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所有虚无的,让人怀疑纠结的恐惧都变得无比清晰。沈令终于确信这不是幻觉,是真的有人在身后。
沈令瞬间汗毛倒立,恐怖电影留在脑海的幻象骤然清晰,他甚至觉得四面都埋伏着可怕杀人恶魔。
他用最快的速度回头,可依然什么都没有,入眼只有空荡荡的街道。
电影里也是这样的!
每次回头什么都看不见,恶魔永远都在下一个拐角等着他!
沈令心率急剧加快,他攥紧手里的塑料袋,快步向前,时而警惕地环顾四周。
快一点。
只要到门口就好了,门口有保安。
他们小区安保无比完善,只要坚持到门口就行。
快一点。
再快一点。
沈令风一样转过拐角。
他撞到了一个人!
一个很高大,胸肌特别硬的人!
啊啊啊啊啊,沈令心跳停止了。
他攥紧装着洗发露的塑料袋用力一挥,整整一升的洗发露怎么也能砸个七七八八。
可他失算了。
他完全低估了对方的武力值。
对方一把握住他的手腕,轻巧地往下一折,塑料袋就应声落地,砸到地面“咚的一声。
轻巧到甚至没有弄疼沈令。
沈令绝望了。
下一秒肩膀被人握住,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沈令,沈令!”
沈令被吓坏了,虚无中只觉得是好熟悉的声音。
他壮着胆子抬头,借着路灯昏暗的光费力辨认着,好像……好像是贺闻帆?!
声音是贺闻帆的。
虎口的痣也是贺闻帆的!
就是他!
脚下骤然一软,沈令跌进贺闻帆怀里。
“呜呜呜我吓死了……”
确认自己是安全的,沈令再也忍不住了,压抑的呜咽起来。
贺闻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搂紧沈令把他护在怀里:“怎么了沈令?出什么事了?”
他抹掉沈令挂在睫毛上的泪珠子,轻声地哄:“不哭不哭,到底怎么了?”
沈令把头埋到贺闻帆颈窝里,根本不敢抬起头看周围,手指死死揪着贺闻帆的衣襟。
“我、我觉得有人在跟着我……他哭着说。”
他环视四周,目光锐利地逡巡着。
夜色深黑,晚风凄凄,这一带向来行人不多,前方几十米处是漉水苑气派的大门,后方则是绵长幽深的街道。
道路两旁种植着高大的树木,贺闻帆仔仔细细扫视一圈,除了一两位散步的行人外,没人任何特别之处。
他拍拍沈令的后背:“没有人,沈令。”
沈令还是不愿意抬头,嗡声嗡气地说:“有的,虽然看不见,但真的有。”
怎么会吓成这样?
见沈令如此坚持,贺闻帆也更警惕了几分。
他捏捏沈令的后颈,从光滑的皮肤上摸到一层细密的冷汗,沈令连后颈都是冰凉的。
“没事,不怕,”贺闻帆安慰道:“那我们先回家,好吗?”
沈令立刻点头:“好!”
他是一秒都不想在这个地方待了。
贺闻帆把沈令从自己怀里拎出来,给他大致擦了擦脸,带着他往大门的方向走。
沈令一路都紧紧贴在贺闻帆身边,拽着他的衣袖,经过草丛时格外小心翼翼,甚至进小区后也没能放松下来。
漉水苑占地面积大,绿化丰富,夜晚比外面街道更加幽深清净。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作怪,沈令总觉得这个白天看着花团锦簇的地方,到了晚上被零星的地灯照着,竟然说不出的吓人。
他们住的那一栋在最深处,从大门进去得走上好一会儿。
沈令全身紧绷着,不一会儿就觉得吃力。心跳得很快,腿上却没劲,好像全身的力气都用来供心脏跳动了,它跳得又坠又沉重,仿佛下一秒就能剖开胸腔蹦出来。
路边草丛里窸窸窣窣响了两声,一只狸花猫窜出来,越过漆黑的路面,飞快隐没进对面的花坛后。
精神高度紧张下,就这么一点点风吹草动都吓了沈令一大跳。
他条件反射地躲到贺闻帆身后,紧紧抱住他的胳膊,大眼睛不安地眨巴着,直到对上贺闻帆的视线。
贺闻帆将他护在身边,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沈令这才渐渐反应过来,刚刚飞过去的只是一只猫。
而且是他认识的,在小区里常驻的,被百家投喂的肥胖狸花猫。就连沈令自己也喂过好几次。
他看着贺闻帆,肩膀抖了抖,既丢人又崩溃地垂下头,“啪”一下把脸埋到贺闻帆的胳膊上。
贺闻帆无奈地叹口气,拍拍他的发顶。
他想了想,问:“背你回去好不好?”
沈令立即点头。
却又在贺闻帆蹲下前拉住他。
贺闻帆回头:“怎么?”
“那个……”沈令抠着手指,看上去十分纠结。
一句话在嗓子里堵了半晌,他扭头看了看四周,确定一个人都没有,才卸下矜持,破罐子破摔:
“可、可以抱么……”
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幸好夜晚寂静,幸好夜风不重,幸好他听得耐心。
于是沈令小小要求没有被错过。
贺闻帆弯了弯嘴角,张开双臂:“可以。”
沈令便钻了进去,如同水流一般轻盈地环住贺闻帆的脖颈。
他脸颊贴在贺闻帆颈侧,是一个相当依赖的姿势。
贺闻帆稍稍一用力,就将沈令抱了起来。
他的胸膛温暖而宽阔,沈令能够汲取到最大程度的安全感。
恐惧被隔绝在贺闻帆的呼吸之外,精神渐渐松懈,沈令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放松心神。但好一会儿过去了,心脏依旧跳得飞快,重重撞击着胸腔,有点疼。
他闭上眼,靠在贺闻帆肩头,有点不舒服了。
恍惚中,贺闻帆宽大的手掌抚摸着他的脊背,“沈令。”
沈令含糊地应了一声。
贺闻帆手又上移,几根手指贴上他颈侧,瞬间沈令也能感受到自己的脉搏在贺闻帆指腹下汹涌的跳动。
“沈令,放松一点,”贺闻帆说:“你心率太快了。”
他声音急促几分,像是突然慌了神。
沈令扯了扯嘴角。
他自己也知道啊,不仅跳得快,而且还挺疼的呢。
但是没办法,调节不好了。
他无力地垂下手,点了点头。
下一秒,周围的风声大了些,也颠簸不少,像是贺闻帆仓促之下加快了脚步。
他甚至跑了起来。
回到家,贺闻帆把沈令放到沙发上,第一时间接水找药。
沈令蜷缩在沙发的角落,趴伏在靠枕上,柔软的靠枕紧贴着胸腔,耳鼓膜里似乎都传递着和心脏同频的震动。
他感觉后背发凉,大约是因为疼痛冒出的冷汗打湿了衣服,被风吹一下就冰凉湿冷。
其实沈令这种情况死不了。
不说今天确确实实被吓到了,就是平常,放在几年前他身体还要差些的时候,什么都不做也能突然出现这样的心悸。
通常,他只需要吃过药,歇一会儿就能好。
他想告诉贺闻帆别急,不是什么大事,他不至于两眼一翻厥过去。
但他确实太累了,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只好由着他去。
反正就算现在只有沈令一个人,他在沙发上歇会儿之后,也得自己爬起来吃药。
贺闻帆帮他拿的话,他正好可以坦然地瘫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他静静注视着贺闻帆忙碌的背影。
虽然眼前被生理泪水模糊了,有点花,看不太清,他还是很努力地在看。
贺闻帆端着水杯过来,高大的身影步履稳健,在他身前蹲下。
弯腰时,被遮挡的光线倾泻而出,餐厅顶部吊灯的一束亮光从他肩头溢下,刺进沈令瞳孔。
沈令眯了眯眼,就被贺闻帆托着后颈慢慢坐了起来。
他捏住沈令的下颌,把药塞进他嘴里,沈令便听话地喝水咽下。
贺闻帆把水杯放回茶几上,扶着沈令的肩膀,凝重地观察他的脸色。
“还好吗?”
其实已经没有很疼了,只是没力气。
沈令点点头,缓慢而僵硬地弯腰,额头抵在贺闻帆胸膛,贺闻帆顺势抱住他。
“没事了,”沈令有气无力地说道:“再缓一缓。”
“好。”
贺闻帆一下一下顺着沈令的脊背,另一手握着手机,做好了但凡有一丁点不对就将他弄去医院的准备。
不过沈令还是自己缓过来了。
十几分钟后,他轻轻推开贺闻帆,自己靠在沙发上坐直,脸上虽然还是没血色,但至少不再像刚才那样青白得吓人。
贺闻帆用湿毛巾给他擦了擦脸,把冷汗和泪痕都抹干净,然后揽住他的肩,问:“今天到底怎么了,怎么会吓成这样?”
沈令喝了口水,轻轻地叹气:“这几天,我一直感觉有人在跟着我。”
贺闻帆眸光深沉:“确定吗?”
沈令摇头,紧接着又点了点头。
“一开始我也不清楚,”他说:“我最近看了个恐怖片解说,就是说杀人魔跟踪杀人的,所以我一直觉得是自己胆子太小自己吓自己。”
他惊惶地看向贺闻帆:“但不是的。”
“虽然没有看见人,但刚刚我确定了,真的有人在跟着我,太吓人了,最近我们片区有发生恶性事件吗?”
见他说着说着又开始害怕了,贺闻帆连忙安抚住。
“好了好了,不想了,”他轻轻拍着沈令的背,“没有的,我们片区治安很好,不可能出现那种恶性事件。”
“真的吗?”沈令揪着他的衣袖,大眼睛里满是恐惧。
“真的,沈令,不怕,”他手掌贴到沈令胸前:“乖,深呼吸,不想了,等下又要难受。”
沈令垂下眼帘,睫毛抖着:“那真的是我神经质到这种程度了吗……”
“沈令,”贺闻帆托着他的下颌让他抬头:“不要怀疑自己,也不要多想,交给我来处理?”
“你?沈令不解。”
贺闻帆点了点头。
他拥住沈令,眉眼凌厉地下压,“我会解决好,给你一个交代的。”
沈令觉得,贺闻帆像在压抑着某种情绪。是愤怒、烦躁,还是愧疚?沈令便品不出来。
但他知道这种情绪不是针对自己。
所以哪怕不懂贺闻帆的意思,但沈令问了问自己的内心,他是信贺闻帆的。
他咬唇,点了点头:“好。
晚上洗漱完,沈令钻进帐篷里,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这是他第一次躺在帐篷里还如此严重的失眠了。
总觉得到处都凉飕飕冷冰冰的,就算开着小灯也还是难以让人安心。
纠结半晌后,他轻手轻脚从帐篷里爬了出来,盘腿坐到地上,趴在床边,好像这样都能感受到贺闻帆身上的温度,心里也能安定一些。
只是他又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非常像那种半夜出没偷偷吸人精气的小鬼,于是又羞又臊不敢发出声响。
可能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贺闻帆莫名其妙地醒了。
一扭头就对上沈令的眼睛。
倒是不至于被小鬼吓到,毕竟这只小鬼明显更加慌张,身体动了动想逃,在发现逃不掉之后,又僵硬地坐回原地。
贺闻帆起身,哭笑不得:“怎么到这里来了?”
沈令小声说:“睡不着……”
贺闻帆想了想:“害怕?”
沈令就泄气一般趴回床沿,下巴搭在手背上,眨巴两下圆圆的大眼睛。
模样实在太招人怜了。
贺闻帆没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那也不能坐地上。”
沈令可怜巴巴地吸了吸鼻子:“没关系,有地毯。”
“有地毯也不行,”贺闻帆拍拍床沿:“上来。”
沈令抿一抿下唇,抬眸小声确认:“可以么?”
贺闻帆无奈地笑了笑,认真注视着沈令的眼睛:“你不介意就可以。”
他先钻回帐篷里,把自己的枕头抱出来,放到贺闻帆枕边。
行云流水地躺了下后,他乖巧地侧卧着,对贺闻帆弯了弯眼睛:“谢谢,晚安。”
这下换贺闻帆目瞪口呆了。
他以为沈令怎么也要再推拒个三四次才会扭扭捏捏地答应,并且会抱着被子害羞得满脸通红,根本不敢看他。
可沈令竟然如此坦然。
上床的速度比贺闻帆本人还要快,瞬间把这张床据为己有,没有半点客气。
贺闻帆不禁想到,每次洗完澡,沈令像支小火箭一样咻地钻进帐篷里,积极酝酿睡意的样子。
从前看了只觉得可爱。
现在才发现,这孩子对睡眠是真心的。
只要能睡得好,他可以冲破一切阻碍,哪怕世俗的隔阂。
贺闻帆喉结动了动。
现在一切压力都来到了他自己身上。
其实贺闻帆真的不介意和认识的人睡一张床,从前大学做野外探险,和陈宇他们在草墩子里睡一晚,他都不觉得有什么。甚至那些日子是人生里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
所以现在应该更加无所谓才对。
家里环境舒适,床大而宽阔,沈令瘦瘦小小一只占不了丁点位置,根本不会对自己造成影响。
甚至沈令洗过澡,整个人香香软软的,比野外植物潮湿的腥气好闻不知多少,他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但好像就是因为沈令香香软软。
贺闻帆一怔,恍惚间发现了事情的真谛。
正常朋友不会让人动情,潮湿的草木也不会,本质不在于环境,而关乎心境。
贺闻帆僵硬地躺下来,和沈令隔着足够再躺下一个成年男性的安全距离。
他稍稍看了一眼,只一眼就收回。
可沈令的模样还是牢牢印在了脑海里,鼻尖翘翘的,睫毛密密的,眉毛细细的,闭着眼睛时眼线拉得长长的,怪不得平时看人时眼睛那么大。
贺闻帆颤抖着呼出口气,克制地将被子分了一半在沈令身上。
可沈令竟然顺着热源靠了过来!
还抱住了他的胳膊!
贺闻帆血压瞬间要冲破天灵盖。
他紧握住胸前的被子,手背上青筋突出,脑海里乱成一团什么都想不明白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夜空无比寂静时,他悄声开口:“沈令你……你不是在帐篷外睡不好吗?”
他知道沈令是因为害怕才会缩在自己身边,他原本只是想说如果还是睡不好的话,他可以陪沈令去帐篷里。
说起来,他一次都没进过沈令的帐篷,那个独属于沈令的小东西,像是他筑起的壁垒,轻易不接纳其他人。
贺闻帆忐忑地等着沈令的回答,听空气里流动的气息。
可过了好久都没等到,整个房间悄无声息,沈令甚至连半点动弹都没有。
贺闻帆轻轻侧头,看到沈令半张脸埋在他的胳膊里,呼吸匀称,眼珠轻微地转动,像是已经开始做梦了。
贺闻帆难以置信地睁大眼。
他竟然就睡着了?!
但转念一想也无可厚非,现在时间太晚了,早已超过沈令体力可以支撑的极限。他今天又被狠狠吓过,确实不会像贺闻帆那样还有精力胡思乱想。
贺闻帆叹了口气。
他就这么僵硬而笔直地躺在床上,不敢做出任何动作,只能调整呼吸稳定情绪。
只是被沈令这么缠着,鼻尖萦绕着沈令的气息,贺闻帆没办法产生丝毫睡意。
他强忍了大半夜,终于在凌晨四点忍无可忍,轻手轻脚逃出来,去了趟洗手间。
是他让先沈令上来的,一切罪恶的起因都是他自己,所以他活该承受这种煎熬。
洗完澡回来时,房间里一片黑暗,沈令帐篷外的小灯设定了每天早上五点自动断电。
贺闻帆摸了下灯泡,冰冷毫无温度,说明已经断电好一会儿,他才惊觉自己原来在洗手间里待了那么久。
他绝望地闭了闭眼,摸黑上床,却找不到自己的枕头的了。
贺闻帆惊疑收手,怕吵醒沈令不敢动作太大也不敢开灯,只能耐心地静坐片刻。
等到视线适应黑暗,他才终于找到自己的枕头。
——在沈令的怀里。
沈令用抱贺闻帆胳膊同样的姿势,深情地抱着那只枕头,睡梦中撇了撇嘴,似乎在嫌弃枕头冰凉的面料不如贺闻帆体热。
贺闻帆石化在原地。
继全自动人体拐杖后,他又在沈令那里开发出了新的功能——自发热人肉抱枕。
贺闻帆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可以坦然接受了。
沈令这一觉睡得不错。
算得上在帐篷外睡得最香的一次。
只是因为睡眠时间不够,后半夜又有点冷,不如刚入睡那会儿温暖,稍微削弱了一丢丢体验感。
醒来时贺闻帆已经不在房间了,沈令迷蒙中摸到冰凉的床单,一个激灵醒过来。
虽然昨晚的恐惧已经基本消散,但过于空旷寂静的环境依然让他有些不安。
他紧张兮兮地下床,推开门找贺闻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