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眼睛亮了亮:“真的么?”
“骗你干什么,”贺闻帆笑道:“后面那片湖是市内最大的天然湖泊,等下去踩脚踏船兜兜风怎么样?”
沈令原本就意犹未尽,一听还能玩一会儿,整个人都明亮了:“好呀。”
贺闻帆笑着站起身:“先吃早饭。”
桌椅搭在湖畔,沈令在小马扎上坐下,宋晓就笑吟吟地递来一个二明治,沈令接过来,竟然还是热的,他连忙道谢。
“小沈同学,昨晚睡得怎么样啊?”郁季懒洋洋地问。
清风怡人,他戴着墨镜躺在草坪上,一派悠闲自在。
沈令点点头,嘴里包着二明治含糊不清地说:“很好,谢谢郁劳斯关心。”
陈宇也跟着问:“昨晚的月食看见了吗?真是漂亮啊,我看过的最漂亮的一场月全食。”
“看见——”沈令捧着二明治,正想加入回忆的阵营,却发现自己好像想不起昨晚的月全食长什么样。
他歪了歪脑袋,呆呆地愣住。
贺闻帆掩唇笑了笑:“行了,先让他把东西吃完。”
于是沈令很认真地吃完了。
只是他想了半天都对昨晚的记忆感到模糊,确认自己没有看到什么月全食。
可昨晚贺闻帆叫醒他后,他明明很努力地睁大眼睛望着天空了啊。
怎么现在却像失忆了一样?
他凑到贺闻帆耳边,小声问:“昨晚真有月全食?”
贺闻帆点头。
“不是偏食或者半影月食?”
贺闻帆认真道:“非常伟大的一场月全食,在场所有人都为之振奋。”
沈令大惊:“那我怎么没印象?”
他记忆里,天上的那坨黑影只把月亮吃了一半啊。
贺闻帆弯了弯唇角,“因为你睡着了。”
“…………”
沈令一噎,如鲠在喉。
他知道自己后面精神有点不好困得要命,但印象里他也坚持看了很久,他不相信自己能睡成一头死猪。
沈令坐直:“我不信。”
贺闻帆便翻出了昨晚拍的照片,全是郁大作家倾情所摄。
里面不仅记载了月全食的完整过程,还包含了沈令躺在贺闻帆肩头呼呼大睡的小彩蛋。
他只看一眼脖子就开始变红,咬牙看完所有照片后,整张脸都红完了,和餐盘里的小番茄交相辉映。
真的是好伟大的一场月全食。
他也真的是睡得好人事不省。
沈令闭上眼,咬牙道:“就算我睡着了,你也可以叫我啊。”
“我叫你了。”贺闻帆说。
他是真的叫过沈令。
如果放在平常,沈令睡着了他可能会不忍心。
但昨晚的月全食实在壮丽而伟大,今早世界各地的媒体都在报道,错过一次下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见。
所以奇景出现的瞬间,贺闻帆就叫过沈令。
但沈令睡得太沉了,以至于贺闻帆稍微加大音量,他都会像吓到似的皱起眉头呼吸急促。
贺闻帆怕强行唤醒他心脏会难受,这才遗憾作罢。
话到这份上,沈令也不好再说什么,他低头一张张翻着照片,景致越美越是痛心疾首自己没能看见。
原来一大早心里就空落落觉得意犹未尽差了点什么,是因为他错过了月食,错过了此行的首要任务。
沈令垂着头无比低落,怨恨自己身体不争气。
贺闻帆捏了捏他的后颈以示安慰:“好了,没关系的,以后一定还有机会。”
沈令恹恹的:“真的还会有吗?”
贺闻帆注视着他的双眼,蓦然笑了笑:“不管有没有,事情都已经过去,我们现在应该开开心心地去坐船,如果让消极的情绪连后面的行程都影响了,不是更得不偿失吗?”
沈令愣愣地眨眼,觉得好像是这么回事。
贺闻帆说话听起来真有道理。
昨晚来看月食的人多,今早留下来继续游玩坐船的人自然也比往常多了不少。
沈令排队的时候总觉得另外二个人有点奇怪。
大家明明是一起来玩的,却分成了两队,郁季和陈宇夫妻排在前面,和沈令他们隔着好几个人。
郁季举着相机四处拍拍,但拍向沈令这边的时候最多,陈宇他们也一直在打电话,像在商量什么事。
沈令好奇,问贺闻帆,贺闻帆却只让他好好玩别多想。
上船前,沈令在工作人员的指导下穿好救生衣,迎面却走来一个穿着玩偶服的人,往沈令怀里塞了一捧鲜花。
是几十只深蓝色的玫瑰,其间夹杂着星星点点的满天星,像用玫瑰搭出一片星空,包装相当精致,一看就不便宜。
沈令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以为对方是送错人了想还回去。
可玩偶人只是往他手里又塞了一张卡片,就蹦蹦跳跳地走远了,还两步一回头朝他大力挥手。
沈令翻开卡片,上面用印刷字体写着:送给今天湖边最幸运的人,希望你以后每一天都开心、平安、健康。
工作人员开始催促,沈令盯着玩偶人离开的方向回不过神,还是贺闻帆揽着沈令的肩把他带上的船。
小船渐渐往湖心驶去,沈令抱着花时不时就往岸上看一眼,眉眼间皆是无措。
贺闻帆暗暗打量着沈令的神情,问:“不喜欢吗?”
当然喜欢。
这束花漂亮得沈令甚至舍不得摸,而收到礼物也总会让人心情愉悦,但平白无故被送花,沈令欣喜之下却更加好奇和惊讶。
他垂眸摇了摇头。
“别多想了,”贺闻帆说:“安心当被选中的幸运儿不好吗?”
“……真的没关系吗?”
贺闻帆笑起来:“没关系,这束花很衬你。”
他语气亲切自然,带着真心实意的夸赞,沈令恍惚也觉得自己好像确实受得起这束花。
他害羞地抿了抿唇:“谢谢。”
湖面清风徐徐,沈令闻着花香吹着微风,欣赏周围山水,渐渐感到一种宁静的欢喜。
陈宇夫妻和郁季早他们一步上船,夫妻俩远远的荡在前面,郁季却总环绕在他们身边不远处,拿着单反一个劲拍。
在无数次与郁老师对视后,沈令小声问贺闻帆:“郁老师为什么总拍我们?”
贺闻帆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略瞄一眼就移开,淡淡道:“他爱好摄影。”
沈令皱眉:“可郁老师一直都只拍风景不拍人像的。”
贺闻帆一愣:“你连这个都知道?”
“当然啊,”沈令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我收藏过好几本郁老师的摄影集呢。”
“…………”
贺闻帆点点头,嘴角苦涩地扬了扬:“挺好。”
行至湖心,周围船只渐渐远去,喧闹声化为寂静的风声,贺闻帆停了下来,两人静静吹了一会儿风。
“沈令。”贺闻帆忽然出声。
沈令扭头:“怎么了?”
贺闻帆十指交握,舔了舔嘴唇:“你二十一岁了吧?”
“对呀。”
“上大学真好,你们学校恋爱的多吗?”
沈令笑起来:“你那天不都看到了吗?”
“……也是。”
贺闻帆喉结滚了滚,沉默两秒后,用平静的声线:“那你有没有——
话音未落沈令忽然皱起眉。
“怎么了?”
贺闻帆神色一凛,怕他突然哪里不舒服。
沈令却缓缓垂下头,看向怀里的玫瑰。
他从花枝间隙拿出那张小卡片,重新打开看着上面的文字,默念般轻轻读了出来。
贺闻帆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念这个,喉咙发紧:“一段很平常的祝福语?”
沈令眨了眨眼。
是很平常,不新颖也不特别。
他愣愣抬头,看向贺闻帆的眼睛。
可是第一次打开时,贺闻帆并不在他身边,也没看到上面的话。
他怎么知道沈令是卡片里说的,被选中的幸运儿呢?
沈令心跳陡然加速。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微凉的湖风拂过脸颊却像在发烫。
贺闻帆五指不由自主地收紧。
慌乱的对视中,一串铃声打破寂静湖面。
沈令手忙脚乱在身上摸了摸,找出手机,看到消息瞬间睁大眼。
“——我妈妈回来了!”
可他的全部行李都在贺闻帆家!
俞灵进门会看到一个空壳!
先前所有惊讶的、忐忑的、甜蜜的、欣喜的情绪统统变成碎片,沈令惊呼着踩上踏板就要往回走。
贺闻帆也措手不及,但沈令要回去他除了顺从能怎么办。
沈令一双腿像踩着风火轮似的疯狂旋转,念念有词:“快点快点!”
贺闻帆按住他的膝盖:“你别动了我来蹬!”
“不行,两只脚哪有四只脚快!”
“沈令住腿!”
霎时湖心鸡飞狗跳水花一片,艳丽的蓝色玫瑰零落花瓣几许,卷入波涛中,翻滚、起伏、逐水飘零。
沈令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家,手忙脚乱收拾行李。
幸好上次秦臻来过后,给沈令提了个醒,他就算不住家里,也会定期请保洁来打扫,确保房子干干净净,就算俞灵现在就到场,在卫生方面也不会露出破绽。
他拿着背包把目光所及一切属于自己的东西都往里装,毯子、杯子、颈枕、玩偶。
沈令收了一会儿就累了,喘着气跪坐在地毯上,两眼放空。
之前怎么没发现,贺闻帆家里已经全是自己的痕迹了?
贺闻帆跟在沈令身后,把花放到流理台上,看着沈令忙碌的身影,想说话却是无从开口。
直到沈令坐着歇下来了,他才能够上前。
贺闻帆弯腰,从沈令手里拿过背包,放到一边,在对面坐下,他看了沈令一会儿,没有说话。
沈令却罕见了避开了他的视线。
贺闻帆微怔。
沈令以前不会这样。
以往他看向沈令,沈令只会坦荡地回望着他,目光澄澈明净,除非他坏心思地逗弄一下沈令,沈令才会害羞地躲避。
可今天怎么……
贺闻帆不由想到刚刚在船上,沈令忽然的异样,心里一跳。
只是事情已经被打断,沈令看上去没有再次提起的意思,贺闻帆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只是问:“要把所有东西都收回去吗?”
沈令垂着眼帘,小声道:“对,免得妈妈过来发现了。”
贺闻帆没说话了。
沈令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动静,悄悄抬头,就见贺闻帆静静地看着茶几上的一个小公仔。
毛茸茸的、不到巴掌大,是沈令请同学们喝奶茶时,遇上奶茶店搞活动送的。
质量一般般,但因为长得可爱,被沈令带了回来,放在抽纸盒上当装饰。
贺闻帆扬了扬下巴:“那个也要带走吗?”
“这个……”沈令还没考虑到那儿,“这个先放一放吧,我去把衣服收拾一下。”他说着站起身。
“沈令。”贺闻帆叫住他。
“你很怕你母亲知道吗?”
他语调很轻,是一种非常轻柔的询问。
沈令眨巴两下眼睛,像没听懂。
贺闻帆又说:“为什么?”
沈令看不太明白他的表情,却能感到这句话的声调沉了一些,带着隐隐的压迫,让沈令不得不直面这个问题。
“我……”沈令嘴唇开合,却说不出所以然。
他自己也迷糊了。
为什么这么害怕被母亲发现呢?
说到底他和贺闻帆住在一起什么都没发生,他们是邻居是朋友,贺闻帆只是好心照顾他而已。
就算妈妈知道了也都可以解释。
贺闻帆不是坏人,又一直帮助自己,妈妈还能打他骂他不成。
但沈令就是心虚了。
很心虚。
甚至是在用理智思考前就无比心虚。
他跑回来七手八脚地收拾行李,完全不顾贺闻帆还在后面,也不管他会怎么想。
就好像,他是在嫌弃贺闻帆一样,觉得和贺闻帆住在一起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
可明明不是的,他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反而最近的日子,分明比以往都要充实快乐。
如果说,只是因为害怕妈妈因此知道他受过伤的事呢?
似乎也不足以解释自己的反常,毕竟他脚腕已经快好了,妈妈就算知道也不会再多说什么。
那他为什么会这样?
沈令心神都乱了,不敢去想其他的可能。
手机又震动两下,是妈妈发的消息,让他回家一趟,姑母和表哥来家里拜访了。
他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好几秒,才抖着手指回复了一个:好。
让自己回家的意思是,妈妈今天不会再过来了吧?
不过来也就不会发现他和别人住一起了。
沈令有些恍惚。
其实妈妈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来突击检查他什么,是他自己心里有鬼,看什么都草木皆兵。
所以他这一连串的手忙脚乱和失态,更像个笑话。
精神骤然松懈,沈令脚下有些发软,跌坐在沙发上。
贺闻帆像是早有预料,扶了他一把,让他安安稳稳地坐好。
沈令垂着头,用力地搓了搓脸:“对不起啊,我、我……”
“好了,”贺闻帆拍拍他的后颈:“好了,不说了。”
他轻轻捏着沈令的后颈给他放松:“是我不该这么问,不提了,我们不说这个好不好?”
沈令摇摇头,很是痛苦沮丧:“对不起,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我只是……我也不知道……”
“嗯,我明白,没关系,不提了,”贺闻帆轻声说:“要我帮你收拾行李吗?”
沈令抬起头,勉强地笑了笑:“不用了。”
贺闻帆沉默两秒:“那我帮你把帐篷拆了?”
沈令拉住他的手:“先不用麻烦了,我妈妈不会过来。”
他眸光闪了闪,懊恼道:“我等下回家吃晚饭,对不起呀,今天是我太夸张了。”
贺闻帆停住:“那暂时不搬?”
沈令点点头。
贺闻帆没有露出情绪,心里却悄悄松了气。
他根本舍不得,也不想要拆掉那顶帐篷。
“什么时候回家?”他问。
“现在吧。”
贺闻帆点头:“再等一下。”
他从抽屉里找出药,又接了杯热水递给沈令:“先把药吃了。”
沈令小声推拒:“没事的。”
贺闻帆皱眉:“你嘴唇颜色不对,不舒服自己没感觉吗?”
沈令愣愣地眨了眨眼,这才渐渐感到心脏跳得时快时慢,堵得胸口发闷。
他皱眉按了按心口,从贺闻帆手里接过药,就着温水一口吞了下去。
贺闻帆放下水杯轻抚他的脊背:“缓一缓。”
沈令下意识将额头抵在贺闻帆腰腹上,疲倦地闭上眼。
“等下我——”贺闻帆顿了顿:“我给你叫辆车,自己回家注意安全。”
沈令心里有些发酸,他吸了吸鼻子,轻轻点了点头。
回家的路上天气阴沉了下来。
沈令透过车窗看外面的天空,早上灼眼的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躲到了云层后面,天色暗下不少,有些灰蒙蒙的。
果然四月不会一直明媚,怎么也要再下两场雨,降一次温,才能够轰轰烈烈的迎来夏天。
途中买了些鲜花和水果,到家门前没有立刻进去,他用力揉了揉脸,让脸部肌肉放松一些,然后露出和往常别无一致的笑容,开门进去。
“爷爷!”
经过玄关,沈令张开双臂朝着沙发中央的老人小跑过去,扑进老人怀里。
“哎呦呦我们宝贝儿!”沈崇山稳稳将沈令接住,笑得合不拢嘴,“想爷爷没有啊?”
“想死了,我这么热情能不想吗?”
沈崇山哈哈大笑:“真乖,怎么还带水果啊,还买花,自己出去住了几个月,真把自己当外人啦?”
“哪有,”沈令撒娇:“买水果是因为馋了,买花只是觉得好看,我才不要当外人。”
“好好好。”沈崇山拍着他的背。
俞灵端着果盘出来,看到这一幕忍俊不禁:“家里这么多水果,你又买一堆回来,吃不完怎么办?”
沈令从爷爷怀里坐起来,叉了一块苹果吃:“吃不完有我呢。”
“那就罚你这几天都住家里,不把水果吃完不许走。”
沈令笑起来:“好呀。”忽然想到什么,又顿了顿。
他住家里的话,这几天就没机会和贺闻帆见面了吧。
心里蓦地有些空荡荡。
沈令摇了摇头,就几天而已,以前也不是没分开这么久过,而且离得远了,他正好可以平静一点吧。
可以冷静地想一想,自己最近的反常究竟是因为什么。
“小令……宝贝儿?乖孙!”
沈令骤然回神。
爷爷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怎么啦,孩子长大有心事了?吃个苹果都走神?”
俞灵笑着说:“是呀,我也不知道他一天天在想什么了。”
沈令脸颊通红,低下头:“没有啦,没想什么,就……学校里的一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