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感受到一股轻微的疼痛,徐临割破了他的手指。
不妙的预感如惊涛拍岸般涌上,打在心头:“小临你做……”什么?
话还没说完,他的手已被徐临拉着,在一张纸上重重按了一下。
曹熠辉一怔,半秒后回神,把徐临不知从何处拿出来的那张纸一把抢过。
那张纸被折叠了好几层,他得将其摊开,才能看到上面的内容。
安全防护知情同意书。
——消除记忆的灵术契约。
“小临!你!”
“熠辉,”徐临朝他柔软笑了笑,“我的手写承诺书,在书房书桌第一个抽屉里。待会我回家,你直接拿给我看。”
话一说完,他按着曹熠辉的肩膀狠狠一推。
曹熠辉的魂体和这个天极困魂阵的联系瞬间被他切断,连同钟阅川一起,被他的意志驱逐出去。
随后,他转向了另一个“徐临”。
“你不出去?”另一个“徐临”在一旁冷眼旁观一切,“你还是快点出去,这里待久了不好。”
这是专门囚禁他的困魂阵,对同一魂魄的徐临也有影响。
光是待在里面,就令神魂感觉到隐隐约约的疼痛。
“我过会就出去。”徐临认真看向那张他一直不敢直视的脸。
“和你一起出去。真正的出去。”
不是那种被看不见的锁链束缚,无法真正逃离的“苏醒”。
进入天极困魂阵时,徐临的内心就涌现出一种凄怆和悲凉,以及,痛楚。
或许是这个恐怖的困魂阵的威力,更或许,他和另一个“徐临”同化过多,在这个囚禁他们的监牢里,他瞬间体会到了对方的心情。
感同身受。
“我进来救熠辉,也来拯救你。”
魂魄的完全融合,还需要一段时间。但徐临不想再等。
他要主动加速这一进程,将被分割的魂魄完整地合二为一。
他要打碎这个牢笼,将另一个“徐临”彻底解放出来,再消除他所有痛苦的记忆。
他要当自己的救世主。
他要让“徐临”重获新生。
曹熠辉被徐临从天极困魂阵中推了出来。
猛然睁开眼睛, 映入视野中的,不再是喷薄的赤红岩浆或星河的幽冷光芒。
洁白的天花板,明亮的工艺灯……这是他和小临的卧房。
“小临!”曹熠辉霎时从床上弹起身,看向自己的左手。
那份灵术写成的记忆消除同意书, 还在手上, 被他紧紧攥着。
曹熠辉震怒又慌乱。暴戾的灵能从血脉中四散开来, 他发泄似的将契约书撕的粉碎, 破碎的灵术文字在空中飘动, 瞬间被灵能之火烧了个精光。
三秒毁掉灵能文书后, 他又给自己施放灵魂法术, 想要再一次进入天极困魂阵,却惊讶发现——进不去了。
徐临的灵能气息已经被他自己完全斩断,法阵连接的通道关闭, 谁也进不去了。
“小!临!”曹熠辉咬牙切齿,又无比惊惶。
小临没出来!小临还在天极困魂阵中!和另一个“徐临”待在一处!
“熠辉,你冷静点!”
郭鸣的声音响起,曹熠辉这才发觉, 郭鸣, 夏侯启和钟阅川都在他房里。
“小徐他……另一个徐临是他的一半魂魄,”郭鸣劝慰, “他不会有事。”
他看向躺在休闲椅上, 似如睡着的徐临,“可能,他过一会就出来。”
“他把我两推出来,”钟阅川的脸色也很不好看, 但他需要说服曹熠辉, 更需要说服自己, “一定有自己的打算。他很强,绝对……绝对不会有事。”
徐临有时的想法和举动都非常任性,又异常固执,谁都拿他没办法。
只能顺着他,由着他。
可他自己说的“待会回家”,他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一定会回来!
时钟滴答滴答的声音,在房间中静静回响。
微风吹动窗帘,簌簌沙沙。无人说话,空气中弥漫着寂静的焦躁。
幸好,徐临是个守时的人。
他说“待会回家”,就没让曹熠辉等多久。
三个小时后,徐临从沉眠中苏醒。
“小临!”曹熠辉半蹲下身,看着缓缓睁开睡眼的徐临,心中忐忑不安。
记忆消除的灵能契约,刚签下就被他销毁,烧的渣都不剩。
那时小临的魂体还在天极困魂阵中,应该……不会那么快生效……
他的记忆,应该……还在……
徐临睁开眼,看了看四周。
眼神柔和又澄静,眸光里浮跃着细碎的光芒。
……是他的小临。
不是眼含不屑和嘲弄的另一个“徐临”。
徐临神色微妙地看了曹熠辉一会,用着有点呆愣又可爱的表情问:“能不能告诉我,什么情况?”
曹熠辉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徐临的记忆被抹消了。
即便那份灵能契约刚签下就被摧毁,灵术还是生了效。
他忘记了一切。
但徐临从来就是个接受能力非常“强悍”的人。
他不知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不认识面前的三个人,曹熠辉把事情简简单单一说,他即刻接受。
没有任何惊讶,没有任何惊惧。
非常平常地接受了这一切,仿佛所有事情都是理所当然,没有任何值得惊愕和疑虑的地方。
只不过忘了太多事情,原来的生活必然受到影响。
夏侯启毛遂自荐,想担任“导师”的职位,把虚世和灵能的一切重新给徐临“培训”一遍,让他能尽快再次胜任除灵师的工作。
然而这个毫无眼色的欢脱青年,在曹熠辉冷锐的目光中,被郭鸣满头黑线地提着后领拖走。
徐临只需要和曹熠辉单独相处的时间。
最大的问题,只有曹熠辉自己才能解决。
曹熠辉让徐临看了他们二人手上的结婚戒指,也给他看了结婚证,相册,以及手机里保存的,所有他们在一起时的回忆——视频或者照片。
徐临当即接受了自己有个交往十年,在两个多月前结婚的爱人。
曹熠辉又给徐临讲述他的工作,他的父母,亲戚,同事,朋友。陪他逛街,上网,玩游戏,看新闻,解释一些当世的社会情况。
得益于徐临超凡的接受力和理解力,一周以后,他已经对自己过去的一切有了大致了解。如非知情的熟人,和他交谈,交流,很难发现,这居然是个失去记忆的人。
也没给父母报什么失忆的“工伤”,以他这样的“演技”,再过一两个月,回家探望父母,吃一两顿饭的时间,父母或许都察觉不出异常。
毕竟遇到不太了解的,他总有办法用“嗯,嗯,是,好的,你说得对”蒙混过关。
他也跟以前一样,嘴角一直挂着随和的淡淡笑容。
喜欢的口味也没变,太甜太辣太酸太咸的都不喜欢,只喜欢清淡。
只是在独自一人的时候,那层伪装的社交外壳就会被卸下,眉眼间露出霜寒锋锐的光。
曹熠辉看到过几次,于是他清楚,他的小临和另一个“徐临”,已经融为一体。
他的小临,已是一个和以前不同的,完整的魂魄。
徐临很快就再次融入社会,毫无异状地正常生活。
只是,没了对曹熠辉的记忆,对曹熠辉的感情便无可避免地减淡。
曹熠辉给他看了那张手写承诺书。
徐临大睁着眼,扶着额头抽了抽嘴角——连这个动作神态,都和以前一样。
可惜他自己不记得。
不过徐临说:“我认。”
他接受曹熠辉这个爱人,也认自己许下的承诺,欠下的情债。
他接受曹熠辉的触碰,爱抚和拥抱,也接受着额头,脸颊,鼻尖和嘴角的亲吻。
但在那天,曹熠辉想要更深的吻时,徐临身体一僵,几乎反射性地避开了头。
那是真正意识的抵触。
曹熠辉的动作也僵在了当场。
当晚,曹熠辉搬出了主卧,住进了另外的卧房。
徐临说自己认那张手写的承诺书,无论何时何地,曹熠辉可以对他为所欲为。
他不会抵抗,不会生气,不会责怪。这些是情侣之间该做的事情,他和曹熠辉已经结婚。
但曹熠辉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情念。
他的小临,仍旧未能完全接受他。他不想自己挚爱的小临对他生出任何一点抵触。
小临承诺过,此生都会和他相伴。
他不能再要求更多。
徐临失忆前,曹熠辉就跟一块狗皮膏药一样,无时无刻不贴着他。
如今二人在家,他却时常把自己关在三楼的健身室里,又开始了近乎自虐式的高强度体能训练。
克己复礼,对他来说太难。
他的小临是一块香甜可口的蛋糕,只有消耗掉所有的力气,才能忍耐住他的徐临饥渴症,徐临依赖症,徐临上瘾症,不将人一口吞下。
他早已病入膏肓,然而那种病态的情感,此刻已无药可医。
二人就这么相敬如宾,亲密又疏远的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时间如窗间过马,一晃而逝。
三个月后的休息日,曹熠辉又打算在健身房里度过。
门被轻轻敲了三下,徐临走了进来。他朝曹熠辉扬了扬嘴:“陪我训练一会?”
略带笑意的双眸露着几分柔软的诱惑,曹熠辉看得怔了片刻,又移开眼:“好。”
二人比划了几招,徐临攻向曹熠辉下盘。
曹熠辉根本没打算躲,被他不轻不重踢了一脚,然后,被扯着领口倒向地面。
两道人影瞬间交叠在一起。
曹熠辉压在了徐临身上,肢体的触碰瞬间点燃烈火,连呼吸都变得炽热而沉重。
精致如画的双眼闪着微光,清晰映照自己的倒影。彷如所有的光辉都被吸引过去,曹熠辉的眸色却变得暗淡。
曹熠辉的手背捏出了青筋。
他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才压抑住内心沉积已久的渴望,站起身,扭头朝门外走。
他必须去凉水里泡着,才不会让烈火把自己和他最爱的小临灼伤。
“曹局长,”调侃的笑音从身后传来,“你病好了?”
曹熠辉蓦然睁大了眼,身体僵直了好一会,才难以置信地缓缓转过身。
他动作极为缓慢,在转身时,那道清甜的嗓音已经在细数他的病症:“徐临饥渴症,依赖症,上瘾症,都自己治好了?”
“早知如此,我也不用担心你会犯非法伤害,非法拘禁和婚内强夺罪,不写那张承诺书了。”
“根本就用不到。看着还丢人。”
曹熠辉蓦然回过神,嘴角瞬间扬起,都快咧到耳根。
“病着。病情严重,病入骨髓,绝症,一辈子治不好,永远处于发病期。”
他快步走向他的那颗糖,那味药:“现在就得吃药。”
“立刻!马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