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宝索性埋在了他怀中,抓着他的衣袖不放,耍赖道:“打小孩了打小孩了!”
这时候倒承认自己还是个孩子了?
通天不怒反笑,作势就要打。半晌,又悄无声息地放下了手,轻声哄他:“怕什么,为师还在这呢,就算为师不行,还有你师祖。”
“可是师祖明明只在乎师尊。”多宝悄悄抬了眼眸,飞快地说完,又赶忙缩了回去,堪堪躲开通天恼羞成怒的一打。
“好的不学学坏的,多宝你变了啊多宝!是不是准提接引那两个王八蛋把你给教坏了,为师回头就去把他们揍一顿!”
“可以吗?”
通天的眉眼微微一颤,垂眸对上多宝望过来的视线,缄默了一瞬之后,他直截了当捏着伞柄转身:“为师说笑的。”
他冷静道:“倒也不必回头再找个时间,为师觉得现在就挺不错。”
多宝下意识就要去拉他的衣袖,阻止他的举动,却见红衣少年垂下眼眸,玉冠束发,衣袂迤逦,眼眸中似含着浅浅的悲悯之色,不自觉地抬了手,轻轻抚过他的头顶,声音中透出几分难得的不满。
“早说啊,为师还能不帮你揍人?揍!肯定得揍!紫霄宫可是本座的地盘,他敢来本座就敢揍!”
多宝哭笑不得,又不觉垂了眼眸,低低地唤他一声:“师尊,师祖会生气的。”
“不会的。”通天不假思索,“师尊说了他从来都舍不得生我的气!”
多宝抬了眼,“可他会迁怒弟子的吧?”
通天继续摇头,撑着伞往外走,兴致勃勃又怒气冲冲:“不会的不会的,为师给你背锅啊!我跟你讲啊多宝,背锅这种小事,为师最是熟练了。”
“实在不行……我们就,再找一个垫背的呗?”少年眼眸一转,又忽而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猫猫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猫猫的坏心眼可多啦!
庭院之间,太一有气无力地趴在石桌上发呆,望着外面阴雨绵绵,极度不爽地蹙起了眉头:“好烦啊,又瞧不见太阳星了,也不知道羲和姐姐和望舒她们怎么样了。”
他掀起眼帘看了一眼门扉,面露嫌弃之色:“所以说,为什么兄长能做到一天到晚都在外面交友,连那两个紫霄宫的童子都能聊上那么两句?这到底是什么级别的社交恐怖分子啊?”
“不像我,只要能把美人拐到手就可以了。”他托着下颌,悠长一叹,“只可惜他那位师尊实在是难缠……”防金乌就跟防贼似的。
总有一天……
他一定会把通天拐走的哼!
太一这般想着,心情又似好了几分,懒懒散散地站起身来,琢磨着是不是该去闭关修炼一会儿,又听见窗边传来一声轻响。
他兀地抬起眼眸,眼瞧着一颗小石子叮叮当当地撞击在窗扉之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又受了反力,跌撞在地上。
白衣金眸的青年似是愣了几许,下意识地回转过身,望着那堵高高的围墙,又扫过周围树木。
没有人?
他略显疑惑地想着,又怀着几分莫名的期待之情,足下一蹬,倏地翻身而上,踏上红墙,低眸望去。
撑着油纸伞的少年自悠悠雨巷中抬眸,不甚意外地望着他出现的身影,一手轻轻抬高了伞柄,露出一副清朗出尘的容颜,旋即朝着他弯眸一笑:“太一道友……”
他眨了眨眼:“此夜风景独好,要和通天一道,出门搞事吗?”
雨巷悄然,唯闻雨声。
执着伞而来的少年盈盈一笑,不知道又入了谁的梦。
太一似乎怔然了几分,垂眸望了他许久,忽而扬起一个笑容:“通天这回是单找了太一一个,还是有别人的份?”
“自然是——”通天抬眸望着太一,神情中似有几分奇异的色彩,“只找了太一一个啊。”
青年倏尔大笑,眉眼飞扬,肆意妄为:“好啊。”
竟也不问去搞些什么事。
通天凝眸望着他,心头那点蠢蠢欲动,恣意任性的少年意气又悄悄探出了点尖尖,他难得正色几分,又认真补充一句:“真的不是去做什么好事哦。”
“无事无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太一摆摆手,不甚在意,“大不了出了事就被兄长打一顿嘛!”
他又笑:“换做通天的话,大概是被道祖揪着训上一顿?”
通天抬眸望去,轻轻一笑:“是啊,大不了就是被训上一训,揍上一揍……然后下次再犯!”
少年攥着伞柄的手微微收紧,又忽而将伞一收,藏入自己袖中,任凭自己暴露在滂沱的雨丝之中,扬唇一笑,意气飞扬。
“说起来,这件事情与太一道友也有那么一些关系,若是以后有缘,太一定是不会后悔同通天去了那么一趟的。”
“哦?”太一不觉好奇地抬了眼,“与太一有关?”
通天点了点头,一边往前走,一边同太一道:“不仅是同太一有关,更是同金乌一族……都有着莫大的关联。”
少年微垂了眼眸,似是想起后世发生的一幕幕景象,从巫妖量劫中十日陨落开始,又到封神量劫中那位名为陆压的西昆仑散仙,接着,是灵山之上,那位端坐莲花宝座的大日如来。
他又分外用力地颔首:“实乃生死大仇,不是你死就是我死,死了都要掀开棺材板爬起来把人活活摁死的仇恨!”
太一眉头一跳,不知为何眼前倏忽闪过几个破碎的画面,心头隐隐泛起几分冷意。
通天中途又抬手掩盖了天机,旋即掐算出准提接引二人的方位,堂而皇之地就带着太一走了过去,翻身上树,借着如绯桃花藏起了自己的身形。
是以,“一叶障目”。
他仔细寻找了两下,便冲着某处亭阁一指:“我们的目标,便是他们了。”
太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视线映入那两个对坐的身影,只觉得心头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愈发清晰起来。
他喃喃开口:“不知为何,在瞧见他们两人之后,太一便觉得自己有些手痒……”
通天回头看他一眼,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感觉没有错!就是这种突然想把人暴揍一顿的冲动!看到他们就不想让他们好过的心理!”
他回转过身去,目光灼灼地望着还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的接引和准提,幽幽一叹:“师尊一定会理解我们,原谅我们的!”
“虽然太一觉得道祖不一定会原谅在下,但是……兄长一定会体谅我们,尊重我们的!”太一抬起了眼眸,目光炯炯有神,毫不犹豫地开口道。
“很好!这样我们就成功达成了共识!”通天欣慰一笑,眼眸闪闪发亮,在袖中掏了几下,成功地翻出了两个大大的麻袋!
他随手递给太一一个,方才轻咳一声,震声开口:“走走走太一!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正好给他们送上一份大礼!”
嘿,谁见了会不夸他是只好团子呢?
作者有话说:
接引,准提:我谢谢您啊!
感谢“风城烟雨”、“鹤”、“朝闻道”小天使们灌溉的营养液!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金刚经》
骤雨倾盆, 明月暂隐。
接引与准提对坐论道,眉目淡然,口中玄妙之言微吐, 周身灵妙之气环绕,显得愈发超然物外。
雨丝靡靡, 水色铺面, 却被阻隔在亭阁之外, 无法侵入其中半分, 只得在阶下积起了小小的水洼,倒映着灰蒙蒙的天光。
准提偶尔抬眼,望着神色淡淡的兄长, 心下踌躇一二,又不知是否该开口询问。
接引看了他一眼, 止住了口中之句, 缓声问道:“可是有什么疑问吗?”
准提又犹豫了两下,方在接引的目光注视下, 轻声开口:“兄长,那位先前同我们说,唯有成功涉身量劫之中,才会有超脱之机, 可如今那位似也自身难保……您觉得祂说的话,还会有效吗?”
接引微微垂眸, 目光落在自己瘦削苍白的手指之上,不声不响,出神地望了许久。准提心下虽焦急, 却也不敢催他, 只耐心地等待着。
半晌, 他听见一声淡淡的笑声。
面目悲苦的道人抬了眼眸,定定地望了他弟弟一会儿,慢声道:“准提,你觉得我们还有反悔的机会吗?”
准提愕然了一瞬,茫然地抬了眼,不知接引为何说出这样的话来。
“兄长,那位又没有同我们立下什么契约,我们亦没有发下什么约束己身的誓言……”
见此,接引轻轻叹息一声,微微摇头,视线幽幽地望着外面滂沱的大雨,嗓音中透着几分寒意:“准提,紫霄宫中出类拔萃的修士,太多了。”
“盘古三清,十二祖巫,女娲伏羲两兄妹,太阳星上的两兄弟,还有红云、鲲鹏、镇元子等等……数不胜数,层出不穷。我们兄弟在他们之间,亦算不得出众。”
准提似懂非懂地望来,只瞧见接引辨不清神色的一张脸,在连绵雨色的掩映之下,愈发显得晦涩起来。
“我们兄弟二人,天资不显,修为亦非一等一的出色,落在他们之间,便如同落入茫茫大海之中,寻不到半点踪迹。”他一字一句,慢声同准提解释,“若是单凭我们自己的力量,有些东西,是我们注定得不到的。”
准提张了张口,似有几分不安:“可是兄长,您常常教导于我,修行要靠自身,而非依托外力。”
接引微微颔首:“确实如此。”
准提:“那又为何要……”
满目慈悲的道人垂下了眼眸,语气平静:“可这超脱的机会,与修行无关。”
准提面上显出几分惶然,望着接引侧首望来的那双眼,晦涩难言,幽暗诡谲,不觉脱口一句“兄长”。
接引似是笑了一声,那笑声中也含着几分彻骨的寒意:“天意难违,天命已定。有些人身负天地眷顾,生来便注定超然于众生之上,有些人却注定汲汲营营,用尽一生,也得不到这般机缘。”
他幽幽开口:“准提,我们不是前者,而是后者啊。”
连绵的雨声中,准提怔然抬眸,嘴唇蠕动两下,神情中似显出几分颓败之色:“所以,兄长的意思是……”
接引的目光中闪过一二狂热之色,他毫不犹豫地开口道:“这就是我们的机会!得天之赐,登临绝顶,从而凌驾于世人之上!”
接引:“大罗金仙往上,定有一重更为高远玄妙的境界!为兄分明已经能够感觉到那重阻碍着我们这些平凡众生的屏障了,它就在那里!就在我们头顶!”
很快,他的声音又隐隐暗沉几分:“……同样,为兄也能够感知到,若无机缘,我们将永远无法突破这重阻碍,永远永远,也无法真正踏入这个境界……”
接引低垂的目光中似乎染上了几分怨气,他凝视着外面的天穹,神色愈发冰冷,喃喃开口:“我们将一直仰望着它,渴望着它,却终其一生……只能这么静静地看着它,永远地,永远地,看着它!”
“兄长!”
接引堪堪回神,勉强收敛着眸中恶意,重新露出一副祥和的模样,望向一脸焦急的准提:“为兄无事,你勿要担心。”
他又轻轻叹了一声:“为兄只是,心上略有那么几分不甘罢了。”
准提亦是沉默,见此也安静下来,陪着他一起静静地坐着。
长夜漫漫,雨声无尽。
众人各怀愁苦之心,度这长长的一夜。
很快,不知为何,接引又抬眸望了一眼天穹,长眉若有似无地动了一下,似觉出几分疑惑。
引得准提亦不觉抬了抬眼,略微带些困惑地问道:“兄长,可是有哪里不对劲?”
接引收回了视线,略微摇头:“无事,许是为兄感应错了。”
这里毕竟是紫霄宫,他们兄弟二人又一向明哲保身,并不介入他人的是非之中,既无仇敌,又何来危机?
虽是这般想着,接引到底又起了一卦,凝神算了算他的境况,却只见得一片迷蒙混沌之象,一如外界的滂沱大雨一般,漆黑而不见五指。
算不出吉凶……
是受了天象的影响吗?
他这样想着,手指笃笃地敲击着桌案,一声连着一声,一如暮鼓晨钟一般悠长,又忽而掀起眼帘,惊疑不定地望去。
但听他一声暴喝,手中现出宝幢,施法往前一斩:“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却见连绵的雨声中,现出一个蒙面的身影,通体着黑,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手中还拿着一个大大的麻袋!
准提眉头一跳,下意识就要取出法宝,不觉后脑勺猛得被重物一打,顿觉头脑昏沉,栽倒在地。
接引惊怒:“准提!”
“别急啊,马上就轮到你了哦!”另一个蒙面的黑衣人现出了身影,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轻声开口:“莫挣扎莫挣扎,很快的,只要一下就好啦!”
“你们是什么人!贫道与两位素未谋面,无冤无仇,你们何苦要来为难我们兄弟?!”接引自是不肯束手就擒,一边说话试图拖延时间,一边施法掐诀,唤动手中法宝。
通天抬手努力把准提塞进麻袋,又侧过身来,轻笑一声:“并非无仇,并非无怨,实乃前世因果,今朝报应!”
前世因果,今朝报应?!
接引心思急转,快如惊雷,仍在那一刻微微怔愣,近乎茫然地抬起眼眸,望着那抬眸望来的蒙面人。
短短的一瞬间,他只来得及对上了一双眼眸,清朗出尘,含着浅浅的笑意。似熟悉,又陌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一般。
来不及细想,他咬定舌尖,喷出一口心头血,手中宝幢爆发出剧烈的七色琉璃光芒,伴着漫天落下的金灯金莲、璎珞垂珠,重重地往来人的方向砸去。
通天踏着八卦步,脚下现出三才阵,眼眸淡淡,旋身一避,又与太一对视一眼。凛冽剑意化为一把秋水长剑,被他攥在掌心之中,挽起万千剑势。
他似是弯了弯唇,浅浅一笑,话语中却浸透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凉意:“何必呢?”
“打打杀杀的,多伤和气。”少年轻轻叹息一声,眼眸却愈发冰凉几分。
太一微微挑眉,也信手从袖中取出一件不知名的法宝,运起法力,堂而皇之地挡在接引逃遁的路线之上,阻拦着他的动作。
“怎么,还想找旁人求救?”他笑了一声,衣袂翩然,风姿卓绝,“我们打得就是你们兄弟!”
接引左右闪避,进攻不得,只得连连后退,又不觉抬眸,望着浩浩穹顶。
倏忽间,他眼眸一闪,惊怒之色更烈。
那连绵不绝的骤雨之中,伴着流光一动,忽而现出了一片透明的碗状屏障,紧紧地倒扣在他们的院墙之上,生生隔开了外界。
旁人不知其间死生,里面之人亦是无处求告。只余浩荡风雨,充塞天地!
这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布下的阵法,竟然让他没有丝毫的觉察?
如此精妙的阵法,背后之人又是谁?!
接引咬着牙,左看右看,只觉得这两个身影分外熟悉,不觉愤愤出声:“你们以为这副打扮,就能掩盖你们的身份吗?别忘了,这里可是紫霄宫!”
区区三千红尘客,只要一一排查过去,难道还怕找不到凶手不成?!
通天意味深长,幽幽开口:“是啊,这里是紫霄宫……”
接引觉出几分希望,色厉内荏道:“你们现在停手还来得及!贫道可以向天道发誓此事既往不咎,绝不纠缠!”
太一耸耸肩:“啊,这种话术……真的会有人相信吗?”
通天随意地接了半句:“不知道诶,我刚化形的时候就不信这种鬼话了,尤其是……接引你说的话啊。”
是熟人?
接引脑中转过这个念头,忽而开口道:“我们以前见过?”
通天凝视着自己的掌心,悠悠一叹:“贫道一开始就同你说过了,我们之间的仇恨,是前世因果,今生报应。”
“接引,你的报应就是我!”他眼眸倏地一厉,手中长剑递出,再无丝毫保留。
太一顺势接上,默契无比,只一瞬,便震得接引手中法宝落地,人也跟着一晃,昏昏沉沉,几乎晕眩。
天地之间,伸手不见五指,麻袋之中,茫茫不知岁月。
恰是应了接引先前的掐算!
他奋力挣扎了一下,却只见得眼前一片混沌,探出的神识中映出两个缓缓靠近的身影。
“你们,你们两个,当真敢在紫霄宫动手吗?!”
通天平静如水,顺手把准提弄醒,方抬了眼眸,勾唇浅笑,懒懒散散地开口道:“打你就打你,还要挑地方吗?!”
“给本座打!打死了就当为民除害,胜造七级浮屠!”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