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离床尾不远的地方,设有一张矮几,上面摆着笔墨纸砚。那纸是黑色的,墨却是金色的。
凌楚云本就算不上什么文人墨客,他生前读的那点书,在做鬼的这些年也早就还给先生了。
站在寝殿之中,就算心中有万般不情愿,凌楚云也没有办法。他本就不是个性格坚定的人,既来之则安之才是他的行事风格。寝殿布置虽然阴森可怖,但他也没什么好嫌弃的,脱了外衣躺在床上,盖着那彼岸花的被子,凌楚云悠悠睡去。
地府幽冥界,亡魂聚合处,阎王轮回殿,生死一簿中。
送走了凌楚云,顾清风握着手中的生死簿,视线却定格在凌楚云离开的方向。
“锁魂钟碎恶灵逃,判官执令扶正道。”马面幽幽说着话,行至顾清风的面前,看了一眼对方手中的生死簿,最后盯着顾清风的脸,“顾大人,你当真要将此事隐瞒?”
顾清风将生死簿与判官笔一同收进自己宽大的衣袖里,垂下眼帘,却并未说话。千年罪孽身,百世不轮回。逆天而为的是他,铸下大错的也是他,既然如此,他又何必要将那个人牵扯进来?往事种种,于凌楚云而言不过一场云烟早已消散。现如今,他不过是这地府新上任的阎王,只要他还在自己的眼前就好,其他的事情本就无须他去管。
马面似乎对顾清风的反应早有预料,他叹口气:“顾大人,你这是何苦。”
顾清风看向马面,微蹙眉头,说道:“如今地君归位,人间恶鬼当道,邪灵作祟,比起纠结过往,当务之急应是捉拿恶鬼邪灵,还人间清净。”
马面微微颔首:“是。”
第四章 地府一日游·上
在民间,对于幽冥地府有诸多的传奇记载。不过大多都是道听途说,神怪故事里流传下来的古老传说,添油加醋之后还有几分能信,那就难说了。
地府,在世间最黑最暗之处,这里没有日夜之分,没有四季更替,更没有所谓的时间概念。唯一可以称之为“光”的东西,就是飘散在整个幽冥界的幽蓝鬼火。
人家都说,过了鬼门关,走上黄泉路,行至忘川河,喝了孟婆汤,走过奈何桥,重入轮回道,这便是一只鬼在地府的行程了。
但是,真正的幽冥地府却让凌楚云开始怀疑小时候村口那个说书先生了。
“在想什么?”顾清风还是捧着他那本不离手的生死簿,右手的判官笔举在半空,似乎随时都要在这生死簿上写上几笔。
或许是顾清风本人实在是太过俊俏,纵然穿了一身紫红黑花的衣衫,他也还是浑身散发着一股读书人的书卷气。
凌楚云猜测这衣服或许是顾清风身为判官的官服,自昨日……总之自他第一眼见到这家伙开始,他就穿着这身衣服了。
“我在想,小时候听的那些故事。”凌楚云略有些不自在的拉了拉自己身上的长袍。
这袍子是黑白无常送来的,与他床上的被褥一样黑得发亮,上饰彼岸花的花纹,袖口是祥云金边。宽大的袖子一路拖到了他的脚背,他走路时若不抬着点胳膊,指不定就得踩上这袖子,给自己摔个狗啃屎。
至于那顶偌大的阎王冠冕,凌楚云说什么都不愿意戴,他一想到自己脑袋上还要顶着那么个大东西,就觉得自己的脖子难担此大任。
最后,在黑白无常与凌楚云僵持之下,还是顾清风出面解围。冠冕被他收到一旁,取了一顶小冠来,他亲自给凌楚云束发,戴上小冠,披上浓黑的罩衫,又给他系好腰间的玉带,这才总算让凌楚云这只鬼有了点阎王的样子。
凌楚云心中虽有不乐意,可看见顾清风那双眼睛,他就不知道怎么的立马怂了,任由对方摆布也不敢说个不字。
顾清风微笑着看了一眼凌楚云:“说书先生,自是口若悬河,说起故事来天花乱坠。不可信的。”
凌楚云摸了摸鼻子:“你说的对。”
“你初来地府,自是要在这里走一遭。十八层地狱,黄泉忘川,这都是你的治下,你自然要留下印记。”顾清风走在凌楚云的身边,边走边说,“这里可不像说书先生说的那般简单,你一路过去,莫要多言。”
凌楚云转头,皱着眉,双手下意识的拉住顾清风的袖子:“怎么着?这儿……比先生说的还可怕?”
此言一出,陪同凌楚云与顾清风进行“地府一日游”的白无常实在无法忍受,狠狠翻了个白眼。他在这地府千年,真是还没见过比凌楚云更胆小的阎王!
顾清风垂眼看了一眼自己的袖子,不动声色的将那一小截衣袖从凌楚云的手中抽了出来,眯着眼睛,语气也显得有些冷硬:“你好歹是地府的阎王,这话,以后不要再说。”
其实顾清风的眼睛生的很好看,丹凤勾魂眼,说的就是他这样的。那眼角只要微微一勾,不管是男是女都能给勾了三魂少了七魄的。
可偏偏这双眼睛在凌楚云看来就和那夺命的夜叉没什么区别,尤其是当顾清风微微眯起眼睛的时候,凌楚云就觉得后脊梁一阵凉风嗖嗖刮过。
这种感觉,自他死后便没再出现过了。现在倒好,莫名其妙被拖来当了阎王爷,他又要回到当年那种万事都被顾清风压一头的日子里去了。
“大人,前面就是冥河了。”黑无常的声音适时响起,与他那冷峻的外貌如出一辙,他的声音也毫无生气。
凌楚云抬头望了一眼前方,只见前方确有一条河。河上雾气缭绕,看不清对岸,只隐约看见对岸是一片红雾,如血一般,蔓延无边。
直至走进了,他才发现自己所看见的红雾就是开在冥河对岸的彼岸花。
“这花……开的还挺好的哈。”凌楚云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上的纹饰,“比我身上这个可好看多了。”
顾清风轻笑:“此花,名为曼殊沙华,是冥河边的引魂花。亡魂随此花而行,便可到达忘川河,不会迷路。”
凌楚云:“我一直以为,这亡魂如入地府都是鬼差带着的。怎么还得自己走进来?”
顾清风:“地府鬼差有限,有些入了轮回道的亡魂,死后便要直接转世投胎。以花指路,便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凌楚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黑白无常:“您二位也是惯会偷懒的。”
白无常登时跳起来:“什么叫惯会偷懒的!”
黑无常一把摁住他的肩,转过脸来看着凌楚云,脸色灰白:“大人,地府之内,亡魂恶鬼百万记之,若无这些引路花,只怕我等今日也不能与您同游地府了。”
凌楚云挑眉,没再说话。
顾清风叹息一声:“走吧。”
一行四人沿着冥河一路前行,间或看见几缕幽魂顺着彼岸花的指引缓慢往前走着。
凌楚云莫名觉得有趣起来,他在阳间的时候,也见过刚死不久的魂魄,那些魂魄大多对世间还有留恋,总要逗留一阵才会离开。有些遇着凌楚云这只孤魂野鬼的,也跟他聊会天儿,说说自己生前的事情。
那些亡魂,大多还有生人的样子。他看着冥河对岸那些踽踽而行的亡魂,各个面如死灰,有些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有些则穿着华丽的寿衣。
凌楚云也明白,入了鬼门关,前尘往事就该抛弃了,一路走着,忘了的也就越多。只有心无杂念,抛了过往,这些亡魂才可以投胎转世。
第五章 地府一日游·下
沿着冥河一路向前,凌楚云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奈何桥。那是一座幽暗的木桥,弯弯的桥梁造型简单,桥栏杆上没有雕刻,只有一个个四四方方的柱头,那上面点着蓝色的鬼火,在黑暗中忽隐忽现,在这些幽暗的鬼火映照下,桥本身的颜色根本看不出来。
桥头有一座凉棚,里面坐着一位女子,她穿着黑色的斗篷,整个人都被这件不知年代不知材质的斗篷严严实实的包裹住,除了一双手露在外面。
那是一双苍白枯槁的手,手指纤长却没有血色,手上的皮肤紧紧贴着骨头,将手骨的轮廓描摩出来。在那双手上,指甲长长的生长着,尖利而可怖,仿佛只要这双手的主人将手掌绷直,这尖利的指甲便会在下一刻刺进对手的血肉里,毫不留情。
那女子的面前摆着一张同样看不出颜色的方形木桌,桌子上摆着一锅汤,还有一叠黑漆漆的瓷碗。明明没有加热,可那锅里还是在“咕噜咕噜”的发出好像沸腾一样的声音。而且,那锅里的汤似乎无穷无尽。
那些沿着冥河走来的亡魂排成一长排,一个接一个的来到凉棚前,面无表情的接过斗篷女子递过来的瓷碗,将里面的汤一饮而尽。而后,他们的眼神更加的状如死灰,毫无光彩,走到桥上的时候,手上的空碗也跟着掉进脚下的河水里。下一刻,那空碗就又出现在了凉棚里的那张桌子上。
看不清脸的女子就那样端坐在那里,用她那枯槁苍白的手握着一柄木勺,给路过的每一个亡灵盛上一碗汤,口中发出苍老僵硬的声音:“喝了孟婆汤,了了身前身后事;过了奈何桥,前世今生都不要。”
凌楚云这下子明白过来了,这个女子就是民间传说的孟婆啊!
“那是孟婆,天地洪荒之时便有的散神。她入地府最早,这里无论换过多少阴差,孟婆都只有一个。”顾清风说,他看着奈何桥的方向,虽然极力克制,但他的眼神中还是有一股抗拒的意味,“冥府亡灵喝过孟婆汤便会忘了在人间的爱恨情仇,从此安心投胎,再世为人。”
凌楚云一边听着顾清风的介绍,一边饶有兴趣的看着孟婆。他虽然是新上任的阎王,可他是真的从没见过孟婆啊!活着见不到是应该的,可他死后也没见着。
猛然间,凌楚云浑身一个激灵,他不由自主的拉了拉顾清风的衣袖,凑过去低声道:“顾清风,你有没有看到……刚刚孟婆好像……”看了我一眼……
后半句话凌楚云没有说出来,他眨了眨眼,还是觉得自己眼花了。
奈何桥边的孟婆还是保持着那个端坐的姿势,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顿过,就那样慢悠悠的盛着孟婆汤,嘴里一样念念叨叨的。
顾清风也看向孟婆的方向,他微微蹙了蹙眉头。那藏在斗篷下的孟婆几乎是微不可见的向着他们所在的方向偏了偏头,随机发出一声及其轻微的叹息。
顾清风并没有在此地多做停留,他带着凌楚云继续往前走。
他没有看到,在他们离开奈何桥之后,孟婆手上的动作停滞了片刻。她缓缓的抬起头来,露出藏在斗篷下的面孔,那是一张同她的手一样苍白枯槁的苍老面孔,那双黝黑深邃的双眼紧紧盯着顾清风的后背,眼神中透着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意味。这样的注视,很快便结束了。孟婆重新低下头,给等在那里的亡灵送上孟婆汤。
人间有传说,人在世时的所作所为会在死后记入功德簿,并以此为依据判定此人死后该受怎样的刑罚。或许是出于敬神畏神的本能,在人世的传说中,十八层地狱恐怖异常,让闻者胆寒。
此刻,凌楚云与顾清风一行人已经来到了地狱入口。他忍不住吞了口口水,这一路走过来他虽见到不少亡灵,体验了地府风光,但真正要面对这重头戏的时候,他还是一阵心慌。就算自己现在成为了幽冥地府的第一把手,凌楚云对地狱还是有三分敬畏的。
顾清风侧头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凌楚云的肩上拍了拍。
凌楚云转头看他,冲他眨了眨眼:“不会……很吓人吧?”
白无常朝天翻了个白眼:“大人,您已经是鬼了!”他特地将那个鬼字重重的强调了一下。
凌楚云回头憨憨傻笑一下,还是没忍住躲在了顾清风的身后。
地狱入口由神荼和郁垒守卫,这两位神也是人间最常见到的门神之一。凌楚云小时候见到的所有关于神鬼的画像在这段时间里已经完全被颠覆了,所以当他看到那两位身高十丈有余,身着暗黑铠甲,凶神恶煞一般的神荼和郁垒的时候,他已经连惊讶的心情都没有了。
顾清风对那两位门神递上判官令,片刻之后,二位门神便转身一人伸出一只手抵住了那看不到尽头的厚重石门。在一阵“轰隆”巨响之后,地狱的大门终于打开,一阵阴风挟裹着无数阴魂凄厉的哭嚎扑面而来。
凌楚云终于体验到什么叫做“鬼哭狼嚎”了。
可是,越过那厚重的雾气之后,当凌楚云站在地狱之中时,他并没有看到那些传说中的凄惨景象。这里,只有一棵参天的桃树,看不见一片叶子,满树都是艳红的花朵,似血如霞,在一片黑暗的地府之中显得尤为特殊。
原本,这该是一个十分美妙的场景。只是,那从桃树里发出的凄厉嚎哭声让人无法安静的欣赏美景。
每当桃树晃动一下,那嚎哭声便又高了一分。虽然地府没有风,可那桃树还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兀自震颤一下。紧接着,一声野兽的嚎叫盖过了阴魂的鬼哭。
凌楚云浑身一颤,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又往顾清风的背后缩了缩。
只见,从那桃树后,一只白虎踱着步子漫不经心地走了出来。它通体是黑白的花纹,额头上一个醒目的“王”字。不知道是不是地府环境太好了,这只白虎体格健壮,四肢粗壮,每走一步,都会在地面上留下一个梅花形的脚掌印。而随着它的动作,它身后的桃树也跟着颤动一下。
白虎一步步踱到凌楚云的面前,然后后爪着地,前爪撑在身前,以一个非常端正的姿势坐了下来。它抬起金色的眼眸,其中的瞳孔几乎是一条看不见的线,它就用那样一双眼睛盯着凌楚云,重重的的呼了口气。顿时,一阵风起,桃树落下片片花瓣,那些花瓣在落地的顷刻间就融进他们脚下漆黑的土地中,不见踪影。
黑无常看着那些花瓣消失的地方,幽幽的说:“又是一场轮回开始了。”
凌楚云转头看他:“什么意思?”
黑无常:“这桃树中囚着万千阴魂,这桃树上的每一片花瓣,便是一个阴魂。这些阴魂依功过对错在其中受刑,若有想要逃出者便会被白虎吞食魂魄,从此烟消云散。但若是刑期服满,桃花落地,便是重入轮回,可是转世投胎了。”
“那,拔舌地狱呢?刀山火海油锅呢?”凌楚云还是惦记着小时候听来的那些故事。
顾清风轻笑:“那不过是人间的江湖骗子杜撰出来唬人的。我问你,你可知道为何人间会用桃树辟邪?”
凌楚云看了一眼那巨大无比的桃树:“因为它?”
顾清风点头:“没错。其实幽冥地府之中,用来囚禁阴魂的,只有这棵桃树,还有……”顾清风突然停了下来,他张了张嘴,最后只憋出一句话来,“这个往后再与你说。”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也没有多说什么。
凌楚云本想追问下去,没想到另外三人已经走出了地狱。无奈之下,凌楚云只好跟着走出来。在他的身后,那只白虎抬起一只前爪,舔了舔,金色的眼睛微微的眯起,直到地狱之门重新合上也没有收回自己的视线。
这之后,凌楚云在顾清风的带领下,又例行巡视了地府其他地方。
他小时候从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那些个鬼神故事已经被现实击溃了,凌楚云感觉自己一直相信说书先生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如果哪天他在地府遇见说书先生,他一定要好好的给他看看地府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第六章 马面的cp,牛头回来了
锁魂殿,是整个幽冥地府的禁忌之地。这里是世间最黑暗的地方,阴寒潮湿,怨气极重,只要靠近一点点,那些弥漫的戾气仿佛能够把靠近的人吞噬一般。
厚重的墨色石门上雕刻着镇压恶灵的法阵,在法阵的四个角上,分别雕刻着穷奇、混沌、梼杌以及饕餮四大恶兽。锁魂殿中的恶鬼邪灵,是集世间怨念所成,穷凶极恶,早已进入万劫不复永世不可超生的境地。无法超度,不入轮回,就这样以极其丑陋的姿态,在地府最阴暗扭曲的角落受束缚之苦,禁锢之刑。
可是,如今的锁魂殿内,却空空如也。
顾清风站在锁魂殿前,抬头看着那扇大门。三千年光阴如梭,他再次回到了这里,心情却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听到虚空之中传来的声音,透过头顶的黑雾,浑浊难辨。
“守钟人。”
听到这个称呼,顾清风握着判官笔的手不自觉的颤了颤。已经不知有多久没人这样叫他了,曾经引以为傲的称呼,却在此刻成为顾清风再也不愿意回首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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