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沈令虽然穿得厚,但香芋色的毛衣外套青春活泼,也算应景。
“这样也很可爱。”他说。
“是吗?”沈令眼睛亮了亮,羞涩地笑着:“贺先生你今天穿得也很年轻。”
贺闻帆嘴唇微抿。
什么叫……穿得很年轻?
贺闻帆知道沈令是在夸他,但这小家伙那里都好,就是每次夸人的时候总是有点奇怪。
不过他也确实是有意换了这身装扮。
之前接沈令时,他都是就着工作的全套西服直接过来,和校园环境太不搭的后果就是,他们总是收到很多注目礼,有时沈令都会害羞得缩在他身后不说话。
今天换了衣服,气氛确实要轻松些。
贺闻帆说了声谢谢,习惯性地转身弯腰要背沈令,沈令拉了拉他的胳膊,“不用啦。”
贺闻帆回头:“可以自己走了?”
沈令点点头。
距离受伤那天过去好一段时间了,贺闻帆算了算日子,估计他确实恢复了不少,便没再勉强。
“那就走一走吧,”他说:“走不动了再背。”
沈令笑起来:“好。”
校园面积大,从图书馆到门口的路程不短,他们选了最近的、又可以沐浴阳光的一条路慢慢地走。
道路两旁种满了樱花,一到春天花瓣漫天飞舞,像小小的粉色蝴蝶在阳光里轻盈盘旋。
春风和煦,阳光明媚却不灼热,如果能和喜欢的人在这里散步,确实是很浪漫的事。
贺闻帆承认,他一开始同意让沈令自己走,是存了些许此种幻想的,毕竟他也从没感受过大学恋爱的滋味。
只是沈令似乎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虽然他们的接触算得上很亲密,沈令双手都环着他的胳膊,贺闻帆能感受到他掌心微凉的体温。时不时沈令的发梢还会擦过他的耳廓,它能闻到沈令身上好闻的味道。
但沈令一句话都不说,低头只看自己的脚,咬紧牙关走得十分认真,把浪漫的樱花路活脱脱变成医院的复健走廊。
他脚腕没好全,脚下力道分布不均,走一会儿就累,需要扶着什么东西才行。
贺闻帆觉得自己比起一个人,更像是一支拐杖。
沈令走累了停下来时,他的手还会自动托一下沈令的后背,让他站得轻松点,完全是这么多天照顾沈令的条件反射。
很好,还是一支自带搀扶功能的拐杖。
沈令用他用得很顺手。
意识到这个事实后,贺闻帆心中一片苍凉。
走到一半,沈令停下来叉了叉腰,这是一段上坡,坡度很缓,但漫长且绵延无尽,他往前望去,根本连大门的影子都看不见。
——只能看到一路的情侣。
沈令愣了愣。
因为过于专心致志而被他屏蔽了一路的景致,在一瞬间全部涌进视网膜。
成片的樱花树、漫天的花瓣、薄纱一样的阳光,和无数的情侣。
沈令睁大眼,他们学校竟然有这么多情侣吗?!
在树下拥抱的,耳鬓私语的,躲在书本后面接吻的,还有只是手挽着手散步的。
沈令脑海中啪嗒一闪。
他低头,看到自己的一双爪子,牢牢环着贺闻帆的胳膊。
这种手法和迎面而来的情侣里,女生挽男生的手法如出一辙。
那个女生好像还在对他笑,他看不懂对方的表情,但总觉得女生的目光里充满了理解与包容,甚至还有一种欣慰与鼓励。
仿佛在告诉他,没关系,love,is,love。
沈令像被砸了一闷锤,脸红心跳头晕眼花,掌心温度陡然蹿高,火烧火燎地往沈令心里烧。
贺闻帆倒是没注意。
虽然第一对接吻的情侣从身边经过时,贺闻帆心里也有不小的震动,但无奈情侣实在太多,贺闻帆看了一路,渐渐也就无波无澜,再看什么都和看一块猪肉没区别。
这次沈令停下来的时间久了些,他托了托沈令背,“走不动了?”
沈令没答,眼神恍惚迷离。
贺闻帆皱眉,“沈令?”
沈令这才回过神:“怎、怎么?”
他状态明显不太对,贺闻帆拨了拨他的额发,在脑门摸到一手汗,眉头皱得更紧。
“出这么多汗……热的还是疼的?”
沈令确实有点热,他脚下用了点劲,明显感到脚腕酸痛发胀,虽然不至于很痛,但总归不舒服。
他轻轻拉了拉衣领,小说:“好像都有一点……”
今天温度高,现在阳光又好,沈令穿着厚外套走这么久当然会热,贺闻帆犹豫几秒没让他脱下来,只是给他把拉链拉开,敞了敞领口。
“那就不走了。”
他说着把背包换到身前,熟练地背起沈令。
沈令趴在贺闻帆背上,满脸通红,他悄悄把头埋下,庆幸贺闻帆看不见。
路边有环卫大爷在扫地,用大大的树枝扫帚将四散的花瓣扫至道路两旁,最近干燥无雨,飞尘夹在花瓣里被扬得漫天都是。
沈令没忍住咳了起来,他捂住嘴,趴伏在贺闻帆肩头。
“还好吗?”贺闻帆问。
沈令又咳了两声:“没事,春天喉咙干燥。”
贺闻帆思忖着,说:“我走快一点,避开怎么样?”
“不用不用,”沈令摇头:“上坡多累啊,没关系的。”
贺闻帆却低低地笑了两声:“抓紧一点。”
沈令下意识环住他的脖子,贺闻帆竟然跑了起来。
轻柔的风忽然强烈,带着阳光和花瓣穿过沈令发间,从他脸颊溜走,沈令的心也在风里高高扬了起来。
贺闻帆肩膀宽阔脚步轻盈,沈令在短暂的颠簸中,恍惚觉得自己也在奔跑。
这种感觉太新奇了,沈令抓着贺闻帆的衣襟有些害怕,但又有一瞬间想要张开翅膀。
视线模糊在飞速倒退的花瓣里。
直到回到家,沈令都没能从中缓过神。
他从小到大都远离运动与田径场,没有真正跑过一次步,他从来不知道原来撞击在风里的感觉是这么轻盈和畅快。
看视频里好多人喜欢玩蹦极和过山车,他们说极致的速度和坠落能释放心中郁结。
虽然贺闻帆背着他跑不出极致的速度,他这辈子也不会有机会感受失重和坠落,但沈令确信他今天感受到快乐,和别人坐完一次过山车是一样的。
他在沙发上滚了几圈,滚到心脏开始发胀才消停,然后慢慢坐起来,打开手机看视频。
春天到了,主页推送的内容也因时而异。
沈令指尖悬空在一个名叫“影视剧高甜混剪”的视频上,这种类型的视频从前他都是直接划过。
但今天他犹豫了。
犹豫不决的后果就是,顺手点了进去。
看别人谈恋爱有什么意思呢,他今天才在学校里看过一场现场直播。
沈令斜着眼,准备只瞄一两秒就退出。
但这个视频剪得还不错,配乐也好听。
……要不再看两眼?
干脆把歌听完吧。
两分钟后,沈令托腮,嘴角沉溺地扬起。
视频最后,伴随着BGM最后的高潮,男女主穿着校服,手牵着手在校园的樱花雨里奔跑,滤镜是粉色的,天空也是,青春、甜蜜、又热血。
沈令竟然有一种感同身受的悸动,他捂住胸口,心脏发烫着撞击胸腔。
他感动极了,深情给出一健三连。
下一个视频是合集连播,沈令陷在悸动里久久回不过神,没来得及退出,旁白响起,似乎也是关于春季爱情故事的。
沈令看了下去,旋即皱起眉。
怎么……是动物世界?
没等他反应过来,冲击的一幕出现了。
视频里雄狮和母狮激情交缠在一起,狂野又奔放,炙热又缠绵,它们竟然在交、交……交配?!
沈令倒吸一口气,紧紧捂住嘴。
他害怕大型动物,小时候基本没认真看过动物世界。
于是这个视频,在没见识的他眼里,就成了二十一年人生中看过的最大尺度的一个,闪动的画面疯狂冲击视网膜。
沈令面红耳赤,动物们竟然、竟然这么激烈么……
他脚指头都蜷了起来。
“沈令。”
贺闻帆声音忽然响起。
沈令一激灵,手机脱手而出,啪嗒摔了出去,耳机线被扯开,视频自动暂停。
贺闻帆站在茶几前,和他不过一两米的距离,而沈令的手机就落到他脚边,在羊绒地毯的保护下毫发无伤。
贺闻帆弯腰,在沈令飞扑制止前,将手机捡了起来,看到屏幕上的一行大字。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他惊恐地看着贺闻帆,像要把对方盯穿,哪怕完全看不懂对方的表情。
贺闻帆只瞧了一眼就把手机还给沈令:“怎么突然冒失了?”
沈令呆呆地接过来,屏幕上依旧是两狮□□的画面,激情又残暴,沈令很是害羞地移开眼。
但贺闻帆没有丝毫反应,甚至还摸了摸沈令的额头:“不舒服吗?”
沈令耳尖都在烧,哗哗摇头:“没有没有。”
小孩子心思都多,贺闻帆看了他两眼,没过多探究,“吃饭吧。”
“好。”
沈令点头,在贺闻帆转身后立即清除观看记录,才去餐桌前坐下。
贺闻帆给沈令盛了半碗米饭,沈令原本魂不守舍,一看到饭碗就皱起眉头,愁眉苦脸的,贺闻帆只好再减去一半,放到他面前。
“这点必须吃完。”
沈令这人胃口一向忽高忽低,但不论状态好坏与否,都只爱吃菜不爱吃饭,往地上洒一把米,捉只鸡来啄两口都比他吃得多。
沈令揉揉肚子:“可是饭吃多了就吃不下菜了,今天还有糖醋小排呢。”
几l根排骨可给他馋得,又不是以后都吃不起了,贺闻帆无奈:“那也不能不吃饭,听话。”
沈令只好噘着嘴一粒一粒地扒拉米饭,莫名有种自己白独立了的感觉,从前在家有妈妈管着,现在自己住了,贺闻帆又管着他,两人说的话都如出一辙。
他偷偷瞄贺闻帆一眼,贺总也有这种癖好吗?
见沈令在吃饭了,贺闻帆才露出满意的笑容,随口道:“喜欢纪录片?”
沈令筷子一抖:“啊?”
“我那里有很多不错的,你喜欢的话我给你推荐几l个?”
沈令张了张嘴,木讷地看着贺闻帆。
对噢,是纪录片。
他后知后觉地想到。
虽然内容激烈,但只是一部纪录片而已啊。
贺闻帆这个岁数的男人什么没见过,怎么可能因为一点动物交配的视频就产生别的想法呢,他只会以为沈令爱好纪录片。
沈令突然觉得自己的一惊一乍实在太没见过世面,看点动物世界都受不了以后能成什么事,他毕竟是个成熟的大学生了。
“不用,”沈令僵硬地笑了笑:“不用不用,我就是随便看看。”
饭后贺闻帆出门运动,沈令洗完澡缩进帐篷里,犹豫再三点开了动物世界全集。
怕什么就要直面什么,也没有什么值得害羞的,都是自然界运行的规律,不仅是动物,人类也要交Ⅰ配的呀,只是一种生命的繁衍的而已。
沈令鼓着眼睛看下去,但没等进度条走到一半,他就头晕眼花恶心反胃,实在受不了。
大型动物看了害怕,小的虫子又让人头皮发麻,直到看到海马产卵喷出一片密密麻麻的小海马充斥整个屏幕时,沈令差点吐了出来。
他绝望地关掉视频再次清楚记录,不懂自己为什么要看这些,虽然纪录片很好,但他一定不是唯一一个不敢直面这些的人吧。
沈令缩进被子里扭了半晌,最后爬出来点开海绵宝宝,固执地给自己洗脑,海洋世界应该长这样才对。
贺闻帆回家走进卧室,屋里没开灯,但沈令的帐篷灯火通明,围着一片温馨的小灯,梦幻得和房间冷淡的装潢格格不入。
沈令在里面看视频,传出一阵阵夸张的配音,和沈令跟着傻乐呵的笑声。
贺闻帆无奈,怎么就这么喜欢看动画片呢。
下午见沈令开始看纪录片了,贺闻帆还认真地欣慰过,没想到这孩子一到晚上就破功。
他走到帐篷前,晃了晃外面的小灯当作敲门:“沈令。”
里面声音暂停,沈令探出脑袋:“你叫我?”
“出来一下。”
贺闻帆让他起身坐到床边,在他身前蹲下:“给我看看你脚腕。”
沈令乖乖挽起裤腿。
小腿脚背都纤细白皙,只有脚腕那里有些许红肿,贺闻帆手指贴上去,感觉有些发烫,他又轻轻按了下:“疼吗?”
沈令摇头:“有点酸,嗯……还有点胀。”
贺闻帆轻叹:“那看来还是不能走太久的路。”
“应该是的,”沈令说:“但我最近都没涂药了,感觉已经好得差不多。”
贺闻帆没说话,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沈令话音渐停,问道:“怎么了吗?”
他手指无意识抓了抓床单,怕贺闻帆是不想让他继续住下去又不好开口才沉默的。
沈令心里忽然酸涩,但又觉得如果贺闻帆真这样想也正常,他脚确实好得差不多了,虽然现在还不能彻底正常走路,但自理完全没问题,确实不该继续叨扰贺闻帆。
“你要是觉得——”
“周末有一场露营。”
两人异口同声,沈令后半句话没能说出来,愣了愣:“啊?”
“之前不是说过带你去露营吗,周末正好有一场,”贺闻帆说:“但露营地外围是骑行环道,汽车不能进,徒步进去那一段路不算短,我是担心……”
他没把话说完,凝眸看着沈令。
原来是想说这个,沈令不由松了口气。
“你怕我走不动?”
贺闻帆点点头:“不过也不是大问题,那里不用登山,你不介意的话途中我背你过去就行。”
沈令眨了眨眼:“这样好么……”
露营本来就是一项放松活动,不是一定要去的,腿脚不便的话就该在家里休息,如果坚持要出去玩,还麻烦别人背他一路,沈令实在过意不去。
但他又确实很渴望一次露营。
沈令纠结地抠着手指:“一定要是这个周末吗?”
贺闻帆笑了笑,有些遗憾:“是的,这周末会有一场月食。”
“月食?”沈令眼睛亮起来。
他只在科教片里看过这种天文景观,月全食的时候隐天蔽月,世界陷入纯粹的黑暗与空寂,相当壮观。
而贺闻帆要看的话,选的一定是最佳观测点,沈令都不敢想象亲眼看到会有多震撼。
他心动不已。
贺闻帆笑笑:“所以我们才会定在这个周末,不然我原本想等你彻底养好伤再带你出去的。”
沈令的笑容停滞一瞬:“……你们?”
贺闻帆点头:“我的几l个朋友也会一起。”
沈令心脏渐渐沉了下去。
原来贺闻帆还要和别人一起,那再带上自己不就是纯粹的拖后腿吗。
再说贺闻帆的朋友他基本都不认识,跟过去多尴尬。
沈令低下头:“那我还是不去了吧。”
话里的沮丧过于明显,贺闻帆皱眉:“怎么突然难过了?”
沈令晃了晃脑袋:“没有,你和朋友去吧,我就算了。”
贺闻帆沉默两秒,大概明白了沈令的想法,他坐回沈令身边:“没关系的,大家人都很好,也很活跃会说话,不用怕尴尬。”
沈令抿唇轻轻笑着:“不用啦,你给我拍几l张照片回来就行。”
这也太可怜了,贺闻帆哪里受得了,他急切思索着,忽然说:“你也不是完全不认识,郁季还记得吗,演讲的时候见过。”
沈令蓦地抬:“郁老师也来?”
最近郁季新书签售,沈令因为脚伤没能去,一直难过得不行,没想到机会就这么白白送上门了。
贺闻帆没注意到沈令突然明亮的眼神,还在想办法:“实在不行我们就单独去。”
“不用不用,”沈令嘴角都扬了起来,他努力压住,“那个、什么……”
他抿着嘴揪手指,用无辜地大眼睛看向贺闻帆:“也不是不可以坚持,还是一起吧。”
贺闻帆:“……?”
突然答应得这么迅速,贺闻帆甚至愣了好几l秒才渐渐琢磨出味儿来。
他准备了一肚子话来哄沈令,竟然比不上提一嘴沈令偶像的名字有效果。
贺闻帆心中又是一片苍凉。
周末风和日丽,吃过午饭后贺闻帆驱车带沈令去了露营地。
沈令情绪肉眼可见的高涨,贺闻帆亲眼见他把郁季那小子的新书珍而重之地放进背包。
他还穿了件嫩黄色的外套,蹦跶起来像只小蜜蜂。
贺闻帆酸溜溜的,穿这么鲜亮,也不怕招蚊子。
当然这些想法他一个字都没告诉沈令。
他背着沈令走完绝大部分路程,在最后两三百米的地方,应沈令的要求将他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