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项脊轩志》
4.非铜非铁亦非钢,曾在须弥山下藏。不用阴阳颠倒炼,岂无水火淬锋芒?诛仙利,戮仙亡,陷仙四处起红光。绝仙变化无穷妙,大罗神仙血染裳!——《封神演义》
风雷声动, 山间落雨。
突如其来的暴雨声中,世间被模糊成一道残影,唯有秉持着杀伐之道而生的玄色长剑上泛起点点流转的光芒, 似是察觉到什么亲切的气息一般,隐隐苏醒过来。
这一苏醒, 便似潜龙出渊, 逐渐散发出肆意张扬的气势, 一道隐含凛然杀气的剑气泄露的瞬息, 便引动了诸般天地异象。
鸿钧站在悬崖之畔,俯瞰着那四把被锁链紧紧缠绕着的剑,长指搭在青萍剑上, 眼眸若有似无地眯起了一瞬。
浑身流转着至清之气的青萍剑在他掌心上挣扎了两下,似是很想越出去与诛仙四剑一战, 却被鸿钧的手牢牢困住。
它似乎茫然了起来, 回首望着这个与他主人分外亲密的道人,沉思几许, 努力地弯起了剑身,学着通天的样子,蹭了蹭鸿钧的掌心。
鸿钧:“……”
他不咸不淡地瞥了它一眼,似觉得有些伤眼睛一般, 又默默无声地偏开了视线。却见那青萍剑又锲而不舍地发出几声清脆的轻鸣,剑身之上流转着纯粹清气, 周围无声无息地落下莲花的虚影,一朵又一朵,生气勃勃地盛放在他身边。
简直就像是在撒娇似的!
怎么回事啊青萍剑?你反省一下啊你怎么回事?!
好的不学学坏的, 堂堂先天至宝, 怎么和你主人一样, 天天只知道撒娇?撒娇也就罢了,怎么连打架作死那套也学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鸿钧抓着剑的模样很严肃,盯着它看的眼神也很危险。
青萍似也察觉到了什么一般,满含不舍地往诛仙四剑的方向望了一眼,又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看鸿钧,下一瞬,它整把剑就蔫了。
别问他是怎么从一把剑身上看出蔫了这种情绪的。)
流转生辉的灵光在一瞬之间黯淡下来,袅娜开放的莲花亦在悄无声息间枯萎殆尽,化为清风而去。玄色长剑有气无力地往他掌心一躺,如同凡铁一般收敛了万千的光辉。
鸿钧:“……”
他头疼地捏了捏眉心,面上仍是一片不带丝毫感情的漠然情绪:“安静,现在不是你胡闹的时候。”
青萍微弱地闪了两下光芒,到底还是听话地平静了下来,轻轻栖息在他手中,等待着他的下一步指示。
呵,贫道管不住通天就算了,总不至于连把剑都管不住。
鸿钧淡淡地瞥了它一眼,又重新把注意力投到下方在锁链之中挣扎的诛仙四剑上。
诛仙很是努力。
寒光流转的剑身之上,一道道剑气于虚空之中成型,或斩或挑,或戳或扫,对着那道道如玄铁般牢固的锁链劈砍而去。一时之间,金石之音响彻,天地间乌云翻滚,雷鸣之声阵阵。
暴雨愈是汹涌,它们挣扎中迸裂出的烈火,燃烧得亦是愈发剧烈。仿佛连整个剑身都沐浴在烈火的金芒之中,刺目得在千里之外都清晰可见。
罗睺……自然也望见了这一幕景象。
他在归墟里修养的速度远胜过洪荒,又及龙汉初劫反馈而来的力量同样支撑着他的恢复,此时此刻的他,游历洪荒寻觅着更多天生地养的法宝,也在无声无息中将自己的魔念留在经行而过的每一个地方。
诛仙四剑出现异动的瞬息,他心头便是一阵悸动,待掩藏了身形走到附近时,猩红的眼眸之中,恶意顿时兴风作浪,一寸一寸蔓延过整个心头。
……他仍然记得上清满身戾气的模样,那么美,又那么绝望,像是刀锋之上染血的花。
明明应该被人保护得极好的少年,却在那个瞬息之间流露出了他本该终生也体会不到的情绪,疯狂又平静,浓烈得像是浇在烈酒上的一簇火焰,又似大雪天里绷紧到了极致的弓弦。
比起之前虚伪的矫饰,令人嘲讽的天真,更加得令人怦然心动,几乎是……念念不忘,辗转反侧。
没有错,他的直觉没有错。
上清,生来便该属于魔道,这位执掌着杀伐之道的美人,合该同他是一路人!
只可惜,他来晚了一步。
罗睺微微抬起首来,长风拂过他猎猎的衣角,映着他眸底翻滚的恶意深沉如长渊。
世上既然已经生了罗睺,又何必再有鸿钧呢?
天道微微垂落了目光,淡淡地瞥了一眼须弥山上的景象,意识到鸿钧口中所说的“贫道自有分寸”是个什么意思,祂略微感兴趣地抬了抬指尖,令长风将消息送达,又望着诛仙剑微微皱了皱眉头。
“罢了,不过是诛仙之剑而已,又能如何?”祂又摇了摇头,将心头隐约的微妙之感压了下去。
倒不能说是自负,只是作为天道的祂,无形无相,无处不在,主宰着洪荒万物。在洪荒这片土地上孕育而出的剑,又如何能伤到祂呢?
绝无可能。
“只不过,上清的实力,这样下去恐怕又将进一步失衡,好在他似乎很听鸿钧的话,也很信任鸿钧……”祂思绪一转,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一幕幕景象,“既然如此,应当无甚大碍。”
天道漫不经心地想着:“实在不行,就在鸿蒙紫气中留一道限制吧,稍稍压制一下,免得他将来越了界。”
这样想着,祂又重新放下了担忧的心思,熟练地安排起了一切后续事物,方方面面,林林总总,保证万无一失。又习以为常地观察了一下命运长河,确保其中没有任何异数出现。
不会有任何生灵从祂的棋局中超脱而去,也不会有任何外来世界的变数妄图改变未来。
如此,方才算得上一句——完美无缺。
青萍迅速地闻到了空气中传来的隐约的血腥之气,整把剑顿时支棱了起来,露出一副警惕的样子。
鸿钧执着长剑,瞥了眼风吹来的方向,眼眸中的冰冷之色亦是愈发浓郁,良久,他微微勾了勾唇角,杀意森然,冰寒彻骨。
“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他淡淡地望去,似笑非笑,一点零星杀意藏在话语之中,随着他一步步攀升的气势几乎达到顶点,“罗睺,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安心去死呢?”
“鸿钧,你都没死,本座又怎么舍得去死?”罗睺抬了眼,挥挥衣袖从虚空中踏出,弯眸一笑,抬手抓住弑神枪,“怎么,生气了?之前发那么大火……就因为上清与本座卿卿我我,言谈甚欢,你嫉妒?”
“……?”
鸿钧漠然无情地抬起眼来,望着照旧不改本色,死死往他的底线上踩的魔祖:“阁下是指,你差点陨落在紫霄宫这件事,是‘卿卿我我,言谈甚欢’?”
罗睺摸了摸下巴,眼眸低垂,唇角含笑,语气愈发显得暧昧难明:“是啊是啊,不是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吗?打是亲骂是爱,美人拿剑捅本座心脏……那叫情深义重,爱慕已久。”
鸿钧阖眸,平静至极:“看样子,你是真的不想活着走出须弥山了。”
罗睺瞥了诛仙四剑一眼,又望了望鸿钧手中的青萍剑,弯起唇角嘲讽一笑:“事实上,你也没想过让本座好好离开吧。鸿钧,你触动了诛仙,不就是为了引本座来此?”
他直视着前方的道祖,眼眸倏而冷淡下来:“还是这么虚伪和做作啊,真不知道上清他看上了你哪里?竟然还因为你同本座动怒,真是……太令本座伤心了!”
鸿钧淡淡地望了他一眼:“所以,堂堂魔祖,如今也不过是逞口舌之快罢了。”
罗睺仍然笑着,猩红的眼眸中闪过几分愉悦之色,舌尖一点舔过唇齿,露出一副餍足的模样:“确实如此,只不过等鸿钧你死了,那大概……就不会是口舌之快了呢~”
“想想美人一副气得要死又无能为力的模样,本座就甚为心痒难耐……这么张扬肆意的美人,哭出来的样子,一定很好看吧。”罗睺眸光流转,眼眸暗沉了一瞬。
“很好。”
鸿钧微微颔首,一双漠然如雪的眼眸之中,万千情绪消弭不见,化为彻彻底底的虚无,他站在原地,却仿佛无处不在,与天地归一。
他淡淡地望了一眼脚下的须弥山,目光又似透过它,望见了其下的灵脉,平静又从容地伸出了手。浩浩长风忽而止息在一瞬,此处地界被强行割裂出来,成了一座人间孤岛。
罗睺面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不见,他极为忌惮地望了鸿钧一眼,古怪地笑了一声:“鸿钧啊鸿钧,如今的你,当真还是鸿钧吗?”
道祖不为所动地望着他,分明是平视的姿态,却生生显出了几分凌驾于众生之上,高高在上,无悲无喜的模样。他执着青萍剑,垂眸一眼,便似有无尽威压自穹顶之上落下,一寸一寸,坍圮着世人的脊骨,压垮着众生的斗志。
先前与他直视的罗睺被迫垂下了眼眸,视线之中,只见得一片翻飞而起,冰冷至极的雪青衣袂。
他瞳孔微微一缩,当机立断离开了原地,又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诛仙四剑掠去。
在他身后,物质化为虚无,意识沦为空洞,一切存在的与非存在的,都在鸿钧一念之间,彻底湮灭。
作者有话说:
感谢“风城烟雨”“云玖”“落梦”小天使们灌溉的营养液~
周五,按爪!
第45章 惊鸿照影来
道魔争斗的动荡震撼着四境天地, 宇宙寰宇,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 反反复复层层叠叠的时空如同泡沫一般破碎开来,或止息于一剑, 或悬停于枪身。
昔日混沌之中早已结下的死仇到了今时今日, 又更添一笔。
围绕着渐渐复苏的诛仙四剑, 汹涌而下的无边杀意震动着周围的结界, 须弥山上的生灵隐隐感受到了什么,迅速在天地之威中四散奔逃。
青萍剑发出一声长啸,清气萦绕在剑身之上, 一样的气势汹汹,来势凶猛, 像是还记得对面那个伤了他主人的魔祖。
鸿钧极为淡漠的目光落在罗睺身上, 又微微阖了眸,冷淡的面容上是一片凝霜的月光。他掌中执剑, 微微启唇,道出一声不太响亮又似寒芒刺骨的:“杀!”
滚滚雷霆纷至沓来,落在他身后,恍若天怒。
可不是天怒?
罗睺旋身一眼, 眉头紧紧皱起,唇线压得平直, 又加快了几分速度,迅速往诛仙四剑而去。手掌往前一探,便似要抓住那把锋锐无匹的长剑。
鸿钧抬指, 径直往诛仙砸去。
“啧, 麻烦。”罗睺低骂一声, 堪堪止住了脚步,身体往后一倾,顿时听见一声金石相击的声响。
那雷霆不止不停,直截了当砸在了束缚着诛仙的锁链之上,生生震碎了一道口子。四剑嗡鸣一声,声势愈发浩大,借此机会又更加努力地往外挣扎起来。
合着您还进可攻,退可守了是吗?
罗睺险些没被气笑,他微微抬眸,皮笑肉不笑地望向鸿钧,抬手抓住了弑神枪,任凭滔天魔气层层涌上,一息之间漫过了那双猩红的眼眸:“鸿钧,多年未见,你的心倒是越来越脏了。”
“比不得魔祖,不惜身入险境,诱我徒弟入魔。”鸿钧半抬了眼,无悲无喜地答了一句。
“呵。”罗睺又是一笑,目光森寒入骨,“诱他入魔?鸿钧,你不觉得你这话甚是可笑吗?你当真关注过你徒弟吗?他那不知从何而来的满身戾气,滔天杀意……任谁瞧了怕都会觉得,他早已入魔!”
鸿钧对此话毫无反应,只又抬了抬手指,往下砸下数道都天神雷,强行将罗睺逼退出诛仙四剑的范围,方持了青萍剑,慢慢悠悠地落下。
脚下的石子跌入无尽深渊,紫衣华发的道祖淡漠地望着罗睺,漫不经心地开口:“贫道尚活在世间,何人敢说我徒弟入魔?”
“罗睺,就凭你?”他微微垂了眼,近乎讽刺地一笑。
罗睺抬眼望去,语气幽幽:“往日倒也不曾觉得,鸿钧你竟然还学会了掩耳盗铃,确实,本座的分量着实不够,只可惜,他这身杀气若是再遮掩不下,若有一日,天下人指责他入魔……”
他忽而一笑,眼眸幽深入骨,竟在一瞬之间窥探起对方的心声:“鸿钧,难不成,你要为他杀了天下人吗?”
道祖衣冠整肃,眉眼淡淡,平举起长剑,一剑斩碎了那朝着他而来的魔气:“罗睺,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他冰冷一笑:“倘若世人从来都不曾知晓何为‘魔’,又凭何来指责贫道的弟子‘入魔’呢?”
好一片肃杀之气,真真让人心底发颤。
罗睺攥紧了弑神枪的枪身,眼眸微微眯起,死死盯着鸿钧:“不愧是天道看重之人,当真是一脉相承的冷酷无情。”
鸿钧却不再与他多言。
他垂眸望了一眼几乎要完全挣脱出封印的诛仙四剑,自宽袖之中伸出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拇指轻轻搭上剑柄,五指略一用力,便欲要拔出一柄长剑。
诛仙微微颤了两息,感受着施加到它身上的力道,略微凝滞地停顿了一番,忽而金光大作,紫气翻腾,生生将之震开。
四剑齐齐发出一声骤响,震动着它们身下的须弥山,使得无数乱石滚滚而下,连带着摧折的树木与屋舍。
……诛仙并不认可鸿钧。
一直静观事态发展的罗睺哈哈大笑,唇角微微勾起,辛辣而嘲讽:“鸿钧,你们一贯讲究天数天命,凡事都要算一番缘法。既与诛仙无缘,又何苦强求?”
“不对。”他猩红的眼眸中满是恶意,“倒有一人或许与这四剑缘分不浅——你是为上清来谋夺此剑吗?”
鸿钧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甚意外地收回了手,眉心微微一拧,似在思索着处理的办法。
若是强行带走诛仙,倒也不是不行,就是……罗睺……
在诛仙命定的缘法之中,既有罗睺的一份,又有通天的一份,若是二人皆在此地,诛仙或许还会犹豫几分,做出一番抉择。但如今,他徒弟不在,诛仙毫无疑问会更倾向于罗睺。
果然还是要先杀了他吗?
鸿钧心平气和地想着。
他微微抬了眼眸,投来的目光中杀意忽烈。
罗睺一个挑眉,弑神枪微举,借由魔道而来的力量亦沸腾而起,愈发汹涌,与其成了分庭抗礼之势。
于此瞬息,青萍剑却是倏忽一颤。
久远得如在天边的梦境之中,通天微微睁开眼眸,神情中仍带着几分恍惚之色,仿佛依旧沉浸在过往之中,唯独唇齿一启一合,近乎梦呓一般,轻轻道出二字:“玉宸。”
紫霄宫中,灵气纷然如雨,令这枝头摇摇欲坠的桃花散了满地。
女娲微微侧过身来,往主殿的方向望了一眼,伏羲挑了挑眉,自袖中摸索出卜卦的用具掐算一二,又不禁微微摇头:“这波啊,这波算是梦中悟道吗?”
“不愧是你,上清通天!这都能行?!”他笃笃地敲着桌面,神色中又有几分放松。
女娲亦是一笑,眉眼浅浅地舒展开来:“如此看来,师兄的伤势恢复得不错。想来兄长也不必担心了。”
伏羲转头瞥她一眼:“妹妹胡说些什么……”
女娲挑了挑眉梢,若有所思地望来。
伏羲轻咳一声,果断投降:“行吧,勉强放心了不少,看来鸿钧前辈也可以安心了。”
须弥山上,鸿钧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眉头,正想扣住青萍剑,又忽而觉察到周围涌动着的如潮灵气。
下一个瞬息,青萍剑自他手中脱身而出,化为一道流光落在诛仙四剑身旁。
乌发红衣,肤白如雪。
慵懒得如同一副水墨丹青的少年就这样静静地立在虚空之中,惊心动魄的眉眼微微舒展,含笑朝着他们二人望来。
罗睺扣着弑神枪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的眼眸中忽有三分恍惚。
鸿钧静静地望去,遽然搭下了眼帘,不声不响地攥紧了衣袖,轻轻吐出一口浊息。
“恶尸,玉宸。”
他唤出来者的名姓,望着那美得雌雄莫辨的少年轻笑着垂下了眼眸,探出的指尖如同削葱根一般纤白,宛如同情人低语似的,轻轻搭上了诛仙剑的剑柄。
刹那间,风云涌动!
原先束缚着诛仙四剑的锁链不堪重负似的轻轻颤动着,这颤动愈发得剧烈,自一点蔓延而起,连绵向整座山脉,发出轰隆隆的巨响。
四剑齐齐发出一道剑光,辉映着须弥山上落下的霞光彩气,生生阻断了云路,也断送了最后那么一点对它们的束缚。锁链一根接着一根崩断,凛然绝世的长剑自悬崖上生出,气势磅礴,携着万千萧杀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