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碎品(过期的蜜桃罐头)

齐一慈无奈一笑，自己揽了苦差事，还加了老婆的工作量，但陆主任的确是一番好意，带上市局的法医去现场也是当下最保险的做法，他点点头：“谢谢陆主任。”
待齐一慈走出办公室了，陆离回过头，发现顾亦然已经继续看起监控来，陆离淡淡道：“看来还是晚了一步。”
“嗯……”顾亦然应了一声，没有多言。
虽然过去施勇因为工作态度消极，被顾亦然无情地赶回了分局，在之后的联合行动中，施勇也小错不断，又进一步证明了顾亦然的判断完全正确，但这些罪都不至死。
虽然顾亦然对施勇的工作态度持保留意见，但施勇的思想正确性不应该被质疑，如果因为车祸死亡的的确是施勇，那就更加能够确信，这就是盐帮精心策划的嫁祸，从神秘的快递到袭击现场的可疑车辆，再到畏罪潜逃路上发生意外死掉的袭击者——所有的线索都能串成一条完整的线，直指公安内部的警员。
顾亦然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即使陆离不说，也肯定意识到了，施勇被选中并不是随机的——不止是因为他被市局赶回分局，对市局的领导怀恨在心有杀机，也不是因为他本来就是个自负自满的半罐水，可以轻易被人动摇和操控。
施勇被温远为选中，最重要的原因——他是顾亦然曾经的下属。
温远为傲慢地默认了警方抓不住真正的袭击者，又“贴心”地为警方提供了一只替罪羊，然后大方地把选择权交给了警方——是要让群众认为抓不住袭击者的警方无能，还是对内部有蛀虫的警方感到失望。
顾亦然握紧拳头，一时思绪有些混乱，即使他盯着眼前的大屏幕，大脑也根本没法转动。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在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清的视侦办公室里，手机震动发出的“嗡嗡”声显得格外聒噪，陆离轻咳了一声，顾亦然才回过神来，拿出手机，来电显示是魏风尘。
接通电话，那头传来魏风尘的声音：“顾队，罗局醒过来了。”
在安静的办公室里，从听筒里漏出来的声音足够站在顾亦然身边的俞安雨和陆离听清了，俞安雨绷紧的神经总算是放松了下来，下一秒眼眶就红了。
顾亦然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应道：“那就好，医院那边就麻烦魏队了，现在袭击者还没有落网，不排除他们会再次采取行动，对罗局造成伤害，请务必提高警惕。”
“嗯，明白……”魏风尘顿了一下，又说，“罗局要见你。”
“我知道了，我现在过来。”顾亦然答应。
魏风尘补充：“还有陈局，我让特警队的人送你们来医院。”
眼看顾亦然要挂电话了，俞安雨忙凑到顾亦然耳边插嘴道：“我呢我呢！罗局有说要见我吗？”
“没有，”魏风尘冷漠地否认后，又柔声对顾亦然说，“那顾队，一会儿见。”
挂断魏风尘的电话，顾亦然转头看向陆离，陆离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眨了眨眼，低声说：“齐队那边有什么消息，我第一时间联系你。”
齐队和顾队相继离开视侦办公室，办公室一时更安静了，但罗局醒来的消息传来，大家悬着的心都落了下来，俞队更是像打了一剂强心针，立刻又斗志满满，连监控录像都看得更起劲儿了。
周游仰着头都快把大屏幕望穿了，皱着眉嘀咕道：“他到底怎么逃掉的呢？这个时间段除了这辆车，离开的人都可以排除嫌疑，老人小孩儿这种，根本没法伪装啊，看动作也不像开枪了……这不合理啊，一般的暗杀行动，击中目标后，杀手不是都会立刻离开现场吗？难道没有离开吗？可现场这么危险，他怎么就这么有把握，没有人会发现他？”
陆离一怔，周游一句话点醒了他，他看着大屏幕，碎碎念叨着：“原来是这样……”
“怎、怎么了？”周游一头雾水，转过头看向陆离。
“我们都被误导了，我们默认袭击者在袭击后会迅速离开，所以我们的关注点都在离开现场的人身上，”似乎是因为这个答案太简单，而又轻易迷惑了所有人，陆离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嗤笑，“他根本就没有离开现场，他和其他的目击者一样，第一时间举着手机靠近了现场，在俞队到达现场前，没有经验的警察第一反应是驱赶现场拍照录像的路人，而他只需要在那个时候假装配合，收起手机，光明正大地混进人群，离开现场就好……”
陆离说着，抬手指向屏幕右上角的一个小窗口，场面十分混乱，有警员在为罗局做急救措施，另外两个警员正挡在罗局前面，驱赶举着手机的围观群众。

第162章
赶上晚高峰，顾亦然和陈副局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顾亦然推开副驾驶座的车门下了车，下意识回过头，西方的天空被夕阳染红，无数文人曾赞美过的景象，顾亦然却已经无法再坦荡地以欣赏的眼光去看待了。
顾亦然无法抑制地回想起接到沈祎遭到枪击身亡的消息那个瞬间，天空也是这样的颜色，好像一盆鲜血从天穹淋了下来，他记不起那时候自己是什么表情，说了什么话，做出了什么反应，和那个瞬间相关的一切细节都在变得模糊，只有铺天盖地的绝望和悲伤是真实的，时至今日，顾亦然想到那个瞬间，也仍然不堪一击，没有半分长进。
陈副局也推开后座车门下了车，他关上车门，就看到了愣在原地的顾亦然。
听到车门关上的声音，顾亦然猛地回过神来，转过头看向陈副局，许是没有来得及收起自己脸上的惊恐，平日里慈眉善目的陈副局此刻竟没有笑，腆着圆滚滚的啤酒肚，表情却格外认真，缓缓开口道：“顾队，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但是，不要给自己那么重的包袱……这次，你已经做到你能够做到的最好了。”
明明顾亦然已经很久没有因为领导对自己工作的认可而感到喜悦了，但无法否认的是，在听到陈副局这句话的时候，压得让自己喘不了气的担子就这样卸了下来，紧绷的后背也逐渐松弛，呼吸也变得顺畅了。
顾亦然垂下眼，乖巧地点了下头，应道：“谢谢陈局。”
“陈局！顾队！”台阶上传来孙闯的声音，他快步走下长阶，“老大说你们该到了，让我下来接你们！走吧，我们现在就上去，罗局在等你们呢！”
两人换好隔离衣进了ICU，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罗局，顾亦然的心口不由得一紧，他咬着后槽牙，默默地站在陈副局身边，并没有主动开口。
陈副局迫不及待地开口关切道：“老罗，局里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好好养伤，啊！”
罗局缓缓地眨了眨眼，声音很轻：“局里的事，有你盯着，我放心……”
陈副局连忙点头，说：“袭击者这边，我们也有些头绪了，绝不会再让他轻易逃掉！”
罗局又眨了一下眼，视线扫过顾亦然，开口道：“我看到他了……”
顾亦然瞳孔一震，隔离服下的胸口起伏着，他连忙追问：“是认识的人吗？”
“我看不清他的脸，男性，身高一米八左右，他戴着浅棕色的鸭舌帽，白色的短袖衬衫……”
那个人果然不在车上。
顾亦然点头：“明白！罗局，你提供了非常有用的线索，我们马上着手寻找这个人。”
顾亦然说着看向陈副局，是在征求陈副局的同意，陈副局点了点头，示意这里有自己，顾亦然刚要转身，罗局便开口叫住他：“顾队，等等，老陈，我有些话想要和顾队说。”
陈副局有些诧异，但很快就会意，忙答应：“好，我明白，那我先出去把你刚才提供的线索同步给俞队他们……”陈副局说着看向顾亦然，“我们就在外面，有什么情况，随时叫我们。”
顾亦然点了下头，目送陈副局走出ICU，这才看向罗局，俯下身询问：“罗局，有什么吩咐吗？”
罗局叹了一口气：“早上我接到快递员的电话，告诉我有我的快递，寄件人是沈局。”
顾亦然微微蹙眉，解释道：“我们已经找到这个快递了，并不是沈局寄来的。”
得到这个答案，罗局并不意外，他苦笑：“在去门卫室的路上，我有想过这可能是陷阱，但我还是去了，是我掉以轻心了，我想着在市局，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却还是着了他们的道，顾队，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是的罗局，请别这样想！虽然你现在这样不能算没事，但是，你能够挺过来，真的太好了。”
罗局轻笑了一声，又说：“我醒过来的时候，突然想到那时候，你在ICU里醒过来，让护士出来说要见我，那时候你的呼吸全靠机器，又很虚弱，一串警号，你断断续续背了半分钟——顾队，我很感谢你，那个时候，对我的信任……”
顾亦然的眼眶有些发酸，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的表达显得更理所应当：“你是市局最高领导，我当然百分之百信任你……”
“我知道，沈局对你来说，是特别的存在，是恩师，是人生导师，甚至是父亲……这三年来，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取代沈局在你心中的地位，但是我必须向你坦白，过去三年，我对你，无时无刻不充满愧疚，我知道你的身体不好，每次你生病住院，我都担心你扛不住，虽然每次都让你好好休息，可突发的案子来了，我还是会第一时间想到你，有时候还会不顾惜你的身体，把你叫回来主持工作……”
“罗局，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不是的，顾队，是我硬要给你箍上‘非你不可’的紧箍咒，我一直在利用你对盐帮的恨意，利用你对禁毒事业的一腔热血，对警察这份职业的忠诚，我在利用你对工作的认真负责，利用你的天赋和努力，我默许，甚至助长你透支自己的身体，无视了魏队一次次的抗议，顾队，我太依赖你了，因为知道你能够做好每一件事，为了省心，为了万无一失，把那些棘手的事都交给你，明知道日积月累下，这些压力叠加在你的肩膀上，随时可能会让你崩溃，却还在一次次试探着底线……”
“罗局……”
“是我错了，抓捕裴松南的时候，你和魏队一起被埋在仓库的废墟里，那一刻我才深刻地意识到，继续这样下去，我一定会害死你，我差点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所以，我才应该说，很感谢你，那时候挺了过来，得知你失去记忆的那一刻，我才发现我并没有意想中的惊慌，我甚至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如果能够用这样的方式，让你被彻底解放，或许是老天最好的安排。”
顾亦然垂下眼，一时更加唾弃那个曾经想要放弃责任和使命的自己，那样糟糕的自己，能够得到魏风尘无条件的谅解，凭什么也能得到罗局的谅解？
“顾队，你一直是我心中最优秀的警察，也是到目前为止，真正和盐帮过招把盐帮打痛了的警察，你交出的答卷越是完美，我就越是担心温远为会狗急跳墙报复你，还好他们这次是对我下手，受伤的不是你，真是太好了。”
顾亦然的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他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罗局，喉咙有些发堵：“罗局，不是的，都是因为我，当年没有抓住龙培，这么多年也都没有抓住温远为……害你今天受这么重的伤，我难辞其咎，你却一点不责怪我，我真的，不胜惶恐……”
“傻孩子……”罗局笑着，轻轻摇了摇头，“这些话，我很早以前就想对你说了，可总是没有合适的时机，现在刚好，要是再不说，我也怕没有机会再对你说了……”
“罗局！罗局！你别这样说！你不会有事的，魏队带着人守在外面，绝对不会再让任何人威胁到你的安全，医院的医护人员也会全力救治你，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被顾亦然打断，罗局也不恼，眨了下眼，顺势接话：“那就，借顾队吉言了，我会努力好起来的。”
顾亦然点了点头，罗局就继续说：“我承认，我对你是有偏爱的，沈局和我师出同门，我们又并肩战斗这么多年，你是他器重的人，又如此优秀，我很难不偏爱你。”
“感谢罗局抬爱……”
“可我这份爱啊，太重了，迟早压得你，喘不过气来，我也该认识到自己的不对，好好改正了，局里优秀的同志这么多，也多让他们帮你分担分担。”
“没有的事，局里的大家也都做了很多，我没有罗局说的那么厉害，目前为止的一切都是局里大家合力完成的，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也感谢罗局一直以来的信任，委我重任，罗局在我心中也一直是一位值得尊敬的领导，感谢罗局一直以来的包容和支持，我一定会不辱使命，尽快抓住袭击者，也一定会抓住温远为，瓦解盐帮。”
“看看，我明明是想要告诉你，让你心里负担小一些，却反倒又是在给你安排任务了，哎……”罗局叹了一口气。
顾亦然还没有开口，护士便掀开帘子提醒道：“探视时间结束了，病人刚醒，需要静养。”
不待顾亦然开口，罗局便眨了眨眼，道：“好吧，顾队，去忙吧，我就不添乱了。”
“千万别这样想，罗局，魏队会一直守着外面等候你的差遣。”
“好，知道了，代我向魏队问好，还有外面的同志们，大家都辛苦了。”

第163章
顾亦然走出ICU的时候眼眶还是红的，魏风尘一眼就察觉到了顾亦然的异样，忙迎上前去，其他几个特警都懂事地站在原地，没有做声。
魏风尘低声询问：“怎么了吗？”
顾亦然轻轻摇头，哑着嗓子回答：“没事，陈局呢？”
“陈局先回局里了，你们从局里出发没多久，老俞他们就锁定了嫌疑人，现在已经在赶去抓捕的路上了，陈局刚才和老俞通电话确认过了，和罗局提供的线索指向的是同一个人。”
顾亦然有些诧异，魏风尘又补充：“郗文带人一起过去的，放心吧，这次一定能够抓住他。”
“好，那我也回局里了，”顾亦然顿了一下，视线扫过另外几名特警，他们尽可能地回避视线，试图留给自己和魏风尘更多的空间，也不知道这群看起来五大三粗的小孩是怎么被魏风尘教得这么心思细腻的，顾亦然的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罗局让我向你们说声辛苦了。”
孙闯第一个回过头来看向顾亦然，忙抬起手来摆了摆，说：“没有没有，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袭击者还没有落网，就有劳大家继续坚守在这里，保护好罗局了。”
几个特警纷纷回过头来，齐声答应：“明白！”
顾亦然点点头，转头看向魏风尘：“那我走了。”
“我送你。”魏风尘说罢转头看了孙闯一眼，两人视线对上，孙闯立刻会意，点了点头，给了魏风尘一个坚定的眼神。
两人快步行走在医院的走廊里，等电梯的间隙，魏风尘开口道：“我点了外卖送到局里，你回局里的时候应该就到了，多少吃点儿，身体不舒服了一定要休息，千万别硬撑。”
顾亦然无奈，但还是点了点头，答应道：“好，我知道，你也是，你的腿还没完全恢复，别站太久。现在情况特殊，虽然我也相信孙闯他们，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寸步不离地守着罗局。”
电梯门打开，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电梯，魏风尘抬手按了楼层按钮，答应道：“我明白，但是现在，还是让我把你送回局里吧，刚才我已经交代过孙闯了——如果袭击者和盐帮有关，那么你也不算安全，我不放心让你一个人回去。”
顾亦然无奈，原来魏队嘴里的“我送你”并不是把自己送到门口，而是把自己送回市局——也只有魏风尘会如此不加掩饰，坦荡地表现出自己在他面前是重于一切的存在了。
顾亦然回过头看向魏风尘，并没有驳了他的好意，眨了下眼，妥协道：“知道了。”
走出医院，顾亦然才恍然意识到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从早上到此刻，发生了太多事情，这让顾亦然难得的觉得有些没有实感。
魏风尘走了几步，发现顾亦然没有跟上，转过身来，看到顾亦然还站在原地，眼神有些空洞，魏风尘两步跨回到顾亦然的跟前，紧张道：“怎么了？不舒服？”
顾亦然迟疑着摇了摇头，干巴巴地说：“没事，走吧……”
魏风尘的车停在露天停车场里十分显眼，顾亦然径直朝着车位走去，拉开副驾驶坐的车门坐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