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通天”之名号行于洪荒的神祇,自然有着同他尊名一样的无上伟力。
道祖动了动自己的手指,眸光微微暗下,似叹息,又执着:“拦不拦得住……贫道总得去试试。”
若是未曾尝试便放弃,那世间……该有多少遗憾?
盘古摇头,定定地望着鸿钧,吐出一句喟叹:“无嗔无痴,无生贪念,原来不过是非有缘人。”
祂侧首望向鸿钧,禁不住调侃一句:“好友,你完了啊。”
鸿钧淡淡地抬眼,视线与之相触。
盘古打了个哈哈,若无其事地转了身,转而对着通天夸赞道:“不愧是我儿,就是这般出色。”
“集天地之精华,融万物之灵气。天地偏爱,众生向往……怎么就便宜了你呢?”
祂挠了挠头,神情略微苦恼三分。
鸿钧略显忍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别以为你现在这副模样,贫道就不敢揍你!”
盘古哈哈大笑,无所畏惧:“来啊来啊,有本事你就打我啊!”
祂姿态无赖,理不直气也壮:“我说的有哪里不对吗?分明是你强行将这只气团子拐回家中,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怎么就动了这般心思!”
还偏偏给他得手了。
一念至此,盘古重重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甚是后悔。
怪他啊!早知道应该提前跟通天说防火防盗防师尊的!
鸿钧已经准备好撸袖子揍人了。
画面一时十分之美妙。
盘古抱头而走:“唉,消消气消消气,尊重一下我好吗?按后世的说法,好友,你可是要喊我一声老丈人的。”
“贫道的洪荒没这规矩!”
“啧。”盘古摇头。
祂戏谑道:“你我相识多年,贫道那么大一个儿子都交给你了,你却连喊我一声爸爸都不愿意!”
鸿钧面无表情,一手捏紧了量天尺,衣袖被风鼓起,扬起一个危险的弧度,目光随之显得愈发冰冷彻骨:“贫道真心觉得……”
“有些早早死了的人,还是不要时不时出来诈尸为好!”
“盘古,你觉得呢?”
盘古:我觉得不如何哦=。=
第133章 难于上青天
惊!天地间时不时传来滚滚雷霆之声, 伴着虚空轰隆隆的鸣响,这是天道的扭曲,还是道祖的愤怒?
下有不周山境内, 祖巫成了滚地葫芦,上有九重天阙, 帝俊召见妖族大臣议事时, 哗啦啦裂开的屋顶。
只见那瓦砾与灰尘齐飞, 劈头盖脸就砸了人一身。
一群人狼狈不堪地东躲西藏, 待喧嚣平息之后,敢怒不敢言地望着头顶状似风平浪静的天穹。
洪荒到底能不能好了?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伏羲艰难地从桌子底下爬了出来,一脸痛苦地揉了揉自己的腰, 一边悄无声息地竖起了中指。
汰,还是那个熟悉的洪荒!
大佬们打个喷嚏都会让底下的人倒霉。
还好他提前给自己算了一卦, 今日带足了法宝才出的门。
尽管如此……
伏羲低头看了一眼手中裂成两半的羊脂玉佩, 随手一抛,便见得它化为飞灰, 徐徐散落一地。
难啊难,难得很。
算自己的命难,渡自己的死劫更难。
伏羲面色沉重,很是忧伤地想着:“妹妹, 今个儿我们吃什么药?是要那九转金丹磨成粉,还是采几味灵芝做辅?”
“哥哥替你去寻啊?”
女娲端坐在云床上, 通天彻地的神识匆匆地扫了一遍洪荒的大地,又耐心地听了听小泥人们祈祷的声音。
“二狗今天把我家的鸡揍了,我气不过, 把他家的狗骗出来打了一顿。娘娘对不起, 您会原谅我的吧?”
“蛇兄比我能打多了, 到底谁才是真正的主人啊?我总怀疑我是蛇兄的腿部挂件,虽然蛇兄没有腿。”
“今年的粮食又丰收了,明年要不要再去开垦些田地?”
林林总总的声音汇聚而来,令女娲微微垂了眉眼,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在天庭的晚风吹拂之下,格外得生机勃勃。
伏羲抬眸望去,眸光微微恍惚,忽觉时光漫长,岁月遥遥不见尽头。
女娲撑着下颌,一一对此进行了回应。神念一道入了下界,不知又令多少人欢喜:
“娘娘不生气。”
“反省一下,继续努力。”
“多观察一下天时地利,再做打算。”
如此之后,她方笑意盈盈地抬了首,双手托腮,歪头望向伏羲,作可爱状:“兄长刚刚说了什么?”
伏羲定定地望她,长叹一声,将一碗药汤并三两粒冰糖放在她面前:“乖,该吃药了。”
女娲捧起了尚且温热的药碗,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那几颗冰糖之上,又瞧向伏羲。
反复几次之后,她一口饮尽了苦涩的药汤,又信手取了一颗冰糖扔进口中。
“此情此景,真是让人忍不住想起通天师兄啊。”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伏羲。
“虽然嘴上抗议,但已经在学医这条不归路上越走越远了呢哥哥。”
伏羲面无表情。
女娲笑眯眯:“糖很甜,下次还要。”
“……行。”
伏羲揉了揉太阳穴,决定不跟他妹妹吵架。要怪就要怪隔壁那只气团子,要不是他起的好头,如今他又怎会……
唉,往事不堪回首,休提,休提。
他等着女娲吃完药,又将剩下的药渣一一收好、藏起,不让它流落出去,方才站起身来,嘱咐道:“你近来还是要好好休息,别一直动用神通。”
女娲应了一声。
伏羲不放心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近朱者赤,近气团子者黑,通天他那些热衷作死的小毛病,你可千万别学。”
女娲乖巧:“好的哥哥,没问题的哥哥!”
伏羲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女娲凝视着他的身影,唇边笑意轻轻扬起,又不觉抬起首来,凝望着窗外四四方方的天。
长风拂过,吹动着万千芳菲之景,纷扬若雪。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呢?”
她站在窗边,去接那散落的花瓣,又悄悄攥紧了自己的手掌,碧眸在光影的闪烁之间明明灭灭,看不太真切。
“要用多少时间,才能等待一个奇迹发生?”
女娲:“此时?此刻?”
伏羲往太阳宫而去,一路上不少妖族之人同他行礼问好,伏羲一一回应,举止从容,滴水不漏。
一袭白衣翩然,碧眸清透风流,端的是一副君子姿态。
待至近前,他微微抬首,神情微妙地瞥了一眼太阳宫上那个大大的窟窿,又不觉轻咳一声。
看样子,不仅是他一个人倒霉啊。
一个机灵的蓝衣侍从早已进去通报,很快便有声音传来:“请羲皇进来。”
伏羲便整了整自己的衣冠,淡定地踏入殿中。
太阳宫宽广无垠,可容万万人来此朝拜,日月星辰毫不吝啬自己的光辉,自窗扉而入,将此地照得明亮。
伏羲前世早已将之看了千万遍,如今再看,却依旧能感受到震撼之感。
妖族的日月灿烂无双,岂会让人去怀疑他们的千秋万代?
他拱手一拜,心下徒增感慨。
只是到头来……到头来,连他也枉送了这一身的性命,全靠有个好妹妹,一力将他捞了回来。
可见,人在洪荒,背靠大树好乘凉。拳头大才是硬道理。
拳头不够大的,大概也就只能去死了。
帝俊放下了手中的玉简,揉了揉眉心,眸光柔和几分:“好久不见伏羲道友,愿同道友手谈一局。”
伏羲从善如流地在他面前坐下,扬眸一笑:“妖皇之令,岂敢不从?”
帝俊摇头:“此地可没有什么妖皇,唯有一位画地为牢、作茧自缚之人。”
伏羲莞尔:“帝俊道友,今日因何而苦?”
帝俊抬眸望向他,一袭玄色衣袍,腰束红色腰带,眉心一点太阳神纹熠熠生辉。
“此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万民耳闻,诸圣通晓……却无一人有法可解。”
“或也不如不知,如此,反倒落个清静。”
伏羲看他一眼,又瞧了瞧手边的棋盘,摇了摇头:“如此看来,我们二位不应下棋,而当共饮一杯,以消这万万载的愁绪。”
帝俊敲了敲桌案,扭头就招了童子过来:“此言有理,当奉美酒!”
伏羲陪着他一道饮酒,伴着日落月升,浓重的夜色攀爬上了天际。
桌脚下堆满了空空的酒壶,桌案上则是一副谁也没有去动的残局。
黑白两色的棋子纵横交错,安静地停留在它们应在的位置之上,等待着无声厮杀的那刻。
刀光剑影,血雨连城。
帝俊望着那副棋局,想着两位圣人联袂而来的那刻,以及从人族中传来的纷纷扬扬,永不止息的消息。
“依伏羲之见,我族与巫族若动兵戈,胜算几何?”他忽而开口。
伏羲毫不意外,朗笑答之:“士为知己者死,若是您选择的道路,便是拼到玉石俱焚,我等也愿同往。”
帝俊抬眼:“倘若……我愿我族千秋万代,万民得以安居乐业呢?”
伏羲摇头:“纵使是圣人,也不敢奢求两全之法。”
帝俊:“算尽天机者,也难以算到自己的出路吗?”
伏羲垂落了眉眼,悠悠叹道:“您有河图洛书,我有伏羲八卦。圣人一念观过去,一念观未来,却依旧无法给出一个答案。”
他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眉目风流,一甩衣袍,行了个大礼。
“伏羲敬佩妖皇为妖族所做的一切,若是您有什么愿望,伏羲甘愿舍此躯壳!”
帝俊凝视着他,摇头轻叹,亲自俯身将他扶起,又替他斟了满满一杯酒:“何须如此,你我尚未至如此地步。”
伏羲坦然受之。
两人再度坐下共饮。
酒过三巡,帝俊执着酒盏。他看了看眼前的白衣青年,眉目微蹙,迟疑再三,方才出言询问。
“伏羲,我们曾经见过吗?我是说,以前……很久很久以前……”
他不知道如何去形容那种感觉,那种在思绪间偶然生出的一点似曾相识之感。
仿佛此情此景,曾经千万次上演。
伏羲摇头又点头。
帝俊面上浮现出几许困惑的神色,却并未追问下去。
伏羲掀起眉眼,望着他前世今生追随的君主,眸光淡淡,似有微澜起。
他静静地想了片刻,又缓声道了几句:
“在遇见您之前,我在这个世上最先遇见的,是我与妹妹洞穴之外的那些小妖怪。他们之中有草木成精,有灵石生智,更多的却是懵懵懂懂的野兔精、野猫精……”
帝俊抬眸望来,听着他的讲述。
伏羲:“彼时我们尚且年幼,自顾不暇,只能凭借盘古大神的遗泽,方才艰难地在洪荒生存了下去,却没有余力再去帮助旁人。”
“那些小妖,修为微末,身如浮萍,随便一个浪头打来,都能让他们毕生的努力毁于一旦。哪怕……刚刚生出灵智的他们,仅仅想要活下去而已。”
在这个美好而又残酷的世界里,艰难地,活下去。
伏羲微微一叹:“我每次寻觅到食物,匆匆归来,常常能瞧见几具小妖的尸体,散乱在山野之间,少有完好的,也不知道是被什么野兽给啃食了。”
“曾经有一只兔子生了灵智,又因缘巧合爱上了隔壁山头的一只灰兔,他们生下了八只毛绒绒的小兔子,我妹妹甚是喜欢。只是隔了几天再来,却只见得一滩血迹。”
“一只兔子也没有了。”
帝俊垂眸:“既已生有灵智,又如何能过这样的日子。”
伏羲微微点了点头。
他举起杯盏,啜饮一口,长叹道:“如此千年万年过去,我们兄妹二人已经有了足以自保的能力,也能庇护一些投靠我们的小妖,却也始终改变不了这样的局面。”
一人之力微乎其微,如何能改变“妖”的命运?
一直等到那时……
“直到那日,帝流浆现世,而伴随着帝流浆一道而来的,是专门为这些精怪妖魅所编造的修行功法。”
那才是真正能够改变妖族命运的东西。
唯有将力量握在自己手中,而不是交付在别人手上的人,才能彻底地摆脱自己的命运。
帝俊望着伏羲,青年对他微微一笑。
“虽然那时从未见过陛下,伏羲便已然倾慕不已。如果您要问我们的初见,不如就选那个时刻吧。”
帝俊缄默了许久,阖眸轻叹,道一声惭愧。
“昔日所为不过举手之劳,却不料伏羲记了那么久。”
伏羲抬眸一笑:“于您或许是小事,于此洪荒而言,实乃无上功德。”
他举杯,悠悠感慨:“且容我敬陛下一杯。”
帝俊看了看他,到底是接了他这一盏酒,仰头饮了个干净。
两人于宫中对饮,渐渐地,有夜明珠散发出温凉的光芒,熏香点燃后跃动着明亮的火光,袅袅腾腾,散发着淡雅的香气。
伏羲斜倚在云榻边上,眸光浅浅,映着窗边明月疏阔,照亮着脚下的洪荒大地。
千家万户,万千生灵,所盼的也不过是这一轮皎洁明月。
多好啊。
他感慨一声,又瞥了眼碧游宫的方向。
说起来,还有个傻子会去庇护妖族,传道受业解惑,引他们踏上修行之路。明明与己身没有任何利益关系,却依旧愿意去包容这世间所有的生灵……
这傻子最近又干什么去了?
伏羲摸了摸下巴:连自己的家都要被抄了还不出来。
他下意识掐诀起卦,也不敢细算,只模模糊糊地感应了一下对方的安危。半晌,越算越不对,又不禁狠狠地皱起了眉头。
这是又去哪里作死了?不会还想着跳崖吧?还是在等着下一个“愿者上钩”的倒霉蛋?
头疼,难搞,想骂人。
伏羲面无表情。
帝俊饮完了杯中的酒,亦顺着伏羲的目光望去,凝视着那轮皎月。
“听君一席话,帝俊着实感慨良多。”
“既为君主,自然不能同以前一样,单凭个人喜好行事,要顾及方方面面,凡事皆为那些子民而忧心。”
他轻轻一叹,金眸熠熠生辉:“帝俊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伏羲回过神来,眸光微敛,郑重地开口道:“您所图甚大,当以足够的时光来铺垫。我们不能放弃动用武力,但战争,确实不是两族之间最好的选择。”
帝俊颔首:“伏羲放心便是,若不到生死关头,两族绝不会兵戈相见。”
他转而又道:“我有一事想托付给伏羲,不知吾友意下如何?”
伏羲笑道:“愿为尔驱使。”
鸿钧从命运长河中归来, 方从袖中捞出了狐狸与灰狼。
金灵踩着灵巧的肉垫,悄悄抓住了鸿钧的衣袖,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来看了一眼道祖脸上的神情。
鸿钧瞥她一眼:“知道自己错哪里了吗?”
金灵点了点头。
“错哪了?”鸿钧问。
金灵:“师祖……我们不该在师门长辈不在的情况下贸然出手。”
鸿钧摇头:“云霄三姐妹的先例在前, 通天这辈子都不想你们再与圣人交手!更何况,那可是接引准提!”
他面色一冷:“全洪荒最无耻最没有良心最喜欢跟人说你与贫道有缘然后将对方强行带回西方的拐骗犯!你们两人有几斤几两, 居然就想着同他们动手!”
金灵:!!
她震惊地睁大了眼。
师祖怎么连你也……
鸿钧一甩衣袖, 将他们两人放了下来, 眉头紧紧蹙着:“怎么, 对贫道所言,你们有什么见解?”
金灵和李雄纷纷摇头,神情敬畏:“没有, 没有见解!”
笑话,谁敢在这位面前说什么见解?这不是嫌弃自己活得太长吗?
鸿钧这才收回了视线。
李雄变回了人形, 挠了挠自己的脑袋, 犹犹豫豫道:“可是师祖啊,那两位……不是还没成圣吗?”
他日日夜观天象, 也没见西方上头有紫气东来之象啊?
只瞧见那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的耀眼佛光,与包含着似有若无的,劝说人遁入空门立地成佛的梵音。
李雄甚是疑惑:“他们既然还不是圣人,也需要……如此提防吗?”
鸿钧看了他一眼, 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伸手招了招,重新将两人提在手中, 随即撕裂了空间而去。
碧游宫广袤无垠的星空之下,遍布各地的阵法闪烁着莹莹烁烁的光芒。它们的力量连成了一片,支撑着宫阙的运转所需。
法则之力悄悄散发出来, 将此地发生的一切藏在天机的感悟之外。
内殿之中, 鸿钧高卧云床。
“麻烦的不是他们本身, 而是他们背后的因果之力。”
道祖凝视着下方的两人:“接引、准提以不择手段为天道所喜,天道承诺了西方的兴盛,如此他身上便包含了大因果。就算是我等,也不能轻易斩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