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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三十儿(乌筝)

你是我期待在这枯燥人间游荡百年的唯一理由
孑然而立、活不明白的导演攻×热烈恣意、享受生活的酒吧老板受
钟度×迟远山
钟度是个导演,他的电影里看不到希望的光,过往人生也是如此。童年像一朵缀在他头顶的乌云,迫使他活成了孤独又凛然的样子。
迟远山三十有二,自觉上了年纪,早早过起了泡茶种花的养老生活。守着座小城,开了家店,活得热烈恣意。
那年年三十儿小城下了大雪,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相遇了。
谈不上救赎,只是想跟你一起逛逛这乏味人间。
*攻受名字取自唐诗人韦应物的《寄酬李博士永宁主簿叔厅见待》

年三十儿了,合该是万家灯火、喜庆热闹的日子。
午后的阳光正好,不刺眼、不灼人,刚刚好够温暖冬日里归家的行人。
钟度这一整个上午都待在酒店无所事事,如同往常每一年的年三十儿一样。
整个人飘飘忽忽,思考什么脑袋都转不动,塞进去的问题缓缓绕上两圈儿又悠悠地转出来,始终得不出一个答案。
他干脆合上电脑,随手拽一件羽绒服出了房间,打算下楼走一走,晒会儿太阳。
辜负了满街的年味儿总不该再辜负这难得的好太阳。
酒店前台的小姑娘从钟度住进来那天就怀着一只小鹿,日日心花怒放。看到钟度下楼,她立刻端起了最得体的微笑,准备好了最温柔的嗓音。
前两日,钟度总会揣着外套兜,走过来跟她说一句:“麻烦让阿姨帮我打扫一下房间”,报上房间号后再边点头边道一声“辛苦”,慢慢悠悠转身离开。
而她总会在他身后偷偷瞄着他,看着他在酒店门口站定,不紧不慢地点上一支烟,然后或往左或往右,离开她的视线。
这是她每天奖励自己的放松时间,然而,今天的钟度注定是要让她失望了。
今天,钟度一从楼上下来,整个人散发出的飘忽清冷感让她瞟一眼就赶紧低下头接着玩儿手机了。
心里琢磨:嚯!这气势,大冷天的再冻着我眼睛。
飘忽的钟度今天甚至忘记去前台说他那句日日不变的台词,忘记在门口点一支烟,脑子里好像只剩下了晒太阳。
他的步伐都比平时快了不少。耳朵里塞着耳机,走路时眼睛只盯着路面,满街的节日装饰和时不时冒出的过年专属音乐都被他隔绝在外。
别人都在返家,他却像在逃命。
不记得过了多少个红绿灯,擦身而过了多少拎着年货的行人,总之他一直迎着太阳往西走,不停地走。
等他注意到周围逐渐亮起路灯时,耳机里的音乐早就停了。
手机不出意外罢了工,世界忽然安静下来。
不是全世界都看懂了他的心情,瞬间收起了节日气氛,而是他从下午走到晚上,此时已经走到了城郊某条不知名的小路上。
路边儿有条“营养不良”的小河,仅剩的一点儿小水流也结上了薄冰,在路灯的映衬下莫名像个瘦骨嶙峋的老人。
苟延残喘、无家可归的老人。
枯黄的野草是流水抚不平的“皱纹”,散落的石子是时间留下的“老年斑”。
大概过不了多久,它就将成为一片干涸的河滩,再也寻不到一点儿水流的痕迹。
它岌岌可危,正如他摇摇欲坠。
头有点儿晕,钟度走得更靠近小河一点儿,找了块石头坐下了。
坐下先叹了口气。
太阳落山了,挺冷的。
衣服拉链拉到下巴,头缩进衣领里,他笑着冲那小河嘟囔了一句:“咱俩做个伴吧”。
笑完发了会儿呆,一抬头,眼睛却又酸了。
老天爷跟钟度一样阴晴不定,下午阳光还很好,这会儿夜幕降临却忽然下起了雪。
钟度眯着眼,越过漫天雪花眺望远处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好像清晰地看到了每家每户亮起的小彩灯,看到了热气腾腾刚出锅的饺子,看到了满室的欢声笑语。
这么一对比,身上更冷了。
他在这冰天雪地里闭上了眼睛,脑子不受控地过着电影。
有那么一会儿,他好像真切地听到了妈妈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听到小鸟在自己脚边扑腾着翅膀,濒死的鱼在挣扎中肝胆俱裂……
指甲不自觉地陷进掌心里,但他无知无觉,甚至用了更大的力道,用疼痛生生止住了指尖无法自控地颤抖。
一阵天旋地转,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叹了口气,仰起头,雪花接二连三地跳落在他脸上,像一颗颗有生命的冰雪精灵。
小精灵们带来瞬间的冰凉,又很快化成水,顺着脸颊滑落下去,消失不见了。
“这就是生命吧”,他看着指尖的小水珠想。
来的时候没多大动静,走的时候也那么悄无声息。
雪越下越大了,连老天爷都在把行人往家赶,催促着团圆。
身体似乎没有更多的热量供这个不要命的灵魂支撑在冰天雪地里了,但钟度在这彻骨的寒冷中奇异地找到了一丝冰凉的安宁。
他想就这么一直待下去,然而理智还在叫嚣:
这样下去会冻死的,电影还没拍完,这时候死了电影还能上吗?指着谢思炜哭完自己再拍电影,那不知得等到何年何月了。
况且,不小心冻死了明天扫这条街的大爷大妈可怎么办?大过年的太给人添堵了。早知道应该再走远一点,走到彻底没人经过的荒草地去。
那样的话过两天娱乐新闻就得写了:“震惊!知名导演钟度除夕夜失联至今,去向无人知!”
提了提嘴角,他苦笑一声,在这难得的安宁中任由脑子东窜西跳。
一声劈头盖脸的鸣笛打断了钟度的天马行空。
他捡起一点七零八落的理智,不高兴地转过头去。
一辆车停在路边,驾驶室的门打开,走下来一个身高腿长的男人。
那人穿件黑色长款羽绒服,配了双黑色马丁靴,还带个黑帽子。
此时雪已铺满地面,满目的白配上这位男子满身的黑,钟度恍惚间以为是阎王的人来接自己了。
这一刻终于来了吗?他可等了太久。
嘴角才刚刚提起,黑衣男子一开口就残忍地打碎了他的美梦:
“哥们儿,需要帮忙吗?”
原来是位助人为乐的小天使。
心里漫出些许失望,钟度没有答话。
其实他私心里期待着以这样不期而遇的方式迎接死亡。
不是自杀而是意外。
没有人会深究他生前的种种,人们茶余饭后叹两句可惜或喊两声痛快,“钟度”以及“钟度的死亡”就都烟消云散了。
“黑衣小天使”迟远山显然不知道他脑子里的翻江倒海,见他迟迟不说话,打算走近了看看情况。
他走了几步的空档,钟度站了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来人看。
这是个一看就让人觉得踏实的男人。
身姿高大挺拔,眉宇间是岁月沉淀下来的平和与从容,步伐有节奏地落在雪地上,昏黄的路灯给他镀了一层金光。
漫天雪花飞舞,他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像极了身披铠甲、从天而降来拯救人间的天使。
钟度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睛,感叹这世界可真够魔幻的。
其实迟远山还真不是从天而降,原本他此时应该跟那几位损友在店里吃年夜饭了,下午回小院儿取了趟酒,没想到不知哪儿来的野猫,把院子折腾得一片狼藉。
好不容易收拾完,天也下起了雪,他只好慢慢往回开。
也亏他开得慢,才得以发现大年三十下着雪的晚上,河边儿竟然坐着个人。
这场面让人想不多想都不行。
他同样觉得魔幻,停车观察了一会儿,那人望望天、看看地的,怎么看怎么不正常。
阖家欢乐的日子没有不搭把手的道理。
当然,他也不是救世菩萨,下车的时候心里还在想,万一碰上个不识好歹的他立刻掉头就走。
钟度还真就是那个不识好歹的,人家问话他不答,站起来冰着一张脸盯着人看,满天满地的雪都压不住这人身上这股冰碴子味儿。
迟远山对着这张冰碴儿脸,转身就走的想法丁点儿没有,甚至莫名其妙地看出了几分冰山飘摇将倾的脆弱。
走近站定了,他又问了一遍:“需要帮忙吗?”
钟度第一反应仍是拒绝,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认命地遵循了老天的安排:“谢谢,手机没电了,方便捎我一段吗?路上碰到便利店或者出租车把我放下就行。”
原来不是哑巴。
迟远山点点头:“走吧,我回市里,你住哪儿啊?顺路的话直接送到吧,这么冷的天。”
他其实顺嘴就想往外说一句:“家里人该担心了”,还好刹车及时。
这话说出来跟白痴似的,阖家团圆的早团圆去了,哪会在这荒郊野外孤零零发呆。
钟度迟疑几秒报上了酒店的名字,难得领了一个陌生人的情。
虽然他实在不愿意给人添麻烦,但想到自己此时的状态看起来恐怕不会太好,估计这位黑衣小天使也是怕给他丢半路再出点什么事儿。
两人一前一后往车边走着,听到酒店名字的迟远山脚步顿了顿,回头问:“云台路那家?”
钟度点点头。
“那正好,我就回云台路,我店离你住的酒店也就一百米。”
还有这么巧的事儿吗?
钟度没再说什么,拍了拍身上的雪,跟着迟远山走到车边,拉开了副驾驶的门。
要上车时他问了一句:“副驾能坐吗?”
迟远山挑挑眉笑了:“有什么不能坐的?我孤家寡人没留给谁的专座,上车吧。”

长南好几年没下过这么大的雪了,路上的行人和车辆都很少。
车里开了暖风,还放着一首节奏舒缓的英文歌,与外面的冰天雪地形成鲜明对比。
钟度上车后除了“麻烦了”就没有再开口,他不擅长这种社交,此时也实在没有聊天的精力,只是在心里感谢这位黑衣小天使的体贴。
体贴地没有问他为什么大年三十一个人在这么偏僻的地方,没有问手机没电了为什么不在路边拦车或者走一段路找人求助,而是跟个傻子一样在河边坐着。
迟远山摸爬滚打三十多年,他是个聪明人,一看就明白的事儿没必要问出来给人添堵,何况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更没必要打探什么。
钟度始终看着窗外,眼神放空,脸色也不太好看。
一天没进食又冻了那么久,算下来他也好几个小时没喝水了。
头疼,胃也叫嚣。
这时,迟远山开了口:“如果不怕我是个变态给你下毒的话,旁边有矿泉水。”
他开了个玩笑,有意让副驾上的人放松一些。
钟度配合地浅笑了一下,说了声:“谢谢”。
拧开瓶盖喝了口水润了润喉咙,他又问:“我叫钟度,你怎么称呼?”
“迟远山。”
远山啊,多么虚无缥缈又遥不可及,怎么就从天而降了呢?
钟度撑着车窗,眼神渐渐失了焦。他仿佛只是短暂地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来一瞬,鞋还没沾上路面的雪就又缩回去了。
内外温差大,车窗起了雾。窗外闪过的各色灯光晕成了一团团光晕,迷蒙而梦幻。
此时,歌里正在唱:
“Mother, these streets are too cold for me
妈妈,这些街道对我来说太冷了
Im standing by your door
我站在你门前
A plant under each arm,
袖子里藏着偷来的赃物
let me move back in
让我搬回来吧
注意到歌词之后,迟远山从后视镜里看了钟度一眼,说:“换到交通广播听听路况吧?离市里还有一段儿呢。”
钟度应声转过头,眨了下眼睛,回了神:“我来吧,你看路。”
他其实觉得这歌旋律还挺好听,刚才放空了没仔细听歌词,此时回过神,才意识到迟远山过于体贴了。
他恐怕是猜到了什么,担心他听到这歌会太伤感。
其实钟度哪会因为一首歌伤感,何况这歌里满是渴望,他怎么可能还会对家、对母亲有什么渴望。
不过,黑衣小天使的体贴他收到了,于是他问:“你刚刚说你的店在云台路?叫什么名儿?最近到处闲逛,下次可以去看看。”
其实他对别人开什么店、叫什么名字毫无兴趣,只是非常不愿意欠任何人情。问个店名下次去买点什么或者送个礼物,好歹也算谢谢今天的搭救。
虽然不救更好就是了。
迟远山眼睛盯着前方,话音里带着浅笑:“要不你猜猜吧。你不是说最近到处闲逛吗?有没有有点印象的店,我正好随机调查一下我们店够不够吸引人。”
迟远山撒了个谎,他就是个甩手掌柜,店里的事儿基本不用他操心,此时找了这么个莫须有的借口无非是想让钟度琢磨点儿别的,别再缩回自己的情绪里了。
“嗯……我想想……”
最近钟度还真是到处闲逛。年前剧组拍完了棚里的戏份,年后就会转来长南拍外景了。恰好赶上过年,他便给剧组放了假,自己先过来。一来熟悉熟悉之前已经看好的地方,构思一下怎么拍,二来还有几处景没定下来,他想到处逛逛看能不能碰到合眼缘的。
此时,他坐在车里观察着迟远山,试图通过眼前的人猜一猜他会有一家什么样的店。
从初印象上看,他觉得这是个有点矛盾的人。
比如他穿一身黑衣,是帅气偏硬的长相,眉宇锋利,线条硬朗,然而在这么一会儿工夫的接触中却处处透着柔软和善良。
像只刺猬。
他边观察迟远山的表情边开了口,完全被带进了这个猜谜游戏中:“说起来,云台路有特色的店还挺多的。有家摄影工作室吧,叫什么名儿我忘了,秦桑摄影工作室?那家店就挺有特色,摄影师照片拍得也很不错,不过……你不像摄影师。”
“而且我也不叫秦桑啊,不过秦桑确实是我朋友”,迟远山笑着说。
有那么一瞬间,钟度看着迟远山的笑脸莫名走了神。
这一瞬短到可以忽略不计,更像是错觉,钟度的思路也并没有被打断:“嗯……我记得还有一家很别致的陶艺店,风格也很独特。不过,我觉得最有意思的还是那栋黑白小楼。楼下是一家叫‘涤烦子’的茶馆,楼上是家叫‘忘忧君’的酒吧。我去那家茶馆喝茶,店里的小姑娘却送了我一张楼上酒吧的会员卡,说楼上酒吧也是他们老板开的,还说他们老板特别帅……”
听到这儿迟远山摸了摸耳朵,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钟度也笑了笑,他手撑着车窗,放松又笃定地说:“我猜对了吧迟老板。”
迟远山笑着叹了口气:“猜对了,其实那家陶艺店的老板也是我朋友。我们这几家店是同一个设计师设计的,整条街就这三家,你居然都给挑出来了,挺神奇。”
钟度笑了笑,都没发觉他的话着实有点多了,实在不是他的风格。
“所以……你是怎么猜到的?”迟远山有些好奇地问。
钟度其实是觉得楼上酒吧,楼下茶馆这样的经营方式跟迟远山身上的气质很像,都是矛盾又和谐。
茶馆钟度去过,装修风格以白色和原木色为主,绿色植物造景为点缀,每一桌上还有各不相同的中式插花。一踏进店里,自然的气息就扑面而来,低低流淌的白噪音赶走了所有紧张的神经,让人迅速敛起锋芒放松下来。
酒吧他虽然没上去过,但从外观上看也知道跟茶馆的风格是完全不同的。
何况即便风格统一了,一个安静的茶馆和一个注定不会太安静的酒吧想必也是格格不入的,但迟远山给茶馆取名为“涤烦子”,酒吧取名为“忘忧君”,两家店就奇异地关联起来了。
你是安静的茶馆,我是有点闹腾的酒吧,你洗涤烦恼,我让人忘忧,本质上都是桃花源。
心路历程不少,落到嘴上就几个字了:“感觉吧,矛盾又和谐。”
迟远山对钟度的回答不意外。跟钟度接触的这么一会儿,他除了感受到这人身上的冰碴子味儿以外,还感觉这是一个心思深重的人,轻易探不到底。
像一口深井。
你看下去是深不见底的黑,他抬起头却能看到你的眼睛。
他随口开了句玩笑:“有点儿哲学家那味儿了。”
钟度笑笑没说话。
手机恰好响了,迟远山顺手划开了免提,因为来电的是严松青,肯定是问他到哪儿了,没什么好避人的。
钟度帮他调低了广播音量,手还没放下,电话里就传来了一个充满活力的男声:“哥!到哪了你?一群人眼巴巴的都等着你呢,跟饿狼似的,我要控制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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