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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晋阎王(晓忆残年)


以往,张福禄要是输了钱也就算了,可他今天似乎特别暴躁。他烦躁的抓了抓脑袋,想起巷子里那个被自己打死的人就没来由的一阵恶寒。他感觉口干舌燥,喉咙里好像有什么就要破口而出,那是长久以来被压抑的欲望,也是他内心深处的恶念。
张福禄输了钱,眼睛赤红一片,他突然闹起来,掀了赌桌,开始大吼大叫起来:“什么玩意儿!老子输了那么多钱!你这儿根本就是出千!不然,老子怎么把把都输钱?!”
他这么一闹,赌坊里的人都纷纷扭头看他,很快就惊动了赌坊的老板。
张福禄就跟疯了一样,在赌坊大闹特闹起来。旁人看他状似疯癫的模样,也没人敢上去拉他。可赌坊老板可不会就这么任由他闹下去,招呼了赌坊的打手,将发了疯的张福禄团团围住。
张福禄眼底一片乌黑,眼神凶狠,他瘦骨嶙峋,身材干瘪,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居然和赌坊的打手缠斗在了一起。打斗之间,不知是谁一脚狠狠的踹在张福禄的腰上,只听到“嘎擦”一声,张福禄那腰就不堪一击的断了。
断了腰的张福禄一头栽倒在地,脑袋磕在地上,留下一大片殷红的血迹。众人这时傻了眼,赌坊老板也一时之间不知所措。众目睽睽之下,他可不想自己的地盘闹出人命来。
于是,趁着张福禄还有一口气,赌坊老板让人把奄奄一息的张福禄抬出了赌坊,扔在路边。
阴沉的天空开始飘雪,路上的人行色匆匆,却没有一个人看一眼倒在路边动弹不得,满脸鲜血的张福禄。
在那个白雪飘飘的冬日夜里,张福禄就那样凄惨的离开了人世。他死后,眼底的乌青没了,只留下干涸的血迹蜿蜒在他那张干瘪死灰的脸上。
张福禄死于非命,心怀怨恨,就赖在人家赌坊不愿意走,闹得赌坊鸡犬不宁。因为怨念,他还害死了赌坊老板一家,那些打手也被他吓得不轻。
这死鬼作恶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了,凌楚云简直要被气炸了。他猛地站起身,一只手指着堂下已经跪下的冤魂,气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还是顾清风保持着一贯的镇定自若,他听完了事情的原委,手执判官笔,手中的生死簿飞快的翻页,最后停留在了写有“张福禄”三个字的那一页纸上。
凌楚云好奇,凑过去看了一眼。只见那一页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儿,都是张福禄在世时的所作所为。嗜赌成性,卖妻卖子,末了还有一条谋财害命。
顾清风瞥了一眼生死簿上的生卒年,冷冷开口:“张福禄,葵历四年八月十七日未时生,本应于葵历八十年五月十三日酉时卒,你命中注定与财无缘,一生穷困。虽如此,你也可以享膝下之欢,共天伦之乐。但你生前作恶太多,不仅逆天改命,还背负杀孽,罪大恶极!现判你于桃都地狱受捆缚之刑四千五百年,刑满则可再入轮回,投畜生道。”
顾清风话音落下,一副枷锁便将张福禄的亡魂紧紧捆绑住。张福禄本来还没有动静,此刻却挣扎起来。
“我不服!我不服!是那东西害我!是那东西害我!”张福禄怨气太深,浑身都发出黑气,双眼赤红的盯着座上的凌楚云和顾清风。
凌楚云被吓到,不自觉地躲到了顾清风的背后。
顾清风双眉微凛,一挥衣袖,手中的判官笔竟然变大了,足有一人多高,笔头坚硬,闪着森森寒光。
“尔乃恶鬼!生前作恶多端,死后不得安宁!你一生的罪孽都是你一手造成,怨不得他人!判官令已下,牛头马面!”
“属下在!”牛头马面应声。
“将此恶鬼押往桃都地狱,交由二位门神。若他再不服判决,就将他送给饿虎,毁其三魂,散其七魄,永世不可超生!”顾清风面色阴寒,判官笔重重落在地上,惊起一片尘土。
牛头马面领命,两人押着发狂尖叫的张福禄,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了阎王殿中。
顾清风右手张开,判官笔恢复如初,缓缓落入他的手中。
凌楚云被这一系列的变故吓得不轻,他瑟瑟发抖的看着顾清风,刚刚他绝对没有看错,顾清风浑身上下都是散不开的戾气,透着杀意和毁天灭地一般的气势。

第九章 地府冤孽
在凌楚云所剩不多的生前记忆中,顾清风一直是一个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虽然他身为商人有时候也是一副笑面虎的模样。但是,他从没有见过像那样浑身充满戾气,仿佛下一刻就要将眼前的一切毁灭殆尽的顾清风。那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深入骨髓,直达心底,无法忘记的恐惧。
顾清风转过头去看凌楚云的时候,就发现对方的眼底涌动着一股莫名的情绪。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凌楚云面前失态了,敛了浑身的戾气,眼底的杀意飞速的褪去,他又恢复到那个云淡风轻的顾清风,微笑着看向凌楚云。
“张福禄一案已断,你新官上任,也算有了功绩。”顾清风不动声色垂下眉眼,他执着判官笔,在生死簿上为张福禄写下最后的结局。
可是凌楚云还是看到了,顾清风微微颤抖的手指。
他觉得,顾清风在压抑什么,并且在自己的面前尽力保持着一种形象。凌楚云听他爹说过,他出生时被夹了脑袋,在他娘的肚子里憋了一会儿,所以脑子不灵光也是必然的。可是,这并不代表他就真的傻。
活着的时候,凌楚云显得憨傻是因为他本来就没什么大志向,他就跟他爹一样,就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别人以帮助,也算是给自己积德。他知道别人对他多少都有些没来由的同情,把他当成半个傻子。
其实,凌楚云一点也不傻,他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一个道理:“枪打出头鸟。”做人,太过高调不见得是好事。况且,他乐得去做一个老好人。
可是顾清风不一样,他聪慧过人,仿佛诸天神佛都在关照这个孩子,让他自幼就展现出惊人的才能。他有城府,有抱负,更有心机。没有人能占得了他的便宜,除非他愿意给你占便宜。
凌楚云活着的时候一直都觉得,顾清风这个人藏了太多的秘密,以至于小小年纪就显得老气横秋。他总是用一副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凌楚云说不上来。他也总是对自己说,只要你开心就好。
或许,凌楚云自由散漫又怂包的性格其实是顾清风一手造成的。
凌楚云突然一把握住顾清风的手,那双手冰凉刺骨,如同尸体。凌楚云一时间愣了愣,直到这一刻,他才真切的感受到,原来顾清风也和自己一样早就是个死人了。
顾清风抬头看他,眼眸中幽暗深沉,看不见底,仿佛要把人吸进去。
“你……刚刚……”凌楚云感觉口干舌燥,他舔了舔自己唇瓣,皱着眉头。
顾清风从他的脸上收回视线,轻轻挣脱了对方的手,继续在生死簿上写着:“我是地府的判官,自当要有判官的威严。你以后,也当如是。”
没有破绽。顾清风的回答,天衣无缝,让凌楚云只能低头摸了摸鼻子,低应一声。
凌楚云看着顾清风写完了,合上生死簿,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又一次想去拉顾清风的手,可这一次他只抓住了顾清风宽大的袖子。
“顾清风,生死簿是不是记载了天地万物的生卒年月,所作所为?”凌楚云望着顾清风。
顾清风:“是。”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是怎么死的?”凌楚云眼底泛起迷茫,“我记得很多事情,可是又好像忘记了很多事情。我甚至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死的……”
以前在土地庙的时候,凌楚云和过路的孤魂野鬼们闲聊,说到各自的死因的时候,所有人都能说出来,只有凌楚云,对自己的死因一无所知。那些年他一直游荡在土地庙附近,有些孤魂野鬼就跟他说,是因为他不明死因,所以一直无法投胎转世。
他问过土地,可是土地也不知道。当年他刚死不久,魂魄离体,他只看到自己的父母哭得肝肠寸断,他娘更是几度晕厥。其他的他一概不知,他隐约觉得有人在自己的尸体旁拼命压抑,他却不记得那人是谁。
后来有几年,他遇到从柳家堡来的亡灵,他也打听了自己的死因。可这些亡灵谁都认识他,就是说不清他到底怎么死的。好像是他在突然之间就没了性命,毫无征兆。
顾清风的脸色变了变,他感觉喉头一阵火灼般的痛苦,蹙了蹙眉头,才喑哑着嗓子说:“生死簿记世间人、畜、妖、魔,唯独不记神佛。自你踏入地府的那一刻起,便已经脱胎换骨,位列仙班,前世种种已经在这生死簿上一笔勾销了。”
凌楚云失望的垂下眉眼,继而又安慰自己:“也是,我其实知道了也没什么意义。我都已经当了阎王,早就跳脱轮回了。”
顾清风没有说话,他握紧判官笔,用一种无法言说的表情注视着凌楚云的侧脸。无论过了多久,这人依旧是一副慈眉善目,即使皱眉哭泣,抑或横眉竖目,也总是敛不去眼底的那一抹柔和光晕。是啊,他本就是一个悲天悯人的存在,一直如此。
像是要掩饰什么,顾清风转过身去,面对着黑白无常:“张福禄所说的棺材里的东西,你们去人间走一趟,查探清楚回来禀报。”
黑白无常恭敬行礼:“是,顾大人。”
凌楚云插嘴:“你的意思是,张福禄碰见的那个东西有问题?”
顾清风:“恐怕是。张福禄命中注定这一世要霉运缠身,与财无缘。可那棺材里的东西竟然能够打破他的命格,必然没有那么简单。”
“顾大人,难道是……”白无常说到这儿,顿了顿,看了一眼一旁的凌楚云。
凌楚云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顾清风看向白无常:“小白,有话就说。”
白无常收回自己的视线,这才说道:“我是想说,那棺材里的东西,会不会是锁魂钟里逃出去的怨灵?”
听到锁魂钟三个字,凌楚云没来由的心头一颤。当然,他早已没了心跳,这不过是一种心颤的记忆而已。
顾清风神色一凛,瞥了一眼白无常,眼神冰冷凌厉。
白无常自知失言,连忙弯下腰来:“属下只是猜测。”那小孩子一般的脸上露出诚惶诚恐的表情来,看得凌楚云一愣一愣的。
自他入地府以来,白无常就是最瞧不上他的,此刻居然对着顾清风毕恭毕敬。凌楚云这是怀疑,自己这个阎王搞不好就是个假的!
顾清风淡淡开口:“不管如何,总归是些邪灵恶鬼。既然是地府犯的错,我等去处理善后,也是情理之中。”
凌楚云听得云里来雾里去,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展现一下他身为“新晋阎王”的霸气来。他清了清嗓子,看了一眼顾清风,又看了一眼黑白无常,说:“我说,你们在决定什么事的时候,能不能也问问我的意见?我没记错的话,我好歹是你们的顶头上司吧?”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纷纷将目光投向了顾清风。
顾清风叹息一声:“这段公案也是冤孽。当年,地府镇魂锁魄的地方,只有两个。一个是你去过的桃都地狱。还有一个……”顾清风顿了顿,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经历,眉头紧皱。
“还有一个是什么?”凌楚云追问,“你上次就没说明白。”
顾清风深深看了他一眼:“还有一个,是锁魂殿。”
“锁魂殿?”凌楚云没有去过那个地方,一时迷茫。

第十章 地府欠的债,你来还
洪荒伊始,天地混沌,盘古开天辟地,阳清为天,阴浊为地,盘古又将头颅与四肢化作五座神山,双眼化为日月,脂膏化作江海,毛发变为草木。从此世界初成,三界初定。
而后,伏羲氏,女娲氏,神农氏相继出世。女娲氏抟土造人,伏羲授人以渔,神农尝百草布道施恩。于是,这些泥土造就的小人一代代繁衍生息,自成体系。
可他们毕竟不是圣人,自出生之日起,这些人类身上就有与生俱来的七情六欲,有贪嗔痴,有执色怨。他们的寿命不过百年,在众神眼中不过是蜉蝣一般,夏虫无二,朝生暮死,不知春秋。
时光荏苒,三界划分日趋成熟。众神居于九天之上,此为神界。人类居于山河大地,此为人间。亡灵居于幽冥地下,此为地府。
三界之内,所有生灵都可修行,只是有些慧根天定,比如灵狐一族,因为受到女娲氏的庇护,修行千年即可化形成人,万年即可渡劫升仙。人间也有很多修行者,能成仙的却少之又少。大部分人死后魂归地府,入轮回,忘前生。也有一些人,在死后戾气太重,怨气太深,游荡人间,祸害一方。
这些游荡人间的亡灵,不得超度,也不愿被超度。渐渐的,游荡的亡灵越来越多,不入桃都地狱。地府对此束手无策,只得向上神请示。
伏羲氏与女娲氏怜悯众生,便合力铸造锁魂钟,用来禁锢这些万劫不复永世不得超生的恶鬼邪灵。在地府设禁地锁魂殿,殿外设三十六道封印,六十四层屏障。被镇压在锁魂钟里的恶鬼邪灵终日哀嚎,哭声凄厉骇人,久而久之,锁魂殿成为地府最阴暗的角落,无人前往。
三千年前,锁魂钟因意外被毁,其中被镇压的恶灵四散逃窜,重回人间。
“所以,你们怀疑张福禄遇见的那个东西就是这锁魂钟里逃出来的恶鬼?”凌楚云问。
顾清风点头:“当年之事太过久远,到底逃出去多少恶鬼无人可知。”
凌楚云突然发现他忽略了一件事:“不对啊,这锁魂钟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给砸碎的?他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东西么?”
顾清风被“不长眼的”几个字呛了一下,抬起眼睛瞪了一眼凌楚云,后者却显得很无辜。
“不对么?”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白无常一个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顾清风眼神凌厉的立刻瞪过去。后者假惺惺的清了清嗓子。
顾清风压着心头的无名火,近乎是恶狠狠的看向了凌楚云。这个傻子,怎么一句话就踩到了自己的痛处?
“往事不必纠结,总之,如今你继任阎王一职,就要想办法把这些恶鬼邪灵抓回来。”顾清风正色道。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些脏东西到了世上,到底有多么的可怕。
凌楚云想都没想就摇头:“我不去。”
顾清风:“什么?”
凌楚云在阎王宝座上以一个极其不雅观的姿势瘫坐下来,双手环胸:“我这个阎王本来就当得不情不愿,不过我也不计较了,反正断案有你这个判官,捉鬼有牛头马面和黑白无常,我也乐得逍遥自在。现在不知道是哪个二百五自己犯了错,凭什么丢下一堆烂摊子给我收拾?”
那一句“二百五”又让顾清风本就苍白的脸色更苍白了几分。黑白无常这次学乖了,没笑出来,却几乎要憋到内伤。
顾清风将手拢到嘴边,清了清嗓子:“楚云,在其位,谋其职。你在世时,先生应当教过你。你现在既然已经继任阎王,就应该承担起这个责任。”
凌楚云盯着顾清风那张好看的面孔看了许久,终于漫不经心的开口:“我就问一句,那破钟里的东西,是我放出来的么?”
顾清风摇头:“不是。”
凌楚云:“那这个阎王,是我死气白赖要当的么?”
顾清风看着他,再次摇头:“也不是。”
凌楚云双手一摊:“所以呢,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干嘛要我来承担?”
一时间,顾清风竟然无言以对。
“况且,照你说的,那锁魂钟是上古之神伏羲和女娲所造,在这地府都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那些被关在里面的东西也不知过了多少年。你看看我。”凌楚云站起身,在顾清风眼前转了个圈,“我有多少年的道行?”
顾清风突然不说话了。他拥有的那些记忆,只是他自己的记忆而已。历经轮回的凌楚云,还有几分像那个人呢?
看顾清风沉着脸不说话,凌楚云也摸不透对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他转头看了看一旁的黑白无常,又看了看一言不发的顾清风,不知为何就觉得心里莫名一阵拥堵。他本来就不想趟什么浑水,他既没有顾清风的魄力,也没有其他鬼差的能力,他就是个游手好闲的孤魂野鬼,是个连自己的死因都搞不清楚的枉死鬼。他又有什么能耐,可以对付上古神器里封印的那些东西呢?
可是……
凌楚云瞅了瞅自己身上的阎王官服,又想起张福禄。虽然说张福禄活着的时候不算个好人,但是他也的确是被那不知是什么的怪物给蛊惑了心智才会落到这步田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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