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不行的话,不是还有玉宸吗?”
却也不知触动了鸿钧哪条神经,那双乌沉的眼眸倏地暗下,定定地凝视着他,语气间染上几分晦暗难明的色调:“玉宸?你们的关系倒是挺好。”
师尊您认真的吗?会有人和自己的恶尸关系不好吗?
通天艰难地睁大了眼:“师……”
他话音未尽,已然陷入一个冰冷的怀抱,雪青色的衣袂将他重重包裹,微凉的指尖似有若无地摩挲过蝴蝶骨,又顺着脊背往下探去。
他下意识挣扎了两下,又不自觉地陷得更深,在一片迷蒙的黑暗中,那或轻或重落在他背后的触感便愈发清晰起来。
是在上药吧?
少年不确定地想着,手指轻轻攥着身前之人的衣袂,长睫微微颤动,轻盈无声。
毕竟,毕竟是师尊啊,师尊一向是靠谱的,怎么会……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做那些……
他心神不宁,又在鸿钧重重抹开药膏的瞬息,不自觉地攥紧了他的衣袖,死死压下一声惊呼。
师尊眼眸微微暗下,专注地凝视着怀中之人,轻轻吻了吻他垂坠而落的乌发,耐心地哄他:“不疼的,不疼的,很快,很快就会好了。”
见鬼,连台词都莫名糟糕起来了啊!
通天呜咽了一声,将自己埋得更深,又听见一声轻轻的笑声,拂过他头顶,伴着胸腔隐隐的震动,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现在就怕成这样,以后可该如何是好?”
师尊您做个人吧师尊!
住口啊!这是我该听的事情吗?!
猫猫恼羞成怒,喵呜一口就咬上了他的手臂:“没有以后!什么以后都没有!”
鸿钧只觉手臂上微微一痛,闻言,又不觉微微挑起了眉梢,语调微凉地重复了一遍:“没有?”
猫猫坚定不移地摇头,誓死捍卫自己的清白(?)。
鸿钧低头瞧了瞧少年脊背上的淤青之色,漫不经心地替他涂完了最后一点伤处,方淡淡地开了口:“既然没有以后,那不如……就现在吧?”
通天:“?!”
带着凉意的气息拂过他鬓发,下一瞬,天地又转眼倾覆。
云榻暖融融地陷在他身下,微凉的手指流连在他脊背之上,又浅浅地替他挽起乌发,附在他耳畔轻呵一声:“有耶?无耶?”
“谁言有?谁言无?当真无?或许……有?”
温热的气息含着几不可说的暧昧,轻轻拂过通天的双眸,迫使他抬眼望向自己。
霜雪般的发浸透着湿漉漉的水汽,同他相拥的那刻,也将他困守在弥漫开来的雾气之间,雾锁山头山锁雾,天连水尾水连天……怎一番旖旎风光?
通天是真的慌了神,睁大眼眸望着身前似笑非笑的师尊,整只团子都不好了。
后者似也不急着动作,只饶有兴致地瞧着少年,一字一句慢条斯理地对他进行着启发诱导:“通天,为师要听实话……”
“你说说,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啊?”
这和“你说说,到底是现在死,还是以后死”,有什么区别嘛?!
通天痛苦地阖上了眼,一副英勇就义,慷慨激昂的模样,呼吸略微急促几分,迅速地开口道:“以后以后以后,一定一定一定!”
“哦?”鸿钧似有几分遗憾地拖长了音调,如有实质的视线仍然停留在他身上,尚且不愿离去。
“真是……可惜了啊。”师尊喟叹的声音拂过他耳畔,泛起几分愈发入骨的酥麻之感。
通天:一点也不想知道师尊在可惜些什么啊喂!
他依然被困在鸿钧怀中,身躯隐隐僵硬几分,几乎不敢抬头看他,只感觉周身尽皆被熟悉的气息环绕,一寸寸地将他包裹在内,又一点点地吞吃得干干净净,再留不下分毫痕迹。
鸿钧垂眸望着他,唇边含着浅浅的笑意,瞧着少年愈发生动的模样,不觉满意几分:果然,还是这副模样更加适合他。
那般极致的悲伤,因旁人而起的悲伤……本就不该存在于通天身上。
他静静地想着,又不觉俯下身去,轻轻吻上少年的眉眼,浅浅的,含几分温存,极尽温柔缱绻。
通天下意识地抬起眼来,正对上那双幽邃的眼眸,神情微微恍惚,似被其间的情感所摄,不觉张开唇齿,任由他侵略。
许久之后,方轻轻唤上一声:“……师尊。”
鸿钧低眸应了他这一声,又将他拥在怀间,平静地拍着他的背,哄他安然入睡。
明月皎皎,长夜未央。
似乎忘了点什么?嗯,能被忘掉的东西,大概都不怎么重要吧?
天道:“……”
天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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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始, 你这又是何苦?”
老子隐隐带着告诫意味的声音落入天尊耳中,却若风过无痕,留不下半点踪迹。
他只是垂了眼眸, 静静地立于湖畔之旁,眉眼间俱是冷意, 端的是漠然无情。视线偶尔凝视着湖中摇曳着的, 彼此依偎着的莲花, 又倏地回转过身去, 漫不经心地往前走。
漫天星斗倒映在湖中,明明灭灭,闪着细碎的光芒。
伏羲坐在石阶上有一下没一下地钓鱼, 懒得去管是否真的有鱼儿上钩。偶尔他也会低头瞥上那么一眼,生怕没钓上来鱼就算了, 还钓上来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比如上清通天, 上清通天和上清通天。)
他年纪大了,受不了这般惊吓。
倏然间, 湖水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扩散到他面前,惊动着金色的锦鲤,引得它们纷纷窜入莲叶之间。
伏羲微微一怔, 抬眸望去,倒是不甚意外:“是元始道友啊?”
“怪不得贫道临出门前卜的那卦, 卦象莫名混沌,早知道就该听风希的,不出门就好了。”他微微摇头, 眉眼间含着浅浅的笑意, 若无其事地, 炫耀了一下他妹妹。
元始倏地停步,冷冽的视线扫过伏羲,不知是否听出了他言语里的炫耀,眉心微微拧起,显出几分不悦之色:“伏羲。”
后者淡淡地摇头,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架势,神色间尽是一片淡然之色:“元始道友,贫道观你面色颇有些不好,可需贫道替你算上一卦,一解疑问啊?”
元始:“……”
他神色愈发冰凉,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在伏羲身上。对方丝毫不惧,若无其事地抬眸望来,朗笑一声:“小本生意,概不赊账。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来都来了,算吗算吗?”
伏羲把钓竿一放,抬手就从袖中取出了八卦图,龟甲算筹等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东西,饶有兴致地望着元始,一脸蛊惑地劝道:“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道友,算命吗?”
“伏羲,你也敢算贫道的命?”元始并不动摇,语气冰冷地发问。
闻言,伏羲微微抬首,视线落在元始身上细细打量片刻,方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意:“原来如此,怪不得之前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真是好久不见啊,玉清圣人。”
元始眸光微敛:“没想到,连你也恢复了记忆。也是……通天之前一直同你们待在一起,若是没有半分恢复,也是不可思议。”
伏羲保持着礼貌的微笑,慢吞吞地开口道:“无论前世今生,女娲娘娘同上清圣人一向交好,贫道不才,也同通天道友略有几分交情。”
元始袖中的手指无声地攥紧了一瞬,冰凉的指尖陷入掌心之中,唤起几分刺痛之感。
他望着伏羲,意味不明地道了一句:“好一对知交故友。”
“天尊谬赞了。”伏羲挠了挠头,谦虚道,“以通天道友这副性子,连脚下的花花草草都能说上那么两句话,我们之间的交情,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元始似乎更生气了。
嘻嘻嘻。
一身肃然之色的天尊垂眸望来,目光极尽寒冷,不觉低斥一句:“伏羲!”
伏羲面不改色,将手中卜卦用的东西一塞,顺手又取出数卷玉简,笑意盈盈地开口:“早说您恢复记忆了嘛,这不——”
“《教育学原理》《教育心理学》《五千年教育三千年模拟》《孩子静悄悄,多半在作妖》《棍棒底下出叛逆》……”他一本正经地抬了眼,“这是贫道教化人族以来无数载的成果,不知天尊可有兴趣瞧瞧?”
“贫道觉得,您或许需要多多修行一下呢?”
迎面而来的法术泛着点点寒光,瞬息之间便迫近他面前。
伏羲略略一挑眉,直截了当将玉简一抛,任凭法术与玉简对撞,倏地崩裂开来,散作漫天的玉屑,洋洋洒洒,散落一地。
他广袖微动,身姿虚化,已然出现在另一处落点,懒洋洋地煽风点火:
“有话好好说,怎么就突然动起手了?唉,真是可惜了贫道的书啊。”
“伏羲,你是真的不怕死吗?!”
伏羲闻言一笑,袖手而立:“您在说些什么啊?虽然贫道唤您一声‘圣人’,可您现在,尚且不是未来一手便可遮天蔽日的元始天尊呢?”
先天神祇那双碧色的眼眸微微眯起,透出几分鲜明的凉薄之色。
“只可惜贫道那位友人……怎么就摊上了您这位兄长。”
他话音未落,心头已然生出警兆,广袖一甩,抱琴在手,倏地往后疾退。
元始微敛的眸光如经冰雪淬炼,自袖中抽剑,引动周围天机。
“元始!”
“兄长?!”
老子心念一动,倏忽来至,迅速将暴怒的元始拦了下来。
另一侧,女娲匆匆赶至,一剑逼退骤然降下的雷霆,与伏羲相似的碧眸微微扬起,不善地望向元始老子两人。
“元始,你趁本座不在,想对本座的兄长做些什么?”
天尊冷笑一声:“女娲,伏羲出言不逊,贫道为何不能动手!”
女娲闻言挑了挑眉,侧首望了一眼身后的伏羲,后者轻咳一声,小声地同她解释了两句。她方才重新转过头去,平静道:“话虽如此,兄长难道说错了不曾?”
“你——”
元始目光一寒,袖中掐诀,又想上前一步。
“够了!”老子隐隐含着沉怒的声音响起,他凝视着元始,眉头微微一皱,“元始,你现在又在做些什么?”
做些什么?我……
圣人一个晃神,神情倏地一怔,死死地攥住了双手。
老子不再看他,目光遥遥望向女娲,平淡道:“此事为舍弟之过,愿奉上九转金丹一瓶,聊以赔罪。”
女娲淡淡地抬眸,目光扫过他们两人:“罢了,我们兄妹二人也犯了口舌之戒,算不得什么清清白白,岂可要太清真人为此赔罪?”
她瞥了一眼元始,意味深长道:“只不过,太清真人不防好好瞧瞧你弟弟,他如今的状况,可算不上好呢。”
元始不觉抬眸,冰冷的视线与她对视了一息,女娲含眸一笑,神色间却有几分说不清的漠然之色。
她平静地转过身去,只仰起首来,对着伏羲微微一笑:“哥哥,走吧。”
伏羲垂眸望她,亦是淡淡一笑,只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同她十指相扣:“好。”
两人相依相偎的身影就这样渐渐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之中,隔着朦朦胧胧正好的月色,赴过灼灼无瑕的山水之境,宛如长梦一场,令人恍惚不已。
元始遥遥望着这一幕,忽而垂了眼眸,掩着胸口,倏地吐出一口血来。
耳边似有长兄担忧的一声呼唤,却偏偏少了,少了……他最想见到的一个人。
寝殿之中,通天心念微微一动,无意识地垂下眼眸,手指轻轻抚上自己的心口,倏地攥紧。
他似是疑惑了一瞬,这般骤然而起的疼痛感从何而来,又漫不经心地想着:这又同我何干?总归又死不了,痛就痛着呗。
鸿钧淡淡地睁开了眼,垂眸望着少年,不觉轻轻抚过他柔软的乌发,附在他耳畔轻呵一口气,带起丝丝缕缕的凉意:“发生了什么?”
通天微微摇头,又道:“师尊,我在想该怎么安排青萍剑。”
啊,那把“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剑。
鸿钧定定地想着,眉心微微一拧,视线落在少年白皙的肌肤之上,又若无其事地抬起了手,替他仔细地整理了一下衣襟。
“玉宸说,青萍剑无法修复了,不知是因为幻境窥探了时间的缘故,还是因为我的潜意识里始终认为……它已经为人折断。”
通天似乎没有觉察到他的动作,又或者已然习惯一般,只是下意识地牵住了他的衣袖,轻轻一叹:“因为我深信‘此剑已折’,故而此剑,当真折断。”
他眉心微微蹙着,带着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恍惚之情。
鸿钧定定地凝视着这一幕,眼眸微微一敛,又轻轻抬起手,抚过那颦蹙的眉,语气间带着几分幽幽之色:“通天还是舍不得吗?”
“它到底陪了我很久。”通天沉默了一瞬,目光落到存放在袖里乾坤中的剑身上。
“贫道的徒儿,终究是个念旧的人。”鸿钧意味不明地接了一句,却不知在指些什么。
师尊的眼眸微微暗下,犹然生起几分心疼,又间杂几分不满,伸手将他重新揽入自己怀中,抵在自己的胸膛之前,细细地听着他心脏跳动的声响。
一声又一声,渐渐交织在一处,再也分不清彼此。
“但是,”通天静静地抬了眼眸,凝望着鸿钧,“既是当断不断之剑,自当,有破釜沉舟,决心断折之日。”
“至于玉宸……”
他眉头又蹙了一下:“得想个办法给他换一个载体,总不能剑没了,人也跟着一起……”
剩下两个字忽而被堵在少年口中,再也吐不出半点音节。
鸿钧眉目沉沉,俯下身来,抵在他唇边,轻声慢语:“祸从口出,谨言慎行。”
通天长睫微微翕动,抬眼望着鸿钧,怔然几分,半晌方低下首来,轻声道:“弟子,遵命。”
鸿钧这才露出几分满意的神色,缓声同他道:“通天可还记得,你保留下来的那颗青莲种子。”
少年神色一顿,忽而抬眸望去。
师尊淡淡一笑,语气莫名:“昔日你给予他人的一线生机,今时今日,也当是属于你的,一线生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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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月黑风高夜
紫霄宫上方, 不知何时聚起了重重乌云,天光晦涩难明,伴一声惊雷乍惊, 下一场滂沱大雨。
多宝站在阶前,微微仰起首来, 望着梧桐树的叶子从枝头坠落, 飘飘忽忽地落过他眼前, 忽而生出一点顿悟。
前世因, 今世果。
他琢磨着佛教的因果之说,又静静地垂了眼眸,不声不响地立在雨中, 似雨打风吹去的那一片浮萍。
记忆隐隐约约浮现了几分,更多的却似镜花水月一般, 难以寻觅, 很快便消失在了他的识海之中。
孩童模样的他似有几分不满,皱着眉头追寻着那一点灵光而去, 又被从身后踏着飞花而来的通天抓住了衣领,顺势提了起来。
“师尊!”
他下意识喊了那么一声,在半空中艰难地扑腾了一下,又见红衣少年微微扬起眉梢, 笑着唤他一句:“多宝,在想什么呢, 这么出神?”
多宝抬眸望去,神情间又带出了几分恍惚之色。
通天眉眼含笑,手中撑着一把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油纸伞, 笑着将伞举过他头顶, 替他遮蔽了风雨, 又熟练地换了个姿势,把他抱了起来,往殿中走去。
“师尊……弟子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多宝沉默了半晌,艰难地开口道。
通天斜睨了他一眼:“还没为师高的,一律都是个孩子。”
多宝默默地抬头看了一眼,观察了一下通天的身高,旋即不怕死地询问道:“师尊,您是在暗示弟子下次提升修为的时候,一定要化形得比您高吗?”
通天:“?”
下一瞬,多宝头上就挨了不轻不重的一下:“就你话多。”
“你可知道,祸从口出,要谨言慎行啊?”通天似笑非笑地抬了眼,语气幽幽地威胁道。
多宝理智地选择了闭嘴,又不觉轻轻攥着通天的衣袖,小声地唤他:“师尊。”
通天垂眸瞧他,眉眼间晕染着浅浅的柔光,像是这世间最为明灿的星辰降临了人间,无声地凝望着他。
那么温柔,那么耀眼。
多宝眨了眨眼,只觉得置身于一场梦境之中,竟不觉生出了几分惶然之感。
他喃喃自语,语气困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师尊,如今的我们,是庄生梦见的那只蝴蝶,还是蝴蝶梦境中的庄生?”
通天闻言驻足,垂眸望去,恰对上多宝茫然的眼眸,他沉默了几息,礼貌地开口道:“需要为师揍你一顿,让你好好清醒清醒吗?嗯?为师佛道双修的大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