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侧过身:“纪珩,你说呢?”
从纪瑛出现开始,纪珩就没有正眼看过他,而是神色莫辨地注视着大堂某个角落。
被纪明泽叫到,他回过神,淡淡扫了纪瑛一眼:“还算将就吧。”
神色漠然,语气冰冷,就像在评价什么令人厌恶的东西。
纪瑛笑容有瞬间的僵硬,他压了压大拇指,好脾气道:“大哥掌管着公司,自然是什么好东西都见过,在大哥这里能勉强过关我已经很高兴了!”
听到“大哥”这个称呼,纪珩脸色一沉,纪明泽想起自家孙子的臭脾气,怕他当众给纪瑛难堪,忙道:“纪瑛啊,把东西收下去吧。我有点累了,纪珩,扶我进去。”
等纪瑛乖乖收拾好,那爷孙二人早已进了拐角的房间。纪瑛动作顿了顿,笑着地向宾客们打完招呼,跟了过去。
他走后,又有人轻声交谈起来。
“看来小纪总和这个弟弟的感情不大好啊。”
“毕竟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哪有什么感情?”
“你说这纪九思也是奇怪,当年和夫人的感情那么好,两人又已经有了小纪总这个继承人,他干嘛还要认养一个便宜儿子?”
“谁说纪瑛是纪九思认养的?纪瑛进纪家大门的时候纪九思都已经……到底是谁的主意,还不全凭纪家人一张嘴的事儿。”
“这纪家也是倒霉,三代单传,还偏偏……”
“先生?先生?”
娇柔的女声拉回了游川的视线。
眼前妆容精致,气质优雅的女士从包里拿出一块小手帕就要往他的肩膀上擦,那里沾上了一小块奶油:“弄脏了您的衣服我实在很抱歉,要不您把联系方式给我吧,我重新赔给您一件。”
这里是宴会最不起眼的角落,餐台上整齐摆放着装饰品般好看的糕点,相当能勾起人的食欲。
可惜游川还没能尝上一口,就被这位端着小蛋糕的女士截住了。
白净的手帕掠起一阵香风,游川笑着用手腕挡住:“衣服已经弄脏了,不能再可惜了这么好的手帕。”
女士脸颊微红:“不能这么说……都怪我笨手笨脚的,万一耽误了您的事情就不好了。您就给我一个联系方式吧,方便我之后联系您,如果之后有什么损失,我也好补偿。”
话说到这个份上,游川似乎没有推拒的理由了,他递出自己的名片。
“游……川……”她低声念了一遍,露出个意味莫名的微笑:“我记住了。”
作者有话说:
吃饭了吗?吃的什么?八个菜够吗?你在干嘛?没事干啊 吃完饭呢?朋友在哪里?男朋友呢?哪里找的?好无聊。哎为什么要上学。为什么厕所有人在拉屎这么臭差点臭晕我了555。为什么我没钱我的钱呢,到底怎么活下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今天这样的日子,他作为纪家人,总得要出来露露面。”
纪明泽慢吞吞走着,不时用余光瞥纪珩的脸色。
纪瑛今天在这么多人面前闹这么一出,揣着什么心思他不是不明白,但不管在家里有多少嫌隙,搁外人面前,他们都是纪家人,出了事都是纪家的事,为了家族的颜面着想,他不能不做做样子。
他继续道:“外面那些人的态度,你也看到了,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掀不起什么水花,更动摇不了你的位置。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但你既然处在这个位置,就不能只考虑自己的好恶,他的身份再怎么不光彩,但他是纪家血脉,这是不争的事实。”
“在外面的人看来,他是个养子,如果纪家人对他太冷漠,就会引发外界的猜疑。舆论的力量你早就领教过了,因此,为了家族颜面也好,为了你父母的身后名也好,你都必须接纳他。”
纪珩浑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老爷子“啧”了一声,伸出两根手指拽了拽他:“说话!”
“作为纪家的继承人,我可以接受他。”纪珩冷着脸,“但作为纪珩,我不会接受一个私生子。”
没错,其实纪瑛的真实身份不是什么养子,他根本就是纪九思的私生子。
私生子的身份见不得光,但这不是纪瑛受冷待的理由,纪珩厌恶的是他所代表的那一段过往。
只要他在眼前一日,纪珩就一直被提醒着,他曾经看似祥和温馨的家,只是那个所谓的父亲温柔面具伪装下的角色扮演罢了。
多讽刺?被外界成为豪门模范夫妇的父母,关系其实早已走到了分崩离析的边缘。在利用赵妤完成了自己的野心之后,纪九思还大言不惭地要她给自己的情人和私生子让位!
可笑的是,纪瑛只比纪珩小了两岁。
想起那个男人的脸,一阵恶心就涌上胸口,纪珩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忘掉那张虚伪的面容。
纪明泽掩上门,默默叹气。
他早年忙于事业,没有教育好自己的儿子,导致他做出了那样的事。他这辈子最看重面子,这件事一直是他过不去的坎。
可不管大人再怎么不对,孩子是无辜的。他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也总归是纪九思的血脉,纪明泽不能任由他流落在外。
只要纪瑛不动不该有的歪心思,纪家可以保他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纪明泽坐下来,思量片刻道:“既然你不喜欢,我以后让他……”
“爷爷!”门外传来纪瑛的声音,“我可以进来吗?”
纪明泽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看了纪珩一眼,见他没有表示,开口道:“进。”
于是纪瑛进来关上门,背着手站得直直的,十足的乖宝宝姿态,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见他们都不说话,小心问道:“爷爷,哥……我是不是打扰你们说话了?”
“再理不清关系乱叫,我不介意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你从这里扔出去。”
纪珩的声音强硬横插进来。
纪瑛愣住,看了看老爷子,似乎并没有制止的意思,只好勉强扯出笑容:“我知道了……纪总。”
老爷子咳嗽两声:“纪瑛啊,你有什么事吗?”手心手背都是肉,他虽然偏心自己的嫡亲孙子,却也不想看到纪瑛太吃亏。
“是这样的,爷爷。”纪瑛上前两步:“我申请了m国留学资格,结果已经批下来了,预计三个月后就要出发。我想……在出国之前搬到老宅来住,多陪陪您。”
“你怎么不提前和我商量商量?”纪明泽道。
“我的事不算什么。”纪瑛道:“怕打扰到您老人家的清净,再说现在交通这么方便,我随时可以回来,爷爷不用担心我。只是费用方面,可能得让您费心了。”
纪家对小辈的支出一向大方,老爷子点点头:“等会儿我吩咐老刘给你办张新卡,你以后在外面的消费都从里面扣。”
还没等纪瑛回应,纪珩忽然道:“我没记错的话,你似乎上个周才刚从财务划走了一笔钱。”
“上百万的资金几天就挥霍一空……你是沾了赌还是沾了毒?”
这话相当严重,纪瑛几乎是立刻变了脸色。纪明泽不至于立马就相信,但疑虑的目光还是向他看过来,针扎一般让人无法忽视:“有这回事吗,纪瑛?”
纪瑛辩解道:“我确实是在上周拿了一笔钱,但不是像大哥……纪总说的那样。我的大学同学正在准备创业,他那个项目我看过了,很有发展潜力,所以我才拿出钱投资,绝对不是因为别的原因。”
“嗤——”纪珩冷笑一声:“你所谓的很有发展潜力的项目,不会是开美容院吧?”
纪瑛一愣,他怎么会知道?
“还是让我来说吧。”纪珩下颌微微扬起,嗓音冷淡:“所谓的大学同学、创业项目,都不过是你的虚造。而关于这笔钱真正的去向……”
他的眼神变得探究玩味起来,终于正眼看了纪瑛一回:“那个女人要开美容院,得花不少钱吧?”
“那个女人”指代的是谁,纪珩没有明说,但在场三人都心知肚明。
施秋月,纪瑛的亲生母亲。她的身份,说好听点是纪九思的初恋白月光,说难听点,就是见不得人的情妇。
纪九思死后,她很是消沉过一段时间,不过最近似乎已经振作了起来,开始张罗着做生意了。
“你怎么这么糊涂,还和她联系?”话说到这里,纪明泽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无非是施秋月仗着自己的儿子进了纪家的大门,开始撺掇着他从家里捞钱满足自己的胃口了。
纪明泽从前就告诫过纪瑛,既然已经认祖归宗,就不要再和施秋月来往,以免外界传出流言。现在看来,自己的话他是一点也没放在心上,不仅没有断了联系,甚至还正大光明地给她送钱。
纪瑛苍白着脸,明白自己已经没有了争辩的余地。
“爷爷,我……知道错了。”
纪珩看着他,眸色冷若冰霜,似有火光稍纵即逝:“再让我知道有这种吃里扒外的事,你就可以滚了。”
作为主人家,纪明泽不好离场太久,在房间里稍作停留后又回到大堂。不过,有细心的人发现,陪着他的只剩下纪珩一人,纪瑛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这小小的不同没有引发过多的关注,人们该喝酒的喝酒,该谈事的谈事,一直到天色渐晚,华灯初上。
管家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他看着醉倒在沙发上的纪珩,对纪明泽道:“少爷这样子,怕是回不去了,今晚不如就让他在这里住下吧。”
纪泽明点点头:“也好。”他也开始觉得精力不济了。
管家上前正打算扶起纪珩,被他一个侧身挡了回去。
“少爷,您醒了?我扶你去房间吧。”
纪珩晃悠悠坐起身,迟钝地四下看了看,慢慢皱起眉头:“游川……游川呢?”
左右没找到人,他才终于想起来什么似的,掏出手机就要打电话。
“哎——”纪泽明拿过他的手机,“这么晚了没人来接你,就在我这里住。”
纪珩歪了歪脑袋,额前的碎发散落,微微遮盖住眼睫,他低声道:“游川……会来的。”
他人高手长,轻松地捞回自己的手机,看都没看一眼就拨通了电话。
“嘟……嘟……”
电话只响了两声就被接起,游川清明的声音从那头传来。
“纪珩?”
“嗯……游川……”纪珩意识迷离,停顿了许久,像是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好半晌才回过神,慢吞吞道:“来接我。”
挂了电话,他从沙发上撑着站起,脚步不稳地向门口走去。
“你去哪啊?”老爷子在身后喊他。
纪珩头也不回地摆摆手。
“等……我去门口等他。”
见他实在不清醒,管家为难地看向老爷子,老爷子道:“算了算了,让他去,你扶着点。”
管家扶着纪珩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到大门口,微凉的夜风吹得人精神一振。明亮的车灯划破黑暗,引擎声由远及近,黑色轿车很快在他们面前停下。
从车上下来的男人身形高挑,一双茶褐色的瞳孔带着与生俱来的温润气质,俊美的脸庞上线条分明,举手投足间透露着无可挑剔的风度,给人留下极佳的第一印象。
“幸苦了,把人交给我吧。”
游川话音刚落,纪珩已经朝他倒了过来,把脸埋在他的怀里,手臂牢牢环住他的脖颈。游川稳稳接着他,不露痕迹地把怀中人微敞的领口拢了拢,对管家颌首示意:“麻烦转告纪老先生,人我接走了。”
发动机启动,黑色轿车来去匆匆,很快消失在管家的视野中。管家转身正要回去,冷不丁被后面的人吓了一跳。
“老爷子,您什么时候出来的?”
“我说老刘啊,你有没有觉得……”老爷子若有所思,“他们好像哪里怪怪的?”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考完试也要抹黑码字的勤奋选手
快夸我!没有夸夸就爬不起来了嘤QAQ
回到家,屋子里静悄悄的,管家和佣人们都已经休息了。
游川把纪珩放到沙发上,准备起身时,发现自己被纪珩紧紧勾着脖子,根本脱不开身。
喝醉的男人比平时更难缠,纪珩脸颊酡红,意识迷糊地低下头,脑袋重重靠上游川肩膀,呼吸间满是尚未消散的酒气,像晴天里晒太阳的橘猫一般,霸道地占满他的怀抱。
游川看着他这副似曾相识的神态,有些好笑地轻轻拍了拍他的侧脸:“酒量不好还非要逞强,把自己喝成这样,故意折腾我呢?”
纪珩只觉得耳边嗡嗡的,什么也听不真切,他一把抓住脸旁的手,鼻子动了动,停顿了片刻,霍然坐起身,沉着脸一言不发就开始扒游川的衣服。
“你这是要干什么?”
游川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怔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时外套已经被扒了一半,要掉不掉地挂在臂弯。而纪珩还在锲而不舍地拽他衬衫的纽扣,喝了酒的手指轻颤着不听使唤,纽扣几次从指尖溜走。纪珩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抓起衣领就要准备用蛮力撕开。
游川立马抓住他的双手按在胸前,腾出一只手拉起外套,不让他动弹。
纪珩仍不死心地挣扎,黑黝黝的眸子直勾勾盯着游川,脸上迷糊的神色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怒意。
这怒气不知从何而起,但显然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一直在风平浪静的表象之下翻腾汹涌着,此刻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尽数喷薄而出。
作为首当其冲的对象,游川直观感受到了,他翻身压住纪珩,用身体禁锢住他,定定地看着他,待到他彻底放弃挣扎,才开口问道:“到底怎么了?”
纪珩神色冷硬地侧过脸:“去洗澡。”
游川:“现在更应该洗澡的人是你。”
纪珩闭上眼睛拒绝交流。
游川:……
相持不下的两人最后一起进了浴室,浴缸里已经放好了热水,他们却还谁都没妥协。
纪珩蛮横地要游川“洗干净”,坚决不脱衣服,最后被游川连人带衣服一起按进了浴缸。
“哗啦啦——”
水面剧烈摇动,大量水花满溢出来,溅了游川一身。
而摔进浴缸的纪珩整个人都湿透了,他大概是呛了水,咳嗽着从水里冒出头,发丝上挂满水珠,柔柔地贴在脸侧,晕红的脸色让他看起来有几分病态的柔弱感。
但他可从来不是什么病美人,而是头野性十足的凶兽,就算落入沼泽也要拉着猎物一起沦陷。
于是作为他的猎物,游川在下一秒也被拦腰拖进了浴缸。
一瞬间天旋地转,水花如浪潮般朝他涌来。
酒精削弱了纪珩的自制力,他平时极力压制的占有欲都在此刻显现出来,骑在游川腰上,扒开他的衣服,在他胸膛上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搓洗,一直洗到原本白皙的皮肤泛红破皮,才勉强满意一般,低下头在他的肩膀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嘶……”
这一口毫不留情,直接在游川肩膀上留下一个明显的咬痕,而位置正是在宴会上被那个陌生女人碰过的地方。
游川总算是知道纪珩今天晚上在发什么疯了。
他身上大概沾上了那个女人的香水味。
第二天一早,生物钟准时叫醒了游川。
纪珩在身旁睡得很沉,昨晚闹了一通让他的精神和□□都十分疲惫,就连在睡梦中都死死地锁着眉头,手指紧紧拽着被子的一角,似乎梦到了什么让人不愉快的事情。
游川轻轻把被子从他手里拯救出来盖好,起身洗漱。
收拾整理好一切后,也到了该起床的时候了,游川来到床前正要叫醒纪珩,忽然感觉到脚下似乎踢到了什么东西。
低头一看,是纪珩的钱包。
大概是昨晚纪珩在床边挣扎时无意中掉出来的。
游川弯腰捡起,皮夹中轻飘飘落下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年代久远到泛黄的旧照,温婉美丽的年轻女人牵着面色阴郁的男孩,微微笑着看向镜头。而照片右边,本该有另一个人存在的位置却似乎被烧掉了,空留焦黑嶙峋的破损边缘,看不出那个人丝毫的痕迹。
游川看着照片中眉眼与纪珩有七分相似的女人,陷入沉思。
“在看什么?”
肩头一沉,慵懒沙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纪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过来,把下巴搁在游川肩膀上,垂眸越过他看到了那张照片。
女人毫无阴霾地笑着。
他对上照片里女人微笑的眼睛,这么多年过去了,原本还够不到她肩膀的男孩已经长大成人,能够独当一面,而这个女人,永远地定格在了这张残缺泛黄的小小照片里,美丽的面容再也没有改变过。
“她是我妈。”纪珩说,“叫赵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