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徐临认真看向他，“彭燕很可能处于危险之中。”
“我没说不管她。她的情况，我会派人去调查。你如果放心不下，我会叫人调查得清清楚楚，直到你满意为止。”
“但这不是你该做的事。”曹熠辉目不转睛同徐临对视，“虚世危险重重，对于一无所知的位面，即便高阶除灵师也不会轻易踏足。”
“你们将要打开的位面入口，通向什么样的地方，里面有些什么样的生灵，谁都无法预测。你的灵能才刚觉醒，进入虚世对你来说太危险。”
徐临：“王讲师会和我们一起去，他实力高强，经验丰富，不会有问题。”
“我说过了，有危险，不许去。”
徐临抿紧了嘴角。
他自小安常处顺，性格随和，很少同人争执什么。
可一旦认真，或者愠怒的时候，那双如画眼梢中的笑意消失，温润神色瞬间便染上一层疏离的凉薄。
“这是曹局长的指示？”
他嘴角还微微扬着，似乎带着浅笑，然而清澈的眼眸彷如透亮的完美艺术品，锋锐无情，美得令人动魄惊心。
以前曹熠辉发脾气的时候，徐临会选择让步。后来他不再退让，两人便迎来决绝冷冽的分手。
此时他和曹熠辉又成了上司和下属的关系，不得不负心违愿，听从对方的安排。
徐临疏冷的态度，让曹熠辉愣在原地。
二人之间气氛凝重，似乎连空气都拢上一层薄霜。
隐约有时针转动的声音随风传来，滴滴答答，频率似如某人的心跳。
不知僵持了多久，最终，曹熠辉做了让步。
“小临，我……”清冷嗓音低沉，“抱歉。是我不对。”
他深吸了一口气，调整着自己的情绪，缓缓在沙发上坐下，揉了揉太阳穴：“我只是，有点生气。”
他用只有自己才听得到声音说：“你遇到问题，不是首先想到找我商量。”
过了片刻，又尽量温和道：“如果你想去，那就去吧，我没意见。”
曹熠辉已经道歉服软，徐临也不会再置气。
他点点头：“好。”
二人之间的气氛缓和，可又没什么话接下去，宽阔的客厅安安静静，空气里飘荡着莫名难言的尴尬气息。
“我想陪你一起去，只是，”曹熠辉再次开口打破沉默，“以我的身份，不宜插手。”
同样的话，姜柏也说过。
如果姜柏或者曹熠辉这样的大人物插手，必定引来许多人的关注。到时候成绩评定，无论高低，都会出现极大的争议。
他们要考虑到影响，徐临同样不希望一场普普通通的实习考核，变得引人注目。
“我明白。”他随和一笑，“我会注意安全，你不用担心。”
“有什么事，即刻联络我。”曹熠辉从沙发上起身，“今天我先走了。你要去虚世，好好准备一下，记住，一定不能大意。”
他似是依依不舍，凝眸回望了一眼，然后才慢慢转身离去。
第二日上午, 王雪梅欢欣雀跃地打来电话，他们拿走了手链，单菲菲果然没有再做噩梦。
“这样看来，她的噩梦的确因为手链引起, 她自己其实没问题。”
有问题的, 是有着成对的另一条手链的彭燕。
彭燕极有可能发生了什么事, 通过磁场完全相同的水晶手链, 影响到单菲菲。
“王讲师已经安排好时间, 明天陪着我们一起进入虚世。上午九点, 在单菲菲小区门口集合。”
几人定好时间, 将消息通知一直待命的范学刚。
范学刚：我还以为，我还没上场，考核就结束了（哭）
王雪梅：这不挺好, 你躺赢。去虚世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很可能遇到不明危险。
不过，刚成为除灵师，就有机会去虚世, 也能算运气好。
低级的除灵师是没资格去虚世的。大家, 好好把握机会，努力提升自我！
机会难得, 钱大姐也参与了这次行动。
“我们要去的这个魔界, 有魔尊吗？是个长得好看的帅小伙，还是相貌丑陋的妖魔鬼怪？”
钱大姐用修仙小说的体系来理解虚世，始终有种微妙的偏差——虽然她的说法，也不能算错。
“虚世各种各样, 什么样的情况都有。”王雪梅空有理论知识, 却从没去过别的位面, 同样紧张又期待，“希望我们运气好，去的那处，生活的是和我们一样的灵长类，大家能正常交流。”
几人不知道，徐临已经两次踏入过虚世。
他最有发言权，可惜，没什么经验可以传授。
他两次去的地方，大相径庭。还曾遇到过和常世一样的“人”。能交流，会骗人，更可怕。
只能说：“如果遇到危险，躲到我后面去。”
虽然他仍旧怀疑自己的3A2S可能有什么地方弄错，但在格斗方面，他是攻击系，专门对付凶灵的一线战斗人员，怎么都要强于钱大姐和王雪梅两位女性，以及，紧张到根本不在状态的范学刚。
何况他身上还有特处局的配枪，和曹熠辉给他的A级灵器。
钱大姐带着她的健身用太极剑：“不知道魔界有跳广场舞的没？”
“诶，你们说，他们那边的人，可以和我们这边结婚不？”
几人汇合后，很快，王讲师到达。众人一起去到单菲菲家中。
“我已经给单菲菲商量好，说我们还要在她家做一场法事。这期间，谁也不能来打扰，包括她自己。我们去往虚世的时候，她就住在天一盟给她安排的酒店里，不在家。”
王雪梅特意提醒徐临和范学刚：“你们以后工作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常世的人，搞封建迷信那一套可以，不能知晓虚世存在的真相。”
“如果普通人真的遭遇虚世的生灵，一定要清除他们身上的能量污染，然后消除他们对虚世的记忆。”
她长长一叹：“消除记忆这个步骤最麻烦，必须说服他们自愿同意。我师父都最头疼这件事。”
范学刚好奇：“为什么？”
“常世之人一旦知晓虚世的存在，其意识就容易影响到两个位面。”
范学刚似懂非懂：“海德格尔存在论是吧？”
“认识论决定世界的存在。”
一向口若悬河忽悠别人的王雪梅一脸疑惑：“什么东西？”
“总之，”她愣了会，又置若未闻，继续说：“你可以让他们相信什么阴曹地府，妖魔鬼怪之类根本不存在的东西，但最好避免让他们接触到有关虚世的一切。”
随着电梯内数字的一层层变动，徐临第三次来到单菲菲家中。
五人一股脑进入卧房，将狭窄的空道挤得满满当当。
王讲师身为主考官，随同这四个实习学员进入未知位面，以防突然出现他们应付不了的危险。
他本不应该插手任何，只是同为除灵师，进入房间后，出于职业习惯忍不住疑惑：“我没有在这里感受到任何灵能的痕迹。”
和王雪梅，和“科学”的探测仪结论一样。
徐临真的在此处感觉到灵能？能打开通往虚世的通道？
他正想继续说一句什么，空气忽然如同一张透明的幕布一般，无声裂开一条缝。
强大的灵能从缝隙另一端涌出。
王讲师：“……”无话可说。
徐临手里拿着单菲菲的手链，定位到了另一条手链所在的位面。
王讲师尴尬笑了笑，肯定道：“这个位面一定和彭燕有关。”
又嘱咐几个实习学员：“穿过这道裂缝就是虚世。进去后一定要小心，不要轻易触碰可疑的物品。”
王雪梅和范学刚同时咽了咽唾沫，怀着紧张又激动的心情，鱼贯走入缝隙中。
眼前景色霎然一变。
从单菲菲的卧室，变为一片模糊的灰蒙。
像是罩了一层重度污染的雾气，能见度只有三五米，周围什么东西都看不清。
范学刚声音有点颤：“……这里真像阴间。”
无人理会他，四下满是死气沉沉的寂静。
他只能尬笑一声，笑声在灰雾里回荡，从四面八方传回，仿佛叠上了某种凄厉的鬼咽，听的人毛骨悚然。
范学刚立马捂住自己的嘴。
“往前走走看吧，”徐临提醒众人，“一切小心。”
众人全神防备，在浓郁的灰雾中行走。
没过一会，王雪梅疑惑：“那是什么？”
范学刚：“哪呢？”
“天上！天上！”
徐临仰头看去，灰色的天空中，有几个黑色的长条物在浮动。虽说在天上，物体上下悬浮的模样，倒像鱼慢慢游在水里。
王雪梅：“感觉有点像建在大型商场里的水族馆。”
有人扣了一个巨大的玻璃鱼缸，而他们站在旁边观看——前提是得忽略这森寒灰蒙的阴间环境。
徐临将手搭上携带在身上的灵器枪：“走近点看看。”
他主动走在最前，慢慢靠近悬浮在空中的物体。
距离越来越近，黑色的小点在视线中越来越大，直到能依稀分辨出那究竟是何物——
“啊！”王雪梅双手捂在嘴边，倏然一声尖叫，“那……那是……”
准确说来，像是死去的尸体，漂浮在水中。有几具尸体留着长发，黑发似如飘荡的水蛇，缓慢蠕动。
再仔细看，他们的四肢已有各处不同程度的腐烂，漏出暗红的肉和雪白的骨。
这是何等触目惊心的恐怖画面！
范学刚忍不住，唰地躬下身，偏向一边吐了出来。
“太，太恶心了……”
就连尚且不在状况，“跟着你们来魔界，看看魔尊”的钱大姐，都惊在原地，呆若木鸡。
徐临强忍着肺腑中的不适，微缩着眼眸仔细辨认这几具尸体。
从血淋淋的尸骸上，还能勉强分辨出，她们应该都是女性，年纪不大。
其中一具身形瘦高，手腕上挂着一条手链，手链上的水晶不时泛出一点耀眼的光。
——和徐临口袋里装着的那条，同一块水晶原石切割出来的，成对的手链。
那人，是彭燕。
王雪梅惊惧不已：“她们，她们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会死在虚世？
“这不是实体，”经验丰富的王讲师深深皱起了眉，“这是灵体。”
“换句话说，这是她们的魂魄。”
“魂魄……”王雪梅惊讶，“魂魄也会腐烂？”
“这里被施放了某种灵术，她们……”
王讲师正说着，范学刚忽然惊疑问：“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徐临侧耳，确实隐约有种“呼呼”的风声，似如什么东西在煽动翅膀。
几人正在奇怪，不过顷刻，一股巨大的灵能乍然出现，众人只感觉眼前光线一暗，一片巨大的黑影笼罩在他们头顶！
“小心！”
王讲师急忙提醒，徐临早在对方说话之前已然感觉不妙，灵活向后闪避。
范学刚动作远不及他迅捷，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倏地腾空而起。
一只体型十分巨大，全身漆黑似乌鸦的怪鸟从天而降，锋锐的鸟爪将躲避不及的范学刚勾住，宽大的翅膀一扇，便将他抓到了空中。
“啊啊啊啊！”范学刚悬空的只腿不住扑腾，“救，救命！”
王讲师急忙拿出灵器朝怪鸟攻去，打算将范学刚解救回来。
王雪梅愣了片刻，回过神后，也施放灵术跟着他攻击。
两道光芒打在怪鸟身上，一道急速消失，似如石头沉入水中没有一点波澜。
另一道，只擦落它几根羽毛。
“这只凶灵的灵能好强！”王讲师都不免有些惊惶，“至少A级以上！”
虽说虚世危险重重，A级的生物也并非随处可见，只要不是太倒霉，不会那么容易遇上。
可他们就是有这么“好的运气”，进入虚世不过十多分钟，就遇上一只难以对付的A级灵体。
一道道灵术朝怪鸟身上打去，要么被它灵巧避过，要么打在它身上，造不成多大伤害。
眼见怪鸟抓着范学刚越飞越高，王雪梅和讲师二人都毫无办法，徐临举起枪口，瞄准巨鸟。
他是攻击系，一把灵器匕首，此时派不上用场。
唯一能用的武器，只有这把枪。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紧紧盯着左右晃动的巨鸟。
骨节分明的细长手指扣下扳机，霎时间，一道炫目的激光从枪□□出，稳准打在巨鸟身上，将漆黑的身体轰穿一个空洞。
下一刻，巨鸟消散，漆黑的身体变为雾状，混入灰蒙的浓雾之中。
范学刚大吼着“啊啊啊啊”从空中掉了下来。
王雪梅急忙施展术法，在他落地前做了一个缓冲。
范学刚一屁股摔在地上。
幸好有灵术的缓冲，没摔得四分五裂，不过也够眼冒金星，吓得找不到北。
几人即刻围上，见人没什么事，稍稍放下心来。
王讲师朝徐临惊叹道：“能用灵器枪打出这么强力一击，不愧是评分S级的人。”
灵器枪的威力和使用者的灵能有很大关系。
灵能弱则威力弱，反之亦然。
徐临这一枪的威力，连王讲师都自愧不如。
“不仅威力强，这么远还能打中，你的枪法真准。”
那一枪打出去的时候，他都捏了把汗。
徐临温和扬了扬嘴，谦逊道：“也有运气的成分在里面。”
得归功于他以前玩过的那些FPS（射击）游戏。
他又将目光投向漂浮在半空中的魂体。几具魂体只在一定范围内浮荡，碰到某处看不见的边缘后，又飘回来。
宛如被装在一个透明的鱼缸里。
“她们为什么会这样？这究竟是什么？”
王讲师眉头深皱：“这里应当有某种灵术。”
“恕我才疏学浅。”
他研究了二三十年的灵术，也不知这究竟是什么。
“这种歪门邪道的术法，我们通常称其为邪术。”他解释，“这些魂体散发着很深的怨愤，导致周围的阴气深重，吸引来了强大的凶灵。”
王雪梅忽然微颤着声音插话：“……这里的阴气会引来强大的凶灵……”
“阴气一直在存在，会不会还有……”
她话还没说完，翅膀扑腾的声音又由远及近，飞速传来。
一大片黑云陡然笼罩在头顶上，众人急忙抬头看去，瞬间惊呆在原地。
和刚才那只怪鸟一模一样的凶灵又来了。
不同的是，刚才是一只，这回是一群。
不计其数的漆黑巨鸟从四面八方涌来，如同被捅了老巢一般，睁着几乎和羽毛一样深暗无光的眼，朝地上的几人俯冲而来。
光一只就极难对付，铺天盖地的一群，看得人手足无措，头皮发麻。
“我们打不过！”王讲师陪同他们进入虚世，原本是为了以防万一，谁能想到，遇到这么多强劲的凶灵，他自身难保。
“跑！”他当机立断吩咐四个实习学员，“跑回位面通道！”
数量如此巨大的怪鸟，他们毫无胜算，唯一的生路只有逃回常世。
五人只能竭尽全力把灵术一通乱打，趁着一点空挡，飞快逃向来时的位面缝隙。
眼看缝隙就在不远处，几人面露喜色，猝然间，又一朵黑云从天而降。
一只体型远远大过其它个体的黑鸟，堵在了缝隙之前。
这种怪鸟无论羽毛，鸟眼，鸟喙，还是鸟爪，都是完全不会反光的纯黑色，理应没有表情。
然而这只犹如小山一般巨大的怪鸟，拦在几人面前，盯着他们，不知为何，让人觉得它似乎在笑。
笑容狰狞恐怖，令人从头凉到脚。
“完了，”范学刚哭丧着脸，“他堵在门口，我们过不去。”
“没想到我第一次来虚世，就是最后一次。”
“小伙子年纪轻轻的，说什么丧气话呢，”钱大姐说，“你连对象都没处过，怎么能就这么没了。”
“父母怎么办？”
话是这么说，她也清楚此刻的危机，除了拿着健身用的太极剑似如驱赶乌鸦一般乱舞，再没别的办法。
“我试试，能不能将它引开，”徐临说，“要是能有机会，你们速度穿过缝隙。”
王雪梅：“可是，这样你就……”
徐临会被困在这里。
徐临神色郑重：“现在也管不了这么多，只能……”
两人话还没说完，那只盯着他们狞笑的巨鸟笑容似乎加深了一点，微仰着头发出振聋发聩的鸟鸣，立时挥动翅膀，朝他们攻来。
一股恶臭腥风扑面而来，灼热的气流涌动，似如龙卷，吹得人难以平稳站立。
漆黑的羽毛宛若钢刀，划出尖啸的破风声，疾风追电朝徐临钉去。
徐临心道不妙，可惜他在强风中难以站立，更难躲避。
千钧一发之间，一道血红的流光凭空出现，铿锵一响横撞在钢羽上，将羽毛打向别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