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年无休,没有节假日。经常加班,不给劳动保障。杜绝了成家立业的可能性,一心一意为一人之私欲操劳。”
他微微掀起眼帘,语气委婉:“我以为您至少会有点自知之明。”
天道:“......”
祂的表情逐渐狰狞化,又不得不强压着怒气开口道:“......这些事情,我们都能商量的嘛,你怎么不早说呢,本座又不是不能通情达理一下。”
“早说?”
道祖垂下眼眸,轻轻拂去袖摆上沾染的梨花花瓣,不置可否地笑笑。他平静地起身,道袍曳地,再度穿过了梨花林。
天道仍然没有放弃:“你是我的代言人,代表‘天’的意志。难不成,我还会害你不成?”
鸿钧却不再理祂。
袖中的造化玉碟挣扎了许久,又被一股莫测的力量压制得更狠。天道心中憋屈至极,电光火石之间,祂意识到了什么。
“上清通天,是上清通天对不对?”
祂的目光锐利到了极点,思维自历史的迷雾中经行而过:“难不成,鸿钧你居然......”
道祖停下了脚步。
道祖给自己的袖子施加了一个永久的禁言术。
可是袖子又不会说话,好奇怪哦。
鸿钧漫不经心地踏入大殿之中,老子等人纷纷起身行礼,各种纷繁复杂的视线交错纵横。
是人心,是谋划,是大局。
鸿钧微微垂眸,熟练而疏离地看着这一切。
——来世呵。
作者有话说:
1.界牌关前断尘缘,紫霄宫中日月长。但见梨花开满树,不问圣人归何处~
2.生我何用?不能欢笑。灭我何用?不减狂骄。——今何在《悟空传》
不过这句话是菩提老祖说的=。=
3.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庄子外篇至乐第十八》
——人最初本来没有生命,不仅仅没有生命而且没有形体,不仅仅没有形体而且没有元气。
意思是说世间万物只有变化而并无生灭。
昊天人都傻了。
前脚大臣忧心忡忡来报天机混沌天数无常似为不祥之兆,后脚通天圣人就这么直截了当地走了进来,抬手就打算带走正在朝会上吃瓜的斗姆元君。
他犹豫了好半天,才没当众问出口。
——圣人您是想当场手撕封神榜吗?道祖他老人家是怎么说的?需不需要我配合一下,就地躺下装死啊?我跟您说装死这活我熟,连斗战胜佛见了都说好!
然后他就看着通天笑眯眯地打了个稽首,喊了一声“昊天陛下”。
昊天:“……”
昊天觉得他的膝盖有点软,腿有点抖,整个人哪里哪里都有点不好。
……一定是因为他年纪太大了吧,昊天忧郁极了。
旁边的太白金星见势不妙赶忙上前两步搀扶住天帝,又示意旁边的侍从上前接过圣人手中的卷轴。
匆匆忙忙赶来的瑶池瞪了一眼她那不争气的道侣,告一声罪,方站在众人面前,郑重其事地打开了道祖的手令。
她细细地翻阅了一遍,面上不显,只道:“取陛下的金印来。”
昊天又能站稳了。
他亲自取来象征着天帝权柄的金印,又顺手把代表天后的金印也一并拿来交到瑶池手中。趁此时机他悄悄看了一眼手令,瞳孔一缩,又很快恢复了正常。
令出紫霄,天机混沌。
要变天了啊。
只可惜……到底是太迟了……
他掩下心头几般喟叹,望向高台之下与斗姆元君,又或者说,金灵圣母交谈的少年圣人。
昔日震彻洪荒的一剑似乎仍在眼前,剑光一束,便横贯了无数个元会,辉映了无尽岁月。可圣人再未拔剑,只弯弯眼眸,笑着唤他一声“陛下”。
他似乎从未改变,可却分明不是曾经的他了。
昊天就这么一边在心里叹气,一边毫不犹豫地从袖中翻出了封神榜,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之交到了通天手中。
金灵下意识投来目光,又被她师尊逮住揉了一通脑壳。
“师尊!”圣母小声地抱怨一句,又不觉抬起首,看着稳稳当当牵着她手的通天,不由自主地安下心来。
圣人挑眉朝她一笑,姿态慵懒散漫,唯有眼眸灼灼生辉,比日月更为耀眼几分:“金灵啊,把我们截教的那群兔崽子们都叫上,师尊陪你们再去看看这洪荒。”
可是洪荒即将毁灭,又有什么好看?金灵以眼神问他。
通天莞尔,同样以眼神答她:自然是去看那末日下的自由。
师徒二人旁若无人相携而去,徒留满地萧瑟秋风。
朝会上的仙神们面面相觑,一人踏出队列,俯身行礼,试探着向上面的昊天询问:“敢问陛下,这,这......”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啊你们在搞什么名堂?
又有人委婉发言:“截教昔日在封神量劫中犯下大过,就这么将封神榜交给上清圣人,是不是有哪里不好?”
有哪里不好,本座觉得这好得很。
昊天呵呵一笑,肃容敛目,沉声道:“诸位慎言,此乃天意。”
“刷”的一下,大殿上跪下去一大片人。
昊天看了看下面还站着的几个人,琢磨了一下回想起来:哦,是阐教的。
他就慢悠悠地补了下半段:“洪荒将至终焉,本座作为三界君父,甚感痛心。今日圣人来访,愿意以一教之力为拯救洪荒这项伟大的事业添砖加瓦,实乃吾辈楷模。”
“只恨那封神榜钳制了他们的修为,”他瞥了一下骚动的人群,笑容微冷,“为大局着想,自当解开其上的限制。”
昊天重新笑得和蔼可亲:“诸位可还有什么异议啊?”虽然有也没用。
山呼海啸中,众人齐齐应道:“善矣,合该如此!”
行吧,无一例外地同意了呢~
昊天耸了耸肩,果断拉上身旁的瑶池一同往后殿走去。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等太清圣人他们找上门吗?
当然,老子元始目前是没有什么空闲找上门的。
紫霄宫中。
圣人们捧着茶盏静坐,相顾无言,兀自沉吟。鸿钧高坐蒲团之上,垂下的目光看似落在殿中的水镜上面,又习以为常地分出几分心神去看通天。
说是要拯救世界,就真的在拯救世界。
通天带着他们来到昔日的不周山遗迹处,亦即洪荒正中心,随手从袖中抽出一把剑,计算了一下方位,就往地上一插。
剑身入地三寸,不动如山。
随后满意地拍拍手掌:“就是这里了,你们努力一下,在‘终焉’到来之前维持住洪荒的秩序,至少让大家在平平安安的睡梦中与世界一道消亡。”
后面跟着的徒弟摩拳擦掌,蠢蠢欲动。
碧霄睁大了眼:“师尊您真的是喊我们来干这个的啊!我还以为您只是随便编个理由。”
云霄抬手怒敲幼妹狗头:“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女仙转头看向通天,一脸正色:“不过师尊我也是这么想的。”
赵公明朗笑一声:“其实这也不错吧,闻仲兄觉得如何?”
三朝老臣微微颔首,难得开颜一回:“实不相瞒,公明道兄,我是再也不想给这群君主打工了。”
他们身后,黑压压的一群人。惊动得天上的仙神都投落了目光,生怕生出什么事端来。
可是,又能有什么事端?
八部正神,群星列宿,为上清通天教主齐聚此地,换道袍,执拂尘,互称道号,重为截教之仙。逍遥自得,远离红尘是非之外。
——这就是他们最大的心愿了啊。
于是乎,在通天圈好地方,并且点头肯定了他们的任务之后,恢复了昔日修为境界的截教神仙们,各个都正儿八经地按着师尊给出的阵图在上面构建阵法。
不少人感慨万千:这么多年了,贫道居然还没手生,差点以为自己只会写案牍奏折了。
金灵轻咳一声,目光威严地扫去,又被通天笑着揉乱了头发。她绷不住那副端庄的仪态,转而在师侄们悄悄投来的目光中弯起了眼眸。
仿佛仍然身处在碧游宫。
夜深人静,明月无瑕。
他们守在阵法之前,在山上点起星星点点的篝火。觥筹交错之间,金灵大师姐面色酡红,牵着师尊的衣袖不放。
通天侧眸瞧她,她什么也不说,只举起杯盏,遥遥向着在座的所有截教弟子致意。
白玉做的酒杯碰到一起,发出清脆的一声。
她方转过身来,悄悄对通天道:“那时我们有梦,有对未来的畅想,有对道途的企盼,而今杯盏一碰,师尊你听,这些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我如今一闭上眼,就会回想起跪在封神台前的情景。”
她含笑低语:“尔金灵圣母,道德已全,曾历百千之劫,嗔心未退,致罹杀戮之殃,皆自蹈于烈焰之中,岂冥数定轮回之苦。悔已无及。慰尔潜修,特敕封尔执掌金阙,坐镇斗府,永坐坎宫斗母正神之职。钦承新命,克盖往愆!”
通天垂眸看她,拢在袖中的手指颤抖不已,又被他勉强攥紧。
他的弟子抬起头望向他,一字一顿同他道:“师尊,我不服啊。”
“金灵......”圣人闭上了眼,抬手轻轻抱住了他的徒弟,眼眸倏忽幽邃几分,似有烈火熊熊燃烧。
金灵的身躯似是颤了颤,又露出个轻松的笑来:“不过,这个结局也不错了。师尊,我不知道您和道祖做了什么,才让我们能够在临死前脱离封神榜。徒儿感铭肺腑,不敢或忘。”
金灵:“对不起。我们到底没能帮上您的忙,还拖累得您以囚禁之身为我们操劳至此。”
通天凝视着他的弟子,又抬起头望着这一片东倒西歪的徒弟徒孙。
三霄、公明、火灵……
天真不复,眉目沧桑,纵使是不老的神仙,也再寻不出昔日的模样。
终究是……太迟了。
这份迟到的“圆满”,永远也不可能圆满了。
良久之后,圣人仍然唤出了一面玄光镜,镜面上的水波一圈圈扩散开来,呼唤着对面的人。
很快,一个人影浮现在其中。
金灵微微睁大眼,颇有几分惊诧,眸中又浅浅地浮起一片怅然的迷蒙:“大师兄。”
通天颔首:“多宝。”
又有喝的迷糊的弟子抬头:“多宝师兄你怎么秃了啊?”
如来佛祖端坐在莲花座上,拈花一笑。
他朝着金灵含笑点头,又恭敬地垂下首来唤了一声“师尊”,最后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个敢说他秃了的弟子,方开口道:“有这好事怎么不先找我,师尊难不成是忘了我?”
通天瞧着他,摇头晃脑,连连摆手:“岂敢岂敢,忘了谁也不敢忘了我家大徒弟啊。”
多宝从善如流:“那我陪师尊再喝上一杯?”
通天笑道:“好啊。”
莲花座旁的文殊菩萨垂下了眼眸,轻声开口:“佛祖,西方无酒。”
多宝望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平平淡淡地从袖中掏出了一壶美酒,“哦,是这样的,还好斗战胜佛给我带了一壶花果山酿的酒。”
文殊僵硬着一张脸:“......佛祖!”
多宝一脸无所谓地倒酒:“洪荒都要毁灭了,还管清规戒律作甚?文殊莫不是忘记了,你我原先,可都是诵黄庭的人。”
文殊:“多宝你......”
多宝懒得再去管他,只笑着举起杯盏,对着通天饮下了满怀的清风明月。
酒不醉人人自醉。
作者有话说:
1.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北岛《波兰来客》
2.子牙又命柏鉴:“引斗部正神至台上受封。”不一时,只见清福神引金灵圣母等至台下,跪听宣读敕命。子牙曰:“今奉太上元始敕命:尔金灵圣母,道德已全,曾历百千之劫,嗔心未退,致罹杀戮之殃,皆自蹈于烈焰之中,岂冥数定轮回之苦。悔已无及。慰尔潜修,特敕封尔执掌金阙,坐镇斗府,居周天列宿之首,为北极紫气之尊,八万四千群星恶煞,咸听驱使,永坐坎宫斗母正神之职。钦承新命,克盖往愆!” ——《封神演义》
3.“我原本,也是诵黄庭的人。”——九滟《任他明月下西楼》
来都来了,吃我安利。
我的梦中情鸽什么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她鸽了我一二三四......七年了QAQ
第4章 花落知多少
当散落在外的截教弟子也寻着讯息赶来时,圣人们终于察觉到了底下的不对劲。
自混沌往下俯视,天地恶念被控制在一道月白的屏障之外。漫天的星辰落子成阵,在天幕之下散发着盈盈无瑕的光芒,托起了最后的美梦。
鸿钧以指节轻叩桌案,无悲无喜的眼眸微微垂下,目光穿过亘古不朽的星海,落在中央的少年圣人身上。
他与他的弟子们畅怀痛饮,低眸含笑的模样经年未见。唯有拂去斑驳的时光与数不清的灰烬,才能从中一窥旧日光景。
一丝不苟端坐在蒲团上的元始倏尔睁开眼眸,藏在袖中如玉石般冰冷的手指一根根捏紧,却也压抑不住他心头的愠怒。
“师尊——”
鸿钧摆了摆手,宽容道:“天机已定,就容他这么几日吧。”
接引面色一凛,与准提微不可查地交换了一个目光。
女娲若有所思地望去,又忽而扬起唇来,轻轻一笑。
圣人们仰观宇宙,俯察洪荒,琢磨着天道是不是脑子出了点问题,行动上丧失了点自主权,又或者……
噫吁嚱,不能想了不能想了。
老子抬手按住了想要起身的元始,平静地摇了摇头。
巧合也好,刻意也罢。他只明悟了一个事实:在这最后的时光里,他弟弟选择的仍然是他毕生的执念。
他不会再见他们了。
好在……隔着倥偬岁月遥遥相望,上清通天的姿容依旧隽永得如同一幅画。
像醴泉。
至清至净,不染世俗。
他的目的,至少有一半达成。
通天不易察觉地动了动睫毛,明灭不定的火光映入了他深色的瞳孔。
他扶起了醉倒在地的金灵,又安置好抓着他衣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云霄。圣人宽大的衣袍间有清风徐来,明月皎皎,衬得那道身影千年万年,生死难忘。
圣人提着一把剑,再上紫霄。
鸿钧忽而失笑。
道祖挥一挥衣袖,同样没带走一片云彩。他没有再去管诸位神态各异的圣人,只转身往后殿走去。
天地将倾,只余朝夕。
当争朝夕。
洪荒倾覆得无声无息。
通天留在截教众人身边的一道神念化为一缕青烟散去。
他最后留念地看了一眼他一手养大的徒弟们,又顺着自己的心意洋洋洒洒地写下了一道祝福,寄予这片浩渺天地:
“你将如何度过此生?没有遗憾,没有悔恨,没有任何一件心心念念想要去做却始终没做的事情,当你回想往事,往事飘渺如烟,没有什么需要你挂念。”
就这样吧,这样就很好了。
只是尚有怅然堆积在心头,想不清楚,思不明白。
远远的,似有人注视着他经行而过的身影,静默且无声。而他走过,像渡过一条永远也不会踏入第二次的河流。
这片逐渐沉寂下来的天地,将成为他的埋骨之地。
鸿钧在梨花树下等他。
眉目平和,气仪风雅,轻轻挽起衣袖倾茶。修长的手指映着玉瓷的杯盏,竟生出几分赏心悦目。
通天抬眸望去,恍惚不知今夕何时。
是梦焉,是真耶?
他所经历的一切,是否是那拙劣的说书人编造的故事中颇为仓皇的一笔?连带这世界毁灭的辉宏一幕,也不过是区区一场噩梦。
梦醒了,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鸿钧并不抬首,只信手从袖中取出造化玉碟放在桌上。天道猛然睁开眼眸,惊怒的声音划破苍茫的寂静:“鸿钧——”
通天忽而回神,垂下眸来,提着剑慢慢地走来,又指着玉碟认真地对鸿钧道:“师尊,这玩意还有用吗?”
天道:“??”
天道:“上清通天你什么意思?”
鸿钧含笑摇头:“洪荒将亡,受洪荒供养而生的天道,又能有什么用处?”
通天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怪不得近来觉得身心愈发松快起来。”
鸿钧轻轻品了一口茶,慢悠悠道:“为师以为你之前同我胡搅蛮缠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天道对我们构不成威胁了。”
通天眨了眨眼:“可我胡搅蛮缠的次数太多,师尊说的又是哪一次?”
鸿钧微微挑起眉梢,深邃的眸中映入通天清隽如画的眉眼,心上忽而泛起几分无奈:“也是。”
“通天。”他忽而唤了少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