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的威压近乎刺骨地压了下来, 于混沌之中掀起了滔天的巨浪,一时之间, 无序的规则愈发颠倒混乱, 疯狂地撕碎着眼前所见的一切事物。
元凤垂落的一点凤羽不慎卷入其间,又在眨眼间被摧毁成最为纯粹的灵气。她眉头一蹙, 毫不犹豫往下坠去,远离了这片忽而混乱起来的混沌之海。
“祂发现了我们的行动?”始麒麟皱眉询问。
“不像。”祖龙略微摇头,又抬起首来望着上方。
元凤鸣声清脆,倒退几步观察起来, 又道:“我们必须到混沌深处去,回到昔年盘古诞生之地, 唯有那里与大道最为接近。”
“但是……”
如今的混沌,显然不是能够让他们深入的样子。
三族族长面面相觑,又不由略微分出几分心神, 下意识望了一眼三族的战局, 接着神情微微一顿。
不少龙凤麒麟的表情和他们一样是如出一辙的茫然, 他们手上将要攻击的动作莫名止住,彼此之间互相对视,一副深情款款(?)、不在状态的样子。
就差在脸上写上这么几个大字: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做些什么?
祖龙冰冷的金眸映入底下众人的神情,倏忽冷笑一声:“那位是当我们死了吗?做得这么明目张胆?”
元凤的脸色也不是非常好看,她凝重地望了一眼上方:“这等混乱,怕是不会在短时间内停止。”
短暂的沉默。
“要不先回去吧。”始麒麟微微垂下眼眸,忽而开口道,“我们一次打斗就打到混沌深处,未必不会引起怀疑,若是强行踏入,反而会引起祂的警惕。不如以后隔三差五寻个由头就打上几次,直到最后关头,‘失去理智’的我们一路打到祭坛所在之地,也是合情合理。”
祖龙与元凤对视一眼,犹豫片刻,方微微颔首:“如此也好。”
“那你我族内的争斗?”
始麒麟并不望向两人,只淡淡道:“能约束几分,还是尽量约束几分吧。旁人的阴谋算计就算了,能重新见证我族的兴盛,又岂能眼睁睁地什么都不做,就任凭它灭亡呢?”
元凤陡一沉默,垂落的目光中又浅浅生出几分叹息:“凤凰……”
“他们尊我为皇,我亦将荣光给予。只可惜,我带给他们的既是辉煌,也是毁灭。”
她的神情忽而锐利起来,眼眸中似有滔天烈焰在隐隐焚烧。她嘲讽一笑,语调低沉而沙哑:“多可笑。”
“多可笑啊!”
天地间第一只凤凰张开了极尽华美的羽翼,像是有烈烈朝阳流转而过,又带着明月皎皎的银辉,她没有再看祖龙和始麒麟,毫不犹豫纵身而下,一如她来时的决绝与肆意,迅速地掠往三族的战场。
祖龙微微垂眸,同样叹息一声,化为流光而去。
最后的始麒麟站在混沌边缘,遥遥望着那深处的景象,长久而凝重,又回转过身来,追着祖龙与元凤的身影而去,霎时间消失在原地。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如今的他们,只剩下这满身的疯狂,与孤掷一注的决绝。
紫霄宫中,罗睺的身影在多方的围攻下几近溃散。
他仍是微微垂着眼眸,神情瞧不太真切,手指重新抓起弑神枪与旁边瑟瑟发抖的小黑莲花,方抬了眼,越过女娲,瞧着她身后已然昏迷过去的少年。
外界的滂沱大雨终于侵入了这片被他控制着的天地,桃花湿漉漉地打湿在地上,风声呼啸,树影婆娑,重重的雷鸣在他头顶响彻,冰冷的雨丝落在他脖颈之间,泛起丝丝冷意。
寒意透骨,杀伐凌绝。
真是一位狠心的美人啊。
他这样想着,又轻轻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散漫的笑容,任凭身躯在女娲一剑之下,化为彻底的虚无。
眉眼冷肃的女子微微抬眸,碧色流转的眸中,仍是一片清光映雪般的冰凉,她审视地望着罗睺,手指微微抬起,并未因为他化身虚无而有所松懈,又或者说,她的目光反而更加凝重起来。
肉眼可见的,滔天魔气卷席而来,肆虐于桃花纷飞之中,又极力膨胀开来,迅速席卷了整个紫霄宫!
浩浩苍天之中,天道垂落了目光。
归墟无垠之地,魔道倏忽睁眼。
道魔的视线透过无限的时空岁月,再度交织在一处!
伏羲低唤一声:“风希。”
他艰难地伸出手去,抓住了他妹妹的手,眼眸微微沉下,又一用力,将她强行拽出了那近乎实体化的威压。
九宫八卦之阵瞬息展开,将他们三人尽皆庇护在其中,却宛如风雨中飘摇的一叶小舟,随时都可能倾覆!
这仅仅只是祂们泄露出的一丝力量,一个眼神,却已经让人感受到了蚍蜉撼树般绝望无力的感觉。
这就是,他们未来的对手。
女娲微微抬眸,神色中透出几分凝重之色,遥遥望着这片被黑白两色分割开的天穹,又低下头来,望向一旁昏迷过去的通天。
她又望了一眼伏羲,见着他轻轻摇头,神色又不免更加沉重起来。
兄妹二人皆是忧心忡忡,紧紧抓住了双方的手共同撑起了阵法,青萍剑翁鸣一声,振落了剑上沾染的泥土灰尘,轻轻落在阵眼之上,竟是重新幻化成了一片青色的莲叶。
漫天星辉被莲叶盛起,又倾倒在少年微垂的眉眼之中,令他不由微微颤了颤眼眸,手指亦隐约动了一动。
只是最近这接连不断的昏迷到底令他神魂受创颇多,一时难以苏醒。
如何是好?
鸿钧也想问这个问题。
他微垂着眼眸,遥遥望着天穹,目光是同样的冰冷与冷酷,量天尺从袖中抽出的瞬息,仿佛要碾碎面前一切阻挡着他的东西。
他语调轻轻,却令天道莫名感到一种难得的心虚之感:“尊上,这就是您让贫道不远万里,来救这两个废物的结果吗?”
一面是虎视眈眈的魔道,一面是心怀不满的下属。
天道……天道祂试图挣扎一下。
“鸿钧,如今发生这种事情,我们都不想的对吧?”祂一边压迫着魔道,一边苦口婆心地劝说。
“您看上他们哪了?他们配吗?他们和我徒弟比起来算哪根葱?”鸿钧微微垂眸,极为淡漠的眼神扫过旁边两位面色愁苦的僧人。
接引:“……”
准提:QAQ
天道沉默了一会儿,艰难地挠了挠头:“也不能这么说啊,他们还是有点用处的。”
鸿钧冷笑:“比如说?”
“比如说……西方总得出个圣人吧,东西方实力本就不平衡,无论是惊才绝艳之辈也好,亦或是闻名洪荒的法宝,其都远远超过西方,再这样下去如何是好?”天道沉吟道。
“这有何难?贫道略有一计。如果您同意的话,我们大可以搞个西方大开发,先富带后富。”鸿钧面无表情,“贫道愿意无偿提供人道主义援助,保证还您一个和谐友爱的西方世界。”
那西方还是西方吗?怎么不干脆合并算了?
天道痛苦地思考着:“他们的道与东方截然不同,洪荒三千大道,总要有个传人……”
鸿钧垂眸:“那有一个也就够了吧,两个算什么?保险?”
接引面上的表情更僵硬了。
他无言地看了一眼准提,默默地把他往身后一挡,避开了鸿钧的注视,面容又愈发愁苦几分。
天道:“……”
好像也是哦,可是,可是我的剧本原先不是这么写的啊??
鸿钧微微垂下目光,望着自己的掌心,漫不经心地想着:是啊,上次的剧本是他和罗睺于西方须弥山争斗,打碎了西方的灵脉,不得不补偿他们两尊圣位,那么,如今呢?
须弥山,可还好好地立在这里啊。
天道隐隐有些自闭,只是自闭不到一会儿,又被迫咸鱼翻身,和对面的魔道你来我往地交锋了几次,险而又险,尚未见血。
对面传来的意思很明显,让他放了罗睺。
可是……要不是他,本座又岂会沦落到这般地步?!祂心下不悦,看着这西方两人的心情也恶劣了几分。
隔壁上清(重生开挂版)还和罗睺打了个难解难分呢?这边你们两个人怎么就直接被抓了,还逼得本座派人来捞你?
怎么想,怎么都有点没用啊。)
这么一迟疑,祂又重新纠结了起来。
命运长河之上,波澜壮阔的未来再次生出一二重重叠叠的幻影,分别指向不同的方向。
他们真的可以承载起东西方之争的天命吗?
如果不能,天道微微垂下眼眸,目光漠然无情地看着下方的大地,思绪微微偏转,那也就不得不考虑,换个对象了吧?
作者有话说:
接引/准提:??
————
感谢“若与花”“花非花”“魔月蓝洁”小天使们灌溉的营养液~
感谢大家的评论与支持0v0
第40章 霜寒十四州
接引自是不知道天道在思考什么丧心病狂的话题, 心头却也隐隐有着几分微妙的预感。他的目光从将他们二人救出的紫衣道人身上掠过,又抬起首来,望着头顶黑云压顶的天空。
许久之后, 他方垂了眸,躬身一礼:“前辈, 可是我们兄弟二人之事, 耽搁了您?”
鸿钧淡淡地望了一眼接引, 不置可否:“若是贫道说是, 你们二人当如何?”
这话不好接。
接引微微垂着首,眼帘搭下,苍老枯瘦的手指微微收拢, 那张似乎布满了人间愁苦的面容上浮现出浓重的愧疚之情:“前辈与我们兄弟二人有着救命之恩,在下十分感激, 既然当真是因为我们兄弟之故耽搁了前辈, 不免惭愧殊甚,若是前辈有需要, 在下愿舍命相报。”
舍命?舍命是真的,却不知这舍的,到底是谁的命?
鸿钧平静地望了他一眼,微微摇头, 不再去关注他的举动。
接引等了一会儿,不见回应, 又只好重新直起身来,以眼神示意准提不要轻举妄动。
后者张了张口,又重新后退了一步, 一张同样凄风苦雨的面容上, 遍布着灰蒙蒙的色调, 连这世间倾盆而下的大雨,都难以洗去。
魔道想带走罗睺,天道又不能坐视紫霄宫中未来的两位圣人,一位人皇出事,两者僵持之下,只得各退一步。
整片天地间密密麻麻汹涌无尽的魔气之中,罗睺的身影再度浮现而出,一道天雷迎着他的面颊劈下,令魔祖不得不又垂首咳出一口血来。
他却不甚在意地抬起手指,一下抹掉唇角的血迹,猩红的眼眸中不见半分波澜,仿佛先前的玩世不恭抑或煞气腾腾,皆是旁人的错觉。唯有投来的视线冰冷彻骨,居高临下地掠过女娲,望向伏羲,又轻淡地一笑,平静地落在通天身上。
伏羲的动作又是一紧,他警惕地抬眸望着魔祖,思考着是不是该把通天想办法再往后藏藏,又听见罗睺淡淡的一声:“你们可藏不住他啊,这般惊才绝艳,生来便已凌绝众生之上的神灵,注定要在这个洪荒,绽放出无上风华,惊艳所有曾见过他的人。”
他似笑非笑地望来,弑神枪落入掌心之中,斜斜一指,似又要往前走来。
女娲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来,顺势抓住旁边的青萍剑,不含半分花哨地对上他!只见清光一闪,一把玄色长剑再度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个举动倒是令罗睺愣了一瞬,他终于侧眸望了女娲一眼,稍稍分散了一下他现在看着上清就分外上头的心绪。
“青萍剑……啧,他对你们倒真是信任啊。”他微微摇头,唇边的笑意愈发锋锐刺骨,猩红的眼眸之中呈现出的,却是十二万分的势在必得!
“可惜,本座看上的人,从来没有得不到的。”罗睺淡淡一笑,深深地望向通天,终于决定离开,“上清通天……同样也是如此!”
无穷的魔气忽而肆虐开来,令这紫霄宫中漫天烂漫的桃花,皆在一息之间枯萎凋零!
“本座等着那一天!”
天道心里一咯噔,不知为何突然慌张了一瞬。
祂很快发现这种感觉并非错觉——紫衣华发的青年竟在一瞬之间抬手撕开了周遭的空间,如同闲庭散步一般,踏入了无尽混乱的时空乱流,又在下一息,出现在了紫霄宫中!
量天尺随着身后一道跟来的乱流一齐斩向了罗睺!
几乎在他惊愕的一瞬,一道长长的血痕直接从他的面颊而落,一路划至脚下,仿佛要将他整个人生生撕裂成两半!
魔道见势不妙果断又从归墟中探出几分力量,悬而又悬地将人捞了回去,却又逆转不了罗睺在那一刻受的重伤。
祂下意识就要投来一道愠怒的目光,又被反应过来的天道强行压了下去!浩浩荡荡的声音携着无上威压而落,伴着席卷天地之势。
“得寸进尺!”
世界终于清静下来。
鸿钧微微抬起眼眸,望了一眼满地凋零摧折的桃花,又转过身来,平静至极地俯下身来,在伏羲手中接过了通天。
“老师!”女娲皱了下眉头,望着自鸿钧雪青的广袖边上无声流淌而下的,一滴又一滴近乎妖异的鲜血,下意识开口唤住了他。
鸿钧侧首瞥了她一眼,视线微微一顿,仿佛丝毫没有感觉到疼痛一般,朝着她伸出宽大的手掌,那血就顺着掌心的纹路一点一点淌下,很快就在他脚下积了一个小小的血色的坑洼。
“女娲,青萍剑。”
无悲无喜的道祖凝视着她,目光中不带丝毫感情与温度,语气僵硬而冰冷,透着刻骨的冷意,一寸一寸地蔓延而上,几乎令神魂寒彻。
女娲凝眸望着他,闻言微微一怔,又迅速地垂下了眼眸,双手并举,恭敬地将剑递交给他:“是,老师。”
鸿钧接过了剑,手指轻轻自剑身上摩挲而过,极尽漠然的目光定定地盯着它打量了两息,神色间的冰凉方才散去几分,整个人亦从先前那般莫测的状态中脱身而出。
他抬起首来,望了他们两眼,轻轻一叹:“都先回去休息吧,这里的事情交给贫道就好。”
说完,也不等他们的回应,道祖收剑入袖,平静地踏过桃花残余的灰烬尘埃,抱起通天,向着紫霄宫的主殿走去。
伏羲俯身收起了阵法,侧首望了一眼眉眼轻蹙,隐隐带着些忧虑之色的女娲,又轻轻抬起手来,用衣袖替她擦去了额发边沾染的几星雨水。
女娲微微一怔,从沉思中脱身:“兄长。”
伏羲凝视着她,眉眼愈发显得温和几分。他什么也不问,只道一句:“回去再说吧。”
又是一夜细雨。
鸿钧打横抱着通天,走过的每一步路上,被魔气毁去的桃花都在枯萎残败中复苏,以飞快的速度重新在枝头绽放,簌簌的声响里,复有偏飞的绯色花瓣,绵延一路,极尽缠绵。
他偶尔垂下首去,替他采撷鬓边的桃花,墨色的瞳孔之中情绪反复不定,又化为长长的一声叹息。
凭虚凌云,玉阶重重。
寂然的宫阙之中,云烟氤氲而起,朦胧不散,掩盖着屏风后面发生的一切。
夜明珠暖融的光芒之下,鸿钧那如霜雪般寂冷的白发,也似染上了几分暖和的温度。而在碧波轻漾的温泉中央,温热的气息扑打在眉眼之间,极尽轻柔与低缓的水波渐渐舒展开少年颦蹙的容颜。
不少洪荒极其稀有的药材与灵果都被加入到汤池之中,在异色火焰的灼烧之下渐渐消融,融入这一池药浴,转而在阵法的运转之下,为通天所吸收。
鸿钧再熟练不过地做着这些事情,又抬起手来,轻轻替他解开沾染着血迹的青色道袍,抽丝剥茧般露出里面单薄的里衣。
不出意外地发现它同样为血色浸透,紧紧贴在少年略显纤瘦的身躯上。
道祖的动作微微止住,眉头紧紧拢着,似叹息,又含着几分鲜明的不悦之色。他低垂着首,静静地望着通天,半晌之后,无可奈何地阖了眸。
“唔。”少年苍白的面容之上,好看的眉眼微微颦蹙,仿佛在隐隐忍受着莫大的痛楚,连在昏迷之中也不自觉地低呼出声。
他下意识翻了个身,努力避开那只试图替他上药的手,散落的乌发浸润在温热的水中,又有几缕湿漉漉地贴在他的脸庞,往下滴答地淌水。眉眼又紧紧地拢着,显出几分难受之感:“……别动,疼。”
“知道疼还敢这么拼命?”鸿钧侧眸瞥了一眼,不觉皱起眉来,只好轻轻抬起衣袖,轻缓地替他抚平眉间的褶皱,又不禁恼怒地发问。
昏迷中的通天却丝毫没有回应他的意思,只下意识地拽住了身前之人的衣袂,将他也拉入这弥漫着水汽的温泉之中。
只听一声轻响,鸿钧的衣袂上沾染了大片大片的水渍,水波轻漾,雾气迷蒙,直令这张冰寒冷肃的容颜,也染上了几分温暖的红尘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