一样出其不意带兵过来抢人,那他们好歹得看见冀姝好一眼才行,不然一旦扑空,后边更麻烦。
还有大头鬼“老祖宗”的冤屈怎么弄?
先前厉海是准备继续让霍振庭、屠惠心两头牵线,只要能和“老祖宗”建立沟通,后续问题不会太复杂。
但现在厉海纠结了。
如今他心里唯一有底的是,只要霍振庭跟他睡,每天留点儿精华在他身上,屠惠心就不能把霍振庭怎么样。
可是瞧霍振庭犯犟模样,也不知道今晚还肯不肯让再让厉海近身。
此刻距离所有答案分明都只有一步之遥,偏偏这一步之内打出个大号死结,叫人无从下手。
厉二爷双手叉腰仰天长叹,抬脚迈步到霍振庭跟前。
把拧拧巴巴的傻媳妇儿强行搂进怀里耳语:“庭庭,老公错了,老公再也不拉别人手了,再也不凶庭庭了。
庭庭对不起,老公真的知道错了,庭庭愿谅老公好不好?”
霍振庭窝在厉海怀里,听对方言辞恳切道歉。
他点头,把面孔贴在厉海肩膀上,眼泪却流得越发汹涌。
爸妈教过他,别人说“对不起”之后,他要回答:“没关系。”
所以霍振庭虽然依旧很难过,但仍咬唇憋回哽噎小声嗫嚅:“没关系。”
厉海拍拍他后背:“那别哭了,咱们还有正事要办。”说着从裤兜里摸出块手帕帮霍振庭抹脸:“问问你小姐姐,今天还能不能和‘老祖宗’见一面?”
霍振庭眼眸通红讷然点头,带厉海朝他们停摩托车的地方走去。
屠惠心脸色怨毒恶狠狠盯在厉海身上,但看见霍振庭抬脚往这边走,立即眉开眼笑:“庭庭,侬回来啦!”
霍振庭走到她跟前,喃声开口:“庭庭原谅……哥哥了。”他想叫老公,但想起适才厉海说他们根本没结婚,所以把称呼改回从前那样。
厉海既然知道屠惠心就在他们面前,干脆自己问:“屠小姐,侬今天和‘老祖宗’商量得怎么样?能不能和他正经见一面,谈谈?”
屠惠心愤愤瞪他一眼,柔声对霍振庭道:“‘老祖宗’不是一个人,阿拉可以先回县里,碰见谁就见谁。”
霍振庭把鬼姐姐的话原封不动传达给厉海,厉海点头,随后招呼同伙骑车下山。
他们傍晚时分回到楚县县城,夕阳中家家户户升腾炊烟。
霍振庭闻见饭香,肚子里咕噜噜喊饿,嘴上却一声没吭。
其他人心事重重,也没提吃饭的念头。
两辆摩托沿马路缓慢行驶,方便随时停车。
没多久霍振庭就看见前方十字路口处有个黑瘦女人朝他们招手,对方身穿藏蓝色粗布袍褂,头发全梳在脑后,挽成个方髻;打扮很老气,但看脸很年轻,仍是一位少妇。
屠惠心跳下车,朝对方走过去,随即霍振庭也让厉海把车停下。
李木匠下车后立刻跑到霍振庭跟前,问他看见什么。
霍振庭一五一十作答,李木匠小声叮嘱:“等下伊家过来,侬记得站侬老公身后去,不要让那个婶婶碰着你。”
“为什么?”霍振庭不解。
厉海眉头紧锁表情严肃:“听话。”
两个字就让傻媳妇乖乖闭嘴,站到他背后去。
很快屠惠心把黑瘦女人带到厉海等人跟前,不过隔开几步距离,并没靠前。
他们几个在路人眼中只不过是几个男人停车站路边聊天,很不显眼。
面前还有两名女人,只有霍振庭能看见。
黑瘦女人走过来之后,不等他们开口就迫不及待讲起自己冤屈。
只不过她讲话口音很重,霍振庭听不懂,需要先由屠惠心翻译一遍,再让霍振庭传递给其他人听。
霍振庭说:“婶婶讲……那年楚县大旱,朝庭,的振灾粮……迟迟没有送到。树皮扒光了,草根也薅光了,还是吃不饱……娃子、老爷,再吃观音土的话,全都活不成了。
婶婶就和相公说……勒死她,把头割下来,别的都能吃,骨头炖久一点,不要浪费。
相公说,婶婶是祁家大功臣,等灾过去,一定给婶婶风光大葬。
可是……可是婶子等到现在,那些骨头渣子,还埋在甘泽山乱葬岗。
婶婶说,想让阿拉,把她骨头渣子收一收,好好的……重新埋一下。”
霍振庭照字学句,话讲得磕磕绊绊语速极慢,但说出来的事情原委很清楚。
耿峯听完下意识扭头问李木匠:“甘泽山上有乱葬岗?”
李木匠很迷茫:“嗯不知道。”
厉海则继续询问事主:“侬的事情发生在哪年哪月?”
霍振庭:“婶婶不记得,婶婶只记得当朝皇帝是乾隆爷。”
范筹低声惊呼:“妈耶……一杆子支出两百年。”
厉海抚额叹气。他原先还想着借“老祖宗”伸冤,把楚县假牌坊的事情往外揪一揪,此时听说时隔百年,心想自己直觉竟然又跑偏了。
老冤鬼、牌坊、楚氏家庵,压根牵扯不到一起。
李木匠攒眉提醒:“既然侬先前答应人家,事情还是要给办一办的。”
厉海没办法:“那您晓得乱葬岗在哪吗?嗯们总不能满山去挖吧?”
李木匠不知道,但事主知道。
很快霍振庭给出答案:“那地方盖了大房子,婶婶进不去。姐姐说,应该就在甘善庵下头。”
甘善庵居然建在乱葬岗上?!
几个大男人,除了霍振庭之外,全都显出惊诧表情。
厉海缓缓摇头,喃喃自语:“不对……”
耿峯追问:“什么不对?”
厉海:“我先前跟你说,我觉得我们现在手里几桩案子之间互相有关联,可是刚刚听他说完,我以为自己想差了。
但是不对,楚氏修那么大一座家庵,地基少说也得挖一丈深,不可能挖不出东西来。
也就是说,建庵选址在乱葬岗上绝非巧合。
那么‘老祖宗’的冤屈一定与楚家有关。”
耿峯连连点头:“没错,屠姑娘说‘老祖宗’不是一个人,也许别个知道更多。”
范筹适时从随身挎包里掏出记事本与走珠笔:“那个……大婶,您把您姓名、夫家姓氏、住址,给嗯说一下,嗯给您登记。还有您……这个……这个……”
小范探员想问对方体貌特征,但话到嘴边,想起这位前朝鬼妇最后只剩个脑袋和一把骨头渣子,恐怕他自己见着也未必认得出来,叫人……叫鬼她怎么说?
支唔半天硬挤出一句:“您想想您身上还能留下啥让人辨认的特征不?”
这次霍振庭等着屠惠心和“老祖宗”沟通半天才得到回应。
——“婶婶说,她娘家姓魏,排行老七,嫁人之前人称魏七姐。夫家姓祁,住在城东吊狗巷。”
范筹一一记录的时候,李木匠在旁边附和:“吊狗巷还在的,说不定能找见伊家后人。”
范筹随口接应:“那就好,回头嗯们去找找。”
李木匠从裤兜里掏出缠红线的伏妖尺,往旁边走两步,弯腰屈膝在地上画个圈:“祁魏氏,侬跟阳间逗留太久了,侬站进来,嗯帮侬超度,送侬去投胎。”
“等等!”范筹不等鬼答应,自己先一步跨出去阻拦,拿脚尖抹掉圆圈:“回头挖出人家遗骸,得让人亲眼去看看噻!不然咋个消案呐?”
李木匠差点当场气的厥过去:“侬个戆度!伊是人吗?啊?!是人嘛!?”
聊天听故事,时间过得最快,眨眼间夕阳橙色渐浓。
厉海问屠惠心能不能多找几位“祖宗”来问话。
屠惠心说可以,不难找。
耿峯提议:“咱也不能一直站大马路上问口供,最好先找个地方坐下,慢慢谈。”
屠惠心这时倒显得很康慨:“去嗯家,嗯家现在没人。”
的确没人,他家人前天夜里全都被靳队长锁进拘留房里了。
耿峯听霍振庭传完话,哭笑不得:“侬家里是没人,大门上锁,我们去撬锁不成知法犯法啦?”
屠惠心为难:“嗯们这些‘人’,进不得别人家宅,嗯家前头有个铺面,才比较方便大家落脚,别处嗯也不知道还能去哪里。”
厉海出声做主:“那就去侬家铺头坐坐,撬锁小犯在行,尽量不给锁头撬坏。万一撬坏就再买一把新的赔给侬。”
屠惠心:“坏就坏了,不用赔。”
于是十来分钟后,众人驾车来到屠惠心家的驴肉火烧铺。
铺头门板上仍贴着因屠惠心暴毙而暂停营业的讣告。
范筹拿一柄小螺丝刀和一把小铜锤上前,三两下把明锁撬开,松开拴门板的铁链。
厉海和耿峯和他一起卸下三块门板,让铺子露出大门两张柜台。
进铺子后借夕阳余辉找到电灯开关绳,咔嗒一声,铺子里橘色灯光亮起来,照得人心情舒适许多。
这地方有桌有椅有炉灶,的确是比站大马路上谈话便宜很多。
厉海和耿峯动手把两张方形餐桌拼到一起,李木匠帮他们重新摆方椅子,范筹就地取材,拿起炉灶上大铜壶去屋后打水,烧水给大伙儿喝。
霍振庭悄悄摸着自己肚子,想问啥时候开饭,犹犹豫豫的不敢开口。
几人正在铺子里折腾时,有邻居看见屠家铺子里灯光乍起,过来查看,站门口探头探脑,大概想问他们是什么人;但不等开口就看见一身警服的耿峯,啥也没说掉头就走了。
铺子里几人把桌椅摆得好似三堂会审,耿峯坐中间,厉海和范筹坐他两边。
李木匠安排霍振庭挨厉海坐,自己坐他另一边,确保这位八字奇轻的小子不易被鬼触碰。
他们来屠家铺子的工夫,屠惠心与祁魏氏分头去找其他想要伸冤的陈年冤魂,一时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回来。
范筹给大家倒上热水,又大致翻一遍刚才给祁魏氏登记的信息,忽觉无所事事,左右顾盼两眼,开口提议:“庭庭好像饿了,要不我去买几个火烧回来,大家一起垫垫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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