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被江秋凉捡了回来,用笨拙的手法修复。
和凌先眠分手的那一夜,挂断电话后,江秋凉打开窗户,坐在窗前,抱着那本残破的书,睁着眼睛吹了一整夜的冷风。
坐到天边终于有了一点点难得的亮色,他的眼中再也流不出一滴泪水。
江秋凉其实明白,从进入22号精神病医院,弄丢那枚戒指开始,一切的剧情都在导向形同陌路的结局。
这一次,是真的结束了。
他和凌先眠,不过是过去式了。
结束那通电话以后,江秋凉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很颓废。
他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自虐一般强迫自己学习,只要睁眼,他就看书。
再后来,他尝试回归正常的生活。
逼迫自己把所有的经历都放在眼前的事情上,这样他才不会去想其他的事情。
那几年,他没有任何的娱乐活动,拼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去够他能够得到的一切,与生俱来的天赋让他在这条道路上大放异彩,成为了别人口中的天才和疯子。
没有人知道,他确实是个疯子。
他经常会产生幻觉,幻想凌先眠出现在自己的身边。
他看书,凌先眠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也看书。
他出门,凌先眠跟着他一起。
他坐在长椅上发呆,凌先眠蹲在他身边喂鸽子。
江秋凉当然知道凌先眠是假的,因为除了他,没有别人能够看见他。
他在幻觉的那一周就去了医院,在那里,他认识了西格蒙德和许漾。
到后来,幻觉最严重的那会,就连偶尔登门的许漾都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
他会站在窗前发呆,或者将自己埋在一堆书里。
他告诉许漾,自己的游戏快要完成了,在这个游戏完成以后,他就能和某个人重逢了。
那时,许漾才知道,江秋凉把自己的睡眠时间压得很紧,睡不着的时候,他就会反复设计同一款游戏。
那款名叫“造疯者”的游戏。
与此同时,江秋凉又很痛苦。
他害怕希望之后,会是经久的绝望。
许漾告诉过他,西格蒙德在研究一种手术,叫做“记忆消除手术”。
作为试验,这个手术一直在失败的状态。
江秋凉报名参加了这个试验。
许漾、西格蒙德都以为他疯了,就连江秋凉自己都这么觉得。
他受不了凌先眠的幻影一直出现在自己的身边,不是因为接受不了凌先眠,而是因为接受不了自己看见的凌先眠不是真的。
除却巫山非云也。
前往纽厄尔医院准备手术前,他把自己的部分意识留在了造疯者游戏里,作为告别仪式。
在病床前,洒落的黄昏之中,听着熟悉的音乐,他像是又一次回到了22号精神病医院,只是这一次,他在窗前看见了凌先眠。
他垂眸看着自己,目光悲悯。
推进手术室,麻醉剂生效后,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手术灯的光线是温和的光晕,恍然之间,他看见了凌先眠的身影。
结束了《13 Jours en Frence》,他走向他。
是重逢,也是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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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回忆结束了。
下一章进入造疯者游戏的最后一个游戏副本。
这就是江秋凉选择遗忘的那部分记忆。
江秋凉终于明白, 明知有这么大的风险,自己还是义无反顾选择进行记忆消除手术的原因。
曾经的他,根本就没想到自己能在那场手术后活下来。
他在很多年以前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可能有神明存在。
没有人能代替他走出那段痛苦的经历。
江秋凉的眼眶中流下一滴眼泪。
这滴泪水不属于二十九岁的江秋凉, 而是属于回忆中的他。
江秋凉漠然地盯着那一滴晶莹的液体。
眼泪是软弱的体现, 只有无能的人才会流下泪水。
他感受着掌心液体的温度由温热变成凉薄, 所有的情感都会褪色,就连悲伤也不例外。
然后,他的手被另一个人握住了。
江秋凉转过头,面前凌先眠的脸和记忆中重合在了一起,他就像是挣脱了多年的梦魇, 又一次真实而清晰地出现在江秋凉的眼前。
他的掌心是经年滚烫的泪水, 包裹住江秋凉早已被异国寒冬冻伤的灵魂。
多年的伤痕在这一刻撕裂, 但是再疼痛的伤疤, 也会愈合。
世人都说, 爱人错过。
其实, 真正相爱的,哪怕是一起下到地狱, 都会迎来重逢。
江秋凉想, 即使是地狱, 能和凌先眠重逢,也是好的。
但是他不想下地狱。
只要有一线的可能, 江秋凉依旧在奢望, 能和凌先眠拥有一个美好的结局。
他们已经不在上一个游戏副本里了。
周围的环境很熟悉, 他们在自己家的厨房里。
厨房的大门敞开着, 黑色的甬道在他们的眼前蔓延,静静等待他们的进入。
造疯者游戏没有结束。
江秋凉想了想:“造疯者游戏一共有十一关。”
江秋凉回忆自己设计这场游戏的经过, 他也搞不懂自己当初为什么能这么矫情,设计这么多繁冗复杂的副本,到现在反而绊了自己的脚。
凌先眠问:“这个数字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有的,十一是最小的非单位素数。”
江秋凉给了一个非常枯燥的答案,凌先眠点了点头。
“你还真信了?”江秋凉叹了口气,“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会信啊。”
凌先眠挑眉,这个动作让他英挺的五官多了几分凌厉。
“是。”
凌先眠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案。
江秋凉摇了摇头,他拉过凌先眠的手,在他的掌心写下了两个字。
凌先眠低垂着眉眼,他的眼眸深邃,望向江秋凉的时候却并不可怕。
江秋凉写下的,是“爱人”。
凌先眠似乎懂得了江秋凉想要表达的意思。
“你说过,我是你的爱人。”江秋凉滑下最后一笔,指尖停留在凌先眠的掌心,“爱人有十二画,所以我在这个游戏设置了十一关。”
一步之遥,是不甘,也是遗憾。
“秋凉。”
凌先眠突然叫他。
江秋凉抬眼,琥珀色的眼睛里栖息着厨房顶灯的亮光。
“我没有经历过最后一关,但是我好像明白,自己进入这么多次游戏副本还能活着出来的原因了。”
凌先眠苦笑道:“这么低的存活率,叠加在一起,我一次又一次进入游戏,除了救你的几次,根本没有受过伤。”
微乎其微的存活概率抵不过压抑的爱意。
通关大佬,不过是造物者早有预谋的偏心而已。
江秋凉望向窗外,里外的温差让窗户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室外仍在下雪。
这一幕很熟悉,让江秋凉想到了不久之前。
也是这样的雪夜,这是在厨房,他想通了造疯者游戏的精髓,找到了隐藏在虚拟现实中的凌先眠。
当时,凌先眠用刀抵住自己的喉咙,问他为什么不杀了自己,来验证他的猜想。
从头到尾,他的威胁方式从来没有危及过江秋凉。
偏心,是行动中不自觉泄露出来的情感。
“走吧,”江秋凉说道,“这是最后一个游戏副本了,等结束这个副本,我们就能回家了。”
不同于之前的一前一后,这次,他们并肩而行,一起走进了黑暗的甬道之中。
在踏进甬道的同时,江秋凉若有所感,他回过头。
室外寒冷黑暗,室内温暖明亮,如此割裂而虚伪的世界,最终迎来了告别的时刻。
这是最后一眼,江秋凉说不上内心有如何的情感波动。
这是他创造的世界,他却感觉自己置身其中,像是陌生人一样。
忽然,他看见窗户蒙着的水汽之上,缓缓出现了一道痕迹。
那是一个非常浅淡的,用指尖画出来的水印——
在看见玫瑰简笔画的同时,江秋凉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认出了那朵玫瑰。
那是他许久之前,在咖啡馆里等待许漾之时,随手勾勒的那一朵玫瑰。
每一根线条,每一丝弧度,甚至连末端承受不住滴下来的水珠,都和记忆中完全重合在了一起。
为什么他之前画在别处的玫瑰花,会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这里?
那是非常短暂的一眼。
短暂到江秋凉以为自己的眼前出现了幻觉。
江秋凉想要回去再看一眼,但是甬道的开关下一秒就在他的面前怦然闭合,四周陷入了完全的黑暗。
凌先眠没有回头,但是他察觉到了江秋凉的的不对劲。
“怎么了?”
江秋凉收回视线,摇了摇头:“没事,我只是在想,这次是真的要结束了。”
黑暗的甬道和上次进来的时候内部构造完全一模一样,只是这次,在门关上以后,外壁上隐隐发出透亮的光,让他们能够看清这个甬道的全貌。
晶莹的,安静的,墙壁在柔和地蠕动,像是连接着绵长的呼吸。
地上堆砌着垒垒白骨,那些骷髅头的眼睛齐刷刷对着走在通道里的人,像是怨怼,又像是膜拜。
目之所及,都是白色。
“到了快要进行记忆消除手术的那段时间,其实我的记忆已经陷入了完全的混乱之中。”江秋凉回忆道,“我想起了很多的人,又好像谁都没有想起,我的记忆中,只剩下了这一片安静的白色。”
凌先眠抬头,他漆黑的眼中,那些白色亮到刺眼。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白色?”
“那是一种……”江秋凉想了想,“不是白玫瑰的那种白色,不是绵软的山羊身上的白色,好像是,是有消毒水气味的,医院白色的墙壁,就像是现在这样。”
“是你噩梦的颜色吗?”
江秋凉摇头:“噩梦是没有颜色的。”
“现实和虚幻之间的界限其实并不分明,其实一生中或多或少在某个时刻,你看向现实中存在的某样东西,会觉得自己身处于幻境之中。”江秋凉说道,“每当望向这种白色的时候,我都会有这种感觉。”
凌先眠伸手,他的指尖触碰到了墙壁,柔软停留在他的指腹上,很难让他联想到坚硬的白色墙壁。
他收回手,若有所思地捻了捻自己的手指。
江秋凉走着,想到了什么,突然转头看向凌先眠。
“我记得,22号精神病医院的墙壁是白色的,纽厄尔医院病房的墙壁原来也是白色的,后来有一天突然刷成了彩色。”
凌先眠低头看着江秋凉。
“是你让人刷的吧,”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江秋凉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这么做?
凌先眠回想起自己通过22号精神病医院这条线索联系上许漾,许漾告诉他,江秋凉在纽厄尔医院进行定期的治疗,还有,他有无意中提到过,江秋凉不喜欢纽厄尔医院墙壁的颜色,觉得白色太压抑了。
当天下午,凌先眠就让人把纽厄尔医院内的墙壁换了个颜色。
当时,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个举动,江秋凉和他已经是形同陌路的陌生人,但是……
江秋凉不喜欢。
这就已经足够成为理由了。
甬道那头的门越来越近,凌先眠轻咳了一声,说道。
“因为我想让你相信,你所身处的世界,是真实的。”
太久远了,久远到江秋凉很难想象现实世界现在会是如何模样。
江秋凉愣了一下。
谈起真实二字,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但是他总觉得,那个真实的世界,凌先眠也会和此刻一样,站在他的身边。
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
到暮冬霜寒化作满头白发,他们仍然可以一直在一起。
这,是江秋凉最大的奢望。
甬道的门打开,全新的,也是江秋凉设计的造疯者游戏最后一个游戏副本在二人面前徐徐展开。
“等等。”
江秋凉喊住了凌先眠,凌先眠有些不解,但是很耐心地停下脚步,等待江秋凉给出他答案。
江秋凉却没有和他对视,而是看向了甬道两侧蠕动的屏障。
“虚幻和现实的界限很不明晰,但是设计师有特权,来决定眼前所看见的,究竟是现实,还是幻境。”
江秋凉上前一步,踏进那扇门,下一秒,他转过身,猛地将凌先眠推到了甬道。
他隐约知道凌先眠一直没有经历过最后一个游戏副本的原因。
那是深埋在江秋凉心底最为盘根错节的绝望,作为设计师,除了本人,他不会让任何人窥探到心底最深的伤。
所以,结束这个游戏副本的任务,只能由他自己来完成。
“回去吧,回到现实的世界中去吧。”
江秋凉推后了两步,进入游戏中的世界,他如此清晰地看见了凌先眠伸出的手,和让他陌生的,痛楚的表情。
门怦然闭合。
全然的寂静。
没有画面。
没有逐渐清晰的场景。
黑暗是长久的混沌,将江秋凉拉入无尽的深渊之中。
江秋凉没有挣扎,他任由失重的感觉吞噬自己。
他很久没有这样真正感觉到内心平静的时刻了,上一次还是五年前,进行记忆消除手术的那个午后。
人生总是在循环往复,不止不休。
终于,一片死水般的画面涌起了苍白的惊涛骇浪,巨大的字母出现在了的眼前——
“D”。
有声音响起,不过不是之前的机械男声,这一次,江秋凉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欢迎来到造疯者游戏】
【恭喜您通过上一关卡,再次进入游戏】
【温馨提示,本关为造疯者游戏的最后一关】
【若玩家顺利通关,将会被送回现实世界】
【若玩家死亡,将会被系统消除记忆,永远留在造疯者游戏里】
【世界加载中……】
【加载完成,开启“梦魇游乐场”】
【难度系数查询中……】
【“梦魇游乐场”通关率0.00%,祝您死得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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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造疯者游戏的最后一个副本来了~
放心,凌先眠暂时离开是为了剧情需要。
莫慌,官某人自有安排!
字母很亮眼, 不过这一次,江秋凉没有伸手挡住光线。
他任由光亮栖息在眼底,勾勒出了清晰的轮廓。
D,是门。
结束造疯者游戏的门,就在最后一个游戏副本里。
蝉翼般轻薄的光照在江秋凉的面庞上,那张暮雨江南一般多情的眉眼淡去了颜色, 只剩下一览无余的凉薄。
在这一刻,望着那个字母的那一刻,是江秋凉最接近创造造疯者游戏状态的时刻。
天才沉寂如水,疯子暴怒如风。
在光明和黑暗的交界处,他窥见了曾经岁月掩盖之下的惊涛骇浪。
终于, 字母的光亮逐渐淡去, 画面重新变成了枯燥的黑暗, 仿佛暴雨的停歇, 海面又重新恢复到了之前的状态。
风浪是常态, 平静才是偶然。
作为造疯者游戏的设计师, 江秋凉知道这个游戏耗费了他多少的心血,他创造这个游戏, 从设计到架构, 再到具体的画面, 每一个人物的细节勾画,占据了他五年里所有的闲暇时间。
如果说哪个游戏副本让他感觉到了最为深切的痛苦, 花费了最长的时间, 那一定是最后一个。
在这个游戏副本上, 他消耗了整整六个月的时间。
江秋凉本应该对这个游戏副本的印象最深。
但是, 事实并非如此。
到了造疯者游戏创造的后期,江秋凉的记忆相当混乱, 经常回过神来的时候站在不认识的地方。
为了规制这种现象,他选择了听从西格蒙德医生的建议住院。
所以这个游戏副本,一半是在家里,一半是在医院完成的。
截然不同的环境,纷乱疯狂的心境,注定将这个游戏副本撕裂得千疮百孔。
如果进行记忆消除手术时的自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那么,设计最后一个游戏副本的他,会忍心再次把他放逐回现实吗?
江秋凉短暂地闭了一下眼,在黑暗中,他听见了钟声。
那是远处教堂零点的钟声,在很多个睡不着的夜晚,他躺在床上,都会听见这熟悉的钟声。
在最初进入造疯者游戏的时候,江秋凉就听到过这个声音。
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
等到江秋凉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眼前的画面已经发生了变化。
废弃的游乐场,在深夜通了电,阴暗的天色被不甚明亮的路灯划破了几道狰狞的口子,柔和的光圈是晕染开的血迹,江秋凉被路灯的光照出了一个模糊的轮廓,他能感觉到属于白昼的血迹淋在他的身上,滴滴答答地掉在自己的脚边。
售票处的字牌没有亮起,上面积攒了很厚的一层灰,在过度黯淡的光线之下分辨不出原本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