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眸微微暗下,定定地望着通天。
少年却只熟练地蹭了蹭身旁之人的气息,于睡梦中低喃一声:“师尊……”
鸿钧眼眸微微闪动,又轻轻俯身而下,抬手捏起他下颌,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两下,方伏在他耳畔问他:“通天,你如今,到底是清醒,还是不清醒?”
怀中之人没有回答,任其施为,昏昏沉沉地陷落在他怀中。
一瞬,两息,鸿钧终是沉沉一叹,低下头来,低缓地吻过少年眉心方寸,温柔得宛如一片飘落的轻柔羽毛。
“通天……你到底让贫道,怎么办才好呢?”
“怎么就永远也学不会,如何好好照顾自己呢?”
白发的青年眼眸中含着浅浅的阴翳之色,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通天润湿的乌发,将之挽在耳后,又抵着他的头,抬手将他拥入自己怀中,一点一点地倾听着他心脏跳动的声响。
尚且鲜活的,生气勃勃的,一声又一声,恍惚之中,竟与他的重叠在一处。
许久之后,鸿钧方又抬起首来,冰冷至极地望向浩浩琼宇,以及,远在东海之底,不见尽头的归墟之境。
天道只将目光往紫霄宫中投了一瞬,就揉了揉额头,自知理亏地收回了视线,转而盯着接引与准提二人研究起来。
二人先前直面了那几乎要撕裂整片天地的时空乱流,脸色皆有些不好。
虽然他们本来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如今看去,却又糟糕了几个程度,看得天道眉头紧皱,心中的怀疑之色又更甚一重。
祂反复地研究了他们几息,便不得不沉重地反思起自己的选择来。
虽说……如果祂执意要扶持他们两个的话,也不是完全做不到支撑着他们成圣,但是往后的道路,注定不是祂这个天道能够帮扶着他们走下去的。
若无真正足以超脱凡俗、求索大道之资,纵使是圣人,也会被滚滚而下的历史潮流抛之脑后,成为灰烬或者残渣,无人在意一二。
众所周知,圣人和圣人之间的差距,有时候比人和狗之间的差距还大。)
祂选择西方之人成圣是为了完成量劫必备的条件,可不是为了找人来证明这一该死的定律的。
一想到未来,说不定他们两个加在一起都打不过隔壁上清这件事,天道的心情就愈发沉痛了起来。
这是可以出现的画面吗?简直不可原谅!
要知道上清他还有两个哥哥呢?这怎么打嘛?
天道:“……”
天道:“本座决定了!”
祂深深地凝视了一眼下方仍旧不知道将会迎来什么的接引和准提,眼眸冰冷而残酷:“最后一次机会,去巫妖量劫之中试试吧。”
如果上清可以从容地从量劫中抽身而出,看似什么都做了,却又未曾沾染半分因果,那么你们两个人,应该也能做到吧?
作者有话说:
朋友,强人所难了。)
以及,其实我真的只是上了个药啊0v0
关于第31章 “不种梨花”那个,我痛定思痛,又修了一下文,然后努力做了一下阅读理解,贴在作话里面了_(:з」∠)_,事实证明,每一次脸滚键盘都是有代价的呜呜呜。水平有限,还待努力。
感谢“代表神明向世界问好”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
新的一周,感谢大家的不离不弃(?)
昆仑山。
阒然无声的风雪落满圣人的肩头, 糟糕不幸的消息充盈着他的心头,此时此刻,多少愤怒齐齐涌上, 化为一声低沉的怒吼——
“上清通天!”
元始冷冷地望着下方一群群瑟瑟发抖的毛绒绒,额头的青筋不断跳动。
那天, 贫道看到那边的森林里有一堆的毛绒绒, 就想过去看看热闹, 结果只看了一眼, 贫道的血压就上升了一大截——那居然全是我家的毛绒绒?!
当然,准确说,那是他弟弟家的毛绒绒。)
可是他弟弟家的和他家的有什么区别??
元始不理解, 元始很愤怒!
他的眉头狠狠地皱起,极为冷淡的视线微微垂落, 落在面前一只坚定不移地挡在众人面前的多宝鼠上, 拢在袖中的手指紧紧攥紧,似在压抑着自己忍不住想要动手的冲动。
他弟弟究竟都在外面做了些什么啊?
先是莫名其妙陷入昏迷, 现在又救了一大片毛绒绒到家中,怎么?想开动物园吗?
他到底把昆仑当成什么地方了?
大能者不经意间散发出的威压落在这些生灵身上,令毛绒绒们经不住颤栗起来,彼此互相抱着彼此, 惊慌失措地低垂着头,整个人抖啊抖的。
多宝鼠同样感受到了这般居高临下而又莫测深沉的压力, 全身上下的毛都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危机预感频频发作,偏又强迫着自己抬起头来, 努力望向来人垂落的一寸雪白的衣袂。
那般冰冷无情, 如同霜雪般寒寂的视线, 就这样平淡无声地落在他们身上,从头到脚,一寸一寸地打量过去,似挑剔,又含着些微厌恶的情绪。
多宝心中隐隐有着几分预感:若是他们给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一定会被这位大能者远远地赶出昆仑。
那么……
他下定了决心,努力调动着身上仅有的一点,自日月精华中吸收而得的修为,方堪堪感受到那股窒息般的感觉散去几分。
多宝微微抬起首来,眉眼却仍然低垂着,始终注视着脚下的大地:“敢问尊驾……可是通天真人的兄长?”
元始极为轻微地挑起眉梢,浅淡的瞳仁中泛着些许疏离的冷意。他垂了眸,望着多宝鼠,语气不平不缓,却透着几分更为深重的寒意:“哦,你见到他了?”
威压顿时深重许多,令这片天地愈发凛然,冰寒的飞雪散漫在枯枝之上,直直压得它们直不起腰来。顷刻间,便听见几道清脆的断裂之声。
多宝鼠又低垂了几分头,心知自身已经到了危险边缘,念头一动,反而更加大胆地开了口:“小妖不曾见过通天真人,只是山神转达真人之言时,曾经告诫过小妖,勿要过于靠近昆仑。”
元始眉心微拧,觉出几分微妙的不对:“勿要靠近昆仑?”
“是的。”多宝恭敬地垂首,声音不急不缓,若清风徐来,“真人说,他有一位兄长,素来喜洁,不喜欢这些毛绒绒的生灵,故而提醒我们切勿接近昆仑山,只在周围寻一清静之地居住下来即可。”
“……”
昆仑山下,忽而一片寂静。
多宝僵直着身躯,反复推敲着自己说出口的话语,确定没有什么遗漏之后,方低头注视着自己脚下的倒影,略带几分不安地等待着,又悄悄侧过身去,安抚地抬起爪子拍了拍他背后的一只雪白毛团。
元始伫立在他面前,长风吹起他束得严谨而一丝不苟的发,思绪似乎被打断了一瞬,几乎难以连绵而起。
极为浅淡的天光落入他瞳仁之中,映着灿烂无瑕的朝阳与漫天的飞雪,又见万里碧空如洗,白鹤悄悄偏过首来瞧他。
兄长藏在袖中的手指僵硬几分,长睫低低地垂下,一时之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眉头反复拧起,又无端显出几分复杂之色,几乎能想象出少年那时低眸含笑的模样。
无论发生了什么,那双眼眸中似乎永远都含着流水潺潺般清朗出尘的笑意,见不出半分世间的凄苦与哀怨。
“带贫道去见山神。”半晌之后,元始微微抬眸,直截了当地命令道。
此时的洪荒尚未经历过后世过于频繁的战争,更无大能者大打出手,把整片天地打个四分五裂,划分出各个大陆。
远远望去,崇山峻岭绵延重叠,河流与江海之间百川归纳,山之神灵彼此往来随意,时不时就串个门走个场,行止潇洒如风。
他们偶尔也会现身在外人面前,坐在溪水之畔,听着鸟语花香,莺歌燕舞,如此一朝又一朝,庇护着此间的生灵,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
昆仑山作为一座洪荒知名的仙山,自然也是有着自己的山神。
——昆仑之神陆吾,虎身而九尾,人面而虎爪。
听闻玉清真人来访的消息后,他微微怔住,又赶忙从屋舍之中出来迎接,目光先是略显茫然地落在元始身上,不知道这位神祇为何突然到访。又以一种难以形容的微妙之感,望着被元始托在手中,装在茶杯里的一只……多宝鼠?
陆吾的眉头跳了跳,脸上浮现出一种不敢置信的神色,连迈出的脚步都显得迟疑几分。
不是说,玉清真人最厌恶的就是毛绒绒了吗?
这……这又是什么情况?
他艰难地将视线从多宝鼠身上挪开,又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两眼……
“陆吾。”元始微垂着眼眸,淡淡地望了他一眼,“你在看些什么?”
陆吾尚未反应过来,已经下意识开口道:“在看您是不是本人……嗯……”
他眉头一跳,沉默地抬起头来,尴尬地与元始对视一眼:“其实,那个,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元始捏着手指,眉眼冷峻,微微带着寒意的目光扫过他全身上下:“替贫道联系一位山神。”
“啊?”陆吾抬头。
“槐江山神,英招。”元始维持着面无表情的姿态,却生生给陆吾带来一种,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掏出玉如意砸下来的感觉,“贫道要见他。”
陆吾挣扎了两下:“不知尊者寻英招何事?”
元始垂眸望他,眼眸淡漠疏离,一如昆仑遍地的风雪:“你想知道?”
陆吾沉默了许久,决定暂时抛弃自己的良心_(:з」∠)_
总之,在山神们匆匆忙忙地奔走呼告之后,元始终于见到了英招,也成功地从他取出的那部分记忆之中,瞧见了他久无音讯的幼弟。
诚如他想象中的画面一样。
青簪挽发,眉目干净清朗的少年,含着浅浅的笑意,神情肃穆地请求山神将讯息传达,欲为这流离失所、无处可归的茫茫众生,求一个安寝之地。又低垂下眼眸,含着难以言说的情绪,轻声将往事嘱托。
他说:“贫道有一位兄长。”
元始微微抬眸,眼眸无波无澜地望着这一幕,捏着茶杯的手却是倏忽加重了几分力道。
多宝两只爪子谨慎地抓住了杯沿,小心翼翼地抬起眼来瞧着元始,不甚理解地观察着他的反应,又理智地选择了保持沉默。
良久,他方听见元始冷笑一声,语气中含着隐隐的怒气:“在外人面前,倒是愿意承认我们是兄弟了?平时偏又这般……”
那话语止在半截,他仿佛知道自己失言了一般,拧着眉头瞥过眼来,瞧了多宝一眼,又不声不响地拿起玉简记录下这份影像,然后才推开门往外走去。
陆吾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一路勤勤恳恳地把人送了出去,方才回到屋中与英招面面相觑,齐齐叹上一声。
唉,这又是发的哪门子的疯啊?
却也不知这位上清真人与玉清真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昆仑山上的明月渐渐又升了起来,积水空明,藻荇交横,愈发显得此地平静安宁。
外面的世界腥风苦雨,动乱频繁,而昆仑却始终保持着最初的模样,高居红尘之外,远离俗世纷争。永远不会为外物所动,直至洪荒终焉,依旧是这般,至清至净。
可他弟弟偏生不喜欢。
元始抬起首望去,无悲无喜地想着,眉间的冷意愈发深重。
若他当真是个无情人,倒也罢了。如今却是有情人执意要做些无情之事,想要生生断了他们之间的兄弟情谊。
为何如此?何必如此?!
他心中含着隐隐的薄怒,几乎要将手中捏着的玉简生生捏碎。
又……何至于此。
元始不信这世间有无缘无故的爱恨,只不过是他如今,尚且未能找到缘由。
朗朗苍天之下,白衣肃然的青年微微阖了眼眸,又随手扬起茶盏往下一倾。多宝睁大了眼眸,下意识想要抓住杯子,又被那力道一抓,落在元始掌心之上。
“尊……尊上?”多宝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只好茫然地询问道。
元始瞧他一眼,眉眼淡淡,整个人仿佛要乘风而去一般,显得愈发疏离:“你与我玄门有缘,往后,可以留在昆仑。”
“啊?”多宝鼠更加迷惑了。
元始却不多解释,只疲倦地阖了阖眼眸,将他重新放置在雪地之上:“外面那群毛绒绒,你挨个给我管好了,来避难就要有避难的样子,若是生出什么事端来,贫道定会诛之!”
多宝愣了一愣,迅速回过神来,惊喜地睁大了眼,又赶忙站稳身子,捧着爪子,有模有样地行了一个礼:“谢过尊上。”
元始不应,转过身去,负手于后,眼眸微微暗下,仿佛有暗流轻轻淌过。
什么尊上?
下次见面,怕不是要喊师伯了吧?!
他行走间的步伐又大了几分,召回白鹤,便匆匆往山上行去。
某一个瞬息,元始的眉头又不觉蹙了起来,近乎难以置信地按住了心脏所在的位置,眼眸惊怒地望向那黑云滚滚的天空。
不是我说?
通天,你是不打算活着回来了吗通天?!
作者有话说:
哥,你怎么知道的啊0v0?
养伤的日子, 尤其是重新蕴养神魂的日子,总是显得无比漫长。
罗睺重伤,无法明目张胆地插手量劫, 只能在归墟之中暗暗地往里添柴加薪,三族之争局势或急或缓, 反反复复, 纠缠不休, 如此一万年又一万年地争斗下去。
时不时地还能望见元凤拖长的尾羽, 祖龙低垂的金眸,以及始麒麟一副狰狞面目,立在太阳星与太阴星之间的森然身影, 无一不提醒着洪荒众人,三族之间的争斗将永无休止之日, 不是你死, 便是我亡。
当然,天道对此十分满意。
祂重新静坐于混沌之中, 微垂着眼眸,等待着这个世界的命运周而复始地运转,向着既定的轨道行驶而去,无悲无喜, 冷眼旁观。
伏羲倒是又从紫霄宫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抱着一把梧桐木所制的琴, 偶尔散发赤足,坐在溪水之旁怡然自得地弹琴扰民,好一派悠闲姿态。然后, 就被从睡梦中惊醒的团子拿起桌旁的竹简, 砸了满头满脸。
“通天?!”
团子熟练地捂住了耳朵, 装作什么也没有听见的样子,又翻了个身,懒洋洋地躺了回去。
伏羲喊的是通天,和他气团子又有什么关系?
一旁的鸿钧侧眸瞧来,甚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唇边又轻轻带起几分笑意。
道祖若无其事地翻看着书册,偶尔往上添上几笔,姿态愈发显得淡然。只有在哄团子喝药的时候苦恼三分,不得不稳稳地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扣在自己怀中,方才显得方便许多。
日子就这么一天又一天,平静地流逝着。
嗯,也许也并不是十分之平缓。)
昆仑山上。
端坐在室内的老子盘膝而坐,头上三花聚顶,放在身前的扁拐上流动着明净的光芒,灵光一闪没入体内。他终于睁开了眼眸,吸纳入最后一点天地灵气,随即抬起眼来,轻唤一声:“善尸,太上。”
一位垂垂老矣、慈眉善目的老人出现在他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礼:“本尊。”
老子微微颔首,神情中透着几分满意之色,很快又轻轻蹙起了眉头,推开了门扉往外走去。
元始静静地站在漫天荒芜的雪色之中,乌黑的发已被雪色覆盖,长睫沾雪,眼眸微微合拢,不声不响,一动不动地伫立着。
周遭的灵气同样以风卷残云之势向着他涌来,渐渐形成一个漩涡。旋涡不断扩大,引动着天地之势,逼近着此界的临界点,又在达到巅峰的一瞬破碎开来。只见一位玄衣白发的青年微微侧眸望来,眼眸中的冷意更甚本尊三分。
“恶尸,浮黎。”
元始瞧了他一眼,又淡淡地收回了视线,转而望向老子:“兄长,如今的我们可有实力去寻找通天了吗?”
“元始。”
白衣青年无声地抬起眼眸,定定地望着老子,唇边的讽刺意味清晰几分:“难道兄长还要拦着我吗?”
老子微微摇头:“并非如此。”
他轻轻一叹,忽而道:“我知道通天在哪里。”
元始眉头微微拧起,竟有几分不能理解他的意思,很快,他反应了过来,唇角压平,心中骤然涌上几分怒意:“兄长明明知道他在哪里,为何不告诉我?偏要眼睁睁地看着我为此心焦,甚至不惜拿修行一事来搪塞于我?!”
他抬步上前,神情中带着清晰的不解之色,目光紧紧地盯着老子。
“元始!”
长兄眼眸深邃地望着元始,语气加重几分,厉声道:“那你可以同为兄解释一二,你到底为什么如此在意通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