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面有好几个裂口,就连窗户上的玻璃都是碎的,残留的玻璃碎渣尖头上隐隐有暗红色的,已经凝固的液体。
不过,售票处倒是有一个窗口还是亮着的,尽管不是很明显,但是隐约能从窗口光影的变幻中看出是有东西在里面移动。
江秋凉走到那个亮着灯的窗口前。
很奇怪,明明刚才还有光影的变幻,走到跟前,光却突然定住了,像是从来没有任何人坐在这里过,里面的木椅破破烂烂,落满了早已腐烂的树叶。
没有人。
窗口边上却有一个很小的,红色的按钮。
江秋凉伸手,在那个按钮上按了一下。
“滴答。”
不是常见的铃声,而是类似于时针转动发出的轻响。
江秋凉又按了一下,确实是这个按钮发出的声音。
为什么要把按钮的提示音设置成这个?
江秋凉想着,就看见有一个影子隐约从窗口很远的地方慢慢飘过来。
没错,是飘。
那个身影在走过来的全过程,肩膀一直处于同一高度,没有任何行进中的人类本该有的身体起伏。
很安静,没有听到脚步声。
直到那个人走到售票处的窗口前面,灯光照亮了他的脸,江秋凉还是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那是一张相当衰老的面孔,皮肤上满是皱纹,所有的五官都像是缩在了皱纹的线条之间。不像是人类正常衰老之后应该有的脸,倒像是硬生生被扒下来,揉皱了再重新安上去一样。
老人站在那里,没有坐下。
灯光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一直蔓延到江秋凉的身上。
背着光,江秋凉看不清老人的表情,但是总觉得,那双隐藏在皱纹之间的眼睛,正在仔细地打量着他。
“又见面了。”
老人终于开口,他的嗓音听起来和面容一样苍老。
江秋凉挑眉:“你见过我?”
“见过,”老人慢慢说道,“很多年以前了……大概五六年前了吧,我是见过你的。”
江秋凉沉默了,他突然想起了之前在“厌食吸血鬼”这个游戏副本里,玛丽也说过类似的一段话——
“很久以前,我也在这里遇到过一个这样的人,那个人不是你,却和你很像。甚至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我都在怀疑是不是他又来了。”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不会说的,或者说,这话不能由我来说。你要自己去寻找答案。”
现在,江秋凉知道答案了。
江秋凉垂眸,挡住了眼中的情绪。
“我不记得了。”
老人闻言,叹了口气:“我知道的,在上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和我说了,说下一次如果有机会再见的话,你应该已经记不得我了。”
江秋凉抬眼,他对上了老人那一双浑浊的眼睛。
“你是来拿门票的吧。”
老人拉开抽屉,那是一个非常老旧的抽屉,应该有很长的时候没有被打开过了,以至于在打开的时候,木板和金属摩擦发出了相当刺耳的声音。
“我保存这一张门票,保存了五六年,这个地方已经荒废太久了,除了你,根本没有人来。”
老人把一张已经泛黄的纸张拿在手里,他将边角细细抚平,才递给江秋凉。
江秋凉接过门票,一张纸没有什么分量,风一来就能被吹走,但是在接过的那一刻,他却感觉到了沉甸甸的分量。
门票下面,还压着一个金属的怀表。
“谢谢。”
“是我该谢你,”老人扯了一下嘴角,“如果没有你,我根本没有存在的机会。”
江秋凉的指尖很轻地颤动了一下。
“我该走了,这么多年,也活够了。”
老人盯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露出了一个怅然若失的表情。
下一刻,他的掌心覆盖上了江秋凉的温度。
老人愣愣抬头,浑浊的眼珠里终于流露出了明显的诧异。
“会有机会再见的,”江秋凉对他说,“你要保重。”
夜幕深沉,但是好在有光。
有光,就有希望。
老人的眼眶流下了泪水,他的泪水一滴一滴打在桌面上,惊扰了尘埃。
他用力点了点头,用爬满皱纹的手掌擦干了自己的泪水。
“我们是属于这里的,但是你们不是。”老人说道,“善良的神,我们会终了一生,保佑你们能回到来时的方向。”
说完,老人主动松开了江秋凉的手,转过身,消失在了黑暗中。
江秋凉不懂,他回过头,身后是浓郁到化不开的黑暗。
或许只是他听错了吧。
江秋凉收回手,摊开手掌。
一只小小的萤火虫从他的掌心飞出,停留在他的指尖。
是他的“假面歌舞会”见过的那种萤火虫。
萤火虫在江秋凉的指尖停留了几秒,很快飞起来,引导江秋凉走向了游乐场的大门。
江秋凉趁着走过去的那点时间观察了一下自己拿到的门票和怀表。
门票是普通的那种游乐场的入场券,不是现在流行的花里胡哨的那种,没有地图,也没有乱七八杂的注意事项,正面就简简单单写了“游乐场门票”这五个字,背面是完全的空白。
门票算不上什么线索,但是怀表却不一样。
怀表的不同之处不是在于它的外观,而是在于打开之后。
普通的时钟分配都是平均分成十二个副本,但是这个怀表不是,它被平均分成了六个部分,每个部分的颜色都不一样。
售票处距离游乐场大门很近,江秋凉转眼就走到了。
没有检票员,足有四五米的金属大门紧紧闭合,窥探不到游乐场里面分毫的场景。
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有人来开门的样子。
萤火虫在门口盘旋了几圈,不急不徐停在了大门右侧的一个黑色卡槽上。
江秋凉把门票放了上去。
门票在放上去的那一刻往下一沉,卡槽的末端升起了一团烈火,将整张纸顷刻之间化作了一团灰烬。
萤火虫受到了惊吓,扑腾着小小的翅膀,停在了江秋凉的肩膀上。
门开了。
是缓缓从里面,被人打开的。
门打开的瞬间,游乐场的白光倾泻而下,将四周照亮的如同白昼一般,所有游乐场应该有的设备都以崭新的姿态出现在江秋凉的眼前。
旋转木马闪着七彩的光亮,一圈又一圈转着,跷跷板上下摇动,吱呀作响,过山车正呼啸而过,尖叫声划破了夜空,摩天轮徐徐转动,炫目到移不开视线。
和江秋凉预想的一点也不一样。
他以为,自己会看见一片荒芜的景象。
没想到,这里全部都是人。
数不清的人,穿着各色的服装,长着不同的面孔,兴高采烈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里太正常的,正常到和现实世界里夜间营业的游乐场一样热闹。
江秋凉很清楚,这里是造疯者游戏的最后一个副本,是不真实的虚构场景。
因此,才显得更加诡异。
这里来来往往的,真的是人吗?
“滴答。”
手中的怀表发出了一声轻响,江秋凉低下头,发现怀表的时钟很轻地移动了一点弧度,移动到了粉色的第一块区域。
游戏,正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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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不是你。
下一章就出场了,over~
江秋凉走进游乐场, 大门在他的身后砰然闭合。
没有人在推门,江秋凉不知道那扇沉重的大门是怎么关上的。
游乐场的外圈有很高的围墙,至少有两个人的高度,除了这一扇大门以外, 似乎没有其他的出口。
江秋凉收回视线。
萤火虫在前面引路, 江秋凉穿过喧闹的人群, 似乎没有人注意到游乐场里多了一个人。
游乐场被灯光照射得如同白昼一般,萤火虫的光亮越来越微弱,边上有小孩在玩烟火,慢慢的,萤火虫那一点微弱的光亮就连烟火迸射出来的火星都比不上了。
萤火虫彻底消失了。
江秋凉站在原地, 四周热闹非常。
这让他想起了在挪威度过的每一年圣诞节。
他融入不到热闹之中, 永远是以一个格格不入的局外者身份旁观。
离开了凌先眠之后, 过节或者不过节, 对江秋凉来说没有本质区别。
过节, 不过是让人更加感觉到寂寞而已。
突然, 有人蒙住了他的眼睛。
温热的掌心让江秋凉有一瞬间的恍然,在很多个节日的夜晚, 他都奢望着那个人能够再一次站在自己的身边。
江秋凉举起手, 却不敢触碰覆盖住自己眼睛的手掌。
他太害怕, 这又是一场幻梦。
熟悉的气息萦绕在他的耳畔,呼吸划过皮肤, 连接着跳动的心脏。
牛奶、草莓, 是草莓新地, 薄荷味, 是漱口水。
当普鲁斯特效应将他再一次拉回记忆深处,这一次, 江秋凉知道了问题的答案。
所有的答案都指向了同一个人。
“怎么?猜不出我是谁吗?”
江秋凉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温暖的手背,他把挡在自己眼前的手拨开,转过身。
他在漫天的烟火中看见了凌先眠。
第一次回忆中,模糊不清的面孔在这一刻变成了具象化的存在,凌先眠就站在他的眼前,漆黑的眼眸中倒映着漫天星光和江秋凉的身影。
烟火给他的轮廓笼罩上了一层朦胧的光线。
在这一刻,江秋凉觉得,这一幕不像是真实出现在他的眼前,而像是出现在梦中。
“你不是……”
江秋凉的眼中有诧异,他记得很清楚,自己在甬道把凌先眠推回了现实世界。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又回来了,”凌先眠的嗓音略带凉意,像是落在掌心很快融化消失的雪花,“这一次,我不会允许你再次丢下我了。”
又一束烟火在夜空中绽放,是江秋凉最喜欢的白色。
介于真实和虚幻之间的颜色。
凌先眠拉起江秋凉的手,让他把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感受他脸上的温度。
是真实的。
“是我啊,秋凉。”
江秋凉没有看向凌先眠,而是看向他身后的白色烟火。
再美丽的烟火不过转瞬即逝,很快那一束烟火就消散在了夜空之中,徒留下灰色的烟雾。
“我知道。”江秋凉的视线缓缓转到凌先眠的脸上,“我只是在惊讶,惊讶你是怎么进到这里来的。”
“我能够进入其他游戏,也能进入这个游戏。”凌先眠想了想,“大概是因为造物者的偏心吧。”
模棱两可的答案。
江秋凉却没有再追问,他看见了凌先眠手上的草莓新地。
这大概就是他刚刚闻到的气味的来源了。
和记忆中不同,这一次草莓新地没有融化,它以一种近乎是完美的状态,呈现在江秋凉的眼前,漂亮的像是橱窗里塑料做成的展示品。
“我给你带了你的最爱,”凌先眠把草莓新地递给江秋凉,“快尝尝吧,等下就要化了。”
随着他的动作,黏腻而热烈的草莓和奶油香气飘散开来,将空气晕染出甜腻的味道。
这是十七八岁时江秋凉最喜欢的。
很可惜,江秋凉已经二十九岁了。
江秋凉接过草莓新地,触碰到杯底的皮肤冰凉一片,很快淡去了之前的温度。
他没有动勺子。
“你不开心吗?”凌先眠问他。
“什么?”
“你没有笑。”
说这话的时候,凌先眠的表情意外的认真。
“我……”江秋凉想要扯一下嘴角,却发现,自己已经连最基本的敷衍都不想有了,“我只是,想到自己还在游戏里,不太有心情吃冰淇凌而已。”
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沾上了漫天烟火,眼底的神情却清冷一片,分辨不出任何喜悦的情绪。
凌先眠牵起江秋凉的手,拿走了他手里的草莓新地,随手扔到了垃圾桶里。
“你为什么要讨厌造疯者游戏?”
“我为什么要喜欢它?”
“造疯者游戏是你创造出来的啊,”凌先眠把江秋凉拉到人群之中,仰头去看头顶绚烂的烟花,“这里是你的世界,完完全全属于你的乌托邦。没有俗世的压力和偏见,在这里,你可以成为你想要成为的任何人。”
“不如,我们来换个角度看一下游戏,不是以玩家的身份,而是以设计师的身份。”
凌先眠摊开手掌:“借你的怀表一用。”
江秋凉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怀表放到了凌先眠的掌心。
凌先眠拿着那个怀表,指尖缠绕着金属的细线,悠悠将它转了两个圈。
他闭着眼,神神在在:“你听到了吗?”
江秋凉侧耳细听,却什么都没有听到:“听到什么?”
“滴答,滴答,滴答……”凌先眠的眼睛依旧闭着,“时间不是延伸,而是流逝。你以为时间是在往前走,其实不然,它一直在倒退,倒退回它应该存在的地方。”
“时间应该存在的地方,是哪里?”
“是结束,也是开始。”
凌先眠睁开眼,笑着对江秋凉说道:“距离天亮还有三个小时,每个区域被平均分配了半个小时,如果你有机会活到天亮,将有一次做出选择的机会。”
江秋凉不解:“选择什么?”
凌先眠将食指抵在他的嘴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嘘。”凌先眠柔声道,“你会知道答案的,善良的造物者,但是,答案不会在现在出现。”
游乐场的正中央,午夜的钟声已经敲响。
预示着新的一天的到来,也预示着黎明的靠近。
烟火散去之后,舞台的灯光越来越耀眼,炫目的灯光效果看得人眼花缭乱,所有人都看着那个方向,人群在沸腾,在欢呼。
他们似乎正在以一种非常兴奋的状态,期待着什么的到来。
“女士们,先生们!”主持人麦克风的声音响彻整个游乐园,所有观众的情绪在这一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我知道你们在期待什么,是的,我们的游戏马上就要开始了!请大家按耐住兴奋的心情,听我讲一下游戏的规则!”
江秋凉被四周的人声吵到不行,他努力忍住自己想要伸手捂住自己耳朵的冲动,继续听着刺耳的噪音侵略自己的耳膜。
“请大家务必遵守游戏的规则,严格按照时间要求切换自己的角色。”主持人压低了嗓音,故意用神秘的语调说道,“本次游戏分为追捕者和隐藏者两种人物,本次规定的时间为两个小时四十五分钟,每次角色的切换都会以钟声会提醒,做好准备了吗?”
人潮的呐喊声几乎要将江秋凉吞没。
江秋凉偏过头,发现凌先眠目不转睛盯着舞台的方向,眼中流露出了近乎是贪婪的光。
“现在,就让我们来揭晓本次的隐藏者吧!”
灯光在人群中晃动,所到之处都会引起阵阵尖叫,这是一次盛大的狂欢,也是一次惊悚的疯狂。
“当午夜的钟声敲响,鬼魂会在废弃的游乐场里聚集,我知道我们之中有背叛者的存在,他披着鬼魂的面具,混在其中。你闻到他的气味了吗?他的气味时隐时现,我得要抓住他,我们所有人,都要抓住他,然后杀了他。”主持人的嗓音低沉,灯光随着他的字句移动,“地狱的门已经敞开,邪恶的幽灵之主,请告诉我们,他的方向吧……”
江秋凉看见,灯光慢悠悠朝着他的方向转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这不是一次单纯的抓捕,而是一次猫鼠之间的游戏。
灯光终于在主持人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停在了他和凌先眠的身上。
灯光很刺眼,比灯光更加刺眼的,是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疯狂的目光。
“啊,这就是本次的幸运儿~”主持人拖长了语调,让这句话变得格外的油腻恶心,“让我们闭上眼睛,给他们一分钟的躲藏时间吧。”
“现在,倒计时开始……”
“五十九……”
所有人都齐刷刷闭上了眼睛,他们的声音重叠在一起,整齐的仿佛是同一个人发出的。
“五十八……”
江秋凉环视了一下四周。
旋转木马、摩天轮、跷跷板、滑滑梯……
太明显了,都太明显了。
游乐场有很多地方能躲,但是关键是都不适合躲藏,半敞开式的设备最大的坏处就是容易被人发现。他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一个合适的场所,一个封闭的、隐秘的,在他被第一个人发现的时候,有机会顺利逃脱的藏身之处。
有一个地方……或许适合第一次躲藏。
很危险,也很安全,所谓的灯下黑,是最好的地点。
可是有个问题,江秋凉不知道它在游乐场具体的哪个位置。
没关系,他可以碰碰运气,就算最终没有找到他想要找到的地方,也一定能先在哪里躲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