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碎品(过期的蜜桃罐头)

魏风尘有些诧异，顾亦然极少向自己分享他的梦境，顾亦然的身体不好，睡眠质量很差，常常做噩梦，半夜突然颤抖甚至可能抽搐起来，流泪，或是嘴里说着不明不白的梦话，通常魏风尘能做的，只有紧紧将他抱在怀里，亲吻他、安抚他，而顾亦然每每哭醒过来，都不会承认自己做了噩梦。
魏风尘这才意识到，顾亦然或许没有说谎，那些发生在他身上令他痛苦的事情，在旁人看来是噩梦的场景，若是只有在那样的场景里才能重新见到他珍视的人，那对顾亦然而言，便称不上噩梦，哪怕伴随着疼痛和折磨，带着悔恨和不甘，一次次哭着拒绝、求饶，即使无济于事，即使醒来后一切都会化为泡影，但在那个瞬间，梦中人皆是想见之人，又怎么会是噩梦呢？
魏风尘更心疼了，紧紧抱着顾亦然，轻拍顾亦然的后背，他不知道此刻该说什么话，他能做的只有身体力行地告诉顾亦然，自己一直都在。
顾亦然的脸在魏风尘的怀里蹭了蹭，嗫嚅着开口：“老公，我想去看看沈局……”
“好，早上把魏崇送去局里，我就带你去看沈局。”
“嗯……”顾亦然仰起脸，眼泪已经止住了，魏风尘抬起手拭去他脸上的泪痕，又吻了吻他的脸，顾亦然小声说，“抱歉，我昨晚睡着了。”
魏风尘轻笑了一声：“别道歉，这次行动结束了，好好补偿我就行了。”
顾亦然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扯出一个笑来，答应道：“嗯。”
“还能再睡会儿，难得回趟家，老公抱着你，就睡个好觉吧……”在魏风尘的怀里，顾亦然是完全放松的状态，困意再次袭来，他甚至没听清魏风尘说的后半句就又睡了过去。
站在沈祎的墓前，顾亦然百感交集，明明在凌晨的那个梦里，沈祎还那么鲜活地在自己的面前，而那个曾经想要逃避使命的自己，竟然一直在痴心妄想做他的骄傲。
顾亦然抱着菊花跪了下来，垂下眼，将怀里的菊花双手呈到墓碑前，又跪直了身子，主动承认错误：“沈局，抱歉，清明的时候没有来看您，因为那时候我觉得自己无颜面对您……其实现在，也是无颜面对您的，我明明下定决心，抓住温远为之后再来看您的。”
顾亦然说着抬眼飞快看了一眼沈祎的遗照，又立马移开视线：“我知道，这很可能是过去二十年来最好的机会，我们已经找到多个盐帮的制毒窝点，对盐帮的严打也有明显的效果，现在主动权在我们手上，但是局势越是明朗，我心里却越是没底，温远为最后一次露面在C市，距今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无论是他留在这里没有被我们抓住，还是在天罗地网下逃了出去，我都难辞其咎，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更害怕温远为露面后我们会错失这个良机，害怕我任何一个错误的决策会影响最后对温远为的抓捕……我知道我不该畏首畏尾……”
顾亦然红了眼眶，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双手合十：“所以，沈局，请您保佑我们，能够顺利抓住温远为，这是一场恶战，也请您保佑大家都不要受伤，拜托了……”
说罢，顾亦然垂下双手，俯下身，认真地磕了三个头。
魏风尘看得提心吊胆，也连忙在后面跟着鞠躬，在心里暗暗求沈局保佑。
顾亦然刚直起身子，手机就震动起来，扶着魏风尘站起来，顾亦然才掏出手机，来电显示是贺仙。
顾亦然滑开屏幕接通电话，那头传来贺仙的声音，掩饰不住的紧张和急切：“顾队！出事了！罗局被袭击了！俞队和齐队已经赶去急救中心了，你和魏队直接去急救中心吧！”
顾亦然的眼里写满了惊恐，回过头看向沈祎的墓碑，他双腿一软，踉跄了一下，魏风尘急忙扶住他，看到顾亦然脸上神情的变化，魏风尘也不由得跟着心口一紧。
温远为蛰伏了大半个月，果然不是在坐以待毙，他早就在策划如何报复警方了，这事他最为擅长。
血液瞬间冲上大脑，时空在刹那间交叠，温远为故技重施，而自己难道又要重蹈一次覆辙吗？

第158章
顾亦然的心脏狂跳，口干唇燥，在沈局遇害后上千个日夜，他复盘了无数次，懊悔了无数次，那个他回不去的瞬间已经无法改变了，在此之后他模拟了无数次，又修正了无数次——在那种局面下的最佳做法，他怎么可能重蹈覆辙？
顾亦然快速地振作了起来，追问贺仙：“尹秘书在吗？”
贺仙答应：“在的，陆主任已经提醒尹秘书让主流媒体封锁消息了。”
“现场所有目击者全部带回局里，没收手机，绝不允许任何人将相关视频文字传播出去，让网安立刻联系几个主流社交平台，发现相关内容，立刻作删除处理。”
“明白！”贺仙说着顿了一下，声音也越来越远，“顾队，我把电话给陆主任了……”
不待顾亦然答应，电话那头便传来陆离的声音，语速很快，话语中带着几分不容抗拒的强势：“你回来，俞队和齐队护送罗局去医院了，陈局也已经改签到最近的航班回来了——未来几个小时很重要，”他压低声音，“局里需要一个能镇得住场面的人。”
顾亦然明白陆离的意思，虽然陆主任的工作能力局里的大家有目共睹，但他毕竟是技术科室的年轻领导，加上他为人疏离，无论是资历还是人情面他都不占优，此刻群龙无首的市局，就算他愿意站出来主持大局，未必能够服众。
“我知道了，我马上回来，”顾亦然说着已经在朝外走了，魏风尘也二话不说跟上了他的脚步，顾亦然郑重道，“我回来之前，陆主任，局里就拜托你了。”
银色的坦克停在市局门口，大门口已经拉起的了警戒线，痕检正在现场取证。
顾亦然下车后摔上车门，车便又飙了出去。
魏风尘也有自己的任务，顾亦然安排他带几个精锐特警赶去医院，把专业的事情留给专业的人去做，让特警们做好罗局的安全保卫工作——对方没有得手，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同时，也需要解放刑侦两位队长，让他们回局里参与对袭击者的追查工作。
顾亦然走进市局大楼，所有人都在忙碌，整个市局笼罩在一种诡异的紧张氛围中，见顾亦然回来了，每一个向他问好的人都如同见到了救世主一般，顾亦然难得地一一回应，就像陆离所说，市局现在需要一个能够镇住场面的人，自己就是当下最佳人选。
顾亦然径直去了视侦办公室，陆离和魏崇都在，所有人都在紧张地复盘罗局被袭击的时不同角度的监控录像。
顾亦然开门见山：“袭击者找到了吗？”
陆离回过头，实话实说：“子弹没有取出来，暂时还不清楚是什么枪射击的，没有办法确定袭击者的位置，但是有发现可疑车辆，已经联系交警队那边去拦截这辆车了。”
“是温远为派人干的。”顾亦然咬着牙，强压住胸中的怒火。
“目前看来，温远为的嫌疑很大，我这边也让网安关注暗网上的信息了，之前的袭击，盐帮都会在暗网上公开发声对袭击负责，暂时还没有收到网安的反馈——你安排特警去医院了吗？”
“嗯，魏队已经带人过去了，我也联系陈局了，中午十二点过的飞机，魏队会安排特警去机场接他。监控有什么发现吗？”顾亦然追问。
“小黄，所有监控的进度条都拉到前面重新播放一次。”陆离看向视侦女警黄小真，她忙点头，战战兢兢地将监控录像的进度条往回拉了一些，点击了播放键。
视侦办公室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即使他们已经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这个片段，却依然无法泰然处之。
监控画面中，罗局走出市局大楼，快步走下长阶，径直朝着门口走去，刚走到门口，突然倒地，门卫室的刘叔立刻绕出来，蹲在地上查看罗局的伤情，很快就有听到枪声的警员冲过来，对罗局采取了相应的急救措施，刘叔这才哆哆嗦嗦地站起来跑回门卫室打电话求助，很快俞安雨便带着其他人赶到了现场。
顾亦然指着其中拍摄到市局大门的道路监控的画面：“可疑车辆是这辆吗？”
“是的，在罗局倒地前，这辆车刚好路过门口，车辆有一个明显的减速动作，但并没有停下，坐在移动中的车上击中移动中的人，现场没有发现其他的子弹，对方只开了一枪，就击中了罗局，射击技术应该非常了得，”陆离分析，又补充，“车牌号已经给到交警队了，目前交警队还没有给出反馈。”
“也可能不是这辆车，或许是在更远的地方瞄准后射击的。”
“那就只能等罗局手术结束，俞队把子弹带回来才能够判断了。”
“现场目击者的情况呢？”
“在下达指令那一刻，现场的人员都带回来了，也尽可能在安排接受问询了，吩咐了参与问询的同事，有有效线索第一时间联系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有效线索。到局里配合调查的目击者们，移动设备全都扣下来了，但是刚才的监控你也看到了，从罗局中枪到俞队他们赶来，中间这段时间，现场肯定是有路过的人拍摄然后离开的，这部分是不可控的，网安也已经介入了，只要在网上发布了相关的内容，无论是文字、图片还是视频，平台立刻作删除处理，同时将IP反馈回来，网警立刻联系对方，争取得到有效线索。”
顾亦然点头，问陆离：“尹秘书知不知道罗局为什么要去门口？是要见什么人吗？”
陆离摇头：“发生意外时，尹秘书没有和罗局在一起，说是罗局在办公室里处理报告……我让小周去了罗局的办公室，罗局桌面上的文件是翻开的，批复内容写了一半，笔就在桌上，连笔盖都没有来得及盖上。”
顾亦然恍然大悟：“罗局是临时被人叫出去的……”
陆离眨了下眼，说：“罗局临时被人叫出去，且走得如此匆忙，大概率是接到了电话，刚才已经联系技术科核实罗局遇袭前的通话记录了。”
顾亦然捏着下巴分析道：“接到什么人的电话，会让罗局急匆匆又毫无防备地赶去门口呢？这个人具备的条件……首先是个罗局熟悉的人，其次是个重要的人，且对罗局而言，这个人没有任何威胁——还是说，罗局被人威胁了，可是想要在市局门口威胁罗局，这根本不现实……”
陆离垂下眼，似乎是在思考，顾亦然也没有打扰他，两人各自沉默了好一阵，陆离突然抬眼看向顾亦然，两人视线对上的那一刻，顾亦然也会意过来：“是快递！”
陆离点头，顾亦然转头看向魏崇：“魏崇，立刻去门卫室，看看有没有罗局的快递！”
魏崇领命，转身冲出了办公室，与此同时，陆离的手机也震动了起来，来电显示是汪月。
陆离接通电话，电话那头便传来汪月的声音：“陆主任，技术科那边反馈过来，罗局的通话记录已经确定了，罗局被袭击前的确接到了电话，通讯公司这边标记的号码显示，是快递员，时间是早上9:45……”
陆离看向黄小真，吩咐道：“小黄，门口的监控，拉回早上9:44——月月，向仙鹤确认一下现场目击者的问询情况。”
陆离挂断电话，黄小真已经调好了监控，甚至不需要点击播放，定格的画面中，男人穿着印着快递公司名称的Polo衫，手里抱着一摞快递，这张脸大家都并不陌生，的的确确，是负责市局所在区域的快递员。
“可是，就算接到快递员的电话，罗局也不会那么急赶着去取快递吧……”黄小真小声质疑，“况且，对方怎么知道罗局会第一时间下去取快递？万一罗局没有去取快递，或者让其他人帮他取快递，不是就失败了吗？”
“只要罗局没有快递就可以。”陆离淡淡道。
“什、什么意思？”黄小真不解。
陆离解释：“面对一个未知的，但收件人是自己的快递，如果寄件人是某个令罗局意想不到的人，那么罗局，应该会在第一时间下楼去取这个快递。”
“如果罗局之前就存了快递员的电话，他会更加毫无防备。”顾亦然也接话。
不一会儿，魏崇的电话便打了回来，顾亦然接通电话，那头传来魏崇一惊一乍的声音：“顾队！真的有罗局的快递！”
“是什么东西？”
“是个文件封，里面可能是文件？或者一封信？”
顾亦然追问：“寄件人呢，是谁！”
“我看看……审一……”
顾亦然耳朵一嗡，提到嗓子眼儿的心脏又重重砸回胸腔。
耳边是魏崇的声音：“应该是用的化名吧？审查的审，一二三的一。”

顾亦然深吸了一口气，吩咐魏崇：“不要打开，直接拿上来。”
不待魏崇回答，顾亦然便挂断了电话，陆离轻易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似乎是因为魏崇的一句话，让他的怒意瞬间飙升到了顶点，这让陆离有些诧异，在他看来，顾亦然这样的老江湖，有极强的情绪把控能力，不仅仅是因为他能控制住自己保持镇静不生气，他真正的强大之处在于他能控制住自己呈现出任何一种情绪，他是个连生气的尺度都能自主拿捏的人，可这样的顾亦然，竟然因为魏崇陈述的一句客观事实发火了。
顾亦然的视线扫过陆离，丝毫未掩饰眼里的怒意，冷笑了一声：“寄件人，审一。”
办公室里众人都愣住了，陆离抬起手捏了捏鼻梁，闭上眼叹了一口气，这就能解释罗局为什么会毫无防备，急匆匆地下楼了——接到快递员的电话，得知有已故的前局长的信件，罗局的第一反应自然是要亲自去取件的，那可能是沈局在几年前意识到有危险时安排人寄给自己的，或者是沈局的线人寄给自己的，无论如何，这都代表了已故的沈局对自己的信任，他哪敢怠慢，却未曾料想，这是一个为自己量身打造的陷阱。
物证的岑主任到会议室时，顾队的脸黑得吓人，偌大的会议室里，别说讨论，众人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不明所以的魏崇更是战战兢兢，当他吭哧吭哧拿着快递回到视侦办公室，顾队看完寄件人信息便一言不发，只是眼神愈发森冷，还好陆主任看完后吩咐他把快递信息拍照发给汪月，又安排汪月联系快递公司，回溯这份快递从揽件到派件的流转情况，视侦则继续排查，就带着大家转场到了会议室。
岑行的视线和顾亦然对上，顾亦然便抬了抬下巴，示意放在会议桌上的快递，岑行戴好手套，将整个文件封放进了物证袋里，才开口解释：“顾队，我得带回去查看，里面可能有有毒物质。”
顾亦然眨了下眼，语气不咸不淡，却是不容岑行拒绝的命令：“打开后立刻给我反馈里面是什么东西，不用等到毒物检验结果出来后。”
岑行点了下头，带着快递匆匆离开了，但会议室里的紧张的气氛却没有一点缓和，在物证将快递内容反馈回来之前，顾亦然似乎也没有要做下一步安排的打算。
从罗局被袭击事发到现在，局里的工作都是陆主任在主持，顾队回来后，指挥权便自动流转到了顾队身上，现在陆主任也总算是可以喝口水歇息片刻，便也没有做出任何其他的指示。
魏崇垂下握着手机的手，偷偷躲在会议桌下研究刚才自己发给汪月的快递信息，这个“审一”是什么来头，他不知道，也不敢问，除了寄件人电话，剩下的已知信息就是寄件人地址了。
C市五坪区金麦路20号。
魏崇在地图软件上输入地址后，弹出了对应建筑——C市公安局五坪分局。
魏崇大惊，竟然是从分局寄来的，再结合顾队的反应，这个“审一”很可能是某个暗号，魏崇这个新人不知道也无可厚非，但何念现在在参与对现场目击者的问询，他只能给何念发消息求助。
魏崇刚把消息发出去，桌面上顾亦然的手机便震动了起来，会议室里众人纷纷看向顾亦然，只见顾亦然抬手滑开屏幕，按下了免提，那边传来岑行的声音：“顾队，快递已经打开了，里面是一个白色的信封，信封里装了一张面值一百亿的冥币。”
会议室里一片哗然，岑行又说：“指纹和毒物检验结果出来后我再联系你。”
“好的，请尽快。”顾亦然面无表情答应完，主动挂断了电话。
魏崇呆呆地望着桌面上顾亦然的手机，握在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才回过神来，低下头，是何念的回复：没有这样的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