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于氏这才想起自己过来是干什么的,一想顿时有些不对劲。
她看了一眼院子,拉着曹闻去了旁头一些,她低声道:“我把昨儿的碗给你送过来,方才耳背在你家院门口听到屋里有人说话的声音,还以为你在家呢。”
曹闻挑起眉:“阿盐和伯母在家,”
曹于氏也不晓得曹闻听没听明白她的意思,不过想着两人以前来往也确实不太亲厚,这朝过来就说人家长短只怕让人觉得她是个长舌妇。
她话于此处,点到为止。
“好嘞,来,你们家的碗拿回去,我还紧着回家忙活地里的事情。你大伯就是个耳根子软的,东家哪回有点子事儿他都得被喊去差遣,家里的事情也顾不上,你得空过来坐嘛。”
曹闻应了一声:“行。”
瞧着曹于氏走远,曹闻拿着碗看了一眼屋里。
他眉心微动,随后大跨着步子进了屋,警惕的四看了一番。
凭借敏锐的勘测能力,他发觉家里的确是没有外人来过的痕迹。
正当他想着于氏为什么要说那些话时,吕菱璧迎了出来。
“阿闻回来了啊。”
“怎么样,今儿的山货好卖么?”
曹闻见着吕菱璧神色如常,他接过了递过来的一碗茶水,笑道:“好卖得很,食肆和大户人家出来采买菜食得丫鬟都抢着要呢,我都没出价格就自喊起来了价。”
“阿盐呢,起了没?”
“起了,在灶房那边呢。”
曹闻目光落在灶房那头,大喝了口茶,想着把茶吃完过去找许多盐,却嘶了一声:“这茶怎么这么苦。”
吕菱璧笑道:“是山里的苦丁茶,喝了回甘,醒神降暑得很。”
曹闻闻言眼前一亮,连忙举了举空茶碗:“那伯母在给我倒一碗凉着。”
吕菱璧接下碗:“行。”
曹闻着才蹿去了灶房。
“还在捣鼓这薄荷,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曹闻把碗放在了灶台上,见着许多盐还在弄昨儿夜里的瓦罐,他一边拆开了包着碗的帕子,一边问道。
帕子揭开,四枚青绿壳的鸭蛋便映入眼帘,曹闻惊讶的取了出来:“这大伯母也真是,还挂记着送了这些蛋过来,自家的日子都紧的很。”
许多盐闻声也看了过去,这般困窘的条件下还相互惦记送些吃食,确是让人心里生暖。
‘也是一片好意。‘
“摘点槐花,整好晚上炒个槐花蛋。”
曹闻正想着回来的路上看见有槐花树,吊一串串的,有的还很鲜嫩,正好可以摘下来做个时令菜。
想着炒菜的鲜美可口,吃了许久的炖煮菜,曹闻忽然就想念起这一口来了。
许多盐疑惑的看着他:’怎么炒?‘
曹闻一怔,登时又想起了家里不仅没有能炒菜的铁锅,也没有炒菜的油和酱料,顿时随心而来的兴致又被打了回去。
等哪日空闲了,还得去一趟铁匠铺转转才是。
“没事,我打胡乱说的。”
话毕,曹闻低头从衣兜里掏出了一包鼓鼓的银钱,他递给了许多盐。
昨儿的山货全部都给卖了出去,菌子市价五百文左右一斤,不过今儿抢着要买的人多,曹闻见都是诚心想要的,和气起见便给大家都分了一点。
按朵来卖,能买到的人也便多些。
一朵菌子也就二三两的模样,他按照重量卖个一两百文一朵,全部菌子卖了二两银子有多,数来二两又二百文。
“另外木耳被食肆的收走了,一百四十文一斤,拢共有四百文的样子。”
许多盐知道山珍一向是值钱的,尤其是这些能吃的菌子,没赶上去集市上卖他还有些许遗憾,不过光是听着曹闻卖的好价钱就都舒坦了。
“三塔菌是一起采的,便对半分吧,木耳绝大部分都是你摘的,就都算你的。”
曹闻拨了一两银子又五百文出去。
许多盐自是没要那么多,菌子虽是一起采的,但是曹闻大可以不叫他去,且今天又是他辛苦一趟去镇上。
最后他只要了一两银子。
曹闻见他定下心如此,也没强求,道:“等过些日子山里的花椒木姜子成熟了再一道去山上。”
许多盐点点头,随后扬了扬下巴,示意曹闻把手伸出来。
曹闻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
便见着许多盐用个小小的瓷瓶在他手腕处轻轻抹了抹,手腕处凉幽幽的,像是有一股并不冻人但十分凉爽的气液沁进来血管里一样,空气里也随之弥漫出来一股爽透的薄荷味来。
’平素被蚊虫叮咬了可以涂在被叮咬的地方,素日驱赶蚊虫也可以。”
话毕,许多盐把瓷瓶塞到了曹闻手里。
曹闻连忙接下,拿到鼻尖上闻了闻:“这是不是薄荷脑油?”
许多盐应了一声。
曹闻欢喜的塞上盖子,小心点给放进了衣兜里,随后笑的跟个二傻子一样凑上前去:“你特意给我制的?”
许多盐莞尔一笑,随后抱出了个箱子,里头整整齐齐摆放了十好几个同样的瓷瓶。
曹闻:……..
‘听闻今年童生试头场要八月考,眼见六月了,学子定然顶着闷热天气备考,薄荷脑油提神,拿到书院门口想来会有人买。’
许多盐说着又扬了扬眉头,转看向曹闻:‘你一起去么?’
曹闻眸子一亮,登时心花怒放起来:“你想我和你一起去啊?”
许多盐点点头:‘一起啊,可以去看看读书人。’
曹闻立时又垮下了脸来,嘀咕道:“一群小童生,乳臭未干的小孩儿能有什么看头。”
许多盐看着曹闻黑着脸的样子莫名觉得心情极好,他耸了耸肩:‘不去就算了。’
下午,许多盐预备再去采些老薄荷做脑油,曹闻也跟着要去山里。
这回山里没什么收获,其实去深山里应当能有些东西,只不过薄荷不必去深山采摘,曹闻索性把猎户的东西给还了,砍了两捆竹子准备带回去。
家里的簸箕背篓就那么两个,且都有些老旧了,他想着总是去山里少不了要用背篓,采摘回去的山货有时候需要晾晒,那就得用上簸箕。
这些东西用得上就得多准备着,镇上卖这些东西的人倒是也多,只不过一个背篓簸箕的都要二三十文钱,倒是不如自砍了竹子回去午时天热的时候编制,也省了花销。
农户人家大抵都会这项活计,无非是编制的好与不好的差别。
曹闻脑子里有编做这些东西的经验,倒是能自己动手。
下午他回去的早,就在院子里剃竹子,劈竹条。
许多盐和他一块儿回了以后又顶着草帽去找做薄荷脑油的材料,曹闻对此不多通晓,便没跟着去。
曹闻坐在堂屋前的屋檐下折腾着竹篾,见吕菱璧正在理着先时许多盐收集的野鸡毛,好似是在用针线做成毽子。
闲来无事,曹闻道:
“伯母,阿盐是从小就不会说话么?”
吕菱璧闻言手顿了一下:“怎突然问起这个了?”
“没什么,我就是随口一问,她素来话少,我也都没问过她过去的事情。”
吕菱璧沉思了须臾,道:“小时候是好的,后来他爹出了事,受了不小的刺激话就少了,接着又战乱,受了不少惊吓,便成今天的样子了。”
她把早编排好的半真半假的故事说了一遍,这些年对外也都是这么谈的。
说完吕菱璧叹了口气,倒不是为了装得更像,只是忽的有些厌烦了继续骗人,尤其是骗曹闻这样的好孩子。
曹闻听完却放下了手里的活儿,眼里颇有光彩:“若不是天生的,兴许是可以治好的。我以前便见过后天的哑巴给治好重新开口。”
吕菱璧后背僵了一下,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寻个好大夫,要不然带阿盐去看看吧。”
“这…….若是能治好那就太好了,只是,只是我怕给了阿盐希望,到时候又治不了,届时会让他伤心的。”
吕菱璧吸了口气。
曹闻却兴致勃勃道:“无妨,我去镇上的时候便同人多打听,若是有能治哑症的大夫再告诉阿盐,这么成算也大些。”
吕菱璧看着满脸热心的曹闻,心情颇为复杂,不好说算了,也不好答应。
她干干笑了一声:“我同阿盐住在此处本就已是叨扰,如何好叫你再这么费心。”
“这有什么,既是有同住屋檐下的缘分,相互照应也是应当的。”
曹闻道:“伯母就先别告诉阿盐了,到时候有信儿了我再先与你通气儿。”
第28章
翌日, 曹闻起了个大早,见着许多盐和吕菱璧竟然先他一步起来了,两人已经熟稔的在灶房里做早食, 倒是用不着他多说什么了。
趁着天气凉快, 灶房里也用不上他,干脆扛着锄头去了一趟地里。
水田里的秧苗有里水以后这段时间倒是长得挺秀的,曹闻在田坎边上检查了一番见着有没有虫害, 虽是雇主的田地,现在庄稼说到底还是自己种的, 要是长得好秋收以后也能多有一些余头。
曹闻打算等明年就不再继续租用地主家的田地了, 到时候旁谋生计, 手头上攒够了钱再自置办几亩地下来, 再有条件盖个像样的砖石瓦房,不求大富大贵的, 在小地方不愁吃喝便是神仙日子了。
秧苗现在还没抽条开花, 只三两根长得快的有起花穗的迹象, 再过个半把个月等开花起稻了以后, 少不得有虫鸟来啄食,曹闻警醒着做两个稻草人给插在水田旁, 到时候能驱赶一二。
现在秧苗倒是没什么,只是偶有几株秧苗叶子上长了些红色的虫卵块儿, 是螺卵, 倒是不影响秧苗,曹闻也便没管。
他提着锄头正准备去地里锄锄草, 举头见着个丧头耷脸的身影从不远处走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对面的人登时气的叫了起来。
“你小子倒是过得还悠闲, 拎着把破锄头在这儿锄地,当初要不是有我…….”
没等人说完,曹闻便打断道:“要不是有你我就能从钱家租到五亩田地来用,而不是要受着你的差遣没那么多时间折腾地里只能租两亩。”
郑魁被噎了一下,却还是梗着脖子不肯承认,反而道:
“要不是有我,你以前能过得那般威风?现在老子落魄了,你反而跟着你那媳妇儿丈母娘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这么舒坦,怎么不借点钱给老子花花。”
钱家鱼塘的事儿原本折个几十两银子进去当能摆平,可惜这阵子钱家的一桩大生意赔了本。
钱老爷正在气头上,老东西最是贪财,借着这事儿敲诈了他一番,几十两点银子硬生生叫他以着各般明目给提到了一百余两。
郑魁平素就爱喝酒狎妓,虽是不正当的收入不少,可也经不住花销,哪里有一百余两,死皮赖脸的去借了不少才给攒足。
为着鱼塘那事儿钱家还不肯继续用他做领事了,现在成了个谁都能呵斥的小喽啰,算是全砸了。
曹闻听这话不免觉得好笑,看着站在田坎上与他隔了块田地郑魁吠的响,他道:“我瞧你是没吃啊,大清早就出来要饭了,可惜了我钱没有,不过拳头还是能管饱。”
说着他放下锄头,甩了甩拳头。
郑魁见着要过来的人,吓得潜意识的抱住了头身体要往旁头缩:“曹闻,你小子最好别得意,许多盐还不晓得你娶她背后的那些事儿吧,你小子再敢动手我就去同她说。”
“你敢去她面前胡说一句,我就去找赵光宗,也同他说道说道以前你干的好事。”
“你!”
郑魁气得鼻孔生烟,确也不敢再叫嚷,现在是什么都没了,但还依靠着钱家,若是叫赵光宗晓得了他以前与之暗地里同他针锋相对做的事,他必定在钱家待不下去。
“算你小子狠,我以前当真是看错你了!”
郑魁心里全是气,见着这小子跟突然变了个人一般,再拿捏不住,更是恼火。
见着曹闻的锄头,他冷哼了一声,没好气道:“还刨那两亩破地,钱家自也捅了窟窿,只怕是要卖地补填,到时候老子就让先卖你这地。我看你小子还种什么,明年还能租到地算我输,都等着吃西北风去吧。”
叫完狠,似是怕挨打,郑魁撒腿便溜了。
曹闻也懒得同条丧家犬计较,嘴皮子功夫倒是厉害,遇事儿比谁都怂。
他摇摇头,折身薅了薅地,按着时间回去吃饭。
刚到院子就闻到了一股薄荷的味道,果然许多盐又在炉子上做脑油。
一院子的薄荷清香,整个院子好似都凉快了不少。
“阿盐,吃饭。”
曹闻洗了把手脸,正准备进屋去,见着昨儿编了一半的簸箕竟然已经收了尾,旁头还有一把竹扇。
他蹲下身把扇子拿了起来,细竹编制的圆扇软塌塌的像是竹席似的,但是扇面一转,上头竖着的竹条转做横面,顿时扇子就变成了硬面。
旋转回来以后,扇子软下来能裹卷在扇柄上,用根绳子就能拴住,很方便携带。
“这是腰扇,瞧着竹条多,我便随手做了一柄。”
曹闻拿着扇子又给折腾开,试着扇了扇,还挺带风:“我在镇上路过扇坊,瞧着有告示说招收扇娘,伯母扇子做得好,不妨拿着扇子去试试。”
‘在城里做工来回奔波,娘的身子吃不消。’
许多盐闻言也凑了过来。
“我瞧着一群妇人围在扇坊门口,里头的伙计说可以做好了送过去,但肯定得手艺够好才收。”
‘做扇子除却竹料还有折纸,布面丝线,要是自买做了那头不要就砸手上了,要是那头能提供材料就没这些麻烦了。’
“可以上扇坊商量来看嘛。”
吕菱璧见着曹闻和许多盐说的起劲儿,无奈笑道:“都是没影儿的事儿,你俩倒是商议起来了,哪里能有那么好的事情。”
“好啦,快进屋来吃饭吧。”
过了两日,许多盐和曹闻要上集市去卖薄荷脑油,吕菱璧突然拿出了六把扇子。
“不是说有扇坊要扇娘么,我闲着便做了几把不同样式的,你们顺道拿去瞧瞧吧,要是不收左右要卖脑油,有人喜欢捎一把扇子也能挣点。”
曹闻拿起扇子,看得有些眼花,圆的,半圆的,六把扇子都是不同的款式,他瞧着把把都好看精良。
他平素见过使得最多的就是蒲扇,哪里见过这些花样。
虽是吃惊了一把就小小的扇子还能做出这么多花样来,但凭借他一个铁直男对姑娘家喜欢的扇子的那点微末认知,尚且还停留在枯黄的大蒲扇上,以至于评判不出来这几把好看的扇子在市场上是何价值。
原本他都把这事儿忘了,以为吕菱璧并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却比谁都上心。
不过有心去做事情就是好事,人总得有盼头日子才能过下去:“好,届时我就把扇子拿到扇坊去,看看那头怎么说。”
吕菱璧笑着应了一声,又嘱咐了两人几句,曹闻和许多盐才出发去集市上。
路上曹闻摇着竹面扇子,想象着姑娘家拿着扇子半遮脸含羞带怯的模样,自己也将扇子挡住了半张脸,眼含秋波的转头去看着许多盐:
“伯母做的扇子这么好看,扇坊的人当会收吧。阿盐,你平素喜欢什么款式的扇子?”
许多盐:………
他想一脚把人踹到沟里去。
‘蒲扇。’
曹闻睁大眼睛:“这么些好看的扇子你不喜欢?”
‘穷人家的女子喜欢实用的,没时间用这些。’
曹闻闻言悻悻放下了手里扇子,瞧着许多盐确实一直衣着简素,满头墨发上竟然连一个装饰都没有。
别人家的姑娘便是乡里人也是爱美,就算买不起金银的也带绢花儿,或者是桃木竹簪,唯独她什么都不曾装饰。
姑娘家哪里有不爱美的,姑且又还是韶华之年。
许多盐先时背负那么多,想来才空不出那么多心思装点自己,思及此,他不由得沉默了下来。
两人到镇上的书院门口时,正是书生入学堂的时间,来来往往的书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