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队冲向市集一角,乌有者抬手指向某个方向,骑士就向他所指之处搜寻。他们像一群有形的噩耗,无需命令,沉默地在人群中扩散行动。
比琉卡和灰檀木正在街角听奇物商用来招揽客人的鹦鹉说人话。
“金币,金币。”鸟儿吐字清晰地呱噪,在镀银架子上扑腾翅膀。神殿骑士的马蹄声惊扰了它,差点把它吓得掉下来。围着它的观众着实不少,这支诡异的骑士队勒马停步后一些人立刻躲开了。九骨远远望去,看得出比琉卡被这一幕景象吓得不知所措。在他的记忆中一定有很多这样突如其来的遭遇,还有更多被追捕、受伤害的经历。
九骨没有立刻过去,只是握住匕首站在人群中观望。
乌有者举着的手指放下了,身旁的骑士低声询问时,他摇了摇头。市集上有他们要找的人,但乌有者凭感觉无法指出究竟是哪一个。
两个神殿骑士拿着卷轴画像下马,挨个查找聚集在街角的人,谁想离开反而会成为优先审查的对象。比琉卡心跳不止,目光向四处扫视,期盼能见到九骨的身影,但九骨刻意躲在他看不到的阴影里,无论他如何搜寻都不可能找得到。
神殿骑士拔剑在手,问奇货商人来自哪里。商人结结巴巴说自己一直往返于罗南的浮石城与赤里的罗夏港做买卖,还打开所有行李证明自己没有撒谎,那只绿翅鹦鹉大着胆子喊:“真的,真的。”他的货架上很可能没有一件东西是真的,神殿骑士关心的也不是他有没有卖假货。
再次看到乌有者那张惨白面具,比琉卡很想不顾一切地骑上灰檀木逃跑,可他明白灰檀木不可能跑得过骑士胯下健壮的战马,因此只是强迫自己镇定地站在原地。
问到他时,比琉卡只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打颤。
“老爷……我,我是来卖马的!”
比琉卡用和九骨商量好的说词应付面前这些穷追不舍的家伙。他们会认出他吗?还是会觉得他躲躲闪闪十分可疑?卷轴上的画又有几分像他?
“卖这匹马?”
“嗯……”
比琉卡担心他们会认出灰檀木,甚至认出他本人。
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洛泽说过的话——你不想让别人看到什么,他们也就看不到什么。
他们本来就没有认出他,否则何必挨个问话?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更勇敢、更大胆一点?
“是啊,老爷。”比琉卡伸手拍拍灰檀木满是泥灰的脑袋说,“别看它又脏又瘦,可是一匹好马喔,不比您屁股底下的大家伙差多少。”
他听到有人小声笑了,不知道这话哪里好笑。
其实他不懂如何伪装,只是相信自己见识过的幻象。无名之主在他面前展现了森罗万象的神迹,洛泽保证幻之血能让他躲过敌人的追踪。最重要的是他信任九骨,相信他不会置自己于不顾,所以他鼓起勇气先试着自己摆脱困境。
神殿骑士伸手抓住他的脸,查看他有没有伪装,随后用剑拨开他,走向下一个觉得可疑的对象。
比琉卡退到一旁,没有急着离开,反倒和其他人一起接着看热闹。
他们没有发现,他们认不出他了。
比琉卡浑身紧绷,又忍不住心生好奇。
此刻他们看到的他究竟是什么样子?
他向奇物商人货架上的水晶镜子瞥了一眼,镜子里仍然是他原来的模样。
市集人来人往,有人离开又有人聚拢过来。
比琉卡犹豫着是否该和灰檀木一起远离是非,忽然人群中有人按住他的肩膀。他吃了一惊,转头发现九骨站在身后。
“走吧。”
“我一走他们就会发现。”
“不走他们也不会罢休,往人多的地方走。”九骨示意他混入人群,自己则在不远处跟随。
鱼市上的人更多,搬运货物的工人来来回回走个不停。神殿骑士和乌有者在市集上转了几个来回,也曾试图到鱼市上找人,但终究在摩肩接踵的茫茫人流中失去了目标。
九骨和比琉卡望着他们无功而返,不能指出确切目标,即使乌有者有所感觉也无济于事。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陌生的声音从身旁传来,是个抱着拨弦琴的歌手。
九骨朝他看了一眼。
“最近好多黑衣骑士来到神殿。”歌手语调轻佻,手指在琴弦上无聊地拨来拨去,似乎不弄出点声音就不会说话似的。
“哪里的神殿?”
“到处。”歌手说,“上一个城镇也有黑衣骑士到访神殿,祭司大人还亲自出来迎接,恭恭敬敬地把他们迎进去了。”
流浪歌手和多龙的枯女达灵一样靠卖故事糊口,对古老传说和民间故事一向倒背如流。九骨从钱袋里拿了一枚银后给这个机灵的家伙,歌手收下钱后感激地问他想听什么。
“那些黑衣骑士的事,你知道多少?”
“你对这个感兴趣。好吧,古老的回鸣之书里写到,遥远的古代,万物还没有开化时,有一只大鸟落在陆地上。这只鸟通体漆黑,有八双眼睛,两双闪着血一样的红光,其余却是银色的。它张开双翅足有几十里,发出的叫声响彻天地。黑鸟所到之处山火遍野,烈焰燃尽后整个世界便又归于死寂,成了一片冰封之地。”
歌手的嗓音吸引了周围无所事事的路人,但他似乎不想把精彩的故事分享给不愿出钱的人,于是对九骨说:“我们去个人少的地方吧,我保证这个故事值得你给的钱。”
“就在这里说。”九骨拒绝,“我不介意多几个人一起听。”
乌有者能察觉比琉卡身在何处,但只是大致位置,因此人多的地方更安全。黑衣骑士有比琉卡的卷轴画像做参照,狼一族的幻之血又将他的真面目隐藏起来。洛泽说无名之主的力量可以维持两年,那么至少在这段时间里他们仍是安全的,从容也许是最好的掩饰。
歌手无奈地拨动几下琴弦说:“好吧,你真是个大方的人,既然如此我当然也不介意了。那只鸟儿离开后不知所踪,但在冰封的大陆上却留下一个卵。”
路人笑起来:“是蛋嘛。”
歌手瞪了他一眼:“从卵中诞生了一个生命,生命有两个灵魂。其中一个就是每座神殿都供奉的万物女神。”
“另一个呢?”
“另一个是邪恶之魂,因为万物女神带走了全部生命,所以邪灵自初生之时就奄奄一息,被困在黑暗泽地,靠着不断吸食四周的生灵苟延残喘。”
“你说的故事和刚才那些黑衣骑士又有什么关系?”
“这个……据说在幽地的古都大神殿就是远古时代黑色巨鸟落下和离开的地方。黑鸟展翅飞走时,燃烧的火焰和地震在陆地上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洞。古都神殿就建在深渊巨坑附近,那里被称为先民之喉,远古先贤将万世预言留在深渊中,世代的祭司们就在四周建立祭坛,聆听神谕。”歌手说,“所以万物女神总是一袭白衣圣洁美丽,而幽地的神殿祭司反而喜欢身着黑袍,黑衣骑士也是如此。按照古书记载,女神是黑色巨鸟的后代,那么黑色既不是邪恶也不是灾厄,反而是一切生命的开端。”
九骨的目光瞥到还有几个黑衣骑士往鱼市的方向走来,似乎仍然没有放弃搜寻比琉卡的下落。他对流浪歌手说:“唱歌吧,唱个大家爱听的歌。”
歌手欣然接受,抱着琴弹起一首悠扬的乐曲。
他的歌喉出人意料的动人,引得原本忙碌的人也停下脚步侧耳倾听,歌曲的内容却不是刚才所说的黑色巨鸟和远古传说,只是人们早已耳熟能详的女神与万物繁衍生息的故事。
九骨趁围绕歌手的人越来越多,带着比琉卡离开了鱼市。
当他们快走出码头时,有人在不远处亲切地呼唤:“这位客人,您还想不想和我做买卖?”
九骨回过头去,看到刚才市集上的珠宝商牵着骡子走来。
“您一定是对我刚才提出的价钱不满意,又被那些粗鲁的骑士惊扰才走掉的吧。”商人笑着说,“我可是对您手中的宝石念念不忘,愿意在刚才的价格上再加一点特别的馈赠。”
珠宝商从钱袋里数了几枚金王,又在包裹中掏出一块石头挂件。
“这是什么?”
“我听到您让那个流浪歌手讲的故事,您对传说有兴趣,这件珍宝一定会让你爱不释手。”
九骨看了一眼他捧在手中的石雕挂件,半透明的石头上刻着个怀抱婴儿的女人像。无论从哪方面看,这都是件粗劣的装饰品,甚至连边缘都没打磨光滑,仿佛刚从矿洞中挖出来似的。
“不要小看它,这块石头能让女神保您平安。”珠宝商察言观色,故作无奈地又在几枚金币上添了一枚银后,“再多也没有啦。”
九骨对买卖并不苛刻,这些钱足够他和比琉卡很长一段时间的旅费。他收下钱和挂件,把宝石给了对方。
“女神保佑,祝您旅途顺遂。”珠宝商心满意足地离去了。
比琉卡看看那个古怪挂件,九骨就把它挂在他脖子上。
“给我吗?”他忍不住问。
“只不过是石头。”
“那个人说可以保佑平安,你应该带在身边。”
“我不信神。”
比琉卡伸手握住石头挂件。其实他和九骨一样不信一块石头能带来多少幸运,但当他把它握在手中时,却似乎真的感到一股暖流沿着手心传遍全身。
原本他们想在这里的旅店过夜,但乌有者和黑衣骑士近在神殿,计划又付诸流水——就算有幻之血庇护,也还是尽量离那些家伙远一些为好。
九骨思考的不只是如何避开无处不在的追兵,流浪歌手自称目睹黑衣骑士抵达各地,那么兰斯洛所有城邦和神殿都不例外。他们到过多龙,又来到罗夏港,短短时日已将黑色散布至各处。神殿骑士和乌有者驻守在每个城市,只要九骨和比琉卡靠近就会引起警觉,随之而来又是无止尽的逃亡和追捕。
野外也一样不安全。城中人多的地方,比琉卡可以靠幻之血混迹于人群中逃过追踪,一旦在荒野中落单,目标又变得格外显眼。追兵们可能会奇怪为什么追到的人和卷轴上的画像不一样,却不会质疑乌有者聆听的结果。
信仰不容置疑,神的子民也绝不会犯错。
好在离开港口后的夜晚还算平静。
比琉卡照旧去树林里“打猎”。他实在不好意思把这种盲目地白费力气称为打猎,有时为了不空手而回会在路边摘一些树果。射箭练习始终没有进展,技巧靠自己琢磨,换来的回报唯有失望和怀疑。不过最近他爬起树来愈发熟练,对声音、气味和影子也越来越敏锐,尽管还是很难靠弓箭打到猎物,但和以前相比,他能察觉到一些细微变化。
比琉卡开始喜欢独自行动后再回九骨身旁的那一刻,看到对方在约定的地方等候,即使身处荒野也有一种归家的感觉。
这一天他运气很好,在草丛里找到一只受伤后奄奄一息的鸟。鸟的羽毛是深褐色,尾巴有一点发白,虽然不大,肉看起来也算肥美。
他抓着濒死的鸟带回去给九骨,随后用这只鸟和蘑菇一起炖了一小锅肉汤。九骨把最鲜嫩的小鸟腿都给他,灰檀木则分到几个树根旁挖来的野萝卜。
令人回味无穷的晚餐过后,比琉卡裹着灰熊皮毯子入睡,不费吹灰之力就陷入梦乡。自从开始练习“打猎”,他一直感到很疲惫,好处是不管什么时候都能安心入睡,不用担心醒来发现自己被绳捆索绑落入他人之手。
九骨的刀令人安心,灰檀木缓缓的踱步和小声嘶鸣也令人安心。有他们在身旁,那些曾经让比琉卡时刻提防的风吹草动、虫鸣鸟语全都变成了安心的声音。
他蜷缩在温暖的皮毛毯中,伸手握住胸前的石头挂件,让它和自己一起慢慢暖和起来。
山贼盘牙快步跑过林间小径,不时停下来查看脚下的泥土。
这条小路原本并不存在,只是因为四周的树比较少,所以不愿走大路的人总是由此通过——草地已被车轮和马蹄踏平,有些痕迹还很新。看来刚有人经过,十来个人全都骑马。
上好蹄铁留下的马蹄印十分整齐,骑手绝非商人和旅客。盘牙决定抄近路把消息带回去,他来打探情报,这样的结论已经足够了。
山贼们在附近埋伏。平常他们会以同样计策伏击行商,抢夺值钱的货物和钱财,但今天不一样。
今天他们是为了杀人。
一天前,一位神秘的大人造访他们的地盘,发布了一个值钱的指令。
这位大人虽然身份不明,出现时总以一袭看不出装扮的黑色斗篷和黑色蒙面示人,但出手却十分大方。他们乐意为他效劳,不完全是钱的缘故——自从有人提出质疑,要求他光明正大地露出脸来谈判,结果被一剑砍死之后,山贼们的好奇心就被打消得一点也不剩了。
神秘的大人既有孤身涉险的胆量,又有冷血杀人的手段,最重要的是似乎还有数不尽的钱财。至于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他们并不关心。山贼嘛,打家劫舍就足够开心快活了,没必要想那么多。
有时,盘牙和他的兄弟们酒足饭饱也会猜猜神秘的大人究竟是谁。他当然不可能是有身份有爵位的骑士贵族,可也不像土匪和逃犯,除此之外山贼们便再无头绪,猜测的结果终究不了了之。
“这次要杀掉一队人马,大概十来个人。他们应该会沿着怒风山脉往东,渡过柔风河奔赴多龙城。”神秘的大人说,“在这队人马抵达多龙之前动手,马、财物、剑和铠甲都归你们所有,事情完成之后还另有报酬。”
盘牙的好兄弟,一个名叫托斯苛的独眼龙立刻插嘴:“有剑和铠甲?那可不好对付。”
“好不好对付不是我考虑的问题。”神秘的大人回答,“不管你们用什么诡计都行,实在做不到,就优先杀掉其中一个戴面具的人。”
“那好办,我可以一箭射掉他的头。”托斯苛对自己得天独厚的眼睛十分自豪。
盘牙却说:“还是全都杀掉比较好,不但战利品多一点,还能永绝后患。”
接下去关于如何杀人的讨论十分热烈,等山贼们达成一致的结果时,神秘的大人早已经不见踪影。他神出鬼没,从不食言,总是带来好买卖。
天一亮,盘牙就自告奋勇去探查消息。
怒风山脉隔开了恩塔与中洲科雷利特,山巅终年积雪,犹如一道天赐的城壁将风雪挡在王城路因之外。盘牙实在想不到会有什么人沿着那条冰封的山路来到这里,这条路唯一能通往的就是古都神殿所在的幽地。他没去过那个鬼地方——不错,寒冷的地方都是鬼地方。幽地既没有繁华的城市也没有壮丽的景色,商人根本不会去那里做生意,连乞丐都不愿去乞讨。
不过他倒是见过不少苦行的僧侣和信徒带着极少的行囊走上这条朝圣之路,前往神殿朝拜。
很多人应该已经死在路上了吧。
盘牙忍不住想,从这条路往多龙城的到底是什么人呢?
不过这些念头一闪而过,没有在山贼的头脑中留下多少思考余地。风语森林中藏着他五十来个同伴,不能说个个骁勇善战——盘牙对这个词很满意,想到自己也能冒出这么个犹如英俊骑士一样的用词,不免十分得意。他的兄弟们曾在黑夜里突袭一支有雇佣兵保护的商队,杀掉一半以上的护卫,抢走了所有货物和武器。盘牙别在腰间的那把短剑就是当时的战利品。
他们对抢劫和杀人可真是得心应手。
盘牙爬上一棵大树,向马蹄踏过的方向眺望。他数出九个骑马的黑影,距离埋伏圈已经很近了。盘牙模仿猛禽在空中盘旋时发出的啸叫吹了声响亮又悠长的口哨,提醒同伴做好动手准备。
啸声刚落,前方奔驰的马儿就传来失足的嘶鸣声。
盘牙滑下树干,沿着小径往前飞奔。他看上黑衣骑士身上幽黑发亮的锁甲,可不想因为落后一步失去争夺战利品的机会。
山贼们事先在好几棵树之间的草丛里埋下绊绳,这种惯用伎俩每次都奏效,一旦疾奔中的马被绊倒,骑在马上的人必定惊慌失措任人宰割。
当先一骑黑马带着马上骑士滚落在满是落叶泥泞的杂草中,后面的跟随者立刻勒停坐骑。原本整齐的队伍顿时乱作一团。
趁对方猝不及防之际,埋伏在树干后、山石间、杂草中的山贼一起现身。托斯苛双手握着把带缺口的双刃斧,大喊着冲向那个摔倒的骑士。
斧子落在对方没什么保护的脖子上,一阵鲜血朝着天空喷溅,瞬间把四周的草地全都染成了红色。托斯苛的脸上也全是红色血点,他眨了下独眼,正想把斧子从死人脖子上拔出来,喉咙上就挨了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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