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交头接耳这一会,最后两个与会者到来,会议正式开始。
徐临坐在长桌靠后的位置,本以为,他第一天报到,许多工作上的事务尚不清楚。参加这么一场重要会议,这些精英前辈们商讨的问题,自己不一定听得懂。
他来当氛围组,重在参与。
但没听多久,他完全能够明白,这些人怒气冲冲说着什么。
困魂阵这一早就被禁止千年的邪术忽然重现,立刻在上层引发轩然大波。
此事危害重大,情况紧急,尤其时背后的施术者究竟打算利用生灵的魂魄做些什么,更令人忧心不已。
无论特处局亦或天一盟,所有高层都对此事十分关注。
另有一重大问题在于,当世的灵术师中,能接触到上古禁术,且有能力施展的,只可能是几大除灵师家族中的成员。
特处局的人认为,此事是天一盟会长的家族成员所为。
同样,天一盟怀疑,事情和曹家有关。
双方各有怀疑对象,互相内涵攻讦,只差没报人身份证号码。
但无论如何,这个心思歹毒,手段狠辣的施术者,暗藏在统御灵能界的几大家族内部,情况十分棘手。
众人议论纷纷这当会,夏侯启再次和徐临交头接耳:“我们这一派,对禁术的保管十分严格,我都没资格接触。”
“问题多半出在天一盟里面。不过,”他语气不太确定,“天一盟的刘会长,不像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他又偷瞄了一眼坐在主位的曹熠辉,有些话不敢明说,只能含糊暗示:“万一,我说万一,问题真出在我们这边,事情不是一般严重。”
如果这个狡猾施术者,真是他们这一派的人,那这人很有可能是曹熠辉的某个亲戚,甚至,关系更亲密的人。
“也不一定。”徐临对除灵师高层的情况一无所知,只说自己的认识:“我很好奇,除了那几个大家族的成员,其他人完全没一点办法接触到禁术?”
“比如说,我和……”他嘴唇张了张,又换了个口型,“我和你关系非常好,而你能接触到这些禁术。”
“如果我求着你让我看一眼,你会答应吗?”
夏侯启想了想:“应该,会吧?”
徐临继续问:“我虽非几大家族的成员,但通过你见到了禁术,然后背着你偷偷使用,你能发现吗?”
夏侯启:“应该,不能吧。”
如果关系好到可以无视家族规矩,让外人偷学禁术,必然是信任到极致。
无论那人暗地里做了些什么,他都不会有丝毫怀疑。
“所以从我的角度来看,只把嫌疑定在几大除灵师家族的成员里,太过片面。当然,”徐临淡淡一笑,“这也是因为我刚入行,什么都不懂,对行业既定的规则不熟悉。”
他活了二十多年,一直只是个普通人,对除灵师那几大家族的分量究竟有多重,并不能真正理解。所以才敢有这样的质疑。
“没有一点证据,就已经假定了凶手,错误的观念一旦形成,会局限思维,蒙蔽双眼,难以找出正确的真相。”
“我觉得,特处局和天一盟互相指责,根本毫无道理。现在双方该做的,是根据线索找出嫌疑人,而非定好嫌疑人,再寻找是似而非,模棱两可的证据,强加到对方头上。”
夏侯启怔然看向徐临,半晌后噗地一笑:“你说的对。我们不应该被先入为主的偏见限制住思考,一点证据都没有,就先选定了怀疑对象。”
“你心思这么纯正又通透,”他嘿嘿一笑,“难怪曹局他……”
话刚说一半,郭鸣的声音忽然传来:“……因此,我们当下要做的,应该摒除成见,把精力放到案件本身,而非罔顾事实,趁机诋毁对手。”
“徐临同志,这桩案件你一直参与其中,麻烦你朝大家说明一下,其中一个被害人的情况。”
开小差忽然被点到名,徐临愣了愣,无可奈何站起身,朝在座的新同事们说起彭燕。
彭燕,外围小姐。一个多月前忽然对周围的熟人宣布,她要出国进修。
而后圈内人没人再见过她。
“这么看来,彭燕行踪不明的这段时间,很可能已经遇害?”郭鸣问,“小徐,你对此有什么想法?”
“彭燕说自己出国之后,和以前的同事全都断了联系,但她的好友圈仍在正常更新,使得外人看上去,她一切正常。”
“这是否表明,她的手机被别人掌握?”
“根据委托人单菲菲的说法,出国只是个幌子,彭燕应当是搭上了某个富豪,给人当不能见光的地下情妇。”
“联系到你们所说,困魂阵的作用”徐临微微皱了皱眉,“我认为,那位身份不明的金主,和此事一定有联系。”
金主有钱,有人脉,大概率能够接触到除灵师。
也能诱骗到彭燕这样的年轻女性,以“合理”的“行业规则”,断绝她们和所有熟人的联络。
只要用包养的名义,将人骗过去,拿到她们的手机,甚至控制人身自由,都不是难事。
“此前,单菲菲曾给彭燕打过电话,她没接,但是有过短讯回复。”
“我们是否能联系常世的警察,通过这一条线索,找到彭燕所在的地点?”
电话的那一头,如果不是彭燕,必然是凶手!
郭鸣鼓了三下掌,称赞道:“小徐同志以前从事的职业虽然和我们这一行完全无关,但说不定意外适合做一名调查官。”
“曹局也是同样的想法,”他打趣笑了笑,“所以我们已经联系了常世这一方的市局,让他们寻找彭燕。”
他抬腕看了一眼手上的表:“算算时间,估计很快就会传来初步消息。”
郭鸣估计的很准,没过一会,市局传来彭燕的调查结果。
结果却出人意料。
常世警方传来的,是一张出境记录。
以及无法定位的手机号码。
“嚯,这人做戏做全套啊。”有经验丰富的调查官瞬间看出猫腻,“Y省边境,一般人很少会从这里出境。”
“电话也通过技术手段,伪造了地址,无法准确定位。”
“这么看来,凶手一定早有预谋,专门诱骗彭燕这种职业外围。她们的圈子有着特殊的保密规则,即便忽然中断联系,也没人会起疑。”
或者说,人情冷漠,没有“好姐妹”会真正在乎。
“凶手为了保险起见,还特意诓骗彭燕去了一趟Y省边境,过了边检,留下出境记录。”
“彭燕很可能过了边检后,用临时有事一类的借口即刻返回,并未真正出境。”
如此一来,她就留下了出境记录。乍看之下,似乎真的已经出国。
再然后,凶手就将她引入困魂阵。
“她可能本身,灵能要比寻常人强上一点,又恰好带着那条水晶手链。因此她的魂体在极度痛苦之中,爆发出灵能,通过磁场相同的另一条手链,将残留的些许意识传导到放着水晶手链的单菲菲卧房。”
彭燕并非朝某个特定的人求救,只是魂体在生与死的界限和极度痛苦中,灵魂本能的反应。
只不过种种机缘巧合,形成了单菲菲的“噩梦”。
要是没有那对手链,单菲菲不会遇到这桩灵异事件,不会托关系找上天一盟的“天师”。
而除灵师只将手链拿走,解决单菲菲的烦恼,这件委托也就到此结束。
只有徐临察觉出那点微小的不对劲,执意要去虚世查一查,才在万千个位面之中,发现连接到常世的困魂阵。
“这个凶手不是一般的狡猾,”在座的精锐们都纷纷皱起了眉,“他十分清楚,该如何逃过追踪。”
无论除灵师的追踪,还是常世警察的追踪。
“他还有巨大的财力物力,能够完成所有的反侦查布置。”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推论又回到了原点。”
这个凶手,一定是某个上层人物。
会议室霎时陷入寂静。无人再说话,只有沉重的抽气声。
过了一会,曹熠辉说:“目前,还是只能通过常世的手段,大力寻找彭燕的下落,以及从她们的圈子着手,寻找近期和彭燕一样,与周围切断联系的女性,以此确认其余受害人的身份。”
彭燕无法迅速找到,其他受害者那里,说不定还有线索。
“虚世那边,等下安排几个精通咒术的人再去看看,尝试从外部打破困魂阵。”
“另外,”他语气似乎凝上了一层霜,“各家自查吧。”
“散会。”
会议室中的人很快散去。
徐临坐着没动,因为他看到曹熠辉也没动,那双俊逸的眼眸目光深沉,透过稀疏的人影目不转睛看着他,专注到压得人有点喘不过气来。
他下意识移开眼,避免和曹熠辉对视。
最后一个人影走出会议室的大门。随着脚步声的远离,房间骤然安静。
徐临微埋着头,旁边被人推入桌下的椅子,忽然又被人拉出。
曹熠辉从主位上走下来,坐到了他身边。
徐临暗自吸了一口气,嘴角扯出若无其事的淡笑:“接下来,我应该做些什么?”
曹熠辉静静看了他几秒,才说:“你想做些什么?”
“我……”徐临思忖片刻,决定直言,“我先问个问题。”
“如果,这件事真是你们一派的某个高层所为,案子能不能查下去?”
曹熠辉愣了愣,唇角有了极小弧度的上扬:“你们?现在你该改口说,我们。”
“你是想说,如果困魂阵是某个大家族内部的人做的,我们会不会故意包庇,将这桩案子大事化小,不了了之?”
徐临轻抿了一下唇,缄默不言。
这个“某个家族”,也有可能和曹熠辉家里有关。
他们双方都清楚这层含义。
曹熠辉朝徐临额头伸出手,然而伸到一半,忽然停在半空。劲长的手指蜷了蜷,最终默默收回。
“不会,”他语气不屑,却又回答地极为认真,“我家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事一定会彻查清楚,无论是谁,都会为其犯下的罪行受到相应的惩罚。”
他顿了顿,又说:“你以前工作,是个什么样的环境?心思怎么这么黑暗。”
曹熠辉明显是在调侃,徐临也同他说笑:“我一直和冷酷无情的电脑作战,要么1要么0,只有对错,不讲任何情面。”
“我心思黑暗,还不是因为看多了新闻,都是你们这些特权阶级滥用职权,作死作出来的。”
曹熠辉眉梢一挑:“要么1要么0?”
徐临说的是二进制代码,但被曹熠辉故意这么意味深长的一问,瞬间就变了种味道。
只有他们两人的会议室,霎时拢上一层似有若无的暧昧。
徐临沉默片刻,置若罔闻一般迅速岔开话题:“关于彭燕,我有件事想做。”
他说完这半句话就停下,犹豫着自己这个刚报到,连职位都还不清楚的新人,是否该朝领导提出要求。
“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曹熠辉声音有些轻飘,带着一点似有若无的笑,“你我之间,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明明是谈论工作,本该严肃认真的场合,曹熠辉的态度言辞,仍然有意无意流露出些许过界的朦胧。
徐临再一次忽略对方话中含糊不清的深意,只说:“我想再去找一次单菲菲。”
“理由?”
“虽然单菲菲一再强调,她不清楚彭燕究竟搭上了哪一位金主,但在彭燕失踪之前,她们二人走的最近。”
“或许有一些蛛丝马迹,她自己未能意识到。我们再仔细询问一次,说不定,能发现一些此前漏掉的东西。”
曹熠辉毫不犹豫点头:“行。”
徐临:“你们……我们特处局的人调查走访,是不是和普通警察一样,两人一组?”
“没错。如果需要问讯常世的普通公民,在他们眼里,我们就是普通警察。”
“那我是不是,应该叫上范学刚?”
他今天刚来特处局报到,什么任务都没安排,也没有“搭档”。
还处于稀里糊涂,满头问号的情况。
“你找他做什么?”曹熠辉道,“他的灵能数值不高,除灵师考核也只刚及格,入职特处局,也,只能从分局最低级的调查员做起。”
“之前不是说过,这桩案件,他实力不够,不能参与。”
徐临懵然答了一声“哦”。
“走吧,”曹熠辉起身,嘴角幅度幽微上扬,“我和你一起去。往后要是没有特别安排,你的搭档就是我。”
对于曹熠辉的安排,徐临有些疑惑。
曹熠辉是局长,不该坐在办公室里,运筹帷幄统领大局?
即便亲自出马,也是深入虚世,处理那些危险度极高,寻常调查官无法解决的难题。
在他的认知当中,没有哪个局长和新人搭档,去往一线的。
但特处局又和普通的机关不一样,差别巨大到已经脱离“人类”范畴。
他初来乍到,连一封说明工作流程的邮件都没收到……不,他甚至连自己的职位都不清楚。
可曹熠辉这样的安排,他又不好多问。
毕竟以对方的性格,只会说一句:听他的就行。
问了也没用,领导说了算。
只是莫名感觉不对劲。
这么一件骇人听闻的严重案件,敌人很有可能在内部,甚至连自己家人都遭到怀疑,曹熠辉却不冰冷不严肃,心情居然意外的……还不错?
单菲菲的家里被灵能污染过,虽然天一盟已经派人清除,为防万一,她仍旧住在酒店中,过两天再搬回去。
二人来到酒店,再次见到单菲菲。
摆脱了噩梦的缠绕,单菲菲气色比之前好了许多,甚至已经有心情,朝眼前两位帅哥抛媚眼。
“怎么王大师没和你们一起来?”此前徐临并未朝她详细自我介绍,她一直误以为徐临是王雪梅的助手。
她奉承了几句“王大师道行高深”,又问:“王大师除了镇邪驱鬼,还能不能,画一些招桃花招财运的护符?”
徐临哑然失笑。他们没暴露虚世的存在,靠着一通“风水玄学理论”的忽悠,圆满解决问题,单菲菲却因此有了奇怪的误会。
不知道此刻王雪梅会不会突然打喷嚏。
他学着王雪梅,扯谈了一通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的风水八字,暗示单菲菲的八字命格和她的职业犯冲,委婉劝她转行,找个正经工作。
两人寒暄完,徐临进入正题。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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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燕勾搭上的金主?”单菲菲摇头, “我真不知道。”
她又一次郑重强调“职业道德”:“那些金主,大多都是有妻子儿女的人,甚至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在社会上立着高风亮节的人设。”
有些人十分在意公众形象, 绝不能让人知道, 他们私生活混乱。
彭燕搭上的那个人, 应该也属于这一类, 不想暴露自己在外面养情妇。
彭燕也清楚, 她要是透露半点, 那金主一定不认账, 立马和她撇清关系。而且透露金主身份,属于违反规则,往后在圈子里混不下去。
所以她守口如瓶, 没有透露过半点。
“我不知道,圈子里也没人知道。否则流言早就传开。”单菲菲不知自己什么心情,“她运气这么好,被有钱人看上, 眼红嫉妒的不会少。”
徐临不知该如何评价所谓的“运气好”——彭燕来自外省的乡镇, 家里条件差,和家人两三年前就完全断了联系, 没人在乎她的死活。
即便失踪也不会有人注意到, 所以她成了凶手的目标。
“你们这样的……”徐临想了想措辞,“同行,不知道,有没有知道的人?”
如果他没记错,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 你们的工作, 是有介绍人的?”
“是有介绍人,”单菲菲自嘲一笑,“我们称作经纪人。”
她迟疑了好大一会,或许是考虑到,徐临这种“会法术的天师”和普通人不一样,担心自己不说实话会被他下降头诅咒,于是将“行业机密”告诉了她。
“大师,你可千万别给其他人说,是我告诉你的。要是被人知道我嘴不牢靠,就没法继续在这个圈子里混了。”
“我们的经纪人,外号叫K姐,对外是一家演艺公司的老总,实际业务,是经营会所的。”
单菲菲说了一家名不见经传的演艺公司名字,以及一家小有名气的高端会所。
每次有富豪去会所里娱乐,K姐就叫上这些外围去陪酒,她自己从中抽成。有时候一些品牌活动,K姐也会介绍她们去站台。
“至于其他,就得看我们自己的手段和运气了。”
单菲菲缓缓吸了一口气,顿了顿又继续:“K姐认识那些金主,给我们提供机会,所以,彭燕究竟跟了谁,她或许会知道一些内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