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打算抬脚的时候,突然有人很轻地碰了一下他的手腕。
是之前江秋凉受伤的位置。
凌先眠的手指在虚空中点了一个方向。
那里难得没有多少人,因此显得意外的空旷,在层层叠叠的人群后面,挡在高大的海盗船后面,是一点刻意营造出来的诡异幽暗的场景效果。
时间在一点点流逝。
为了不惊动人群,两个人不得不放慢脚步,尽量不碰到任何一个人,发出任何声音。
这是一个非常消耗时间的过程,令人焦心的程度不亚于在限定的时间内走钢丝。
当他们终于避开人群的时候,倒计时已经进入了最后的五秒。
想要进入的场馆就在江秋凉的面前,但是隔着五十多米的距离,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在倒计时结束之前抵达。
这是一个注定无法抵达的彼岸。
两个人闪身到一边的建筑后面,借助墙面来暂时隐藏。
“三……”
“二……”
“一……”
倒计时结束了。
江秋凉能够听见纷乱的脚步声,其中有几道正在靠近,越来越近。
他闭了一下眼。
自己能够想到这个地方,设计造疯者游戏的自己也一定能够想到,如果这是一段在一分钟内注定无法抵达的路,那么给自己一线希望又赋予他绝望的理由是什么呢?
是死局吗?
不对,肯定有出路。
有电光石火从江秋凉脑海中一闪而过,江秋凉猛地睁开眼。
他想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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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猜到江秋凉想要躲在哪里了吗?
是个灯下黑的地方哦。
曾经, 江秋凉是个完全的理想主义者。
你想要过上自己理想中的生活,在他的理想中,自己的妈妈不会死于一场没头没尾的阴谋,自己的父亲不是江侦仲,而是另外一个温和可亲的人, 他可以一直待在出生的地方, 不用出国,然后在十七岁的某一天,遇见凌先眠。
没有世俗的偏见,没有指指点点的议论,他们可以永远在一起, 直到垂垂老矣。
后来, 当所有的理想全部被残酷的现实击碎, 江秋凉成为一个破碎的人。
但是他的身上, 仍然有理想主义的痕迹。
到了最后, 进行记忆消除手术之前, 住院录视频给很多年以后的自己。
那个破碎的,脆弱的, 无助的他, 依旧会対一片迷茫的未来存在幻想, 幻想着有那么一点点的可能,未来某一天的自己可以拥有自己从前一直奢望的力量, 用勇气和决心承担过往所有的记忆, 结束这一场经年的闹剧。
这样的人, 不可能设置完全的死局。
江秋凉看向凌先眠, 凌先眠也正看着他,两者的目光相触, 都在対方的眼中看见了同样的决绝。
脚步声渐渐靠近,两个人同时收回目光,弯下腰,一前一后朝着前方最近的另一处建筑物的方向悄声挪动。
十几米的距离,不过半分钟的时间,江秋凉的身后却起了薄薄的一层冷汗。
他知道自己是在赌。
闪身到新的建筑后的时候,江秋凉仍然有一种非常不真实的感觉,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往身后看去。
游乐场的人实在太多了,已经有人停留在了两个人之前所在的位置。
那个位置现在是空的,不过那个人还是停在那里,江秋凉能够看见,那个人在吸鼻子,他似乎在闻气味,确定江秋凉和凌先眠曾经在那里停留过一段时间。
江秋凉想起了之前主持人的话,他们身上有特殊的,与游乐场里的鬼魂不同的气味。
看来他们的停留会留下气味,所以在游戏的全过程,他们不能一直躲藏在同一个地方,而是需要不断地移动。
江秋凉想着,那个人突然转过头。
这个变故发生得很快,就在江秋凉打算缩回头的那一秒,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那张脸上,没有眼珠。
江秋凉突然想到了主持人之前所说的,每个时间段的角色设定。
难道在这个时间段,追捕者的角色设定是看不见,只能靠气味和声音来分辨隐藏者?
这,就是江秋凉猜想中的,理想主义者留下的生机。
江秋凉打开怀表,时钟指向了粉色的最后一点区域,还有不到十分钟,就要进入下一块红色的区域了。
红色,怎么看,在恐怖游戏里,也不是什么吉祥的预兆。
江秋凉点了自己,又点了一下目的地,做了一个走路的手势,示意凌先眠和自己一起小心地走过去。
这段路说好走,也好走,毕竟也就三四十米的距离。
这段路说难走,也难走,因为游乐场虽然设备是新的,但是他们挑的这条路有问题,靠近游乐场偏僻的边缘地带,到处是枯枝败叶和废弃的金属材料。
好巧不巧,全部是容易发出声音的阻碍。
两个人好不容易踮着脚尖走到鬼屋里的时候,已经没有任何的心情去在意鬼屋里恐怖的背景音乐了,
江秋凉活动了一下自己酸痛的脚,终于确信自己到了后期确实精神不太正常。
估计没有哪个精神正常的游戏设计师会做出这样的行为。
鬼屋是一整栋的建筑,分为楼上和楼下,是个二层的小楼,设计风格是偏西式的小洋楼,能在二楼的栏杆处看见一楼的景象。
设计风格是好的,不过鬼屋也很有鬼屋该有的态度,白墙上按了很多大小不一的黑手印子,但是因为布局过于密集,反而显现出一种刻意的滑稽效果。
刚进门的是客厅,桌子上放着一些已经腐烂的饭菜,房间的主人不知所踪,大概已经消失了很久。
江秋凉看了一下怀表,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两个人借着恐怖背景音乐的掩盖粗略地翻了一下鬼屋里能用得上的东西。
除了很多类似于断手、血浆之类的恐怖道具之外,还真有一些看起来能派得上用场的。
比如……江秋凉翻出来的一瓶不知道何年何月生产的香水,几件黑色的外套,凌先眠翻出来的两瓶红酒,和一个破旧的打火机。
江秋凉先把一堆外套胡乱堆在桌上,挑出来两件勉强能穿的,套在自己和凌先眠的身上。
“这是做什么?”凌先眠拎着外套的一角问。
“掩盖我们身上的气味。”
既然主持人提到了气味,他们就得尽量把自己身上与鬼魂不同的气味尽量掩盖住。
外套好是好,还算是新,就是太长了些,将人显得身形瘦削,像是吸血鬼一样。
凌先眠是天生的衣架子,再奇怪的衣服穿在他的身上都意外的合身。
江秋凉压了压自己外套的衣角,说实话衣服上那股奇怪的味道让他有些不适应,就在他准备努力忽略到这股味道的时候,凌先眠的指尖毫无预兆触碰到了他的颈后。
那是很脆弱的部分,江秋凉被触碰到的皮肤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他抬眼,対上了凌先眠的视线。
“你的衣领歪了。”
察觉到江秋凉的警惕,凌先眠适时地收回手,摊开自己的掌心,示意自己没有恶意。
江秋凉嗯了一声,低下头。
香水说是香水,其实味道并不好闻,不是寻常可见的香水会有的清新气味,相反,更多是一股腐朽的,类似于陈旧书页的气味。
在刚才经过追捕者身边的时候,江秋凉就曾经闻到过这股气味。
那是鬼魂身上的味道。
担心外套本身的气味不足以伪装,江秋凉又在两个人身上喷了好几泵。
“够了。”
凌先眠先开口,他在喷洒出来的水雾中接过江秋凉手上的香水瓶,顺手放在了一旁。
江秋凉闻了闻自己的袖子,被气味刺激得皱了一下眉头。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手上的怀表很轻地发出了“滴答”一声。
切换追捕者切换角色的时间快要到了。
江秋凉不知道下一个角色会切换成什么模样,但是他肯定,这次肯定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上到鬼屋二楼有两处台阶,二楼的光线很暗,从二楼可以轻易看见一楼的景象,很方便逃生和躲藏。
江秋凉和凌先眠一前一后,顺着台阶悄悄摸上了二楼。
临走时,凌先眠把两瓶红酒拎在手上,而江秋凉则把那个破旧的打火机随意揣进了兜里。
“滴答。”
在怀表提示的十秒之后,外面传来一声格外悠长响亮的钟声。
江秋凉藏到二楼转角处背光的阴暗角落,手里的怀表时钟缓缓移动,停在了第二块红色的区域。
很深的红色,比起热烈,更像是某种邪恶的象征。
恐怖音乐在继续,不过在钟声响起之后,它的旋律从激烈变得舒缓。
倒像是……睡前的催眠曲一样,听得人不自觉放松下来。
不过,江秋凉没有因为音乐放松警惕。
因为,他闻到了空气中弥漫开的恶臭气味。
凌先眠问他:“你闻到了吗?”
江秋凉点头,这股气味说淡也淡,说浓也浓,飘忽不定,仿佛一下子离得很近,一下子又飘得很远。
“有点熟悉,”江秋凉吸了一下鼻子,“好像在哪里闻过一样。”
“你闻过的。”
凌先眠说着,举起了自己手里抱着的红酒。
“确实有一点红酒的味道,”江秋凉若有所思,“但是总感觉其他的气味重一点。”
如果单纯是红酒,甚至是馊掉的红酒,都不至于能够散发出如此恶心的气味。
江秋凉想着,看了一眼手中的怀表。
在触碰到怀表上那一抹红色的时候,有一种可能性在他的脑海中炸开。
“鲜血、腐肉,以及……”江秋凉绞尽脑汁,他觉得最后一个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衰败的红玫瑰的臭味!”
他的话音未落,敞开的鬼屋大门口,外面透进来的白光中,出现了几个诡异的人影。
很模糊的影子,被光拉得很长,庞大扭曲的形状让它们看上去完全不是正常人应该有的形状。
粘腻的液体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拖拽之间留下了一道道斑驳的痕迹。
真的是人吗?
在看清那些人面目的时候,江秋凉的心底响起了答案。
不,那些一定不是人。
粘稠的液体包裹着皮肤,像是有生命一样蠕动着,将人变成了接近透明的毛毛虫。这些液体里面有很多恶心的红色固体,像是红色的气泡一般不平整鼓起,随着怪物的移动,总会有液体滴落,透明的,红色的,混杂在一起,搅拌成了如同怀表上一样深沉的颜色。
是异形。
怪物越走越近,滴落在地上的液体居然随着时间的推移缓缓下坠,中间的一圈有青白色的烟雾,竟是产生了深浅不一的凹陷。
那些液体,是具有强腐蚀性的。
恶臭在空气中蔓延,像是长满了荆棘的藤蔓,缠绕在这一方有限的空间里。
换在经历第一个游戏副本,江秋凉一定会伸手挡住那股气味。
经历了这么多的游戏副本,这一次,江秋凉知道,最恶心的,根本不是具象化的某种气味,某个画面。
他静静地注视着那些怪物走到一楼的正中间,鼓起的红色气泡在身体里蠕动。
那是它们的眼睛吗?
随着气泡的移动,红色的鼓包里出现的不只有红色,还有一点微乎其微的绿色。
镶嵌在末端,很少的一点,不仔细观察根本察觉不到。
“你知道封存红玫瑰最好的方式吗?”
凌先眠倒是悠闲,怪物就在下面,他还有闲心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音量和江秋凉闲聊。
江秋凉言简意赅:“说。”
“封存一朵玫瑰花最好的方式,不是做成干花,不是封存在福尔马林里,而是把它和死去的爱人埋葬在一起。”凌先眠说出这段话以后,停顿了几秒,“这样,每当你想起自己死去的爱人,就会想起那朵盛放的红玫瑰,它在记忆力里,永远是最美的模样。”
怪物体内的红玫瑰花瓣扫视完了一楼,一点点移向了二楼,两个人的藏身之处。
凌先眠靠过来,江秋凉敏感地闻到,那股腐朽的红玫瑰气味随着他的靠近越来越浓郁。
“告诉我,你会不会为了封存一朵红玫瑰,杀死你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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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记得古堡狂欢夜里的红玫瑰吗?
和怪物身上眼睛的是同一个品种。(坚定)
凌先眠探身的动作幅度不大, 却足以遮盖住江秋凉大半的身体。
后来,当他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在江秋凉的视角,已经看不到楼下的怪物了。
不足一个手指的距离, 鼻尖近乎是对着鼻尖, 江秋凉和凌先眠对视着。
凌先眠把双手撑在墙面上, 将江秋凉不容置疑囚禁于方寸之地,挣脱不得。
江秋凉的目光在半明半暗之间描摹着凌先眠面部的轮廓。
那是一张完美的脸,即使被放大好几倍,出现在媒体的镜头里,也没有任何可以挑剔的瑕疵。
如果执意要说出其中的一个, 那大概就是五官拼凑在一起, 显得过于凉薄。
当他低下头, 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某一个人的时候, 总会给人无形的压力。
现在, 凌先眠就是在俯视他, 逼问想要的答案。
“告诉我,你的答案。”
江秋凉直视着凌先眠的眼睛:“我不会。”
凌先眠长久地和他对视, 没有移开视线, 那双漆黑的瞳孔中分辨不出情绪。
“你不会?”
江秋凉听见凌先眠很轻地笑了一声:“可是, 很久以前,有个人和我说过, 他会。”
“那只能证明一件事, ”江秋凉一字一句说道, “那个人不是我。”
凌先眠很明显愣一下。
“很好, ”凌先眠挑眉,松开了江秋凉, 又重复了一遍,“你说得很对。”
“没有一个人会为了记住一朵红玫瑰杀死自己的爱人的。”
他似乎是在喃喃自语,不是为了说给江秋凉听,而是说给自己听。
凌先眠挪开,这下江秋凉能够看清一楼怪物的动向。
刚才在向一楼观察的怪物们没有在二楼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那些鼓鼓囊囊的红色气泡明显瘪了下去,这些怪物也有情绪,它们仿佛也在因为自己的一无所获感到沮丧。
江秋凉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怀表,红色的区域已经过半,但是江秋凉感觉,事情肯定没有这么简单。
果然,在其他的怪物都撤离之后,有两只怪物不死心,竟然同时顺着台阶爬上来,慢慢靠近两个人藏身的地方。
强腐蚀性的液体流淌在台阶上,游乐场的鬼屋本来就是营造一种恐怖的氛围,台阶看起来建造得就不是很结实,刻意营造出来的镂空效果让台阶在液体的腐蚀性下很快溶化了一截。
碎屑掉落在地上,杂音被背景音乐吞没。
吞没……
江秋凉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
既然怪物堵住了上下的楼梯,但是下去又不止这一条路,二楼到一楼之间的高度不夸张,跃下去完全是可行的。
而且,恐怖的背景音乐是有规律的,卡着音符,完全可以掩盖住他们跳下去的动静。
这样,就不会引来其他的怪物了。
但是,江秋凉很快想到了关键的另外一点。
外面的怪物更多,而且他完全不知道怪物的攻击方式,如果抓住了被腐蚀还是好的,万一攻击是喷射式的,那么他们出去只要被发现,存活下来的概率就太低了。
台阶已经塌了,这看似是个弊端,其实也是个优势。
当模式再次切换的时候,追捕者新的角色可能没有办法通过台阶的方式上到二楼。
由此,这里就成了一处绝佳的躲避之地。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无声无息解决了这两个顺着台阶爬上来的怪物。
能用什么办法呢?
江秋凉想着,一旁的凌先眠拧开了红酒的木塞,递给他。
浓郁的红酒气味扑鼻而来,江秋凉抱着红酒瓶,看见凌先眠对自己做了个手势。
凌先眠先是点了一下自己,又点了一下较远的台阶,点了一下江秋凉,又点了一下较近的台阶,最后做了一个倒酒的姿势。
江秋凉明白了他的意思,对他点了点头。
挪到台阶前的黑暗中,江秋凉侧身闪到角落,伸手慢慢将红酒倒在台阶上。
红色的液体流淌在台阶上,像是蔓延的鲜血。
又像是慢慢展开的红地毯。
江秋凉探出头,怪物在他探出头的那一刻认出了他,有液体从红色蠕动的气泡里喷射而出,被江秋凉轻易躲过去。
怪物伸出扭曲的手,拼命靠近江秋凉,就在这一刻,红酒触碰到了它皮肤外蠕动的液体。
舒缓的音乐恰在此时迎来了最为热烈的篇章,怪物猛地缩成了一团,几处红色的气泡努力想要挣脱透明液体的桎梏,汇聚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