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碎品(过期的蜜桃罐头)

魏风尘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脏，默默发动了汽车，车开出医院了，他才试探着开口：“罗局跟你说了什么？你从ICU里出来之后，状态有些不对。”
顾亦然顿了一下，并没有回避这个话题，语气甚至算得上轻松：“一些长辈掏心窝子的话而已。”
魏风尘有些诧异，顾亦然这人有极强的情绪控制能力，不是不会感动，而是无论多么感动，他流露出来的表面情绪也是淡然的，这让他大多数时候看起来，体面又冷漠，魏风尘很难想象罗局究竟对顾亦然说了什么，才会让他情绪波动如此之大。
顾亦然主动开口：“听罗局说，因为我的身体状况，你不止一次去找他的麻烦？”
魏风尘心口一紧，一时有些惊慌失措，他从来没有想过罗局会告诉顾亦然，虽然魏风尘在处理人情世故这件事上没有什么经验，但是他很清楚，在这件事上，他和罗局之间形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微妙的制衡。
他敢一次次向罗局转达医生的警告，一次次抗议罗局让顾亦然超负荷工作只会压垮顾亦然的身体，就是因为他知道罗局一定会在顾亦然面前对这件事保密，因为无论自己怎么抗议，重案要案来了，罗局还是会第一时间想到顾亦然，他若是要无视顾亦然身体的状况，就必须一并无视自己的抗议。
但转念一想，在罗局把这话说开的那一刻，就意味着罗局承认了他的过错，也意味着罗局之后会更加重视顾亦然的身体状况，不会再让顾亦然超负荷工作了。
魏风尘松了一口气，像是压在心口很久的一块大石头在一个他意想不到的时刻被人卸了下来，他前所未有的轻松，无奈地笑了：“我还以为罗局永远不会告诉你，毕竟他每次答应我会慎重考虑，却还总是把那些重要的案子交到你手里，让你有加不完的班，处理不完的案件……对不起，让你看到我如此自私的一面……”
顾亦然转过头看向魏风尘的脸，他没想到魏风尘的耳朵竟然红了——魏风尘竟然是发自内心地为此感到羞愧。
顾亦然伸出手，捏了捏魏风尘的耳垂，笑他：“笨蛋……”
车行驶到十字路口，绿灯还有两秒，魏风尘踩下刹车，回过头来看顾亦然，顾亦然的眼里满是爱意，一点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忙碌了一天，他的脸色算不上好，但满是疲惫的脸上却带着一丝笑意，他挑了挑眉毛，道：“三十秒钟的红灯，还不够魏队给我一个吻吗？”
魏风尘从善如流，凑过去吻住了顾亦然的唇，呢喃道：“对不起。”
顾亦然到市局的时候外卖果然已经到了，他提着外卖，径直去了法医办公室。
陆离对于顾亦然的到来并没有多意外，自然地起身领着顾亦然到了会客区。
“什么情况？怎么发现袭击者的？”顾亦然一边将外卖袋里的餐盒拿出来，一边问陆离。
陆离忙了一天也的确是累了，连打开外卖盖子的动作也有些不利索了，嘴里却还是敬业地回答：“我们都陷入了一个误区，觉得袭击者在开枪击中罗局后，会迅速离开现场，所以我们的关注点，自然而然地落到了，他们安排好的，希望我们认为的可疑车辆上，而真正的袭击者，在开枪后非但没有离开现场，还收起枪，举起手机假装现场的目击者，靠近了门口，最后被先到的警员给赶走了。”
顾亦然的动作一滞，抬眼看向陆离，“咔咔”两声，陆离总算是掀开了外卖餐盒的盖子，他的语气不咸不淡，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冒险，又充满了对警方的轻视，他就是能够笃定，第一时间到达现场的警员，没法做出最正确的判断，但太过傲慢是会吃亏的，”陆离的也转过头看向顾亦然，眼里流露出对袭击者的嘲笑，“以为灯下黑，竟然没有一点伪装地离开，到底是有多看不起我们？”
虽然疲惫，但陆离的确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顾亦然也不自觉地跟着平静了下来，竟有心思挖苦起陆离来：“陆主任今天倒是挺放心的？我还以为每次俞队出任务，你都是那副提心吊胆的可怜模样呢。”
陆离实在是累了，懒得接招，只是冷笑了一声：“那家伙根本就没有想过我们会这么快锁定他，现在正单枪匹马想要趁夜逃走。他已经在交警的控制范围里了，俞队也带着特警赶过去了，温水煮青蛙，慢慢缩小包围圈，等他意识到警方已经包围他的时候，他已经无路可逃了，我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曾经错失了一次抓住龙培的机会，顾亦然为此懊悔不已，誓要抓住龙培为沈局报仇，从今天罗局被袭击，到他们怀疑袭击者是龙培，再到现在在局里等待俞队凯旋的好消息，顾亦然才发现自己心里那份无能狂怒的负罪感早已消失殆尽，剩下的竟是一种水到渠成的宿命感。
桌面上的手机震动了起来，来电显示是俞安雨，陆离接通电话打开了免提，那头就传来俞安雨的捷报：“陆主任，我们抓住龙培了，正在赶回市局的路上。”
陆离看了顾亦然一眼，扯了扯嘴角，淡淡道：“辛苦了俞队，回来的路上注意安全。”

第164章
大G紧跟在羁押着龙培的囚车后朝着市局的方向行驶着，冷星宇开车，俞安雨坐在副驾驶座上，手里的纸巾被血染红，他顺手丢在脚下，朝后伸出手，周游和宋越就连忙抽纸来递给他。
俞安雨接过纸巾，按住伤口，叮嘱宋越：“一会儿见了陆主任，别添油加醋，特别是你，小宋！”
宋越连连点头，嗫嚅着开口：“老大，你还是想办法先把血止住吧，流了这么多，实在不行，还是先送你去医院处理一下伤口，陆主任一会儿看到了，我就是什么都不说，他也得担心的……”
“不行，我得确认把龙培送回局里了才行，陆主任那儿我知道怎么哄，反正你下车第一件事，就是把我座位下的这堆纸扔了，”俞安雨看向后视镜，视线和宋越对上，挑了挑眉毛，“明白没？”
宋越连忙答应：“明白明白！”
周游又抽了两张纸递给俞安雨，忧心忡忡：“他身上应该没别的武器了吧？还好老大你反应快，不然就让他得手了……”
“对哦，要不要提醒文哥在他嘴里塞点什么啊，万一他咬舌自尽怎么办？”宋越一惊一乍地提醒俞安雨。
“他不会咬舌自尽的，他只是想把自己弄伤，又不是想把自己弄死或者弄残，你在想什么呢？”俞安雨被宋越蠢笑了，垂眼扫过脚下沾着血的纸团，也被自己蠢笑了——怎么就敢空手接白刃的，还好没伤到肌腱，虽然能肯定自己这只是皮外伤，但这血流得着实吓人，要是陆离看到了，指定又得心疼。
俞安雨抬眼看向前面的囚车，坐在里面那个人就是当年枪杀沈局的凶手，也是今早袭击罗局的袭击者，明明在抓到他之前，自己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可真当他被制服，自己却莫名的心如止水，等待他的会是法律的制裁，这应该也是沈局和罗局都想要看到的。
参与抓捕行动的车陆续开进市局，留在局里的同事也提前做好了准备接应他们。
好消息是俞安雨手上的血总算是止住了，车刚停稳，他便迫不及待地推开车门下了车，快步走到囚车的门边。
车门被推开，车上下来了两个特警，一左一右站在车门边，戴着手铐的龙培也被推了下来，他的视线和俞安雨对上，嘴角突然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来，这个笑容让俞安雨有些不舒服，他瞪了龙培一眼，是在警告龙培不要耍花样。
龙培噗嗤一笑，肢体动作上来看还算是老实，只是他突然旁若无人地吹起口哨来，是一段不算常见的旋律，但就在听到这段旋律的同时，俞安雨瞳孔一震，像是被人施了定身咒，呆愣在原地。
他记得这段旋律，这是沈局遇害的时候，旁边的咖啡店正在播放的音乐，这个咖啡店门前的监控拍摄得最清晰，所以他们一遍又一遍复盘沈局被枪杀的监控，就是伴随着这段音乐，以至于时至今日，这段旋律再次响起，那一刻的悲伤也会被唤醒，刚还以为已经消散的怒意，也再次重燃。
“熟悉吗？”龙培路过俞安雨身边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俞安雨的胸口起伏着，像是站在冰冷的海水里，海水淹没到胸口，俞安雨竟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龙培似乎对俞安雨的回答并没有兴趣，自顾自继续说：“你应该还记得吧，是首北美童谣，”解释完，他又就着刚才那段旋律哼唱起来，“‘run away,run away,rabbit……’”
俞安雨的大脑一片空白，伴随着这段旋律，脑子里那根弦绷紧到了极致，耳边是龙培的笑声：“所以说你们都是蠢货了，一次又一次现场取证，难道都没有发现吗？”龙培说着偏了偏头，凑到俞安雨的耳边，用气声缓缓开口，“那个时候，向野就在那家咖啡店里……哦，是不是，应该叫他‘葵’更好呢？”
俞安雨攥紧双拳，他知道龙培在激怒自己，自己已经把他带回市局了，决不能意气用事，让大家的努力功亏一篑。
龙培笑着退开来，刻意提高了音量：“那可是我精心为他挑选的，最佳观赏位置，配上如此应景的背景音乐，让他亲眼看见自己的顶头上司，‘嘣’——死在自己的面前……啊，如果我不提，你们这些蠢警察应该不知道吧，为什么总是用沙鹰来杀你们的局长呢？”
“——狩猎小兔子，当然要用猎枪啦！”
“啪——”
绷紧的那根弦应声断裂。
俞安雨呆滞的目光变得清明，他的视线移向身边的龙培，嘴唇轻启：“闭嘴。”
眨眼之间，龙培就被俞安雨一拳挥到地上，面对双手被铐住的龙培，俞安雨像是蹂躏一只蚂蚁一样轻松，大手将他的头按在地上，眼里的杀意都泄了出来，龙培的脸上却露出得逞的笑来。
“你在笑什么？”俞安雨冷冷地开口。
龙培笑而不语，俞安雨也笑了：“你不会以为，我会把你打个半死，让他们送你去医院吧？”
俞安雨说着松开了按着龙培脑袋的手，龙培微微蹙眉，似乎是有些不解——俞安雨明明应该是很生气了才对，这都能够忍住吗？
下一秒重重的一拳便朝着龙培的脸上招呼了过来，这是毫不手软的一拳，龙培当场就被打蒙了，伴随着耳鸣，第二拳、第三拳接踵而至。
“当然不会，因为你会死在这里。”俞安雨说话的语气依旧平静，完全不像是在生气的人，但他却丝毫没有手下留情，一拳一拳都砸在龙培的脸上。
周围的特警察觉到情况不对，连忙上来拉架，周游也连忙挤过来抱住俞安雨的手，紧张道：“老大！老大你怎么了！你别冲动！别冲动！”
俞队能有多横大家心里都有数，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抱住自己手臂的周游甩开了，再多人来拉他，也不影响他一拳接着一拳朝着龙培的脸上砸去。
来拉俞安雨的人越来越多，俞安雨也越来越不受控制，几乎是敌我不分，好几个特警都挨了俞队的拳头，周游第二次被甩开，才想起来搬救兵：“宋哥！宋哥！快去叫陆主任！老大疯了！”
宋越拔腿就朝着市局大楼跑，刚上台阶，就看到陆主任跟在顾队身后从大楼里走出来，正跨下台阶。
宋越如同见到救世主，指着身后囚车旁混乱的人群，急切地开口：“陆主任！老大突然发飙了！再让他这么打下去，龙培要被他打死了！这么多人都拦不住他，你快管管他！”
顾亦然和陆离听罢都脸色一变，加快脚步，一路小跑下了长阶。
特警们怕伤到俞安雨，情愿被误伤也不敢太用力，但俞安雨继续这么打下去，龙培不死也得残，好在顾亦然和陆离及时赶到，看到这两尊大佛，众人都不自觉松了一口气。
陆离看着发狂中的俞安雨有一瞬间的晃神，他当然见过这样的俞安雨，高中的时候，班上的男生们将记录他父母医闹身亡报道的报纸扔到他脸上时，他的崩溃是无声的，但俞安雨的愤怒却是实实在在惊天动地的，那些昔日和俞安雨一起打篮球、嬉笑打闹的男生，被俞安雨挨个放倒，俞安雨的拳头就是这么不顾人死活的往他们脸上招呼的。
陆离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俞安雨失控到这个地步了，他一把握住俞安雨抬起来的手腕，不由得紧张起来，也没了平日里的从容：“俞队！”
俞安雨由着惯性往下扯了一下，陆离才真切地感受到此刻俞安雨的蛮力有多大，他几乎站不稳，还好身边的两个特警扶住了他。
“陆主任！”
听到特警在叫陆离，俞安雨的动作一滞，胸口还在剧烈的起伏着，他的手上满是鲜血，也不知道是龙培的血还是他自己的血。
“俞安雨，放松！是我……是我……”陆离的大拇指轻轻摩挲着俞安雨的手腕，试图安抚他，“转过来，看着我……”
俞安雨怔怔地回过头，他的表情还有些狰狞，陆离一把将俞安雨按进自己怀里，也不自觉地紧张了起来，他一边喘息，一边安抚道：“没事了，没事，冷静下来，冷静……”
“我要杀了他……”俞安雨在陆离的怀里，有些执着地开口，声音竟然有些哽咽，“他必须死……”
陆离一怔，俞安雨在他面前最会装乖，此刻竟然毫不掩饰说出“我要杀了他”这样的话，陆离心口一紧，把俞安雨抱得更紧了，忙叫顾亦然：“顾队！快把龙培带走！”
站在一边的顾亦然偏了偏头，几个特警便合力将被俞队揍成一滩烂泥的龙培拉了出来，俞安雨还在挣扎，但他不敢伤到陆离，勉强还在陆离的控制中。
顾亦然垂眼看陆离，问他：“需要帮忙吗？”
陆离轻轻摇了下头，说：“我会让他冷静下来，你去看龙培。”
顾亦然点头，转身朝着另一边走去。
俞安雨浑身紧绷，止不住颤抖着，陆离抱着他，手轻抚着俞安雨的后背，嘴里不住地用温柔的声音哄慰他：“好了好了，不生气了，放松下来……”
陆离的安抚很有效果，俞安雨愤怒似乎是被压了下来，可身体的颤抖却没有停止，将俞安雨抱在怀里哄了半天，陆离才惊觉怀里的俞安雨竟然在哭，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什么利器狠狠地戳了一下，心疼瞬间就蔓延开来。
陆离最了解俞安雨，俞安雨这个人非常感性，比起自己受委屈，他更不能接受自己在意的人受委屈，能够让他愤怒到失控，失控后又如此伤心的，想必是龙培说了什么对沈局不尊重的话。
陆离长叹了一口气，并没有在意周围这么多看着自己的人，偏过头吻了吻俞安雨的耳尖，柔声哄道：“乖，不哭了，我在。”

第165章
龙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被约束带绑在病床上，病房里没有窗户，白炽灯晃得眼睛有些刺痛，他下意识虚了虚眼，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今夕何年。
短暂的放空后，龙培尝试着动了动手腕，约束带十分牢固，不知道是因为睡久了，还是因为被注射了安定，他竟然使不上一点力气。
“醒了？”
龙培循声望去，坐在床边陪护椅上的男人，正是那个顾亦然。
“竟然劳顾队大驾，亲自来看守我这个嫌犯，我可真是受宠若惊啊！”龙培微微一笑，从他脸上看不出一丝慌张。
顾亦然冷笑了一声，是毫不掩饰的嘲笑，这让龙培稍微有些意外，这不是他想象中的顾亦然的反应，自己亲手杀了沈祎，面对自己，他怎么会笑得出来？
“你可别太看得起自己了，只是知道你要醒了，所以我才会出现在这里，而已。”
顾亦然话里有话，龙培收起脸上的笑来，他需要琢磨一下——顾亦然怎么知道自己要醒了？
头皮突突了两下，龙培开始回忆发生在自己昏迷之前的事情。
他记得他在市局门口激怒了俞队，俞队也如他所愿地动了手，虽然俞队下手狠了些，但现场毕竟这么多特警，也不会由着俞队胡闹，不过俞队那几拳着实是把他打蒙了，他有短暂的失去意识，天旋地转后，他感觉自己被人从俞队的身下拉了出来，再然后……
龙培看着眼前的顾亦然，心口不由得一紧——再然后他看到了顾亦然，在他彻底失去意识前，看到的最后一个人便是顾亦然。
但是顾亦然不可能从早到晚守着自己，那说明自己可能没有睡太久，顾亦然嘴里的知道自己要醒了，应该是他们把自己送到医院后，医生给出的参考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