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务之急, 还是应当回天庭看看情况。
伏羲归心似箭,恨不得当场赶回去看他妹妹。巫族所有有意见的人,都被他请去看一看通天的剑。
少年圣人眉眼含笑, 周身气息深不可测。所有看到他的人,都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
事情解决得十分容易, 可见大家都是讲道理的人。
通天拎起了伏羲, 将他往剑上一丢, 转头就对着烛九阴他们道:“放心, 我们绝不是那种畏罪潜逃的人,该付的医药费,回头我们就付给你们。”
烛九阴拉住了帝江, 欲言又止:“……圣人的担保,我们还是信得过的。医药费就不必了, 这点钱巫族还是能够承担的。”
他抬眸望去, 目光幽邃:“只是,此事古怪之处众多, 且事关两族,还望诸位早日抽出时间来,同我们商讨一二。”
伏羲拱手一礼:“此事既是因伏羲而起,伏羲又岂能置身事外?还望阁下放心。”
双方交流完毕, 通天方才携着伏羲一道启程,剑光如虹, 直往天庭而去,只留下几人抬首目送,各自沉吟。
天庭依旧是昔日的模样, 仿佛没有丝毫改变。伏羲抬首望去, 心底却是愈发沉重。
他反复确认了自己是否将消息送出, 几乎疑心这是另一场大梦。可是事实始终不改,天庭并没有收到他的消息。
帝俊甚至就站在南天门处,亲自等着他回来,准备替他接风洗尘。待瞧见他一脸肃穆的模样,妖皇微微挑眉,低声询问:“发生了什么?”
伏羲苦笑一声:“陛下,此事说来话长,在那之前,我要先去瞧瞧我妹妹的情况。”
短短一句话便显露出了事态的严峻。
帝俊一怔,抬首望向娲皇宫的方向,略一思索便道:“我与你同去。”
伏羲:“此去或许有危险……”
帝俊:“那就更不能让你一个人去。”
妖皇自然地转头招呼了一下通天:“圣人也来吗?还是打算去寻我弟弟?”
通天抱着剑,仰首望着头顶高高的“南天门”三字,眸光微微疏离,周身道意流转不息,整个人介于超然与入世的分水岭中。
闻言,他侧首望来,眉眼微垂:“我远远地看过了,娲皇宫那边之前似乎被一种莫测的力量笼罩着,如今这股力量已经散去,你们径直过去便可。风希……大概已经醒过来了。”
伏羲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既然如此,那诸位,我先走一步了。”
帝俊看了看他,又叫过来几个妖族的侍卫们陪着一道去,方才望向通天:“不知圣人在瞧些什么,可是我这天庭,也出了什么问题吗?”
通天摇了摇头,模样甚是怀念:“不,只是我想起高兴的事情。”
比如猴子,比如西游,再比如……一个被打得乱七八糟的天庭。当然,这些和帝俊都没有关系,最好呢,永远都没有关系。
红衣少年神色自若,他看了一眼帝俊,忽道:“说起来,为何自从我出现以后,你们都直截了当唤我‘圣人’?很明显吗?”
帝俊一怔,转而意味深长地一笑:“圣人自己觉得呢?”
通天挠了挠脸,长长地叹了一声:“好吧,那就是真的很明显了。”
帝俊挑眉:“难不成,圣人的修行出了岔子?”方才不能收敛气息。
通天哂笑一声,低首望来,眸光熠熠:“与其说是出了岔子,不如说,我即将超脱于圣人之外,凌驾于洪荒之上,真真正正,超凡脱俗。”
帝俊神色微微凛然,仰首望去:“难道圣人之境往上,还有更高的境界吗?”
通天:“世事无穷,天地无尽,何必去做了那作茧自缚之人。”
他盯着帝俊,语气悠悠:“为一时的名利而争,毫无意义。”
帝俊动了动唇角,方想继续说些什么,又见少年摆摆手,一脸兴致盎然地问道:“敢问陛下,我那好友东皇太一,现在身在何处?久不见吾友,通天甚是想念。”
帝俊沉默了片刻:“先前他为了成圣而闭关,如今应该还是在太阳星上。”
通天弯眸浅笑:“谢陛下。”
少年没有踏入九重天上的天庭,只抬起首来,又遥遥看了一眼,转身便遁入了无垠的云海之中。
帝俊站在原地许久,揉了揉眉心,思索一二之后,又往娲皇宫的方向走去。
事情总要一件一件地处理掉的,也不知道巫族那边出了什么事情,令伏羲这般匆匆忙忙地赶了回来。
亦不清楚,这会不会对两族之间的状况产生影响……
通天踏入了太阳星。
耀日的气息在瞬间便将他包裹,炽热而绵长,散发着极为强烈的侵略感。
少年仰起首来,朗声开口:“贫道上清通天,特来拜访吾友太一,不知太一道友,是否有空一见?”
无边的炽热之感散去几分,转而送来几缕清凉的微风。扶桑树微微摇曳,落下灿金色的光芒,仿佛在指引着他方向。
通天望了一眼,毫不犹豫地往前走去。
太阳星上亦有一处汤池,承载着耀日落下时无边的烈火。扶桑树绕着汤池栽种,通体遍布着赤色的纹路,令周围的温度维持在一个可控的范围之内。
不断蒸腾而起的雾气之中,一袭锦衣华服的青年的身影愈发清晰。额上一点太阳神纹流转着不息的光芒,何等灿烂与夺目。
他睁开眼望来,霎时间,满室生辉。
太一:“好友,我邀你许久,你今日终于来了?”
通天垂眸望去,倏地一笑:“只恐耽搁了你悟道。”
他一眼望去,便知东皇太一同样达到了准圣巅峰之境,周围的气息破碎又绵长,仿佛随时都能突破圣境。
只可惜,同他一样,他们都欠缺了那点机缘与感悟,差一点,便始终是差一点。
后土之所以能够那么轻易地突破,乃是因为她的道与女娲相辅相成,只要她亲眼看到了女娲证道的过程,自然而然便会悟到自己的道。
可他们的机缘与运道,却尚且散落在天地之间,渺茫而不可寻。
通天不觉叹了口气,却也并不后悔错失先前的机会。
按着父神的想法,到最后必然是以开天辟地,演化地火水风的方式推动他突破。而错过了那一次,大概他就要亲手去证自己的道。
哪个方法更好?如何才能真正成功?
既然尚且不清楚,又何必为错过而遗憾。
他索性在汤池旁边坐了下来,低头拨动着温热的泉水,眉眼弯弯地问太一:“太一啊,既然你我都卡在这最后一步,要不要我给你演化一下我的大道,万一你悟了,我也悟了呢?”
太一端坐在汤池之中,闻言抬首:“听起来倒是不错哦。”
太一:“实不相瞒,我困在这个境界已经三千多年了,整整三千多年啊,死活破不开这个境界,差点整个人都疯掉。”
青年叹气:“还好你今日来找我,否则我大概就要把整个太阳星给砸了。”
通天低头一笑:“你不怕你兄长揍你吗?砸太阳星?亏你想得出来。”
太一:“金乌发了疯后什么事情做不出来?除了当场给你表演一个成圣以外,区区一个太阳星,我砸了就砸了!”
“好魄力。”通天赞叹道,“你等着,我这就给帝俊传个信,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太一:“?”
太一:“好友,你今日来,不会就是来欺负我的吧?这是好朋友能做出来的事情吗?”
通天转了转眼眸,笑意盈盈道:“正因为是好友,才敢做这样的事情啊。怎么样,还砸不砸太阳星了?”
太一叹气,双手一撑,便从池水中站起身来,溅落了一地水珠。
“不砸了不砸了,好好的金乌可不能变成蒸金乌了,煮的不行,烤的更不行!”
他煞有介事地开了口,又垂眸瞧了瞧通天,若有所思道:“不过,若是蒸青团的话,勉强倒是可以。”
通·清气团子·天闻言危险地眯起了眼眸。
他悠悠一叹,手指轻轻敲击在朝生剑上,听着一声清脆的剑鸣声,慢慢站起身来。
对面的青年目不转睛地望来,亦抬起手来,唤回了他放置在一旁的混沌钟。
太阳星上,空气似乎又炽烈了几分,仿佛有人在上面又点了一把火,外面的人望去,还未靠近便已经被那灼热的温度逼退。
“通天,我们是不是好久没有一起打过架了?”太一问。
通天深吸一口气,缓缓从剑鞘中拔出剑来,流光一道,照彻煌煌天地。
少年弯眸一笑,仿佛有战意在他眉睫上燃烧:“好像确实很久没有一起打过了。”
太一:“那,要再打一次吗?”
通天:“你觉得我们再打一次,你就能领悟了吗?”
太一:“我觉得可能不太行,我的道好像跟这没有什么关系。”
通天:“那你还打?”
太一挠了挠头,一本正经地望来:“虽然大概率毫无用处,但是……闲着也是闲着,通天,我们来打一架吧!”
通天熟练地翻了个白眼,干脆利落挽了个剑花:“行啊,那你就等着挨揍吧。”
太一:“喂喂喂,难道不是你先把境界压到圣人以下,再和我做过吗?”
通天:“有压力才会有动力,太一,我相信你哦。”
太一:“……”
太一:“???”
妖族天庭之上,又是一阵地动山摇。
帝俊撑着旁边的柱子,艰难地维持住了作为妖皇的体面。他惊怒不已,扭头想询问发生了什么。
“陛下不好了!通天圣人和东皇陛下打起来了!”
帝俊:“……?”
生活真他喵的好刺激啊!
第142章 我不入地狱
就算是圣人也不能阻止左邻右舍一起投诉他们的扰民行为。前有与太阳星毗邻的太阴星, 后有九重天上的妖族天庭,周围一圈的星君们唯恐天下不乱,将抗议的奏折纷纷扬扬地洒了满地。
帝俊:“……”
他保持着客观冷静的态度, 将他弟弟揪过来好好地训了一顿。
太一蔫巴巴地低下头去,额头上的太阳金纹都显得黯淡几分, 直看得帝俊于心不忍, 转而反省起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
通天坐在一旁, 托着腮瞧着这一幕, 不知为何又叹了一声。
女娲走了过来,在他身旁坐下,扭头望来, 不禁啧啧地感叹两声:“通天师兄,对此很怀念吗?”
通天瞥她一眼:“身体养好了吗就出来晃悠?风希你不行啊风希, 就这么一下就被人给放倒了。”
女娲挑了挑眉, 似笑非笑地望来:“还未谢过师兄……”
通天摆手:“举手之劳,不必在意。”
他是真的不在意, 换做旁人,大底他也是要去救上一救的,不为别的,只求这洪荒莫要再重蹈昔日覆辙。
女娲抬眸望去, 瞧见少年低眸的模样,乌发红衣, 神情犹带几分悲悯,身入红尘万丈,无边泥潭, 心却犹然纯粹, 一如初见。
她心下一叹, 旧话重提:“师兄啊……你这样是要吃亏的。”
通天转头看她,眸光平和,微微一笑:“我非红云,你非接引,又有何人能让我吃亏?那定然是个不怕死的。”
女娲:“这般自信?”
通天:“毕竟我可是世间最强的上清通天啊。”
女娲低头一笑:“好好好,师兄最厉害了。”
她提起裙摆,轻快地站起身来:“我去看看他们什么时候结束‘兄长的关爱’。”
然后,就该讨论一点正事了。
“圣人打算如何?”
“诛暴虐,灭天道。”
“圣人凭何做到此事?”
“证大道,重立法,换天地。”
他们的敌人十分清楚,他们的未来早已铸就,当一切浮出水面时,恰如尘埃落定一般清晰。
无需多言,帝俊便默许了他们的一切举动,放任他们施为。转头又联系了烛九阴他们,悄无声息地做着准备。
通天安安静静地待在天庭之上,望着天地间云卷云舒,慢慢地,又闭上了眼。
这个在无上伟力之下诞生的洪荒位面,如此壮丽,如此灿烂。祂见证过他的诞生与成长,也见证过他的血泪与死亡。
如今,他依旧要回到这个世界之中,找到属于他的机会。
碧游宫中,鸿钧微微抬首,神情淡漠出尘。
他站在纷飞的桃花雨下,隐有所感一般朝着前方望去。东海之上,波澜叠起,沉沉浮浮。有鲛人出焉,在礁石上歌唱。
道祖慢慢行出几步,仰起首来,遥遥望去。这一次看得更为清楚。
红衣的少年坐在云雾缭绕的白玉长阶之上,微微垂首,眉头微蹙,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格外重大的事情。
天地间的光彩不自觉地落在他身上,极尽了一切灿烂的构想。
“通天……”
鸿钧轻声唤道。
少年似乎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之中。
鸿钧微微摇头,却又不忍责怪,只静静地望着他,良久,似要转身离去。天地间却又倏忽起了一阵风。
碧游宫中的桃花纷然而落,顺着风的轨迹扬起曼妙的弧度,眨眼便落了鸿钧满身。如雪般的发间映着烂漫的桃花,令人不觉恍惚失神。
鸿钧再度抬眸,便见得少年低下首来,含眸浅笑,目光中流转着浅浅的光芒,张口轻声唤他:“师尊。”
鸿钧:“顽劣。”
通天眨了眨眼,只笑眯眯地做了个捧东西的姿势,往下轻轻一抛。
霎时间,桃花如雨,再度纷纷而下。
时空的阻隔在圣人眼中再也构不成障碍,隔山隔水,也不过是他们一念之间。
“等我回来。”
天庭之上的上清通天,这样对他师尊承诺道。
西方,须弥山。
西方教的影响力在这里达到了最高,众生心心念念着因果,企盼着来生,前来朝拜佛祖。
小和尚同他的师傅一起来到这里,一步一拜,目含憧憬之色。
沿路上,到处都是这样虔诚的朝圣者。他们念诵着西方教的箴言,俯身拜下,满脸虔诚地望着眼前这条漫长而没有尽头的道路。
偶尔有光芒从须弥山上落下,驱散他们身上的疲惫感,化解他们身上的病痛。
霎时间,笃信者愈发虔诚,半信半疑者也渐渐兴出信仰之心。这样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汇聚到接引准提身上,促使他们的道行进一步向前发展。
一个面容疲惫,满面风霜的老人坐在路边的岩石上,静静地望着一个又一个经过的行路人,低垂着眼,沉默不语。
有飞鸟振翅而来,栖息在他的肩膀之上,低头啄着他破烂的衣服。
周围的人不觉抬眼望向他,颇带几分好奇之色:“老人家,你从哪里来?”
老人却反问:“你们呢,又要往哪里去?”
朝圣者答道:“我们前去朝拜我们的佛,祂是世间唯一的真,拥有大智慧、大毅力、大慈悲,看透宇宙万物三界诸相,真正成就了灵魂的圆满觉悟。”
老人摇头:“那不是真佛。”
他眉目苍老,衣衫褴褛,坐在那里时宛如一块长满青苔绿斑的石头。可他抬起眼的瞬息,目光如炬,炯炯有神。
“佛不是这样的。”老人说。
渐渐地,有人被这奇异的一幕吸引,停下了脚步,驻足望向老人。老和尚牵着好奇的小和尚,也悄悄往里边看。
朝圣者们不服气,反驳道:“若是这样的佛仍不是佛,那什么才算是佛?”
老人坦然道:“我才是佛。”
登时一阵笑声。
众人面面相觑,望了望这个同他们所见的每一个老头都一般无二的老人,笑着摇头。
有人说:“散了吧,这是个疯子。”
有人戏弄道:“老人家,你若是佛,那我岂不是也是佛了?”
老人竟也点了点头:“有何不可?”
笑声顿时一止,不少人皱起了眉头,斥责于他:“莫要玷污了真神。”
老人依旧坐在那块饱经风霜的岩石上面,他同那块岩石一样苍老,仿佛随时都会逝去。
“我行于人间,平生行善积德,未尝害过一人,做过数万件善事。修行至此,为何不可称佛。”
他慢慢开口,目光环视过众人。那视线锋锐如刀,竟令人下意识躲避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小和尚不禁上前一步,大声道:“老人家,倘若你确实同你所说的一样,那你便是个大善人,来生一定有福报。”
老人笑了。
他合掌轻叹,目光温和地望着他:“可我不求来生,只求今朝。且问这世间,身为一介凡人,可否立地成佛?”
天地间似有雷鸣响彻,乌云笼罩在须弥山上,仿佛随时都会有一场大雨。
老和尚牵住了小和尚的手,想带他去避雨。他的目光落在老人身上,轻声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