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无辜幼崽的性命作为诱饵,又不择手段犯下重重血案。
通天想起了阿九。
通天:“准提道友分明就不是个东西啊。”
“上清通天!”准提攥紧了七宝妙树,终是忍无可忍一般,对着眼前的圣人悍然出手。
他仿佛被完全激怒了,但若是从侧面望去,却只见得一双同样漠然冰冷的眼,包含着算计,寒意,以及逐渐翻涌而上的无边恶意。
通天微微一笑:“来得正好。”
既然大家都要拖延时间,那就一起好了。
作者有话说:
1.尧时十日并出,草木焦枯,尧命羿射十日,中其九日,日中九乌皆死,堕其羽翼,故留其一日也。——选自《楚辞章句》卷三《天问》的注文。
2.现出一尊圣像来,十八只手,二十四首,执定璎珞伞盖,花罐鱼肠,加持神杵、宝锉、金铃、金弓、银戟、幡旗等件。——《封神演义》
第179章 我心寄明月
双方都想拖延时间, 那这结果自然是如意的,就是拖延的过程如何显得自己不像是在放水,那可能就是个问题了。
毕竟, 他上清通天,好歹也是一位圣人啊。
通天手执一柄如雪的长剑, 剑光席卷着天地间漫卷的天光, 一袭绣着鹤纹的道袍衬得圣人愈发风姿卓绝。他身后则是烈火熊熊燃烧, 飞灰漫天。
那画面一眼望去, 竟也生出了几分惊心动魄之感。
剑美,人美,连一念之间便能取人性命的招式, 也令人犹然喟叹一声。仿佛连死在这样的剑光之下,也是甘之如饴, 绝不会有半分悔意的。
准提:“……”
他面上不动, 心下却是愈发心惊。
他不是没有见过通天出剑时的模样,当初在紫霄宫, 又或者后来在巫族族地的相遇,但从未有此刻这般的感触,冥冥之中有种直觉告诉他:通天的道又往前进了一步。
可是……可是为什么?
明明上清都已经成圣了啊?凭什么还能再轻而易举地踏入更高的境界?就凭……这片天地的偏爱吗?那又该是,何等的偏爱?
准提不能理解。
他望着眼前的少年圣人, 身如坠迷雾之中,愈发得不解。
“上清通天, 此事与你无关,你为何偏要踏入这趟浑水?”准提执着七宝妙树,竭力避开一道剑光, 又忽而发问道。
通天正愁没法再拖延下去, 闻言抬眼道:“此事又怎么同本座无关了?”
通天:“本座在前世就已经答应了本座的师尊, 要维护洪荒公平正义,捍卫每个人的生命健康权,让每一个想在洪荒生存下去的人,都能自由自在地不受天命胁迫地生存下去,从此做个好团子的呢。”
准提:“……你觉得你这话有人信吗?”
通天呵呵一笑:“你猜?”
怎会没人信呢?
起码他师尊就信啊。
通天的眼眸似乎柔和了一瞬,再度掀起眼帘时,明亮灿烂到不可思议,透着一往无前的执着与决绝。他凝眸望着对面的准提,微垂至地面的剑身微微弯折,猛然弹起,又倏地横掠而来。
“来吧。”少年圣人微笑道,“我可不相信准提道友只凭这些手段,就敢轻易上这太阳宫呢。”
准提眉眼一寒,死死地盯着通天。
对方却仿佛只是无意间说出了这句话般,丝毫没有在意他的反应,眸光清亮如水,几乎能清晰至极地映出他内心的鬼魅与丑陋。
圣人随手挽了个剑花,不带半分花哨地攻来,准提还未反应过来,只好仓促接剑,以至于喉咙之间渐渐涌上了几分说不出的血腥味。
多残忍啊。
这就是他们与圣人之间的差距——天壤之别。恰如那天上的云,与地下的泥。
准提忽而理解了他兄长心头的不甘。
因为他也是……如此的不甘。
这样的人,为什么偏要存在在这世上呢?他什么都有了,得天独厚的出生,举世无双的修为,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尊位……他明明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还要同他们这样的人争抢?
为什么?!
如果这世上没有上清通天……那该有多好?
通天微微抬眸,眉睫轻轻翕动了一息,像是有一只蜻蜓轻轻触碰着夏日静谧的池塘,只那么轻微地一点,莲花池间便泛起层层的波澜。
他凝视着眼前状态明显不对的准提,缓缓吐纳了一声,握着剑的手微微收紧了几分力道。
就让他来看看吧。
看看那位到底想做些什么。
然后,送祂一场命中注定的,最为盛大的陨落。
望舒匆匆赶来,望着底下的状况,没有轻举妄动,反而试探着给羲和传了个音。她等了一会儿,便顺利地收到了羲和的回应,登时她松了一口气,旋即问起其中的状况来。
羲和若有所思地观望着准提与通天的战局,以她的聪慧思索了片刻,便令望舒不必来此,转而“去寻那去往汤谷的十只金乌”。
望舒微微蹙起了长眉,似是不能理解她阿姊的冷静,只是出于对羲和的信任,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她当即驾驭着月车出了太阴星,追着那十只金乌而去,又瞧见底下的苍茫大地上,已经有不少人议论起此事来。
“天上怎么会有十个太阳?”
“日月为何同出于天空?”
他们好奇地仰起首来,凝视着这一幕景象,又呼朋引伴,指点着更多人来看。
女娲以造化道所创造的金乌说是金乌,自然只是徒有其型,而并无其神。外表看上去与真正的金乌毫无区别,甚至更为美丽张扬,周身也燃着一团火,好似一轮太阳。
但究其本质,其中并未真正包含着太阳真火。故而,当十个太阳一齐出行时,所燃起的温度虽说同样炽烈难熬,却不至于令大地干枯,草木枯折,更别说生灵涂炭之景了。
这也很好解释,毕竟金乌太子们,还是刚刚出生的“小孩子”呢。
危害不大,也是可以理解的。
所以,被这一方异象所吸引的,除却议论纷纷的人们,也就是对局势颇为敏感的人群了。例如巫族的夸父于睡梦中觉得口干舌燥,不由翻身而起,震惊地看着天上那十轮太阳。
这是什么?十轮太阳!
不对劲,再看一眼!还是十轮太阳!
“妖族这是打算毁天灭地了吗?未免也太嚣张了吧?”他挠了挠头,本能地嘀咕了两句。
等会儿?妖族哪里来的十轮太阳?帝俊太一,羲和望舒……夸父掰着指头算了一会儿,顿时震惊抬头:“那刚刚出生的十只金乌?”
“……这下遭了。”他顿时反应了过来,忧心忡忡地皱起了眉头,左看右看,拿起自己的法宝就追了上去,试图赶上那不断往前飞去的太阳。
夸父与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
后世称之为:“夸父逐日”。
一片寂然的屋舍之中,后羿轻轻擦拭着手中的弓箭,神情姿态宛如对待着自己最为爱慕的恋人。他忘却了周遭的一切,甚至忘却了自己,一心一意,全神贯注在手中的射日神弓之上。
偶尔有外界的日光穿过了窗扉,徐徐落在他的身上,吹动着屋内漂浮的浮尘。
后羿不为所动,依旧专注地端坐在榻上。
他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有个人告诉过他,只有他可以去完成这样的使命。只是为什么呢?他不记得了,他只记得他要去完成这件事,一定,一定要去完成。
巫族的青年神色郑重,对待弓箭的态度愈发虔诚,只是他那专注的脑海之中,偶尔也会闪过一些片段:江上迷蒙的白雾,雾气中踏月而来的身影,天上的月光轻轻落在他的身上,那般清澈,那般皎洁,而他静静地仰起首来,喟叹一声,整个人忽而无比地放松。
每每此时,他便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动作,轻轻地叹息一声。
只是后羿仍然没有想起什么,只一心一意抱着他的弓箭,等待着一个命中注定的时刻。
望舒借着月车,在这群人中走得最快,她紧紧地跟着那十只“金乌”,很快就发现了不妥之处:“阿姊,他们偏离了原本的方向!”
金乌们嬉笑着,打闹着,并未往汤谷而去,却仿佛被什么吸引了一般,越过了漫无边际的东海,直往洪荒大陆的深处而去。
那里比起人迹寥落的汤谷之畔,有着人族聚居的部落,有着巍峨凛然的不周山,江海滔滔不绝,一瞬之间便被金乌们抛之脑后。
他们的羽翼挥动得何等之快,灵巧得不像话。有星星点点的火焰跳动着,从空中坠下,落在被灼烧的大地之上。
……就像是,她梦境的重演。
望舒越看越心惊,下意识伸出手来,化出一片雨云抑或是骤风,将这些点点的火星迅速涅灭在半途之中,又回过神来,目光定定地望着太阳星的方向。
这就是他们的打算吗?
那些,那些想要妖族彻底毁灭的人!
月神的目光愈发冷冽入骨,透着说不出的寒意。
这一次,突如其来的声音落入了后羿的耳中,引得他魂魄微微一颤。
巫族的青年敛了眉目,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整理着自己的东西,旋即背上了自己的弓箭,推开了门扉,匆匆往外而去。
在那处山野之上,他看见了那十个太阳。
望舒则看见了他。
命运相逢在此刻,似乎同过去一样,遍布着阴谋、血腥与罪恶之花。
战争的开启将以无辜之人的鲜血作为祭奠,而在那之后,就算是最出色的统治者也无法挽回一场摧枯拉朽、足以埋葬整个种族的战争。
后羿拉开了弓弦,搭上了流火似的箭矢,眼眸微微眯起,瞄准了那天上那十只三足金乌。他是巫族最为出色的猎者,他所射出的箭矢没有一支会偏离他的猎物。
月神望舒驾着她的月车穿梭过茫茫云海,她追赶着太阳而至,神情间似有几分茫然与隐秘的悲伤。月神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却无法阻拦那支将要射入金乌身躯的流火箭矢——
世界静止在这一刻,如此安静。
他叹息一声,轻轻放下了射日的弓箭。
准提方方露出的笑容僵硬在了半空,在那一个瞬间,只有他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阵难言的沉默之后,通天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梢,听着对面的准提道人发出了一道惊天动地的怒吼:“他妈的恋爱脑,能不能给本座去死啊?!”
哦豁,听起来真不错啊=v=。
作者有话说:
夸父与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夸父逐日》,选自《山海经》
泛着淡淡银辉的, 纯粹的月光从天上落下。
一如往常一样,那月光落在了后羿的身上,如此清澈, 如此明亮。他仰起首来,望着月神低眸的姿态, 神情中颇有几分恍惚之色, 仿佛终于从一场隔世的大梦中醒来, 却仍然不甚清醒。
“月神……?”
望舒看他的眼神里似乎透着几分复杂之色, 旋即抿了抿唇,一声不响地挥出了广袖。
霎时间,轻纱似的袖子将天上那十只金乌笼罩了起来, 仿佛一条银色的璀璨星河,轻而易举地扑灭了它们身上熊熊燃烧的火焰。
金乌们啾啾叫着, 似乎还想扑腾两下, 又被望舒瞪了一眼。
它们瞧着望舒,也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被她抓着,一只接着一只地关进了袖里乾坤小黑屋。
在触碰到金乌本体的时候,望舒怔了一怔,又迅速地反应过来羲和让她不必插手的原因, 她那颗蹦蹦跳动着的心脏,至此才渐渐平稳了下来。
还好……
望舒想着:这到底不是她的梦境, 并不是一切都和里面发生的一样。
只是片刻之后,她又不禁想到:那真的是个梦吗?
谁又知道呢?
至少现在,它只会是一个略微显得可怕些的噩梦罢了。
望舒不再多想, 便要转身离开。
后羿望着她的背影, 神色微微黯然几分, 似想伸出手去拦住她,又一时之间找不出理由,只轻轻地低下了头,呆呆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心。
只是下一刻,他又听见望舒淡淡的声音:“阁下可是巫族的后羿?”
他登时抬头:“是,我是……”
望舒凝视着他,眉心略微蹙了几下,仍是犹豫着开了口:“后羿,你可愿同我去天庭一趟?我以月神的名义担保,只是请你去询问一些事情,绝不会危害到你的性命。巫族那边,我们会转告后土祖巫。”
后羿睁大了眼,怔怔地看着她:“啊,好。”
望舒:“……阁下不如再仔细思考一下?”
也不用这么快就回答她的。
后羿低下头来,仿佛在思考着什么,又抬头认真道:“月神殿下可否替我顺手告知一下我的友人夸父?我怕他闻知此事后,担心于我。”
望舒点了点头:“可以。”
后羿松了一口气,弯起眼眸对着她笑:“那就没事了,我可以同您一道去天庭。”
望舒对上那双清朗明亮的眼眸,似乎也愣了一愣,旋即又不甚自在地收回了视线:“好。”
她想了想,又对着月车挥一挥袖,朦胧的法术光芒落在上面,令其登时大变了模样。月车之上现出了两排前后的座位,又出现了方便人伸手抓着,以维持其平衡的扶手。
月兔从虚空中跳跃了出来,落在了月车之前,登时整只兔子变得高大起来。它们娴熟地驾驭起了月车,只等着月神登上銮驾。
望舒收回了手,转而对着后羿邀请道:“可以了,阁下请吧。”
后羿望着那银色的月车,抿唇不语,忽而道:“月神唤我后羿便好。”
望舒掀起眼帘望他,却见青年说完这句话后,并未等她的回应,便已背起了射日神弓,小心翼翼地踏上了月车,又在后面寻了个边缘位置坐了下来。
月兔迷惑不解地对他们两人投来了目光,耳朵一抖一抖的,好奇极了。
望舒沉默了片刻,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轻轻揉了揉月兔手感颇好的耳朵:“好了,我们走吧。”
片刻之后,她不得不多解释了一句:“他是我们的客人。”
安抚好了月兔之后,望舒方才踏上了月车,在前方坐下,转而驱动着月车向着九天之上的天庭驰骋而去。
至于收到了来自后羿的消息的夸父……
“夸父,你不用担心,我随月神殿下去往天庭一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记得帮我把屋子前面的黄鸡和狗给喂一喂,麻烦了兄弟!”
夸父:??兄弟就是帮你喂鸡喂狗的吗?!
他握着纸片的手微微颤抖,半晌之后方才意识到:“等会?你说你要和谁去哪?”
“后羿你给我回来说清楚啊后羿!!”
不好意思,后羿暂时不在。)
太阳星中,空气一片死寂。
准提仿佛被打击到了一般,一边用手压着胸口,一边痛苦地吐血。本就沧桑遍布的面容之上,皱纹愈发地深重,无边的苦难深藏在他的眉宇之间,随时都能将之压垮。
庄严的法相仍然浮现在他身后,十八只手,二十四首,金碧辉煌,圣威赫赫。只是那原本是眼部的位置,不知道为什么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雾气,陡然显出了几分诡谲难言之态。
本该怜悯着世间的神佛,却被那不知所起的贪婪与恶念蒙住了眼眸。
祂不再看着人间万象,转而一心一意为着自己的私欲行事,这是何等可怖的一幕。
换句话说,准提分明就是道心有损,以致于他的大道也受此影响,陷入了一片迷蒙之中,寻不清自己的方向。
通天盯着他看了片刻,很想再嘲讽一句:“好久不见,准提你怎么就这么拉了。”
又怕他当场再吐一升血出来,直接就给交代在这了。
那他岂不是徒造杀孽.jpg
只是哪怕通天不再多言,只冷眼旁观着准提的状况,也能瞧出他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当然最重要的,是那颗摇摇欲坠的道心。
所谓道心,因道而生,因道而陨。外物无法损其分毫,但从内部却能轻而易举地将之摧毁。但凡求道者的内心为之动摇迷茫,他的道心自然而然会崩溃消散。
轻者修为尽散,重者化为灰灰。
多残酷。
这就是逆天而行的修行,恰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绝无第二种可能。
准提自己自然也是清楚的,在动用诸般手段,依旧压制不住自己那颗道心的崩坏时,他终是抬起了眼,遥遥看着对面的红衣圣人,又抬起颤抖的手,轻轻擦了擦自己唇角的血迹。
准提讽刺道:“圣人,上清圣人,您看着这一幕,是否也觉得贫道可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