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到时候一定第一个告诉您。”游川随口敷衍人的时候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等他应付完少女心不死的母上大人,手机另一头的纪珩已经炸毛了:
【这么久不回消息,干什么去了?】
游川瞥一眼时间,才堪堪过去了五分钟。
不过既然已经把人惹了,他索性也就不急了,慢悠悠地吃完饭刷了碗,等到踏着夜色在家门外的石子路上散步时,才不紧不慢地给纪珩弹了个视频通话。
视频刚打过去就被接起来,纪珩阴沉沉的脸怼到游川面前,一声冷笑:
“挺有种啊。”
游川挑眉,不动声色把屏幕放远了些,熟练转移话题:“刚吃过饭……你没在家?”
“回去陪老爷子了。”纪珩那边人声鼎沸,听起来很嘈杂,背景像是某高档酒店。他脸上闪过不耐的神色:“被他叫来这里看一群没安好心的老东西演戏……啧,我就不该回去。”
老爷子的面子不能不给,他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躲出来查游川的岗,这家伙还把他晾在一边,实在可恨。
游川提醒他:“你伤还没好,酒能不喝就不喝。”
“放心。”纪珩不以为意:“没人能灌我酒。”
他想起什么,正色道:“你还没告诉我呢,没理我的时候在干嘛?”他今天非得得到一个像样的解释不可。
游川随手捡起一块不起眼的石子,往黑黢黢深林一丢,半点回音也没听见,倒是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吃饭,洗碗,散步……”他一件一件老老实实交代。
纪珩狐疑道:“就你自己?”
“和我妈一起。”
纪珩想了想,没有可以找茬的点,于是开始生硬地找话题:“吃过饭了没?”
游川:“?”
大概他的诧异实在明显,纪珩立刻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多么蠢的问题,他的脸上飞快闪过一丝尴尬,掩饰性地低咳两声:“我是说……你晚上吃的什么?”
“饺子。”游川如实道,还贴心补充了句:“韭菜鸡蛋馅的。”
“哦……”纪珩掐了掐窗口绿植的叶子,发觉自己没话可接了。随即他意识到一直是自己在找话题,不甘心道:“你就没什么话想说的?”
“说什么?”游川反问。
纪珩气闷,他们分开后游川看上去一点也没受到影响,好像完全没把他放在心上似的,反观自己,干什么都心不在焉,心思总忍不住飘到对方身上。
怎么就能这么贱呢!
游川透过屏幕将他的郁卒尽收眼底。他抬起头,头顶月明风清,繁星璀璨,月光下的树叶在路面投下斑驳碎影,寒凉夜风刮过耳边,平添几分杂音。
纪珩在这片杂音中听到对方暗藏笑意的低语:
“纪珩,你是不是想我了?”
扑通——
游川扔出去的那枚小石子,似乎正正砸到了纪珩心上。
无辜的绿植一个不慎被捏碎了叶子。
纪珩捻着指尖,视线飘忽一瞬又不服输地转回来,他冷哼一声:“谁给你的自信。”
游川笑得有恃无恐:“还能有谁?当然是你啊——”
纪珩的嘴角不露痕迹地上扬了一点点,竟没有反驳。
虽然说出来让他挺没面子的,但不得不承认,不过半天没见,他好像已经想了游川很久了。
他现在心情不错,就勉强让对方得意片刻好了。
游川问他:“你现在在哪?”
纪珩:“酒店。”
“具体一点。”
“窗边上吹冷风。”
“纪珩。”
“嗯?”
“你抬头看看。”
纪珩依言抬起头,视线中只有轮廓格外清晰的月亮:“怎么了?”
“看到什么了?”
“月亮,挺圆。”
“我想起一首诗,它是这么说的……”
对方话说到一半就停下了,纪珩不由问道:“怎么说的?”
电话里传出低哑的笑语:
“它说……我也想你。”
作者有话说:
“我不看月亮,也不说想你,这样月亮和你都蒙在鼓里”
这章是听着《志明与春娇》写完的,虽然听不懂,但是很喜欢~
时隔一年回到家,他的坟头草已经长到可以没过游川小腿的高度了。
用游川妈的话说,看得出来老游在下面过得挺滋润。
坟头插上了三炷香和两支烛,游川端端正正地给他爹磕了三个头。
宋湘琴大把大把地烧纸钱,嘴里嘀嘀咕咕,仔细一听是在和坟里躺着的丈夫唠嗑。
“老游啊,我们娘俩来看你了。”
游川想了想,他今年确实没什么话想对老爹说的,于是做完事就自觉地避到一边,留空间给他们夫妻俩说点悄悄话。
远处孤烟袅袅,近处竹林摇曳,风一吹便给人萧索寒凉之感。游川等得身体发凉,他来回走动着往掌心哈了一口气,心想他爹妈感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走吧。”
不知过了多久,宋湘琴终于深一脚浅一脚地从坟地深处走出来,看表情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
“不再多聊会儿?”游川伸出手搀她。
“不聊了。”宋湘琴摆摆手,看了眼日头道:“回去做饭。”
“行。”
两人往家的方向走去,走到半路,宋湘琴不知想起什么,拉了拉游川,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
“去,给舒爷爷上两柱香。”
他们正好路过了舒亦澄爷爷的坟地附近。许久无人打理的坟地上横七竖八地堆了许多枯枝落叶,一眼看去杂乱无比。
游川把这些杂物都清理干净,然后蹲到坟头认真插上香烛,微弱火苗映在他眸中摇曳跳动时,他不免想起了一些往事。
舒爷爷去世的时候,游川是在场的。
在游川童年回忆里,那是个慈眉善目的老爷爷,会从兜里掏出五彩斑斓的糖果送给他,也教他下围棋、编竹篾。他是舒亦澄唯一的亲人。
他一生无灾无病,最后是在自己躺了几十年的那张木床上寿终正寝的。
弥留之际他仍放不下自己未成年的孙子,那时游川是舒亦澄唯一的玩伴,他希望游川以后能够帮自己照看舒亦澄。
游川一口答应了,然后在舒亦澄的哭泣声中,他看着舒爷爷欣慰地合上了眼睛。
对不起。
游川在心里默默道歉,他没能完成自己的承诺,也没能保护好舒亦澄。
前世舒亦澄被人恶意伤害,身上伤痕无数,右手近乎全废,患上了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性格变得阴郁偏执,和从前判若两人。
是纪珩下的手。
游川本该保护好舒亦澄不让他受伤,没想到最后却是因为自己而让他遭受了无妄之灾。
游川一度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那意味着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委曲求全都是无用功。最初那段时间他甚至不敢面对舒亦澄,他怕在对方眼中看到怨恨,看到那个什么都无力改变的自己,深深的愧疚感逐渐将他变成了一个自厌自弃的人。
所以最后他和纪珩走向了那样的结局,谁也没能在这场争斗中幸存。
单薄的纸钱触火即燃,在猩红火舌舔舐下很快化为灰烬,只剩余烬堆中些微不起眼的火星。游川无言地看了一会儿,将它们尽数拨灭了。
上天给了游川一次删档重来的机会,而这次他换了更温和也更决绝的方式,前世的悲剧无论如何也不能重演。
时间一晃而过,游川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临行时宋女士母爱爆棚,各种香肠腊肉将他的后备箱塞得满满当当。
“来,乖儿子,试试妈妈给你织的围巾。”
长长的黑色围巾被一圈一圈地缠到游川脖子上,针脚略显粗糙,用料却十分厚实,戴着它不一会儿就能感觉到融融暖意。
宋湘琴虽然很想选择粉嫩嫩的颜色,但她明白自己的儿子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任她捏圆搓扁的小团子了,粉色的围巾在如今的游川手里有被打入冷宫的风险,只好含泪将粉色换成了黑色。
没关系,她安慰自己,等乖儿子带回了媳妇,她就给媳妇织粉色围巾!
不过分别在即,她也难免有些伤感。
“臭小子,下次回来记得早点告诉妈。”
“知道。”游川伸手把挡住鼻梁的围巾往下扒拉,对他妈说道:“进屋去吧,外边这么冷,就别送我了。”
然后他感觉到掌心里被塞了个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个不起眼的暗红色首饰盒。
游川呼吸一窒。
这个首饰盒他再熟悉不过,里面装着的是一对他妈最珍惜的戒指。
宋湘琴把被风吹乱的头发别到耳后,弯起的眼角已经有了被岁月侵染的韵味。
“小子,妈是过来人,你骗不了我。儿子终于有了喜欢的人,当妈的高兴,也想为你做点什么。”
“等你下定决心要和那个人共度余生的时候,就把戒指送给她吧。妈没福气戴上它,但妈希望你有。”
她看着游川手里小小的首饰盒,嘴角笑意洒脱。
游川的父母结婚时家里一穷二白,只花几块钱去民政局扯了个证,别说婚礼,连结婚戒指都没有,因为这件事游父对妻子一直心怀愧疚。
后来游川出生了,游父拼命工作,什么活都接,家庭条件终于有了起色。
妻子生日那天,他带上自己攒了很久的薪水,去首饰店买下了那对看中很久的戒指,满心欢喜地想要给妻子一个惊喜。
可他最后没能回家,宋湘琴接到通知赶到医院时,他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
天命不佑,造化弄人。
就在生活刚看到一丝希望时,他确诊了肝癌晚期。
昏倒在路边时,他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小小的首饰盒。他终于有了弥补遗憾的能力,却再也没有机会戴上那枚戒指。
游父去世后的这些年,宋湘琴一直将戒指好好地保管着,时常拿出来端详抚摸,但从来没有戴过。
她心里总觉得,如果不是为了买它,丈夫也许就不会工作得那么累,也许就不会生病离世了。
现在她决定把这对戒指交给自己的儿子,让他帮自己了结这隐痛十几年的暗伤。
生命不会后退,也不会停留在过去。戒指会被交给新人,而故人也将有一个新的开始。
开车回去的路上,游川面色复杂,那对戒指总若有似无地牵动着他的心神。
他想起上辈子,母亲也曾把它们交到自己手里。
那时他和纪珩的关系已经走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纪瑛的局已经设下,只要由他点燃最后的导火索,纪珩所拥有的一切就会轰然倒塌。
可游川发现自己的决心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坚定,他心情苦闷多日,找借口躲回了家。
母亲大概看出了他的不对劲,在他离开那天把这对戒指交到他手里,然后说了一句话——
“别勉强自己,做你想做的事。”
游川喝了很多酒,他倒在沙发里等着纪珩回家,一种从没有过的冲动在胸口处翻涌,他想他有话要对纪珩说。
可等待的时间太过漫长,他从睡梦中醒来时,一眼就看见了对方手里摆弄的那个首饰盒。
纪珩把玩着手中的男女对戒,眼中似有万里冰封的雪原,凛冽寒芒掠过。
见游川醒来,他慢慢看过去,从牙缝里阴恻恻挤出几个字:“这就是……你回家要做的事?”
不等游川解释什么,他手上骤然加重力气,变形的丝绒盒子破碎变形,然后连同里面的戒指一起,像扔垃圾一般被扔到了窗外。
比这更刺心的是纪珩冷冰冰的言语:
“想结婚?”
“只要我纪珩活着一天,你就永远没有这个资格。”
游川愣了愣,然后自嘲一笑。
令人难堪的结局,嘲笑着不久前的自己是多么天真。
他怎么这么看得起自己,竟不切实际地幻想能够改变这个人呢?
后来游川也曾在窗外的灌木丛里寻找,可他最终只找到了本该属于自己父亲的那枚,另外一枚却像是人间蒸发一般,怎么都找不回来了。
思绪回归,眼前的景色随着车辆行驶飞快后退,那时无力的感觉犹记在心,游川却觉得胸口中生出另一种感情,逐渐将它取代。
这次,一切都和从前不一样了。
油箱已经见底,途径服务区时游川停下来加油,在便利店买了水和面包当作午饭。
他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余光瞥见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动作一顿。
尽管联系方式已经删除,但他能一眼识别出来,这是舒亦澄的电话号码。
游川直接挂掉了。
既然已经决定了要断绝来往,就必须贯彻到底,藕断丝连的后果他已经不想再尝试一次了。
可下一秒,屏幕又锲而不舍地亮了起来,还是那个号码。
游川又挂了一次,两秒后再次接到新的来电。
舒亦澄从来不是死缠烂打的人……
不知怎的,游川心里陡然生出某种不祥的预感。
他的指尖在拉黑键上停留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了接起这通电话。
“川哥……”
那边传来舒亦澄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声,他似乎正在极力躲避着什么,语气筋疲力尽中带着惊惶:“有人……有人要杀我!”
第17章 遇袭
游川猛地站起身,没盖好的矿泉水瓶打翻,湿漉漉洒了他一身。他却完全顾不上这个,第一时间上车,沉声问道:“你现在在哪,报警了吗?”
舒亦澄声线颤抖:“报……报警了,我在——”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被一阵刺耳的杂音打断,手机似乎狠狠摔到了地上。
游川心一紧:“小澄!怎么了?”
那边无人回应,手机话筒被摔坏了,只能依稀辨认出一点模糊的响动。
“你……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这是舒亦澄虚弱的声音。
“我也不想对你动手的啊,只能怪你自己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刻意压低的男声充满恶意。
“刚在跟谁打电话呢,报警了?警察来得及救你吗?”那声音由远及近,爆炸般的巨响后,通话戛然而止。
手机徒劳地闪着忙音,再打过去就显示对方已关机。
游川握着方向盘的左手不自觉地轻颤着,他一把将手机扔开,将油门踩到底,车子如离弦之箭般飞快地冲了出去。
等游川赶到医院时,已经是许久以后了。
病房是单人间,环境安静适合静养,游川进来时舒亦澄已经醒了过来,神色恹恹的,病床旁站着两个警察,正在低声询问他什么。
听到开门声,他们回头见一个面容俊秀内敛的青年快步走进来,病人忽然精神一振:“川哥。”
两位警官心下了然,这是家属到了,同时也都松了口气。
说实话,眼前这个病人从遇害到送入医院救治,再到术后修养,期间十几个小时的时间,一个来探望的亲属都没有,实在令人揪心。
其中一个警官想要询问什么,被另一个扯了扯使了个眼色。
于是他们确认了游川身份后就都离开了房间,贴心地为他们留出说话的余地。
舒亦澄的右手臂上缠满纱布,软软地吊在身旁,脸上也满是细小的擦伤,眼中充满惊惶。他的精神已经疲惫不堪,却不敢睡觉,因为他一闭上眼,那个看不清脸的凶恶身影就好像站在他眼前,手中铁棍随时会朝他挥下。
见游川出现,他就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终于放松了心里一直绷紧的那根弦,白净的脸上显露出委屈的神色,眼底泪光闪动:“你终于来了。”
游川的目光仔细扫过他的伤处:“你的伤怎么样?”
舒亦澄看了眼自己的右手,一圈一圈的纱布包得严严实实,一小块皮肤都没有露出来。袭击他的那人是抱着废了他的想法对他下的手,不过好在路过的民工及时发现,那人只在他手臂上抡了一棍子,造成了轻微骨折。
舒亦澄垂眸:“医生说……只要好好治疗,不会影响到以后正常活动。”
游川闻言闭了闭眼,恍惚中像是深海中的溺水者总算抱住了唯一的浮木,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还好,还好……
他哑声道:“抱歉。”自己应该早点接电话的。
“你为什么要道歉?”舒亦澄忽然抬起头看向他,情绪有些激动:“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是纪珩做的,该道歉的人不是你!是他!”
“纪珩?”
游川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句,继而垂下头,额前碎发略微遮住眸子,语气沉下来。
“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舒亦澄回想起昨天遇袭时的情景。
跟踪他的那人穿着一身棒球服,口罩和帽子把脸遮得密不透风,个子高高瘦瘦的,说话声音也刻意压低,显然不想让人发现他的身份。
被他击倒后,舒亦澄奋力挣扎,纠缠间不知道划伤了他什么地方。对方情绪似乎很不稳定,被激怒后便不管不顾地想要下死手,还好被碰巧路过的人发现报了警,那人害怕身份败露,来不及做什么便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