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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天,你做个人吧(谢初之)


元始微垂了眼眸,神色愈发捉摸不透。昆仑山上,月白风清,仙灵聚首,自是福地洞天,众生向往,何来寂寞?
“通天,你的心不静。”半晌,元始方听见那幻境中的他这般断定道。
俯身轻嗅绿梅的少年闻言抬首,眼眸间浅浅藏着几分看不清的情绪:“也许吧。”
他轻声应道:“我总觉得这世上有些事情,在等着我去瞧一瞧,看一看。”哪怕此一去,便是万劫不复。
重重迷雾不知何时再度涌了上来,先前玉清神雷造成的伤害在悄无声息地痊愈,它们环绕着元始,发出一声沉沉的喟叹。
画面再度转变,一幕幕,一场场,皆是离合悲欢,缘聚缘散。
紫气东来三万里,圣人辇驾绝尘去。
元始负手于后,一如幻境中的虚像一起仰起头来,望着端坐在銮辇上的红衣圣人。头戴九云冠,身着大红白鹤绛绡衣,面前横卧一柄先天宝剑,眉眼辨不太分明,只觉出三分凛然之色,恰如寒光照雪,生生压迫而来。
“哥哥,我要走了。”
“为何?”
“我会常常回来看你的。”
“通天!”
昆仑困不住他弟弟,他一剑扫来便破了这樊笼,又只身一人,平静地踏入这滚滚红尘,从此一身气运跌宕起伏,盛极万仙来朝,衰极道统断绝。
终究逃不过“劫”这一字。
天尊的眉眼间覆了一层淡淡的薄霜,伴着丝丝缕缕几乎化为实体的朦胧水汽。
他倏地一笑,道尽讽刺:“孽障!”
心魔境中遮遮掩掩的迷雾又翻滚了起来,反反复复,将他们之间的缘法纠葛重新上演。
像是知道先前的种种攻击对他起不了作用,此时此刻,便只采取了“攻心”一计,非要将鲜血淋漓的血肉再剖开一次,见它腐烂颓败的模样。
次次皆如此,回回亦如是。
道一场,命中注定的离别。
元始久久地驻足,薄唇紧抿,神色愈发难言,心脏一声连着一声,跳动得愈发剧烈,几乎难以忽视。
他紧紧抓着衣襟,无声地半跪在雪地之中,勉力压制着喉间涌上的几分腥甜之意,眸光愈发显得疏离冷淡。
“贫道所做之事,从未有错。”
他淡淡地开口,嗓音低哑:“截教从一开始便不该存在,如今结局,恰是印证了贫道之前的推论。”
鸿钧拾级而上,雪青的衣摆轻轻拂过脚下雪地,不留半点痕迹。他似是听到了元始絮絮的低语声,凝神望去,又不觉微微摇头。
“我欲他道途平坦,无波无折;欲他不沾红尘,远离是非……亦盼着三清岁岁朝朝,始终如一。而如今瞧去,却似竹篮打水,皆成了一场空谈。”
天尊一袭白衣染血,分外触目惊心。
而他低垂着眉眼,神情莫测,亦如同九幽鬼魅一般。
不知何时窜出的黑气混杂在朦朦胧胧的水雾之中,窥探着他心间的缝隙,一点一丝趁虚而入,令那颗原先坚韧明亮的道心,渐渐染上了晦暗难明的色调。
“他为何不懂!为兄本就是为了他好?!”
“元始。”
鸿钧低垂着眼眸,轻声唤着他的名姓。
元始似有所感,抬眸望来,见是鸿钧,又轻轻扯了扯唇角,勉强支撑着站起身来,略整衣容,静静地立在他面前:“弟子拜见师尊。”
鸿钧无声地打量着他,又静静地抬起眼眸,望着心魔演化出的一副副画面,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何至于此。”
“师尊先前曾说,这是我们兄弟之间的事情,同您无关。如今,您又何必再来过问弟子,何至于此。”元始冷冷淡淡地掀起眼眸,神情愈发淡漠。
鸿钧只道:“你的兄弟记挂你,托为师前来探望你。”
元始闻言一笑:“兄弟?何来兄弟?师尊说的是贫道那个惯常讲究道法自然的兄长,还是另一个一心大道,再也不肯归家的弟弟?!”
他猛然抬眸,眸光狠厉三分。
心魔幻境之中,乌云翻滚,卷起千重雪,万里云。无数鬼魅发出尖锐的声响,魔音幢幢,声声刺耳。
眼前变幻不息的幻境定格在三清决裂的那刻,红衣圣人不肯回眸一顾,甩袖离去的姿态间俱是冷冽之色:“兄长,弟弟最后唤你一声兄长。”
“吾道如此,吾心如此,天意不容两全,我宁可舍生取死!”
元始抬眸望着那一幕,眼底波涛翻滚不息,尽是无尽寒意:“您看,他便是这般恨我,恨我恨到不留半分情面,恨我恨到,恨不得我死!”
先前幻境中的一幕幕景象再度浮现心头,那纵横而来的一剑刺痛他的咽喉。
愈发浓重的情感翻涌而起,引得元始眉心方寸隐隐泛着不祥的黑气,血煞缠绕而上,寒意森森,近乎可怖。
心魔境中,恶意如同浪起,层层叠叠,遮天蔽日,像是在欢喜,在雀跃,欢呼着它们的胜利——乾坤颠倒,众生入魔。
鸿钧雪青色的道袍被阴风吹起,飒飒作响,束发的玉冠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裂开一道裂缝,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开来。
他眉心微微一拧,手中拂尘一甩,将靠拢过来的魔念击飞出去,方才垂了眼眸,静静地望着隐约有入魔迹象的元始,似陷入沉思,又忽而开口道:“那日回来,通天向我询问了一个问题,为师第一次,不知当如何答他。”
元始不为所动,神情淡漠至极。
鸿钧也不介意,自顾自地往下讲:“他问为师,这世上恨他者万千,厌他者无数,为何来的人,偏偏是你。”
天尊倏地抬眸,神情间骤然生出几分愕然之色。
道祖静静地凝视着他,语气淡淡道:“二徒弟,你同为师说说,为什么界牌关前,来的人偏偏是你?”
作者有话说:
感谢“若与花”、“梦幻的心”小天使们灌溉的营养液!

第82章 萧郎憔悴甚
后土抱着手中的花, 长裙曳地,恬静地从青石长阶上走过。她偶尔抬眸望着天地间初生的朝阳,眼眸中跃动着新奇的色彩。
停留在花枝上的蝴蝶翩翩欲飞, 蝶翼在日光照耀之下,闪烁着极为绮丽的光芒, 似被她眼中的色彩吸引, 振翅而起, 落在那朵翩跹的花朵上。
后土若有所思地投来视线, 又听耳畔传来一声轻笑。
女娲盘坐在树梢之上,碧眸饶有兴致地望来,忽而伸出手去, 轻轻招了招手指。那蝴蝶晃动着翅膀,左看右看, 又倏地飞了回去, 落在女娲指尖之上。
碧色的蝴蝶映照着碧色的眼眸,无端显出几分神秘的色彩。
后土遥遥望去, 唇边又浅浅扬起一个笑容:“风希。”
“后土。”女娲弯眸一笑,从树上跳下,“你这是要去哪里?”
后土:“昨夜大雨,天机混沌, 我想出来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不曾?”
“外面啊……”女娲沉吟了一会儿,垂眸瞧了瞧洪荒上的景象, “洪荒有越来越多的生灵出现了,也许不久之后,就能恢复到龙汉初劫前的模样了。”
她随手给后土画了个玄光镜, 又递给她瞧。
后土伸手接过后不急着看, 她凝神望了望女娲, 忽道:“兄长们打算回去几个瞧瞧洪荒的情况,防止我们离开得太久,家里出了问题。”
“不求道了吗?”女娲眨了眨眼,“一万年很快的。”
后土答:“来得及就赶回来,来不及就待在那里,总归还有人留在紫霄宫,不至于彻底耽搁了修行。”
女娲微微颔首,又低眸望了眼玄光镜中的情况:“羲和和望舒两姐妹一直都留在太阴星上,没有过来啊。”
“毕竟还有帝俊和太一道友在此,不是吗?”后土莞尔。
“好在,大家也在紫霄宫修行了不少时间了。”女娲托着腮,似有若无地感慨了一声,“以后的事情,且看各自的努力了。”
后土微微抬首,眸光略有闪动。女娲侧首望来,眉眼颇有几分凛然。
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地揭过了这个话题。
“说起来,好久不见通天道友了,不知他最近可还好吗?”后土轻笑一声,“我近来新栽了几盆花,还想着送他一盆。”
女娲沉吟了片刻:“虽然在下很想客套一下,说他最近还好。但是——兄长的卦象显示,他大概又双叒叕在作死。”
她沉痛地感慨道:“兄长已经在家门口树好牌子了,上清通天和猫不可入内。”
“伏羲道友也是个妙人啊。”后土闻言一笑,又不免好奇一句,“只是,为什么是猫?”
女娲扬起一抹微妙的笑容:“可能是因为兄长他……是真的怕了这只猫吧。”
噫~不可说,不可说啊。
后土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长睫微微舒展,认真地思考起了上清通天和猫的关系,不一会儿,又扬唇一笑,眸光柔和:“既然通天道友不在,那我们要去找帝俊道友吗?”
她唇边含笑:“先前他以太阳真火酬谢我那几壶酒,实在是过于贵重了。正好这万年才开一次的昙花将要盛放,当请他一赏此花。”
女娲干脆利落就拍了板:“甚好甚好,你我同去。”
她们一起穿过竹林,踏着沙沙作响的竹叶声,往西园那边走去。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眼下的镜湖之中,虽无鸭子,却也有几只羽毛雪白无垢的白鹤低首轻轻梳理着自己的羽翼,望来的目光中犹带一点灵光。
女娲从桥上踏过,望着那微微敞开的门扉,眉头一挑,露出几分诧异的神色:“不在家?”
说是这般说着,她又往前行了两步,试探着敲了敲门扉,又索性将之推开,朝里面望去:“帝俊道友……?”
下意识地,她沉默了一瞬,陡然重重地关上了门,回身望向不明所以的后土,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
“风希?”后土茫然地问道。
女娲神情颇有些恍惚,怔怔地开口:“这是我能看的东西吗?”
后土:“?”
两人齐齐静默,又慢慢地推开门扉,两个脑袋小心谨慎地往里又探了一眼。
然后,事情就变成了眼下这个样子。
女娲端坐在云榻上,左手抱起一只醉醺醺的气团子,团子无意识地蹭了蹭她的掌心,似乎十分愉悦的模样,右手戳了戳一只晕晕乎乎的小金乌,金乌奋力跳起来想咬她一口。
她本人:“……”
就,就特么离谱好吧!
后土垂眸望着这一幕,也不觉试探着伸出手去,小心地碰了碰那只气团子。
手感……真不错啊。
祖巫沉默了一瞬,眼眸隐约有些发亮,又蠢蠢欲动地伸出手去,戳了一下,两下。迷迷糊糊的气团子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又往后靠了靠,委屈巴巴地躲在了女娲身后。
金乌谨慎地望了望她们两人,以最后的理智晃动着脑袋,勉强给自己施了一个醒酒的法术。
下一瞬,玉冠风流,眉眼凌厉的白衣青年便出现在了众人面前,诧异地开口道:“女娲?后土?”
他的目光停顿了一下,落在那只气团子身上,莫名气短:“也许,我是说,我可以解释的。”
女娲低头看了看气团子,顺手把他捞了起来,放在膝盖上,方才凝重地望向太一:“开始你的解释吧太一道友,一个成功的解释或许意味不了什么,但起码不会被在下举报给道祖,说你们私下聚众喝酒。”
太一:“……事情大概是这样的。”
他如此这般地解释了一遍,目光幽幽地落在女娲熟练顺毛的手上,忽而觉得有哪里不对:“说实话啊女娲道友,我觉得如果你真的要举报的话,我们这些在场的人,一个都逃不掉好吧?”
揉气团子犯法你知道吗?!
女娲平静抬眼:“老师一向赏罚分明。”言下之意,你大概还是会比我惨的。
太一沉默了,垂眸望了几眼,又不觉伸出了自己的魔爪:“我觉得吧,这要怪好友的本体过于可爱了……”
后土掩唇轻笑:“是喝醉酒了吗?这般迷迷糊糊的。”
“昨天喝的是有点多,而且我们还打了赌发了誓。”太一低眸望去,蠢蠢欲动,“还说我的本体圆滚滚,明明自己才是真·圆滚滚好吧。”
三方围观,万众瞩目。
气团子再晕乎乎也意识到了有哪里不对,他茫茫然地抬眼,望着身边熟悉的面孔,与不自觉地向着团子伸出的手,甚是疑惑地歪了歪头:“你们在做些什么?”
再低头一看自己的状况,顿时陷入了沉默。
团子倏地一下窜了出去,灵韵流转间,通天一袭红衣,痛心疾首地瞪着他们三人:“看什么看什么,没见过气团子啊?”
女娲托腮一笑,语气悠闲:“黑历史加一。”
后土含笑:“黑历史加一。”
太一左看右看,略带纠结地开口道:“黑历史……加二?”
这日子没法过了啊!
“没关系的好友,一辈子很快的啦。”太一拍了拍他的肩膀,信誓旦旦地开口道,“而且有我陪着你,不是吗?”
通天无声地看了他一眼,一脸嫌弃道:“去去去,走开走开走开,别在这里碍眼。”
“怎么就是碍眼了?”太一很是不服,“明明昨晚你还对我赞叹有加,上下其手唔唔唔……”
通天面露杀气,果断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巴,方才抬头对着女娲后土镇定一笑:“一家之言,不足信也。”
女娲:“可是师妹我觉得……”
通天含笑:“如果是师妹的话,一定会相信师兄我的对吧?”
女娲微妙地勾了勾唇角,视线与他接触了一瞬,缓缓笑道:“当然,师妹我一向是相信师兄的。”
通天满意地点了点头,方才询问道:“不知二位来此,可是有什么事情?”
后土瞧了一场热闹,此时笑着望向众人,从袖中取出了几盆含苞待放的花朵,指尖轻轻碰了碰花苞,引得它们微微一颤,摇曳着曼妙的姿态。
“此花以万年生出花苞,又以万年酝酿一次花开,今夜子时恰逢其时,后土特邀诸位友人,一赏昙花。”她低眸望去,含眸一笑,“亦想借此好生聚上一聚,就当作是,联络感情吧。”
通天凝眸望向那昙花,心上一动,忽而生出几分预感。后土随之望来,浅浅一笑:“通天道友觉得呢?”
通天微微扬起唇角:“正好大家都在这里,缘分天成,岂能不好?”
太一闻言,下意识挠了挠头:“那,还喝酒吗?”
通天:“??”
“昨天刚喝过了,今天就不要再喝了吧。”少年侧首望去,语气幽幽,“好东西喝完了就没有了哦。”
“那这次要不要试试我兄长酿的药酒?”女娲托腮望来,眉眼含笑,“既能存养身心,而且酒香醇厚,初尝苦涩,回味无穷。”
通天沉默:“风希……”
女娲抬眸一笑。
“算你狠。”通天揉了揉脑袋,终是无奈地一叹。
女娲面上的笑容愈发真切几分,她刚想说上什么,又倏忽皱了眉头,往远处望去。
通天藏在广袖中的手指轻轻一颤,眉睫微微垂下,脸上神情变幻不定,半晌,化为一声浅浅的叹息:“风希,后土,我去去就来。”
他又重重地拍了拍太一的肩膀,咬牙切齿道:“这次不喝倒你,贫道誓不为人!”
太一下意识接了一句:“那就做气团子吧。”
通天往外迈出的步子一个踉跄,不觉回头望他一眼:“太一你——”
“好友,早去早回。”金眸熠熠的青年摸了摸鼻子,求饶般朝他眨了眨眼,又笑着说道。
通天眉眼微顿,沉郁的心情中又泛起几分亮色。他侧身望去,绮丽如春花晓月般的容颜上,又染了几分烟火人间的气息:“好啊。”
早去早回。
“二徒弟,你同为师说说,为什么界牌关前,来的人偏偏是你?”鸿钧垂眸的姿态淡漠至极,道出的话语亦如同霜雪坠地,显出几分莫名的凉薄之感。
这对旁人来说,大底是一句废话。
天命如此,阐截相争。来的人不是元始,又能是谁?
只是这话出于通天之口,便又添了几分别样的意味。似叹息,又遗憾,难以诉诸于口,只在神智混沌不清之时,方敢道出一二痛楚。
“为什么偏偏是你?”
——伤我至深者,乃我兄长。
“明明谁都可以。”
——偏是他来。
截教覆灭之痛,道统断绝之悲,其中有七成,是对此间天道生出的恨意,又有三成,落在元始与老子身上。其余寥寥,平等地分摊在众人头上,不足道也。
他待准提接引,尚存几分理智,明了他们不过是天道的棋子,但望着他两位兄长,却只见得恨意如野草疯长,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恨不得将这颗心剜去,好真真正正去做一个无悲无喜的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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