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交给后来人评判。
桃花成林,繁花似锦。
通天溜出宫阙之后,又悄悄地选了一棵开得正盛的桃树,纵身一跃而上,叼着草叶,双手往后一枕,便仰起首来,望着碧游宫上方那一轮圆滚滚的月亮。
月华如水般落在圣人身上,帝流浆泛着点点的金辉落入洪荒大地。
通天定定地看去,不自觉地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今夜的月亮真大啊,看上去格外好吃的样子,也不知道咬一口会是什么样的滋味。
如果是圣人的话,咬一口圆滚滚的月亮,应该不会把牙齿崩掉吧?
不过听说月亮上面到处是帝流浆,也许还没等他咬坏牙齿,就已经醉倒在月亮之上了。
到时候通天圣人该怎么和别人解释呢?
说他一时兴起,把太阴星咬掉了一个口子?说他贪杯醉酒,误入了那广寒仙境?
那他的好友,妖族的东皇陛下,大概会不远万里前来追杀他吧?
通天认真地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不禁眉眼弯弯,笑出了声。
他煞有介事地想着:这可不行。
怎么可以为一时的冲动,而去做下这样糟糕的事情呢?那他和天道还有什么区别?!
瞧着瞧着,通天渐渐有些出神,凝眸望去,不知在思索着什么。一袭大红白鹤绛绡衣,在月华的照耀下愈发夺目,透着几分惊心动魄之感。
他的目光越出了碧游宫,转而投向了眼前的大千世界。
洪荒的命数映在那双夺尽天地造化的眼眸之中,愈发清晰,几乎无所遁形。
通天始终没有闭上眼,只静静地望着众生的悲欢离合,为之而喜,因之而悲,又渐渐地,悟出了几分波澜不惊的心境。
他的道就在那里。
一直都在。
通天忽而轻松了起来,眉眼弯弯,笑得甚是开怀。他抬起一片广袖,似乎要邀请那天地间永恒的明月,目光却自始至终,注视着脚下的人间。
几个时辰之后。
鸿钧道祖不经意间路过此地,抬头时,一眼望见了醉倒在月色之中的红衣圣人。
道祖不语,起身抱下了圣人。
皎皎月色之中,两人身影恍若重叠,乌发与雪色交织在一处,实乃天地间难以再得的绝色。
作者有话说:
1.“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上天所给予人的气质叫做本性,按照本性去办一些事情就叫做道,遵循道修养自身就叫做教化。出自《中庸》。
2.“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
只有天下极端真诚的人,能充分发挥他的本性。出自《中庸》
对妖族的月神来说如此, 对巫族的后羿亦是同样。
浩渺无垠的天际之间,仿佛只剩下一轮皎洁的圆月,盈盈的光辉落在江面之上, 凭空起了一层白雾。
天地邈邈,万物寂然, 忽觉己身之渺小, 而见长江之无穷。
望舒循着日复一日的轨迹, 御月出行, 巡游洪荒,又于此间隙,将帝流浆一并洒下。
想了又想, 她似是思起太一与通天教主交好这件事,又着重往碧游宫的方向落了些帝流浆。
毕竟, 那位圣人也算是“自己人”了吧?
三足金乌的朋友, 也当是整个妖族的朋友。虽然那位圣人的朋友似乎有点多,好像哪里都扯得上一点关系。
望舒陷入了深沉的思考。
通天圣人……本身就是三清之一, 又与女娲后土交好,同时又是他们妖族东皇太一的挚友。对了,他师尊还是鸿钧道祖。
听说道祖甚是宠爱这个小徒弟,要星星不给月亮, 就算他在紫霄宫听道时迟到早退,和同门打架都不忍心责罚于他。
更别提他在众目睽睽之下, 宣布将诛仙剑阵交予通天,那个时候甚至圣人都不在紫霄宫!
这是何等的偏爱与纵容?
通天圣人,或许是一个只凭自己的名字就能横行洪荒的人吧?
望舒沉默了片刻, 迅速地摇了摇头, 唤回了自己略微发散的思绪。
不能再想了, 再想下去,真是越想越可怕啊。
她轻轻吐纳一声,视线越出了金车,又瞧了眼下方的景象。洪荒的荒凉之景令望舒微微一怔,又旋即抿紧了唇角。
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啊。
一刻钟之后,她轻轻叹息一声,再度抬起手腕,往碧游宫的方向倾倒了一些金色的帝流浆。
至于某位圣人因为月神的好心而醉倒在碧游宫中,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每逢帝流浆落往人间,后羿便不自觉地抬起首来,遥遥望着天上的明月。明月总是容易引起人的遐想的,更何况那里还有一位如同明月般清冷的佳人。
尽管以巫族的目力,只能隐隐约约瞧见那位月神纤白的衣角,却已经令他乐此不疲。
只是今夜,却又有那么几分不同。
如霜的月色倒映出几个鬼魅的身影,渐趋渐近,清晰地落入后羿的眼角余光之中。
他不禁动了动眉梢,下意识握紧了自己的长弓,旋即竖起了耳朵,悄悄地听着后面传来的动静。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后羿屏住声息,毫不犹豫地折身一跃,带着薄茧的手指搭上弓弦,抬手便是一箭!
对面的人不退反近,在黑暗中唯一露出的眼眸透着几分残忍的味道。
是天眷者。
所谓的天命眷顾,让他们轻而易举地跨越了常人多年的苦修,得到了无与伦比的力量,也因此成为了巫妖两族的劲敌。
天道不再相信巫妖。
可那又如何呢?溯本求源,难道不是祂最先抛弃了巫妖两族吗?
后羿的瞳孔微微收缩,神情显得紧张几分,握着弓箭的手指也不觉收紧。只是他到底没有选择后退,反倒是更加用力地催动起了自己的力量。
月光见证着这一场单方面的殊死搏杀。
皎洁的月色之下,后羿的血淌了满地,他捂着自己的伤口,剧烈地喘息,却对着眼前之人,扬起一个挑衅的笑容。
好消息,他已经成功地将消息传回了巫族,无论他们因为什么原因成功潜入巫族的族落,都无法再前进半步。
好消息,夸父这一次因故没有陪他一道出来守夜,现在也许正在哪里和人开怀畅饮,醉卧于屋舍之内。不管如何,都不会有性命之忧。
好消息……他已经活了足够久的岁月,虽说不是活得十分精彩,却也无愧此生,纵使当真殒命于此,也可称得上一句“死而无憾”。
所以,他为何仍然不肯闭上眼呢?
后羿睁着眼,看着对面之人一步步靠近,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长刀,唇边扯开的笑容满怀恶意。
下一瞬,忽有一箭穿云而过,破开了他的头颅。
鲜血满地,月色凛然。
事情转折得太快,令所有人愣了一愣。
后羿讶异地睁大了眼,却是瞧见眼前朦胧的月光凝成了实质,化为一道月白的绸带,轻轻巧巧地拨开了即将落至他身上的锐器。
而在他身后,那邈远而高峻的天穹之上,立于月车之中的望舒低眸垂目,持弓面向人间。
月色何等清绝,衬得那一道身影,裙裾翩然,恍若九天神祇。
后羿仅仅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心脏便不觉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几乎要从心口处跳出。
他想过巫族中的很多人,却独独没有想过,是她。
月神,望舒。
他念着这个名字,不知是不是因为失血过多,脑海愈发得眩晕了起来。
御月之神却只是轻描淡写地瞥了他一眼,便将注意力投到了另外几个天眷者身上。
她重新挽弓搭箭,月矢如流星般划过了天际,轻而易举地,便极尽了天地间所有的光辉。
耀日之下,明月的力量常常被众人忽略。可是只有夜晚知道,谁才是天空真正的主宰者。
天庭之上,太一微微睁眼,好奇地投来视线,不知是什么令他这位姊妹动了杀心。想了片刻,东皇轻轻敲了敲桌案,召来白泽,命他去帮助月神。
尽管他对望舒的实力颇为信任,但是如今这一局面,不必要的风险还是越少越好。
月车停留在半空的景象吸引了不少洪荒大能的目光,本就得到了后羿传信的巫族长老们垂死病中惊坐起!快马加鞭地朝着此地的方向赶来。
一切阴谋都被扼杀在了摇篮之中,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后羿却仿佛置身在梦中一般,捂着自己的伤口,怔怔地出神,又不禁抬眼,望着从月车之上,踏着满地如霜的月华,缓缓走下的神祇。
望舒缓缓地舒了一口气,环顾一圈,似是确定所有人都已经死去,握着弓箭的手方才放松几分。
不对,好像还有一个人活着。
望舒微微掀起眼帘,对着那个莫名其妙一直盯着自己看的人,礼貌地说出了第一句话:“你快死了。”
后羿呆呆愣愣地听着她的声音,手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哦,是吗?没事,我很好的,谢谢您的关心。”
望舒:“……?”
她沉默了片刻,眼底渐渐生出了几分震惊的色彩:这是,脑子被打坏了吗?
后羿终于反应了过来,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腹部破开的大洞,赶忙调动自己仅剩的法力使它迅速愈合,又尴尬地用衣服遮掩了两下。
见此,望舒偏开了视线,又俯下身来,从这些尸体之上拔出了属于自己的弓箭,有条不紊地擦拭着上面沾染的点点血渍。
“您,您为何救我?”后面再度传来了青年的声音。
望舒没有回头,她也自信这位巫族青年就算是想要偷袭,也绝对无法伤到她。故而,她想了片刻,随意地回答了他:“看你有几分眼熟。”
望舒:“而且,他们也是妖族的敌人。”
后羿却仿佛只听到了前半句,眼底忽而涌现出几分欢喜的色彩。他结结巴巴地问:“啊,眼熟?”
望舒瞥了他一眼,提醒道:“你似乎很喜欢对月亮诉说你的心事。”
后羿,后羿僵住了。
他忽而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很想找个地缝把自己给埋进去。他刚刚绝对什么都没有听到,他的巫生不可能会结束在这一刻!
“您,您都听到了?”
望舒:“偶尔一两句罢了。”她又不是那么清闲的神祇,作为正儿八经的月神,她每天驾着月车出行,也是很忙的好吧?
后羿又问:“我的行为,是不是……吵到您了?”
望舒看了看远处如临大敌般奔跑而来的巫族长老们,小心地拔出了最后一根月矢,方才答了他最后一句:“我可是月神,你以为呢?”
觉得烦了难道她不会屏蔽外界的声音吗?这个巫族的青年,难道真的被打坏了脑子?
后羿却仿佛得知了什么极好的消息一般,面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小心翼翼地望着她:“我,我名为后羿,感谢月神救命之恩。”
望舒微微挑起了眉梢,转过身来,第一次抬眸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青年。对面之人似乎更加紧张了起来,微垂了眼眸,不敢直视她的容颜。
是真心的感谢啊……
那她今晚还是没有白救人的。
望舒弯了弯眼眸,心情似乎好了些许,便应了他一句:“好的,我记住了。”
“月神阁下!”
“望舒殿下。”匆匆赶到此地的白泽对着望舒一行礼,直截了当地挡在了她与那些巫族长老之间。
他往地上随意地看了一眼,又瞥了眼后羿,便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随即对着望舒拱手道:“这里的事情便交给在下吧,您莫要耽搁了御月的行程。”
望舒对着他微微颔首:“拜托白泽大圣了。”
她没有再去管别的事情,重新踏上了自己的月车,行驶在天轨之间。明月终于再次离开了此地,随着夜晚的流逝,往着它此行的终点而去。
今夜的事情仿佛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在巫妖两族的处理之下,很快消弭了影响。
谁也没有发现有一位僧人静静地站在山谷之间,仰起首来,凝视着头顶那轮高高在上的明月。
旋即,他轻声赞叹了一句,声音极轻,转瞬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后羿啊,真是一个极好的名字呢。”
也许,正是天意让他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不是吗?
作者有话说:
今晚的更新=v=,晚安大家!
第175章 鹤鸣楚山静
于此风雨飘摇之际, 碧游宫依旧安宁地伫立在茫茫东海之间,风雨不侵,诸事不扰, 仿佛有人特意为此间之人撑起了一把油纸伞。
一伞之下,岁岁无忧, 常有桃源。
宫阙之中, 金灵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众多前来避难之人的事项, 又看着她的弟子抱着一个襁褓走了进来。
她略微讶异, 不禁脱口而出:“你不是出去还没多久吗?就连孩子都有了?”
余元:“……师尊,您在想什么,我自己还是个孩子呢。”
金灵这才将目光落到那个襁褓之上, 细细打量了片刻:“哪里来的孩子,他的父母呢?”
余元沉默了几许, 方才轻声开口:“他娘亲把他托付给了我, 弟子想着,以后若有机会, 便收他为徒,也算是全了这一场缘法。”
金灵闻言,微微掀起眼帘,看了他一眼, 又去看那个孩子,便打算掐指算一算他们之间的师徒情分:“这孩子有名字了吗?你打算给他取个什么名字?”
余元老老实实地答道:“没有, 弟子以自己的姓氏为他起名,姓余,名化, 是为余化。”
余化……
金灵准备掐算的手一顿, 神情忽而怔然几分。
她再度望向那个孩子, 在记忆中搜寻了片刻,当真从中寻到了几分熟悉的影子。
截教第四代弟子余化,号为“七首将军”,道法通玄,生前镇守商朝汜水关,死后入封神榜,被封为“孤辰星”。
如此短短一段话,便是一个人的一生一世。
金灵抿了抿唇,在余元忐忑的目光中微微颔首,算是答应了他的打算:“这孩子根骨不错,运势颇佳,想来同你也是有一番缘法的。”
否则,这师徒二人又岂会重逢呢?
想想至今还没有下落的无当和龟灵,她的眸光微微黯淡几分,落在广袖中的手指轻轻攥紧。
金灵不再多言,出言让他退了下去,自己则站在檀木桌案之前,望着桌上摆着的那整整齐齐的四份茶盏,如玉的手指轻轻搭上剔透的白瓷玉盏,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洪荒终究是极大的。
于此茫茫人海之中去寻觅一两个人,无疑如同大海捞针一般艰难。
所以师尊能够顺顺利利地捡到她和多宝,还有三霄他们几个,已然是极为幸运的事情了。
更多的截教弟子,早已分散在这四海九州之间,不知生死,前途未卜。
金灵思及此处,又不禁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慢慢地在桌椅上坐了下来。
明灿的天光从镂空的窗扉中穿过,带来桃花浅浅的芳香,她侧首瞧去,定定地出神,又轻声安慰着自己。
很好了。
已经很好了。
人生在世,知足常乐,若是一直为那些得不到的东西而痛苦,那恐怕这一生都要深受其害了。
而且……师尊大张旗鼓,欲要庇护洪荒受难遭劫之人,或许也是存了一线希望,企盼能够与他的弟子们再度重逢吧?
倘若他们的运气足够好,也许,她的师弟师妹们,已经在前往碧游宫的路上了呢?
金灵轻轻抚摸着桌上的玉简,手指落在那几个熟悉的名字之上,一点一点,轻声劝慰着自己。
待至心情平复下来,她又站起身来,游刃有余地处理起截教的事务来,力求将此事做得尽善尽美,绝不给师尊留下任何的风险。
截教,上清通天圣人的截教,寄寓了圣人全部理想与信念的截教,自当如永恒的太阳一般,永存于这世间。
这也是金灵此生,最大的愿望。
庭院之中,繁花浓郁。
后土绕着湖畔转了一圈,又侧过首去,望着女娲正在以十根手指夹着八支笔,奋笔疾书,谴责着洪荒的乱象。
不仅如此,她身下的蛇尾也没有闲着,一晃一晃的,时不时重重地拍打地面,展现着其主人愤怒的心情。
《巫妖相争,天道得利!》
《谁才是隐藏在洪荒量劫之中的幕后真凶?!》
《人族的命运——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从某种意义上说,大家仿佛知道那些遍传洪荒的报刊,都是由谁一手操办的了……
后土站在女娲身旁看了一会儿,又轻轻地叹了一声,伸手指了指上面的某些字眼:“风希,太露骨了。”
后土:“你若是真的就这么发出去,你我倒是不会有什么事情,那些买了报刊的,怕是要冒着生命危险看你的文章了。”
想一想这个画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