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亭当时的腿被兽夹所伤,鲜血混合着雨水与泥土肆意横流,吓的纪复屿差点以为自己压的是一具尸体。幸好,连亭最后还是睁开了眼睛,不仅能喘气,还会说话,他一眼就认出了不苦这个公主子,希望他能踩着他脱离陷阱,去给贤安公主传旨。
不苦都急疯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想着传旨?你就这么爱岗敬业吗?”
连亭反倒是很冷静,他判断了一下自己的受伤程度,以及陷阱离庄子的距离,并不觉得自己一定会死。但如果贤安公主没有在大雨中前往行宫,那他反而不太可能活下去。
“听着,只有你能救我了。”虽然连亭对纪复屿这个草包衙内并没有报多大的期望,但也只能试一试了。
“我知道啊,当然只有我能救你了,大哥,你在流血啊。”不苦正在笨拙的想要撕开自己的衣衫给连亭受伤的小腿包扎,他当时根本不知道连亭是谁,却也不想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死在自己眼前,“你配合一点好不好?”
那真的是一个乱七八糟又仓皇无措的雨夜,连亭身体的温度在极速消退,他没办法再和不苦多聊,只拼着最后一口气,半起身把人扔出了陷阱。
说真的,能成功,连亭都觉得挺不可思议的。
而不苦也不是个只会哭的傻子,虽然就这样上来他还挺懵的,却还是在落地后,及时反应了过来,擦干眼泪,爬在洞口边对连亭大喊:“你坚持住啊,我这就去喊人,我一定会回来救你的,我一定会!”
连亭却只记得一件事:“传旨。”
“知道啦,我娘一定去,她不去我就躺地下不起来。但你也要坚持住啊,你要是死了,我就打死不让我娘去了!”
很显然,后面这是一个情急之下口不择言的激将。
连亭却躺在陷阱里仰头望着夜空心想,如果我死了,我哪里还管你娘去不去呢?不去最好,气死龙椅上那个傻逼。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不苦兑现了他的承诺,他从没有在大雨中跑得那么快过,也再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第一时间冲回庄子里喊人救命,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努力把事情都交代了个清楚。一边安排侍卫救人,一边让他娘赶紧先去行宫。
连亭说对了,贤安公主还真没打算去见她的皇兄,他想折腾她,她就一定得被他折腾吗?
但不苦却哭的更凶了:“不行啊,娘,你要是不去,那就是害了我的救命恩人。”嗯,虽然在连亭看来是不苦救了他,可在当时不苦的理解里,他反而觉得是连亭救了他。如果没有连亭把他扔上去,他俩很可能会一起在那个雨夜冻死在陷阱里。
贤安公主实在是拗不过真要躺地上哭的儿子,只能冒雨乘轿走小路上了一趟行宫。当然,也是因为她也觉得是连亭救了她的儿子,她才会想要还了这份人情。
但这个故事并不是连亭今天要对儿子表达的重点。
重点是,当他们一起爬上山顶,在云开雾散下见到了金光罩顶时,连亭说:“后来有一年,我也是在这么一个大清早起,被你不苦叔叔喊来爬山,看到的这么一场日出。”
不苦很喜欢这样心血来潮的发疯,他就这么蹲在山头,两手搭在膝上,乱没有形象的叼着一根野草,在碎金一般的阳光里,歪头问连亭:“怎么样,很好看吧?”
在烟波浩渺的群山环抱中,他们一起在山顶上享受了一顿不算精致的早膳,有热气腾腾的花茶,有焦脆独特的酥黄独,反正都是只有不苦这样的富贵闲人才会觉得有趣的东西。
一如絮果如今的心绪。
“不要因为别人进入了某个阶段,你就也着急想要与别人一样。当个你不苦叔叔那样的富贵闲人不好吗?”说真的,连亭其实是很羡慕不苦的,他觉得儿子若能像不苦一样逍遥自在的过完这一生,就会是很理想的一种状态了,“当然,这话不要告诉他,我是不会承认的。”
长日尽处,我站在你的面前,你将看到我的伤痕,知道我曾经受伤,也知道我曾经痊愈*。
“你的朋友们都很忙、没办法随时约出来没错,但你可以成为那个永远都有空、能被约出来的朋友啊。”
作者有话说:
*信步上鸟道,顶峭松多瘦:引自晚唐诗作《登山》。
*酥黄独:宋代的一种点心。
*长日尽处,我站在你的面前,你将看到我的伤痕,知道我曾经受伤,也曾经痊愈:泰戈尔的诗。
第108章 认错爹的第一百零八天:
在被阿爹打开了思路后,很会举一反三的絮小郎,就开始给他忙碌的朋友们当起了救火队。
今天给司徒淼正在萌芽的爱情出谋划策,明天陪叶之初适应率性堂高强度的读书生涯,在给双生子当垃圾桶的同时,还不忘送他们最新的乡试题集,因为这个夏天一过,他们便要下场参加秋闱了,絮果衷心希望他的朋友们能一遍就过,从两个詹秀才变成两个詹举人。
当然,最让絮果关心的,还是他最好的朋友闻兰因。
理论上来说,闻兰因应该和絮果一样,当两个全大启最闲的大闲人。但也不知道是从哪一天开始,闻兰因就像是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找到了要为之奋斗一生的目标,陷入了忙的要死要活的水深火热之中。
倒不是说闻兰因就不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粘着絮果了,他依旧会频繁的出现在絮果的生活里,只是……
絮果很难形容那种感觉,他想了好几天,最后也只能把自己杂乱的内心胡乱的归结为,他想帮兰哥儿的忙,但他甚至都不知道兰哥儿在忙什么,所以他才会有些不知所措。
至于闻兰因到底在忙什么?
当然是在忙着变成一个优秀的老攻啊。
说来还怪不好意思的,自打开始了解断袖这个群体,闻兰因就是越了解越心惊,越了解越肉跳。毫不夸张的说,在买回那些不可言说的话本并里里外外通读研读后,闻小王爷那是彻夜难眠,惊骇异常,内心不知道卷起了多少滔天巨浪。
什么皇帝殿试看上状元郎,朝臣变皇后;富商被男宠抢了小妾和产业,多年后变身将军回来复仇;主考官前辈化名复读追学弟,学弟进京赶考发现主考官竟然是他……
反正就是各种狗血纠葛的狂野文字扑面而来。
作为一个看话本也只看过探案录的小清新,闻兰因在那一刻受到的冲击,不亚于有天絮果告诉他,他们生活的世界其实是个球体,而在球体之外还有广阔无垠的宇宙。
哪怕事后闻兰因自己先一步想明白了过来,话本不是现实,在剧情方面肯定会有故意夸张和追求刺激的艺术成分,就像甚嚣尘上的八卦一样,听一听就得了,不能当真。但多少也是有一些可以作为依据的内容吧?
好比,断袖之间要分大欢、小欢和林人。
或者按照从江左那边传来的说法,就是分攻受。
在减去了话本里一些很没必要的细枝末节后,闻兰因总结出了几个很不得了的规律,好比要想当一个合格的老攻,那就必须有能与之媲美的能力。
哪怕不是雄才大略的帝王,也该是个可以执掌朝堂的权臣;不能成为可以征战南北的战神,至少也要是个一人可抵半个国家经济的巨富才行。
总之,就没有一个十六岁了还住在宫里、靠皇兄太后养的纨绔王爷能当攻的。
抛去社会地位不谈,只说攻的角色定位本身,也让闻兰因很焦虑。
首先一点,攻必须高,比受高。闻兰因已经算是同龄人里的高个子了,但他也得承认,他并没有犬子高,虽然这些年还在长吧,但闻兰因还是严格开始了每天的摸高训练,生怕自己长不到阿爹那样的身高九尺。唯一让他庆幸的是,如今的絮果也不算高。
其次,攻必须天资聪颖,极具城府,最好文武双全,是整个话本里的智商与武力值天花板。在读书这方面,闻兰因还好说,他从小就是第一,只不过他身边也不乏聪明人,连大人,廉大人,詹家兄弟乃至是叶之初,至于武力值……只能说闻兰因也挺厉害的,但他没办法自视甚高的说一句自己就是天下第一。
然后就是颜值了,说真的,闻兰因觉得自己长得不差,但如果是和絮果比,那肯定还是会略逊一筹的。
还有最重要的,每一个攻几乎都有一段美惨强的往事。
闻兰因在长乐宫里拿着狼毫酝酿了三天三夜,都没办法把自己的悲伤往事写够半页宣纸。并且,他还惊奇地发现,他从小到大的人生除了失去双亲和天生罹患眼疾外,一切都是那么地顺风顺水,就没有太过为难的地方。
失去双亲是很痛苦的,哪怕闻兰因当时还小,他也忘不了噩耗传来那一刻的手脚冰凉。但这并不是闻兰因想要拿出来说的事情,他也不想这么消费自己壮烈牺牲的爹娘。
那他仅剩下的悲惨往事,就只剩下他的眼疾了啊。
但是说真的,自从有了絮果给的叆叇后,闻兰因的目力得到了极大改善,平日里不是特意提起的话,根本没有人会意识到他还有这么一个天生的疾病。
况且这也不是话本里的攻该有的惨。话本里对苦难的塑造,往往都是为了剧情服务,最好能制造更多的剧情冲突,好比什么不断找茬的极品亲戚,试图侵占他家财产的白眼狼属下,再不然也是苦心积虑制造了血海深仇的大反派。
单看这点,闻兰因觉得他哥比他更像主角。
从十岁登基开始,他皇兄不是在装傻卧薪尝胆,就是在与奸臣斗智斗勇,哪怕是在成婚亲政了的今天,一个皇后怀孕都能搅的朝堂上下不得安宁。
每天的生活不要太精彩。
相比来说,闻兰因的过往就有些乏善可陈了。在还没有意识到北疆王这个身份所代表的兵权有多么重要时,他的皇兄和竹马的亲爹就已经帮他把王位给落实好了;北疆军内上下一心,掌事的都是他爹娘的嫡系亲信,这些年不能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吧,那也是兢兢业业、不敢懈怠,无不在热烈期盼着他长大。
宗室里,能与他叫嚣的叔伯兄弟也都在先帝朝死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不是因为颜控而对他宠溺异常的姑母,就是把他当亲儿子养的伯母,唯一理论上该忌惮他兵权的亲哥……
正在关心的问他:“你最近为什么不开心?”
闻兰因还没开口,一身龙袍的皇帝就已经直接问了下去:“是因为你皇嫂怀孕吗?还又有人在挑拨离间?你要这么想啊,兰哥儿,你未来的小侄子、小侄女有可能会有很多,但皇兄我只有你一个阿弟啊。”
闻兰因面对皇兄真诚的面容,发自真心地担忧,还能说什么呢?总不能说你把我照顾的太好,铲平了人生百分之九十九的烦恼,让我反而有了一丝烦恼吧?那他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但他这样一帆风顺的人生、方方面面都没办法达到极致的角色,总感觉被剥夺了攻权啊。
可他真的很想和絮果在一起。QAQ
絮果来京郊大营给闻兰因送香饮子时,正听到他的好朋友在和侍卫小哥抱怨,为什么老天爷就不能让他的人生过的艰难一点。
絮果:“???”
侍卫小哥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旁,熟练的回答:“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一句话,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闻兰因幽幽地看回来:“你是不是以为你很幽默?”
侍卫小哥很识时务者为俊杰地立刻更换了答案,并且提出了一个非常新颖的观点论调:“那也许这就是一种老天爷另辟蹊径的为难。”在您越是追求波折时,老天爷就偏不您如愿。
闻兰因陷入沉思:“你说得也不无道理,但我还是觉得你在敷衍我。”
侍卫小哥心想着,这已经是您问我这个问题的第一百五十八次了,我不敷衍还能怎么办?然后,侍卫小哥就看到了他的“解决办法”迎面走了过来,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连小郎,他们家王爷唯一的克星,所有北疆侍卫命里的特赦人,救苦救难救一切的活菩萨!
倒不是絮果和北疆的侍卫小哥们有什么心有灵犀的默契,而是一旦絮果出现,闻兰因的眼睛里再容不下其他人了。
侍卫小哥快乐下班。
絮果一边把用冰壶镇着的紫苏饮子递给好友,一边问:“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闻兰因自然不可能和絮果讨论什么他的人生为什么缺少苦难,说真的,他这个人某些时候还挺茶的,无师自通了卖惨,垂下头,小声道:“我觉得我挺失败的。”
“哈?”絮果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的好友,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对自己有这么大的错误认知,“你在说什么啊,你哪里就失败了?”
闻兰因立刻开始举例,把他作为一个攻却不能拔得头筹的各个方面都讲了一遍。
他既没有一个成功的事业,也没有在朝堂上拥有自己的势力,他甚至都没有真正意义上地掌过兵,来京郊大营这么多天不是在训练,就是在训练。自打大启荡平北疆后,这些年就一直是国泰民安,边疆再无人敢犯的状态,只要他皇兄没个好歹,估计未来几十年也是如此。
絮果震惊的都说不出来话,就,他的朋友原来这么有追求的吗?
絮咸鱼想了半天,也只能笨拙地安慰:“虽然我不知道你对自己到底有什么严格要求,但在我看来,兰哥儿你已经是特别、特别厉害的人了。”
生怕闻兰因不信,絮果还很认真的掰着指头把他觉得闻兰因厉害的地方一一列举了出来。从日日坚持、寒暑不避的习武锻炼,到不管做什么都非常有钻研精神的执着追求,再到指定好了计划就一定会一丝不苟去做的执行能力……
反正不管闻兰因做什么,在絮果看来都厉害得不得了。
他的朋友,没有缺点!
闻兰因看着如此真诚夸赞他的絮果,反而握紧了藏在衣袖中的双手,在夏日习习的凉风中,忍不住想,那如果我已经不满足于只当你的朋友呢?
作者有话说:
*什么皇帝看上状元郎:这些内容的举例,来自明清真实存在过的话本小说——《宜春香质》和《弁而钗》,古人真的非常狂野,感兴趣的亲可以自己搜一下。
*大欢、小欢、林人:古代对攻受的称呼,大欢就是攻,小欢就是受,林人就是0.5。
冬去春来,杨家二老爷的病已经彻底瞒不住了。
因为连亭安排人专门在朝上给捅了出来,他还安排的是一出双簧戏,这边爆出病情,那边立刻上书替杨首辅请了好几个御医,明面上是关心杨大人弟弟的身体,暗地里怎么看怎么像是在监督不让杨家在死讯上动手脚。
偏偏杨尽忠根本没办法拒绝这份好意,因为他确实还挺在乎他弟弟的,能让弟弟多活一天是一天。
而这位给哥哥找了一辈子麻烦的杨二爷,也难得争了一回气,一直坚挺到了来年二月初的春闱。
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不管是他还是其他人都心知肚明,他拖不下去了,最近几天,杨二爷频繁陷入昏迷,只能靠着一支千年老参在吊着最后的一口气。但可悲的是,除了他的兄长及妻子外,根本没人真心在乎他的死活,他们更在乎的是他的哥哥会不会因此辞官。
一群杨家人,此时就正聚在待客的书房里,和杨党的人大声密谋。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等着大夫们给出个准话:“还有几天?真的不能再拖一拖了吗?”
不等大夫那边回话,就有人反驳:“拖这三五天的又能有什么意义?不如想想该怎么避免守丧,就不能像连亭一样夺情吗?”
“怎么就没有意义了?”杨乐的父亲一听这话可就不乐意了,他也知道“大伯从不从首辅的位置上退下来”这事很重要,但那并不代表着他爹什么时候死就不重要了啊。众人这才想起来杨二爷的儿子还在场呢,脸皮薄得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刚准备拱手道歉,就听到这位杨大人道,“我儿子马上就要参加春闱了!”
全场:“……”
杨家唯一读书还行的子孙正是二房的孙子杨乐,他去年也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一口气从秀才考上了举人,院试、乡试都是一遍过,如今正在准备会试。
而春闱好像也就是这三五天的事了。
那杨二爷咽不咽气,确实还挺关键的。因为按照相关规定,杨乐一旦戴孝,那可就进不去考场了。若前面的九十九步都走了,却输在这临门一脚,光是想想就够憋屈的。
结果大房的几个庶子一听二房这么说,也开始挂脸了。合着就你家杨乐重要呗?我们其他人都是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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