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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天,你做个人吧(谢初之)


天道的愤怒无以言表,化作道道天谴,冲着通天的头顶砸落。大道的规则不能阻止祂,因为——这一次,祂确实有这个权力。
“上清通天,圣人之位,难道是你的私产吗?!”
天地法则汇聚一堂,形成黑压压的乌云,它们影响着不死火山方圆千里的土地,令所有存在此间的生灵尽皆惶然。
——它们在审判下方的红衣圣人。
通天仰首,望着雨水从天地间滚落,一滴又一滴,砸落在他额头上,眉骨上,接着往下滑落,淌过他微凉的唇瓣。
少年试探着碰了碰雨水,又不觉摇头:太凉了,没什么味道。
“你回答本座!”
他无奈地叹了一声:“自然不是。”
“圣人是洪荒的圣人,又非通天的圣人,岂会是贫道的私产。”他理所当然地回道。
天道的眼角似乎抽搐了一下:“既然如此,你为何助东皇太一成圣?”
通天望了一眼身旁的金乌,笑意微显:“尊上何出此言?”
他反问:“东皇太一成圣,自然是因为他本身修为足够,对道的领悟足够深刻,又与贫道何干?”
天道:“可他并非天定圣人!”
通天微微一顿,在一息之间,他想起风希很久以前,同他所说的那个荒谬的猜测。
她说:“或许,真正应该成圣的是后土,而不是接引准提。红云染指圣位,所以万劫不复,而接引准提身负无尽因果,注定成为天道的傀儡。”
为了她那个猜测,风希亲手引导后土证道。而他布下诛仙剑阵,警惕着可能会降下的责难。
责难没有来。
虽有波折,后土仍是顺利成圣。
而此时此刻,此情此景……通天忽而一笑。
他掩下眸中深色,笑意温凉清浅:“尊上说笑了,洪荒的圣位,哪有什么天定的。”
天道的呼吸忽而一滞。
祂想起了被大道带走的那段日子,这导致祂错过了最初定下圣位的时机;祂又想起通天在第二次讲道上公然的拒绝,这使得祂丧失了第二次机会。
洪荒的圣位,始终暧昧不清。而冥冥之中,注定成圣的圣人接连成圣。
女娲、后土、老子、元始、通天……
真正悬而不决的,竟然只剩下了最后一个圣位!
祂想把它留给西方。
可是……
祂眉目一冷,仍是坚持:“东皇太一,不应成圣。”
通天摊手:“他已经成圣。”
天道:“……”
祂皮笑肉不笑:“那他便该死!”
通天直接拔剑。
天地惶惶不可终日,少年红衣烈烈,横眉冷对,语气淡漠至极:“你可以试试。”
他抬眸冷笑:“天道啊天道,如今的你,真的能够对我们动手吗?”
“我就站在这里,你大可劈一道雷下来,灭了我的神魂,融了我的躯壳,教我万劫不复,永世不得翻身……可你能吗?”
这不是一个问题。
双方对此心知肚明。
天道的手在抖。
紫霄宫中,一个深黑的影子垂下首来,死死地盯着三十三重天之下,一个渺小得近乎蝼蚁微尘的身影。
问责圣位是祂的权柄,可抹杀一位圣人……不是。
权力是如此微妙而难以捉摸的东西,数不清的规则束缚着它,警告着它,将它分割成无数个细小的内容。
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早已写得清清楚楚,无人可以越过囚笼一步。
也许……之前的祂可以。
在没有大道的束缚之前,祂若是竭力瞒天过海,也是可以做到这一切的。
人总是失去了才觉得后悔,天道也是一样。可后悔不代表改变,很多人会继续自暴自弃,依旧顺着错误的道路前行。
这一次,天道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祂低眸望来,语气幽幽:“你以为,圣人就不会有陨落的机会吗?”
通天一手执着剑,一边维持着阵法:“无所谓,只要您此刻做不到就成。”
天道:“你他妈的……”
“您好,禁言一次。”5174号天道的监管者优雅地路过。
良久的死寂。
通天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梢。
他头顶的乌云忽而动了动,光影散开,泄露下一线天光。云与影几般组合,最终形成了一行大字。
“你!给!我!等!着!”
通天抬眸望去,努力了几次,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笑声肆意,张扬无匹,像极了他本人。
火红的凤凰花摇曳不息,好奇地望着身旁的红衣少年,不知他因何如此开怀。
为什么呢?
通天弯了弯眉眼,心中生出三分荒谬,三分可笑,以及四分对过去的自己的心疼。
“这就是我们的天道啊。”
失去了能够责罚他们的权柄之后,暴露了真面目的祂竟是如此得……如此得……愚蠢而天真。
怎能不让人升起,取而代之之心呢?

余波似乎远远未曾消散。
当紫霄宫中的天道将目光投落到不死火山的瞬间, 祂便明白反抗祂的人将越来越多。
大道将祂重新放回洪荒的目的似乎并不单纯,可祂却对此毫无办法。
所有的一切都向着穷途末路演变,仿佛祂注定要被这个属于祂的世界抛弃。
——可是, 凭什么?
——无人回答。
通天抬起眼眸,琥铂色的瞳孔闪烁着淡漠的色彩, 他收回了视线, 转身而去。
元凤立于岩洞之下, 神情复杂地望着他。几息之后, 她低垂了长睫,轻轻地,痛快地笑出声来。
凤凰花在她脚边燃烧, 而她的眉眼似比这火红的花朵更炽烈三分。
“通天圣人,你这种性格, 本座颇为喜欢。”
通天的手指仍然搭在剑柄之上, 锋锐的长剑在滚滚的乌云之下,有着穿云破晓般决绝的姿态, 随风而起,可裂苍穹。
“阁下不觉得我冲动吗?”他弯眸叹息,“我总是学不会隐忍。”
元凤答道:“隐忍有隐忍的法子,冲动亦可为一往无前, 若教我忍耐一时,元凤或许可以做到, 但教我长时间忍耐,我是万万不可的。”
“而且,就算再怎么掩饰, 又如何能掩盖本座那一身的反骨呢?”
她笑着反问, 又低下头来, 抱起了匆匆忙忙奔到她身边的孔宣和大鹏。
元凤的眼眸柔和下来,注视着这两个意外诞生的孩子,一一安抚着他们的情绪。
旋即,她转身望向通天:“圣人来此,恐怕不只是为了寻本座吧。”
通天的目光落在了那两个孩子身上:“实不相瞒,贫道与此二子有一段师徒之缘。”
他停顿了片刻,又坦诚道:“仅仅是半截的师徒,缘法不深。”
从某种意义上说,孔宣和大鹏,同多宝的情况很像,前者在封神之时入了西方,后来做了孔雀大明王,后者则在西游之时应劫入难,为佛陀度化。
截教的命数向来与劫难纠缠在一处,各人有着各人的晦涩难言。
此言一出,元凤于冥冥之中生出了感应,她心下一顿,抬眸望向眼前的红衣圣人。
他仍然是坦荡的:“若是阁下介意这一点,仍然可以把他们留在自己身边。命数一说,自可作废。”
元凤摇了摇头:“您带走他们吧。”
孔宣睁大了眼,望着元凤:“娘亲?”
大鹏扑腾着翅膀转了一圈,想也不想地抱住了元凤的腿,努力撒娇道:“娘亲~”
元凤只道:“留在我身边,难道就好得到哪里去吗?”
她冷笑:“天要你死的时候,哪会去管你身在何处?三更要死,何人能拖到五更?就算逃得了一时,难道还能逃得了一世吗?”
通天静默了一瞬,颔首应道:“好。”
元凤望着他,倏然一笑,转了语气:“圣人与其担忧这个,还不如趁早把那位给干掉,这样我们就什么也不用担心了。”
通天弯眸,浅浅一笑:“好。”
他五指并拢攥紧了他的剑,凝视着不死火山之上乌云翻滚的模样,轻轻闭上了眼。再度睁眸的瞬息,流光一闪,锋芒微露。
他执起了剑。
洪荒很大,大到以圣人之力,亦需要几个念头方可来回。
洪荒又很小,小到擦肩而过之人,亦可为志同道合之士。
太一于恍惚中睁开眼眸,意识已经在时间长河中游历了一圈,溯游而下,溯洄而上,好一场春秋大梦。
一时之间……竟不知自己身处何处。
他倏地直起身来,抬眼便见通天于舟楫前垂钓。
一轮海日半沉入水中,将周围的海水都染上霞光般明灿的颜色。得尽天地钟爱的少年,却比这万丈日辉更为璀璨。
他眼角眉梢都镀着一层金光,回眸的瞬息,整个人仿佛在闪闪发光。
“好友——”他叹息一声,“你可总算是醒了。”
要是再不醒他就要怀疑天道是不是动了什么手脚了。
太一眨了眨眼,意识从混沌中逐渐复苏:“我睡了很久吗?”
通天:“可久了,久到我都去大荒山脉和北海尽头晃了一圈,寻始麒麟和祖龙他们谈了谈天,聊了聊心。”
他一手执着鱼竿,长长的银线落入海中,周围有银色的小鱼灵巧地从垂钓的线边游过,迅速地吃掉鱼饵,又飞快地溜走。
通天不管不顾,低头看到鱼钩空了,又往上挂了新鲜的鱼饵,再把线往茫茫大海中一抛。
渐渐地,有不少银鱼也不走了,就这样等在舟楫旁边。
波光粼粼的海面之上,耀日的余晖温柔地映红了远山,银鱼轻巧地越出大海,尾巴溅起一串儿的水珠。
太一望着这一幕,眉眼微微翕动,仿佛又回到了灯火通明的人间。
“你说你要是再不醒,我该怎么跟你兄长交代?”通天似真似假地抱怨。
他顺口便道:“那吾友就留在天庭赔罪好了。”
通天执起鱼竿就要敲金乌硬邦邦的脑壳。
太一捂着脑袋,甚是无辜地抬眼:“好友~”
通天摇头。
他瞥了一眼海面,发现那些银鱼仍然聚在他面前,尾巴灵巧地动来动去。
他索性抓起一把鱼饵丢了下去,望着它们纷纷聚来的模样,浅浅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舟楫继续向着太阳行去。
茫茫的白雾之间,时间与空间尽皆失去了意义,仿佛凡人误入了桃花源中,竟不知今夕何夕。
太一盘膝而坐,感受着身体之中磅礴的力量,缓缓呼出了一口气。
他微微抬起一只手,凝视着自己的掌心:“这就是属于圣人的力量吗?”
通天抬眸望来,微微一笑:“害怕吗?”
唯有真正到达这个境界的人才会明白这是一种多么强大的力量,一念之间便可毁天灭地,摧毁一切挡在他们面前的人。
有些人会为这样的力量而迷失自我,当真以为自己凌驾于众生之上,不将旁人放入眼中。
可对通天而言……他只觉得敬畏。
力量越强大,掌控着这种力量的心,也要愈发得强大,方能承载其背后的重量。
太一摇头:“既是我心心念念所求,我又岂会畏惧于它?”
他朗润的眉目间尽是笃定之色:“我为我血脉至亲,为我万万族民,更为脚下的洪荒大地立下此道,便不会轻易改变心愿。”
“如此便好。”
通天望着他,眉眼微微弯起。
耀日的光芒似乎更近了几分,近乎眷恋地拂过他眉梢,撒下点点金粉。
“圣人亦可陨落。”
他倒要看看,那位如何让他们陨落。
通天任凭小舟于海面上飘荡,一路将太一送回了东海汤谷。
长数百丈的扶桑树高耸入云,远远可见,白雾弥漫之间,炽烈的温度扑面而来。令人不禁恍然大悟:日出之地,近在眼前。
他在汤谷外停了下来,挥袖将小舟收入袖中,整整衣摆,收敛了几分风尘仆仆的模样。
太一望着海面上倒映出的模样,啧啧感叹,迅速地往自己头上丢了好几个法术。顿时,一只金光闪闪、耀眼夺目的金乌又出现在了世人面前。
他郑重其事地望向通天:“好友,你觉得我这幅模样如何?不会被我哥看出问题吧?”
通天瞥了他一眼,抬手掩面:“过了。”
“哦哦好。”太一一拍脑壳,稍微收敛了几分,旋即兴致勃勃地问,“这样呢?”
通天很想给他翻个白眼。
近乡情怯的人,都是这般模样吗?
只是他望着太一,轻轻一叹,到底是忍了:“放心好了,你毕竟是圣人,就算面容再憔悴也憔悴不到哪里去,不会被帝俊道友看出问题的。”
当然,这也不一定。
毕竟这世上还有种情况,叫做你哥觉得你瘦了,受委屈了,被不长眼的欺负了。
别管你是不是真的瘦了,受委屈了,被欺负了,重点是你哥觉得。)
所以……太一啊太一,你还是放弃挣扎吧。
通天圣人怀着深深的恶意,这样祝福着他的好友。
“今日无事。”
搁置了许久的信笺之上,鸿钧执笔落下四字,笔如游龙,惊鸿一瞥。
霜雪似的发披散在两肩,淡漠的眉眼中透着一种精致的漠然感。他微微侧首,望着窗台边不知何时落满的粉色花瓣,眉心略微一拧。
道祖站起身来,无声无息地踏出了屋舍。
周围的截教弟子们齐齐向着他行礼,低眸垂首,看上去恭敬极了,只是等到道祖走远,他们又迅速地聚到了一起,以一种望而生畏的目光注视着道祖的背影。
“这就是那个与师尊同居一处的神秘人物啊!”
“大师姐还对他非常恭敬,甚至要求我们和她一样恭敬!”
“果然是教主夫人对吧?”
“为什么不能是相公呢?”
“可恶,我们师尊可是圣人啊,你这可是大不敬之罪!”
“圣人怎么了,圣人就不能……唔唔。”
能够听到他们议论声的鸿钧:“……”
“截教弟子……有时候确实有些活泼过头。”他揉着眉心叹了一声,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又对此放任自流。
毕竟,最该管他们的人又不在这里,哪里由得着他这个做师尊的越俎代庖呢。
鸿钧一甩衣袖,甚是淡漠地想着。
他闲极无事,沿着桃花的路径而走。纷纷然的花瓣从他眼前飘落,像极了一场隔世的梦境。
偶尔还能瞧见一两对小情人,在花下偶偶私语,许下铭记终生的誓言。
鸿钧见此便避开,不去打扰他们。又信手折下一支桃花,轻轻点上周围树上的叶子。透着翠色的叶片流转着醉人的光芒,将此间少年情动尽皆掩下。
是以,一叶障目。
道祖注视着这一幕,眸光愈发浅淡,侧首的瞬息,有花轻轻飘落。
长风舒缓地从碧游宫的这头掠向那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青鸟舒展开羽翼,纵掠而下,自在无边。
可他到底是觉得有些无趣了。
鸿钧微微抬起手指,轻轻揉着自己的眉心,掩下几分厌倦的色彩。他又定神望了一眼碧游宫中连绵不绝的桃花,便欲起身离去。
可是此时的风,却突然变了。
初时不显,只觉风声凝滞了一瞬,似被什么阻隔,后来愈发清晰,仿佛有人伸出手来,抓住了这源源不断的长风,将它截留在天地之外。
鸿钧停住了脚步,微微抬眸。
满树的桃花静止在半空之中,保持着那一瞬间飞舞的姿态,甚至有一瓣正落在他脖颈之侧,流连不去,泛起微微的痒意。
他心上微动,却不肯回头。
那人等了一会儿又一会儿,仿佛终于失却了耐心一般,轻声抱怨道:“师尊,您怎么不回头看我?”
我恐大梦一场。
不敢回头。
鸿钧微垂了眼眸,拢在袖子中的手悄无声息地攥紧。
“师尊,您回头看看我啊。”少年含笑的声音顺着长风传来,霎时间,此间天地再次开始运转。
风在欢笑,花在跳舞。
万物欣欣向荣,充满了盎然生机。
鸿钧微微叹了一声,似无可奈何,束手就擒。
他回转过身,衣袂轻轻划过满地的落花,眉眼尚且是一副冷淡模样。
然后他看到了通天。
心上霎时欢喜。

桃花果真开得极好。
自少年眉边悄然而落, 打着转儿,落入他绯色的衣袂之间。他伸手去碰那枝头的花,手腕微微一斜, 便有花瓣悄无声息地落入袖中。
白皙的肌肤衬着靡丽的花瓣,无端残留了一寸余香。他却犹然不知地低下头来, 对着他浅浅一笑。
鸿钧阖了眼眸, 长长地叹息。
“师尊?”通天微微困惑, 垂首望他。
他这次回来没有走正路, 以防被巡逻的弟子抓到;也没有触碰阵法,生怕被鸿钧发现端倪。
堂堂截教圣人,熟练地翻过了自家道场的围墙, 侧坐在墙头之上,轻嗅枝头的一支桃花, 又好奇地低首, 望着下方的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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