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红酒已经顺着透明的液体进入了它的体内,红色的气泡疯狂弹跳着,想要避开红酒。
挣扎和分裂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气泡顾不上融合,疯狂跳动,想要挣脱透明液体外面的那一层薄膜。
薄膜仿佛气球,在越来越多气体冲入的时候,那些外壳越来越薄,近乎快要看不见了。
江秋凉收回脑袋。
下一秒,两团巨大的强腐蚀性的液体爆炸开,墙壁上满是刺眼的猩红。
是浴血,也是杀戮。
江秋凉呼吸着腥臭的气味,却觉得畅快。
在此刻,他明显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这是他在很多平静的生活中根本感受不到的存在。
心跳,是活着的证明。
他抱住自己的膝盖,突然笑了起来,却不出声。
他很久没有这么酣畅的感觉了。
除了死水一般的平静,除了屈服于现实的枷锁,他竟然也可以选择这样一种活法。
很久之后,久到墙壁上的液体慢慢渗入墙体,他再次抬起眼,发现凌先眠站在自己的面前。
江秋凉蹲着,而凌先眠站着。
从江秋凉的角度,凌先眠的眼中有鬼屋门口透进来的一点光,不亮,但是是存在的。
淡淡的,像是月光。
每个缺少月光的夜晚,都不算是完美的夜晚。
江秋凉在凌先眠的眼中窥见了人间最为完美的夜晚。
凌先眠不知道看了他多久,他的手上依旧提着那个红酒瓶,不过和江秋凉的那一瓶不一样,他的那瓶还剩下一些,他灌了一口,然后递给江秋凉。
江秋凉仰头喝完了剩下的红酒,他昔日讨厌的口感停留在他的舌尖,有了前所未有的甘甜。
如果早知今日的滋味,他应该会爱上饮酒的。
红酒瓶见了底,江秋凉随手将红酒瓶放在一边,过程中,两个红酒瓶碰在一起,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这次,江秋凉不在乎有没有怪物会过来。
凌先眠对他伸出了手。
江秋凉借力,从地上站了起来。
“我说过,我会帮你的。”
凌先眠伸手,动作自然地整理江秋凉有些乱的头发。
这一次,江秋凉没有躲避。
“为什么?”
“因为,你给了我想要的答案。”
整理好头发,凌先眠收回手,顺手牵住了江秋凉的手。
“你说,你不会因为封存一朵红玫瑰杀死自己的爱人,”凌先眠的指尖有意无意摩挲着江秋凉左手的那枚戒指,“我选择了相信你。”
凌先眠问:“我能相信你的吧?”
江秋凉表情自然:“当然。”
台阶中间段已经完全被腐蚀干净了,有两团血肉模糊跌在台阶空挡正对的一楼,经过一次爆炸,墙壁、天花板、二楼的地板,无一幸免。
二楼的地板上有几个拳头大小的洞,通过洞可以直接看到一楼的样子。
可想而知,如果这些液体溅射在人的身上,会造成怎么样的后果。
江秋凉第一次这么佩服设计造疯者游戏的自己。
论起对自己狠来,二十四五岁的他确实是把自己往死里整。
如果以前对凌先眠说是疯子的他看见这一幕,估计那些话都说不出口了。
真正的疯子,是造疯者游戏设计师本人。
江秋凉看了一眼怀表,红色的区域剩下的时间只有不到五分钟了。
考虑到这个模式的怪物战斗力过于强大,江秋凉决定老老实实在鬼屋的二楼待到下一个角色的切换。
毕竟,他现在是个惜命的疯子。
江秋凉靠在坑坑洼洼的墙面上,悠闲的姿态让他看起来不像是正在被追捕,更像是在守株待兔。
等待倒计时结束的时间总是格外让人平静。
怀表细细的金属线穿过江秋凉的手指,他像是出于某种乐趣,将怀表悬挂在自己的面前。
“你说,我为什么要设计这么多区域呢?”
怀表在他的眼前摇啊摇,像是老实的摆钟。
“之前的我很怕麻烦,一个副本只设计一个故事,这样不好吗?”江秋凉的语速放得很慢,“不费脑子,又方便。”
凌先眠靠在他的身边,双手插在口袋里,这一刻,他还真有一点江秋凉十七八岁记忆中少年的意气风发了。
“你体会过离别吗?”
江秋凉想了想,点头:“是的。”
“离别前,总是想要时间长一点,再长一点。”凌先眠说道,“设计最后一个副本的时候,你不是有这种心态?”
这一次,江秋凉思考的时间有点长。
“我也不知道……我体会过的离别都是突然而至的,我好像从来没有在离别前道过别。”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如果有机会,我还真的挺想有一次道别的机会的。”
善良的神总是以最为残忍的姿态将他放逐。
所以,他才不会相信神的存在,创造出造疯者游戏。
“没必要。”凌先眠说道,反驳了他的观点,“道别是为离别的人说的,以后不会再有道别的必要了。”
江秋凉的唇角翘了一下,没有回答。
“滴答。”
手里的怀表发出了一声轻响。
下一个区域,是黄色的。
这些区域的转换目前看起来无迹可寻,但是江秋凉知道,自己这么设计肯定是有原因的。
颜色的切换,一定是有规律的。
十秒后。
“滴答。”
远方传来了沉闷的钟声。
模式切换,角色变化。
江秋凉弯腰捡起空了的红酒瓶,递了一个给凌先眠,用瓶底指了指楼下。
“走吧,换个地方躲一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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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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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弥漫着散不开的臭味,呼吸变得很困难。
江秋凉撑着二楼岌岌可危的栏杆,一个打滚轻巧翻到一楼,堪堪落在一处难得没有坑洼的空地上, 全程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凌先眠跟在他的身后,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了鬼屋。
离开了闭塞昏暗的鬼屋, 进入开阔明亮的户外空间,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呼吸顿时顺畅起来。
走了不到一分钟,江秋凉奇怪道:“人呢?”
整个游乐场,白炽灯通明的光线下, 不见一个人影。
所有的游乐设施都开着, 喧闹声犹在耳畔, 舞台的灯光胡乱打在空旷的广场上, 密密麻麻的人群却无端人间蒸发了。
“他们还在, 只不过换了一种方式存在而已。”身后, 凌先眠的声音响起,他走到了江秋凉的前面, 对他伸出了手, “我带你去看看。”
江秋凉握住了凌先眠的手。
穿过一栋栋空置的建筑和运作的游乐设施, 凌先眠领着他来到了旋转木马前。
温馨的黄色灯光就这样毫无保留地打在一匹匹上下起伏的彩绘小马上,让江秋凉想起了卖火柴的小女孩在冬夜燃烧的火柴, 也让他想起了冬夜窗外孤寂的路灯。
童话和现实, 正如温暖与寒冷, 看似遥不可及, 实则殊途同归。
不知为何,当江秋凉望着绚丽夺目的旋转木马, 他知道,眼前的旋转木马是真实存在的,自己可以看见它,可以触碰他,可以毁灭它,但是他总是有一种,挥之不去的不真实感。
“去试试吧。”
凌先眠松开江秋凉的手,用眼神鼓励他。
江秋凉踩上了旋转木马的平台。
旋转让眼前的画面走马灯一样在他的眼前产生变化,灯光和音乐很容易营造出愉悦的氛围,这都是江秋凉从来没有体验过的。
从小到大,他没有在现实世界里去过哪怕一次的游乐场。
很小的时候,他总是从别的小朋友的口中,或者屏幕上看见这个梦一样的地方,或许他在很久以前真的向往过去游乐园,但是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和现实的重量,他再也没有要去游乐园的想法。
年少得不到的东西,随着年龄的增长,即使不宣之于口,很容易滋长成执念。
江秋凉从来不知道自己又对于童年可望而不及的执念,但是在这一刻,他清楚地窥探到了很多年前扎在自己心底的那根刺。
他突然明白自己会把最后一个游戏副本设置在游乐场的原因。
他在弥补自己童年的遗憾。
哪怕是以一种,决绝的,不能回头的,夹杂着恐怖的方式。
江秋凉坐上了旋转木马。
风吹乱了他额前偏长的黑发,让他毫无阻拦地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原本空无一人的广场上,突然出现了很多的鬼影。
半透明的,笼罩着一层毛茸茸的白光。
只有一层模糊的轮廓,看不清五官,也分辨不出四肢。
那些鬼影看似失去了所有的意识,以幽魂的姿态漫无目的地游走。
江秋凉明白凌先眠口中“换一种方式存在”的含义了。
看不见的地方不代表没有东西的存在。
不过,和之前两个模式不同的是,江秋凉发现,在这个模式,追捕者的角色目的似乎被弱化了。
即使他和凌先眠就这么明晃晃地站在这里,也没有一个鬼魂想着要来抓他们。
就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平行时空隔开了他们。
这是为什么?
一个鬼魂就坐在江秋凉边上的旋转木马上,小小的身体缩成了一团,乍一眼看上去像是一团毛茸茸的白色水母。
江秋凉想要搞清楚原因。
于是他探身,伸出手,很轻地触碰鬼魂。
没有任何触碰到实物的真实手感。
宛若什么都没有摸到,这是将手伸到了平平无奇的空气之中。
但是就在触碰到的那一秒,江秋凉知道,自己确实是碰到了。
海水一般的,咸涩绝望的悲伤淹没了他,他感觉自己被禁锢在了深海之下,仰头只能看见熹微的,遥远到一辈子都触碰不到的,海面粼粼的亮光。
气泡从他的口中吐出,慢慢漂浮上去。
直到气泡消失在江秋凉视野之中,它也只是没入到了无边的蔚蓝深海之中,没有窥探到些许阳光的机会。
江秋凉尝试着把手伸入鬼魂的更深处,但是指尖的刺痛让他下意识缩回了手。
手指尖离开鬼魂后,浮华的愉悦又一次涌上了他的心头。
那是近乎于割裂的反差。
江秋凉不明白,如果这个模式存在的意义脱离了追捕者和隐藏者之间的角逐,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设计出这个模式。
还是说,他在设计这个模式的时候,已经精神恍惚到了忘记了造疯者游戏存在的目的?
江秋凉这样想着,手指不自觉握成了拳。
有一点亮光滑过他的视线。
江秋凉从思绪中挣脱出来,试图寻找这一道亮光的来源,发现这是手中怀表的反光。
他将怀表举到自己的面前,突然发现,指针所指的第三块区域不同于其他几个区域,竟然有一层晶莹剔透的光。
像是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水面,在灯光的照射下亮闪闪的。
很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
记忆划破现实和虚幻,跨过千山万水的岁月,又一次明目张胆地出现在江秋凉的眼前——
是,酒吧昏黄光线下威士忌碎冰的光泽。
酒吧,弹唱吉他的女孩,沉在威士忌杯底的冰块。
比尔,灯光之下的钢琴,和指向他的指尖,对他说出破碎故事的心的凌先眠。
江秋凉握住怀表的手力度加大,金属冰冷坚硬的外壳在他的掌心留下了苍白的痕迹。
他想错了。
他根本不了解创作造疯者游戏的自己。
就像他一直误解了造疯者游戏本身存在的意义。
之所以,他会在设计出这个模式,不是因为他忘记了造疯者游戏的意义,恰恰相反,是他明明白白地领悟,并且义无反顾奔赴向这个意义的证明。
是设计师的背叛。
也是爱人的飞蛾扑火。
江秋凉全部都想起来了。
是过往的记忆给了他想起这一切的契机。
那道最深的疤痕,反而是破解最后一道桎梏的,最有力的一把钥匙。
江秋凉看着怀表的颜色。
粉色,红色,黄色,黑色,白色和蓝色。
他想明白了每一个颜色代表的寓意,就像是他明白了每一个游戏副本里面字母所代表的含义。
走出这个游戏副本的门,确实是在这场角逐之中。
但是这一场角逐,却并不是追捕者和躲藏者之间的。
甚至,不在怀表的颜色切换之间。
这些全部都是浮于表面的虚影,所有一切的理所当然,不过是为了掩盖这一场造疯者游戏的真实目的。
江秋凉从旋转木马上跳了下来。
地板在晃动,他的步伐却迈得很稳,凌先眠想要伸手扶住他,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
凌先眠的目光明显有一瞬间的停滞。
江秋凉盯着凌先眠的眼睛,他的眼睛很漂亮,不是那种柔和的漂亮,而是凌厉的,暗藏着野心的,当那一点化不开的漆黑凝视着某个人的时候,那种无形的压力根本无处遁形。
现在凌先眠的眼睛也很漂亮,绚烂的灯光栖息在他的眼底,澄澈得宛若一处雨后的湖泊。
“你闻到一阵甜味了吗?”
江秋凉望着凌先眠的眼睛,突然说出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是吗?”凌先眠在笑,他似乎没有察觉到江秋凉的异样,“我没有闻到。”
“你闻到了,”江秋凉反驳他,“我在设计这个模式的时候,加入了一点杏子酒的香气。”
凌先眠的笑容缓缓凝固了。
“不过这股杏子酒香气不是随时都有的。”
说着,江秋凉加大了握住凌先眠手腕的力度。
“只有我握住你的时候,才能闻到那一阵气味。”
“你想起来了?”
凌先眠眼中的暖意一点点凉了下去,是湖面在寒风的吹拂下起了一层碎冰。
“你知道每一个模式会发生什么,却对我装作毫不知情,你知道结束这个游戏副本的方式,却对我只字不言。”江秋凉的手心很冷,说出来的话有过之而无不及,“你说过,你会帮我,是假的,对吗?”
旋转木马轻柔的音乐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残忍,怀表的时钟在缓慢移动,但是所有的一切却好像全部失去了意义。
“我没有骗你。”
凌先眠的话清楚地落在江秋凉的耳中。
“你当然没有骗我,”江秋凉笑起来,灯光在他的眼中支离破碎,“因为你本来就不是他啊。”
怀表在江秋凉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停止转动,所有的游乐设施停在了说出话那一秒的状态,整个世界像是被神明按下了暂停键。
江秋凉翻过凌先眠的手腕,他的手搭在凌先眠的腕骨上,指尖停留在凌先眠的动脉。
“曾经有个人和我说过,他会用戒指采样见到我时的心跳,这么多年,我早就在无数个噩梦中记住那一段起伏了。”
“那是他爱我的证明,也是他与众不同的象征。”
说着,江秋凉松开了凌先眠的手。
怀表的金属细线穿过他的手指,他把怀表悬挂在两个人面前。
“是时候结束这一场闹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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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结束这个副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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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表在转动。
但是转动到了最后, 既没有停留在凌先眠的面前,也没有停留在江秋凉的面前,而是正好停留在了两个人都看不见左侧。
就像是之前,江秋凉在厨房里碰倒的那一枚硬币。
既没有展现出正面, 也没有展现出反面, 而是竖在了正中间。
很多事情, 在冥冥之中早就给出了答案。
“这个世界结束的关键,不是在做出选择,选择停留在哪一个模式,也不是躲过追捕者的追踪。在设计这个游戏的时候,我根本就没有设置这个游戏结束的具体时间, 我把这个机会留给了下一次进入这个副本的自己。”
江秋凉笑了一下:“我可以永远待在这个副本里, 只要我自己不愿意醒过来。”
凌先眠看着他, 澄澈的眼中终于缓缓流露出了深切的悲伤。
江秋凉偏开视线, 他把自己的视线定在怀表上。
“粉色, 是商场, 是我关于凌先眠最美好的记忆,他在那一天给了我《安徒生童话》, 这是造疯者游戏创作的初衷, 所以在最后一个游戏副本中, 我选择以它为起点,从这里开始。”
“在这个模式, 没有眼睛的怪物代表着世人的偏见, 同性情侣是不被法律和世俗容忍的存在, 即使相爱, 我们还是不得不面对异样的目光。”
“红色,是宴会厅, 我和凌先眠初遇的地方,在觥筹交错之间,我第一次见到了他。”
“在这个模式里,异形代表着欲望,所有人奔走不过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欲望,而欲望把他们变成了恶臭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