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羲甩了甩衣袖,手指拨动了琴弦,身形随之一晃,便自原地消失了。在他走后许久,元始方低下头去,神色淡淡地望着脚下堆满的书卷。
半晌之后,他拾起了书。
作者有话说:
无责任小剧场。
兄长の育儿经验
伏羲语重心长:棍棒底下是出不了孝子的。你看我从不打我妹妹(实际上打不过),她一直都很乖巧。
此时一只嚣张的女娲娘娘路过。
元始怀疑:乖巧?
伏羲斩钉截铁:乖巧!
不周山下, 流云沾衣。
天命为女娲而生,亦为她所驱使。万千云霞雾霭聚拢而来,渐渐于山脚下生出朦朦胧胧的紫气。
无垠之水自天而来, 息壤莹莹生辉。广袤无垠的大地上,女娲散发赤足, 低眸垂目, 轻轻握住了手中生机勃勃的藤条, 又侧过身去, 对着后土微微一笑。
漫天的金煌云霞将她笼罩在其中,氤氲紫气触过她眉心,那副熟悉的面容掩映在无尽威严之下, 恍若神祇垂首望向人间。
后土站在她对面,微微仰起首来望着女娲的法身, 衣袂随风而动, 目光却是一瞬不瞬,仿佛生怕错过一瞬。
女娲却好似不甚在意一般, 轻声同她闲聊:“后土,圣人之位意味着很多东西,不仅仅是无边的权力,更是责任, 是枷锁,是往后每一日都必须担负的命运。你想要多少, 就必须付出多少,在这一点上,天地从来公平。”
后土静静地望来, 声音如同流云般散在女娲耳畔:“风希, 你为此付出了什么?”
女娲微微一笑:“我啊……很多很多。”
“有我曾经视为寻常的东西, 譬如自由,譬如安稳的生活;也有我曾经以为我绝对不能失去的东西,譬如力量,譬如地位与权势……”
遥遥的,另一双眼眸自亘古的未来回溯而来,投落在她身上。
娲皇宫中的神祇端坐在尊位之上,低眸敛目,平静地托起了自己的手掌,望着上面光洁无痕的掌心,唇瓣微动,牵扯起一抹讽刺的笑意。
“后来我才发现,我再也回不到过去那种平静安稳的生活。可即便我手握着属于圣人的无上权柄,也守护不了我想守护的人。”
女娲的目光平淡如水,她望着后土,仿佛又瞧见了东皇太一与祖巫们同归于尽的那刻,帝俊为妖族自裁,临行前将招妖幡交付于她手上,她自滚滚的江潮之中寻觅着她兄长的魂灵,而后土……
后土在江畔遥遥望向她,神情静默又空白。
血色的潮水漫过她的长裙,她伸出手去,似想抓住什么,又徒然无力地松开手去。
巫族没有元神,也就没有轮回,没有转世。
他们的生命若是到了终点,那便是真真正正的终点。
女娲微微闭了眼。
——可后土,她记忆里的那位祖巫,在无比清楚这一点的情况之下,以身躯为祭,亲手立下了六道轮回。
“巫族后土,感念天地众生因量劫蒙受诸般苦难,魂魄无依无靠,怨恨难以抹消,愿以此身化作轮回,庇护所有亡魂,给予他们往生之机,亦求天地为我巫族,网开生机一线……”
洪荒认下了她的誓言,轮回出,天机骤然清朗。
劫煞散去的那刻,濛濛细雨自她额前落下,纷纷扬扬,充盈天地,犹然生出几分凄然之意。
死在巫妖两族争斗中的冤魂,亡于龙汉初劫中的怨鬼,以及其他林林总总,有关的无关的,都在那一夜近无永无止境的雨水中,被后土接引入了幽冥地府。
这个人得以成圣,她毫不意外。
她唯一诧异的不过是:后土当初为何没有得到圣位?!
思绪回笼,不周山下,女娲骤然睁眼。
她凝视着后土,碧眸倏而锐利三分,视线又越过她,望向头顶那片苍茫天地。攥着葫芦藤的手微微捏紧,面容间显露出几分坚定之色。
当初,当初……
这背后到底有多少隐秘与算计?
后土听着女娲的话,不由微微敛眸,任凭长风吹拂起她的发,神情颇有几分变幻,又最终归于平和:“只是风希,你依旧没有后悔成圣。”
她以陈述的语气道来,神色分外笃定,女娲垂眸望去,倏地一笑:“是。”
“这是我选择的道路,我从不后悔。”
女娲眉眼低垂,手捧息壤,神情近乎虔诚,而自她身上显露的,却是无论如何也掩藏不下的傲然与肆意。
举手投足可毁天灭地,翻云覆雨可创造生命,女娲是远古洪荒之中最初证道成圣的神祇,亦是千万载之后,人族神话传说里永恒的初始。
她生来骄傲。
她本就该如此傲慢。
后土抬眸遥遥望去,亦有那么一个瞬息,为她的风华所摄。她抿唇浅笑,眸光同样坚毅:“那我也不会后悔。”
“风希,无论代价如何,圣人既然能被称之为圣人,那便一定能够做到如今的我所无法做到的事情。”
后土:“如果连圣人都做不到——那就不是圣位的问题,而是我们还不够强!”
女娲浅浅地勾起了唇角,目光轻缓地落在后土身上,笑意灼灼,弥漫在天地间的神识又像是被什么所触动,引导着她向远处望去。
青莲自剑上晕染而生,一朵一朵散漫地落了满地,踏着九州月色而来的少年眸光熠熠,一袭青衫,长剑在手。
通天轻缓地吐出一口浊气,缓缓平复着呼吸,又抬起眼眸对着她轻轻一笑,尽显风流恣意:“我来迟了,先自罚三杯。”
三十三重天上,鸿钧低眸垂目,静静地望向不周山的方向,淡漠的眸中似有流云翻涌而过,掀起万丈波澜。
又似空无一物,平静凉薄。
“鸿钧,你在等什么?”天道幽邃的声音自他耳畔浮动,散发着冰冷而深邃的恶意。
鸿钧不答,只仔细地准备好自己将要讲授的东西,旋即挥一挥衣袖,从容地合上了寝殿的门扉。
方淡淡道了一声:“尊上,您最近的情绪……颇有几分不稳。”
天道自鸿蒙俯瞰着他,目光幽幽,神色冰凉:“若是你那徒弟能够少出些意外,本座又何至于此。”
鸿钧颔首:“原来如此。”
却丝毫不打算为通天告罪。
天道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法则组成的躯体翻滚不息,忽而散作一片空白之色。那是极致的白,遮天蔽日,辉宏无限,仿佛能吞噬世间一切黑暗。
唯有祂自己注意到祂核心法则之上生出的点点黑斑,驱之不散,犹如附骨之疽。
“鸿钧……你莫不是忘了,自从你选择成为道祖,同本座合道开始,你我之间的命数就勾连在了一起。”
天道:“本座若是当真出了什么事,你以为,你能好过吗?”
鸿钧神色不改,仍是一贯的漠然与平静,仿佛什么事情都不曾被他放入心底。
“贫道自然知晓。”
天道:“你最好当真知晓。”
否则……呵。
鸿钧微垂了眼眸,并不为天道的威胁所动,只借着眼角的余光又迅速地望了一眼不周山。
良久,才有一声叹息。
道祖静默地理了理自己的道袍,又望着天边近乎无意一般卷入他衣袖中的粉白花瓣,唇线压得平直,一双淡漠无情的眼眸之中,映着繁花凋零之景,深藏起一片冷然之色。
他推开了广殿的门扉,缓缓抬步踏入。周围人絮絮的声响皆做了耳旁风,他抬眸一望,四周便是一片悄然无声。
“今日,贫道为诸位讲成圣之法。”
“首先,当从斩三尸开始。”
只可惜,真正该成圣,当成圣的人,此时此刻,却都不在紫霄宫中。
鸿钧微微一叹,又想:如此也好。
作者有话说:
写不完了,先断这吧。
下个月见。
第102章 来者犹可追
通天袖中的三朵云彩与清风, 不知何时已经混入了女娲证道的背景板里,白云缥缈,清风无形, 自由自在地飘荡在空中。
少年略微低了低首,望着扬眸含笑的好友, 足下青莲随心念所动, 缓缓落至地面之上, 宽大的广袖轻拢, 下颌微抬,露出一副如玉般宁静的面容。
女娲侧首望了望那三朵云彩,随意辨认了一二, 又信手将云霄她们拽到了身旁:“师兄何时寻到他们的?”
通天莞尔:“乃父神馈赠,梦中相寻。”
女娲定定地望了他一眼, 判定道:“亲儿子。”
通天轻咳了一声, 又扭头对着后土打了个招呼,后者亦弯了弯眼眸, 对着他微微一笑。
女娲拍了拍手掌,神情振奋:“很好,儿女双全,这波稳了。”
后土哭笑不得:“风希……”
女娲朝着她眨了眨眼, 神情轻快又自然:“蹭蹭喜气嘛,以后这些孩子可能还要托你们照顾呢。”
通天往前走了两步, 四处打量了一番,翻手就取出了诛仙四剑及阵图,杀意如云纷纷聚拢而来, 遮蔽了一角的天幕。
他凝神一二, 催动长剑, 转手就布下了诛仙剑阵,方对着女娲道:“万一还有雷朝着你劈下来,记得先跑,为兄给你殿后。”
女娲托着腮笑:“师兄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吗?”
通天闻言抬首,轻轻一笑:“万事总要谨慎为上,小心驶得万年船嘛。又不是以前了,哪能说赌就赌的。”
“更何况,若是赌输了,谁能再赔我一个风希呢?”
少年锋锐的眉眼柔和了一瞬,衬着漫天云霞彩气,愈发显得明灿耀眼。盘古的元神化成他这般模样,极尽了天地八分造化,而其余人共分也。
女娲垂眸望去,眉睫微微舒展,眼眸中映着星星点点的笑意。她忽而伸出手去,遥遥向他发起邀请:“师兄,你过来啊。”
通天不明所以,仍是踏着云光落至她面前,略显疑惑地开口道:“怎么了吗?”
女娲笑眯眯地开口,神色中显出几分狡黠之色:“倒也没什么,就是师兄啊,贡献贡献你这张脸……给我做个参考呗?”
通天:“?”
他下意识低了头,望了望女娲手中的息壤,又抬起首来对上女娲殷切的面容,不知为何,少年往后退了两步,露出几分凝重的神色:“风希……我们要不再考虑考虑?”
女娲摇头,碧眸中眸光流转,愈发显得灼亮:“这有什么好考虑的,为了人族的美好未来与幸福人生,通天师兄,就决定是你了!”
通天:“??”
现在跑还来得及吗?我是说认真的!
大概,也许,来不及了吧=v=
三十三天外的紫霄宫中,惊雷紫电聚拢而来,乌云遮天,风雨将倾,周围的空气中俱是一片压抑之声。
北风呼啸,寒意入骨,绯色的花朵于枝头轻颤,仿佛随时都会跌入地底,被污泥碾压吞没。
鸿钧微垂了眼眸,凝视着自己的掌心,又悄无声息地将之攥紧。
雨声渐起,愈下愈大,他的身影掩在那一片繁花锦绣之中,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漠的笑容。
接引微微抬首,目光谨慎地落到鸿钧身上,枯瘦的手指藏在袖中,一双低垂的眼眸之中颇有几分晦暗难明之色。
一如外界纷纷扬扬的落雨,诸般幽邃,尽藏其间。
三千大道皆有成圣之途,他细细听去,一一对照,心中颇有感悟,却又忽而忆起之前发生的种种事端,原本凝神的姿态便又散漫几分,心头亦浅浅地蒙上了一层阴影。
上清……
接引垂了眼,眸光闪烁不定,手指轻轻敲击着檀木桌案,眸光中微微显出几分寒意。
冥冥之中他生出几分清晰的预感。
若是无法阻拦通天成圣,那他们就注定得不到成圣的机会,而在此之外,那位还对他们提出了诸般要求,并对他们反复挑剔……
“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他喃喃自语,眉间落一抹晦暗之色,“错了,错了。”
准提侧身望他,欲言又止:“兄长……”
接引回转过身来,紧紧地盯着他,手指轻轻按住他的手掌,压低了声音,近乎狂热地开口道:“他说错了,我们的道,只有去争,方能不争!”
西方的兴盛也好,他们想求的大道也罢,旁人不想给予他们,觉得他们不该得到这些……那就去抢过来好了。
只要抢到手了,那便是他们的了。
准提茫然地抬首,尚且不知他兄长的意思,却也点了点头:“好。”
欲求大道者,本就要同天地相争,同宿命相争,亦同自我相争。
准提这般想着,亦下定了决心:“兄长,我同你一道。”
接引眸光微动,闻言方才扬起一个笑容,连连应道:“自当如此,你我兄弟二人齐心协力,岂会有我们证不了的圣位。”
至于上清通天,前仇旧恨一一累叠,自有他陨落之时!
鸿钧微微抬了眼眸,疏离淡漠的视线落在他曾经的两位“弟子”身上,不由得拧了拧眉心。
与道门无缘之人,终究是无缘。
前世他们背叛玄门,被通天追着打了一路,直到逃到灵山方歇,而今生今世,又有诸般因果报应屡屡纠缠,使得他们之间又成水火难容之势。
鸿钧垂落了眼眸,压下眸底一片淡漠之色。
他算了算时日,方才抬起衣袖,手指轻轻捏上那片粉白花瓣,眸光一闪,掠过底下九万重的天地。
这一次……总归会不一样的。
道祖无悲无喜地抬了眼,口中话语突兀地止住,引得众人纷纷望来。
“第三次了,救命,每一次讲道都要出点意外吗?”
“我总觉得这一次和以前都不一样。”红云仰天望去,又拿手肘碰了碰身旁的镇元子,悄悄开口,“说起来,通天道友一直都没有前来听讲呢?”
不要喊的那么亲切啊!别人的事情同你这小小红云有什么关系?
镇元子不甚礼貌地翻了个白眼,一把将他的头按倒在了书案上。
红云:“!?”
他困惑地望向自家好友,神情中俱是不解之色:“镇元子,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话音未落,便已察觉到浩瀚无边的意识降临了此地,居高临下,俯瞰着众生。
鸿钧的雪青道袍被长风拂起,束发的玉冠泛着点点沁骨的凉意,那双包容着宇宙寰宇的眼眸之中,倏忽空无一物,泛着机械般的冷意。
“贫道鸿钧,今朝于紫霄宫中授成圣之法,亦将于今时今日,合身天道。”
红云:“??!”
“鸿钧”冰冷的目光拂过底下众人的面容,唇角微微上扬:“从今往后,鸿钧即天道,天道即鸿钧!”
遍布在紫霄宫上空的九霄天谴,终于在那一个瞬息,毫不留情地斩落。
那一刹那的惨白光芒,映入了无数人的眼瞳之中,历经千百万世,始终不曾忘却。
通天倏地睁开眼眸,无悲无喜,神情淡漠。
他替女娲护法。
面容悲悯的神祇低垂了眼眸,俯下身去,以泥土与水创造出新的生命,造化之道在祂手中散发出平淡柔和的光芒,落在旁人眼中,却明亮夺目得如同面对着一个即将诞生的宇宙。
对于他们来说,旁观圣人证道的过程,甚至能胜过千万次的讲道。
三朵云彩与清风沐浴在氤氲蔓延的紫气之中,渐渐生出了诸般变化,多宝鼠悄悄抓住了通天的衣襟,从他肩膀上探出头来,一瞬不瞬地望着这一幕。
后土怔然抬首,目光落在女娲纤长的手指之间,望着一个生命以奇迹般的姿态诞生在这个世界上。
真真正正,从无到有。
没有生命的土壤与没有生命的清水之中,翠色的藤条轻轻落下,生出点点微薄的生机,那么微弱,那么渺小,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可它们没有消散,反而被这个泥土塑造的身躯轻轻保留,存放在胸腔的位置,安静地等待着真正的苏醒。
人首蛇尾的神祇化出了祂的本相,低垂下头颅,轻柔地将这些泥人盘绕在自己的身旁,万千云霞齐齐涌来,道道紫气横斜天地。
祂伸出手指,轻轻点上它们眉心方寸,又缓缓呼出了一口气。
似春风,似惊雷。
霎时间,生机涌动,雷云遮天。
泥土造的人睁开了眼,第一眼,望向了女娲。
祂身上的气息骤然松动,无尽威势如排山倒海般层层泛起,一步步超凡入圣,证道长生。
诛仙剑阵发出隐隐的低鸣之声,竭力将其间的变化掩盖在冲天的杀伐之中,那般微弱的生机,尚且经不起外界的丝毫摧残,他们还太弱小。
而弱小,在洪荒,便是原罪。
女娲凝视着初生的“人”,眸光不动,神情介乎于坚毅与冷然之间。祂缓声开口,一字一句,如同惊雷乍响:“我赋予你们先天道体,无需化形,无需求索,生而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