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寒刚下车,还没能把书包背好,就见付浩然杵在自己面前,神情一反既往地严肃,兀自拽住他的手腕想带着他赶紧一道往前走。
他被拉得踉跄了两步,险些被他拉得栽到地上,不由升起些许不悦。
纪寒试图甩掉付浩然的手,皱眉问道:“你做什么?”
先前不止一次的嗑脑袋教训让付浩然总算明悟过来,他今时不同往日,已然失去从前灵活有力的躯体,甚至有时走路都会走不稳,即便每日勤修也不是短时间内能练回来的。
他不算一个行事有多小心谨慎的人,此时更是急得话都能说清了:“上学!”
作为不过一米出头的小崽子,即使步子迈得再大,也没办法走得有多快。他拉着纪寒方走出一丈,就察觉身后那道偏重的脚步声离他们越来越近。
他忙一扭头,余光中可见那位中年男人果然已经起了动作,却不是向他们方向,而是往左偏了些,左右打量间,目光锁在了一位临近的小女孩身上,与此同时,手探向自己那件夹克内侧。
付浩然当即不管不顾地将纪寒往前甩去,猝不及防地,纪寒被这无情力直接给摔坐到了水泥地上。
咬着牙刚从摔痛的恍然中回神,先是看见一块红薯落在了地方,又往上一瞅,原本拉着自己的付浩然已回头朝一个陌生的男人跑去。
而那男人手里举着一把开过刃的钢刀!
当然,不只是钢刀,那男人的脸还被一顶晃着绿芽的儿童渔夫帽给直直盖住了。
原是跑动间,付浩然还不忘将自己脑袋上的帽子一摘,如同往昔操使暗器,直直地扔去,并故技重施地将那距离男人极近的女孩给一把拉离了几步,又往前一挡,将两人都位置调了个转。
那女孩是个自出生起就娇生惯养的富家千金,头一天来到幼儿园,还没经历同学的毒打,就被付浩然这么粗暴的一拉,感觉自己的手都要被拉断了,即刻“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嗓音高亢激昂,顿时就把周围所有人的注意给拉到了这边,也拉到了那意欲行凶的男人身上,可是大多数人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那渔夫帽很快就被男人个一手抓了下来,取代他身上原有的平静温和,是几乎要咧到耳朵的笑,配合着胡乱挥舞的钢刀,可以称得上一句状若癫狂。
他高声道:“乖儿子,我来找人陪你!”
旋即,歇斯底里地朝此时离自己最近的付浩然的头颅砍去。
这一砍用足了劲,看似飞速,但在付浩然眼中其实破绽百出。
他就着空隙闪身躲开,刚想要带着那大哭的姑娘逃离,可就在此时,脚下却一踩虚浮。
他缺钙的毛病又犯了。
眼见着就要直直地往地上栽去,只好顺着一改动势,松开拉人的手,往那男人身上撞去,同时高抬起肘关节准确地砸到他腹部的最脆弱处。
那男人不算强壮,居然真被那富含技巧的一撞给撞退了半步。
可他终归是个成年人,力气不是付浩然现下所能匹敌的。他很快就稳住了身,锲而不舍地又要朝面前的小崽子砍去。
临近的纪寒瞳孔一缩,看见这小傻子无措地抬头,急忙连滚带爬地想要起身:“手!”
付浩然的反应超脱,可惜手中无剑,边无能躲之处,只能以反手挡格。这胳膊终究是太短,让他算漏了些许位置,锋利的刀刃从掌心擦过,破开了细嫩的皮肉。
疼痛感让付浩然稍一出神,前后不过一秒,男人见一刀得手,不带丝毫犹豫,就要朝付浩然的脊骨砍下第二刀。
刀刃距离付浩然的额发不过十寸,千钧一发间,还是幼儿园的保安快速冲上前,直接效仿起他那以身为弹药的一招,把那挥刀的男人撞退,又有另一位保安配合着,毫不客气地翻坐到上头,把人扣手压到了地上。
作为收费不菲的一间幼儿园,里头的安保人员都是经过专业培训的。
可是再强悍的安保,也会怕突然发疯的狂徒。
不等纪寒向付浩然的方向迈去,就有一道高挑的身影从他身旁穿过。
“浩然!”付熙一把将那把自己滚得脏兮兮的付浩然给抱住,后怕翻涌而来,几乎要压得他喘不过气。
好不容易缓下些许,才慢慢地将人松开,双手紧握住付浩然的两侧胳膊,慌忙地往他身上各处查探:“还有哪里伤着了?”
最后视线定在了那不断流血的手上,颤声问:“痛不痛?”
付浩然见付熙眼眶红得几乎快要落下泪珠子,连忙张了张爪子,脸上勾出笑,安慰道:“没似,不痛哦。”
从纪寒的角度,能看见付浩然张着自己流血的手掌,一道血红的沟壑横过掌心的生命线,乍一眼看上去狰狞极了。
他蹙眉抿了下唇,分明记得他们头一回见面时,付浩然只是磕红了一下脑袋就哭出来了,此时这么深的口子怎么可能觉得不痛。
付熙下意识走向前一步,很快就听见付熙激动吼道:“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才几岁!你知不知道你还只是个小孩子!”
他开始慌张地从包包里翻找起来,但他备在身上的,基本都是小块的创可贴,根本止不住这么大口气。前所未有的挫败感直冲心口,让他变得口不择言:“这么危险的事,这么危险的事……你应该去学会依赖大人,你不知道吗?”
付熙的语速太快,付浩然并不能全听明白,只知道付熙是在呵责他。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付熙这么生气的样子,一时间有些发懵,随之有几个隐约可见但又十分模糊的片段在他眼前闪现。
十数位手执不同兵刃的侠士挡在前头,虽看不清脸,但能知晓他们正临大敌。其中,还有一人在声吼:“此事非你等小辈所能应对,速速离开!”
这些片段对于付浩然而言太过陌生,串联不出前因后果,只在他的意识里引出了一阵阵如针扎般的刺痛。
他茫然地想抬手抓住那看不见的“因果”,紧接着,手上剧烈的疼痛感又让他霎时清醒了过来,落目就见自己的爪子在付熙那净白的衬衫上晕染出了一片血色。
付浩然缩了缩脖子,怯声道:“对不起……”
这声道歉并没有让付熙舒解半点气郁,他摇了摇头,咬着唇,沮丧地在地上跪了下来,
他没有忘记,其实一开始浩然已经跟他说过了,说那人“他有刀”。
只是被大人的傲慢思维驱使,让他完全没有把付浩然的话放在心上,全都只当戏言,给忽视掉了.
所以该道歉的人,是他。
付浩然见道歉没起作用,想了想,举起自己相对干净的那只手,轻轻地搭上付熙的后背,像他第一次见付熙那天,给面前都人顺气。
明明只有成人的一半大小的手,配合着他身上散着皂荚香,有种清新与安神感,却传递出了格外让人安心的感觉:“不要,不要难过嘛。”
付熙默了许久,直到耳边传入警车的鸣笛声,才哑着身道:“是我该向浩然道歉,你没有错……不仅没有错,而且完全是个会去主动守护别人的小骑士呢。”
骑士?应当是与骑兵类似的存在。但付浩然从前只是个剑阁弟子,并未从军,说不得自己是个能为国征战的骑兵。
“不哦,瓦似侠。”付浩然认真地摇了摇头,“大——侠。”
“好,我们浩然是大侠!”付熙破涕为笑,应声道。
这话也落到了惊魂稍定的纪寒耳侧,他记得前几天在幼儿园,有一项作业,就是要他们说一下自己的梦想。
百无聊赖间,纪寒听着这群小孩把各种笼统的职业像报菜名一样报出来,什么“律师”、医生,甚至有把继承家业,成为“总裁”当成自己人生理想的。也少不了有动画片入脑的,说要当奥特曼、当小魔仙或者加入汪汪队。
而付浩然显然是武侠剧入脑,当时他声音朗朗地说:“瓦要当大侠!”
纪寒又朝付浩然望了眼,身后背着的小企鹅书包在翻滚间已然变得脏兮兮的,没了帽子后,略长的头发在风中轻扫,看着既有些许落魄,又含半点潇洒。
“付大侠么……”纪寒按了按太阳穴,舒缓一下自己因受惊而抽疼的脑袋,见付浩然没出什么大事,暗自松了一口气,转而走向了身后焦急要给纪丹扬打电话的司机。
公安利落地从学校的保安手上接过行凶的男人,付浩然也经历了生平第一次除周末外的放假。
不过没得出去玩,而是被揪着去医院做了全身检查。
等他们拿着“没有骨折,注意破伤风”的报告从医院回来,与收到消息急匆匆赶回来善后的周温文一起,正要开始琢磨晚饭的问题,家门口就被纪丹扬给堵了。
她说:“我请了厨师到家里来,想请浩然吃一顿饭,作为其中一部分谢礼。”
付熙看向付浩然,征求小朋友的意见。
小朋友指尖点在下唇上,问:“有骨头汤嘛?”
给他看诊的大夫说,骨头汤有利于补钙。
纪丹扬眯眼笑了笑:“可以有。”
付浩然:“好!”
经过公安介入,同时周温文也联络了人,初步的调查结果不等那大厨施展完身手,就已送到了他们面前:
那位中年男人先前是个家居工程师,有个据说是相亲认识的妻子,在家里当全职主妇,还给他生了个三岁的儿子。
可他在妻子怀孕期间偷腥,还借着这个门道,认识了几位会所里的“大佬”,给他开了门路,带他玩一了些游戏。
早些年,周温文公司还没成现在的规模。那时的他要四处拉项目,碰上过不少乱七八糟的人,其中也有人试图带他去“玩”这些的。
他冷淡道:“其实就是赌。”
那男人在一开始“玩”时尝到了些许甜头,很快就入了套,后续扑了几回,把赢来的又接连输了出去,甚至搭上了最初的本金。他不信邪,于是就找所有相熟的人借钱,如此越陷越深,最后还把房子抵了出去,也不去工作,下注一次比一次大,赌债也就越滚越大……
他的妻子还是等债主找上门,才知道这事。一下被刺激得不轻,一月前,带着儿子一起跳江了。
周温文说话时脸色极沉:“他说他本来是想让儿子进这家幼儿园的。”
“可他现在什么都没了,人也没了活下去的念头,觉得就算吃牢饭都比一身赌债强,就想拿刀在幼儿园门口砍人,说是‘给老婆和儿子陪葬,说是‘让儿子在地下也有同学陪他玩’。”
“吔屎啦佢(吃屎吧他)。”付熙骂道。
刹那间,屋内所有人视线都聚到了付熙身上,眼中错愕间有混合了些许赞许,脸色不可谓不精彩。
只有付浩然直白而又真诚地发问:“什咩似沙……”
付熙立即反应过来,用指尖捂住了付浩然的嘴:“是不好的话,别学,别学。”
小孩子学说话类似于训鸟,总是学坏容易、学好难。
因为脏话总会收获到来自身边人的比正常更大的反馈,小孩或者鸟就会因此而觉得兴奋和有趣,且脏话一般都是爆破音,会让人产生情绪上的兴奋,从而让他们不停地重复,直到最后形成习惯。
所以这么久以来,付熙都没在付浩然面前说过哪怕一句脏话,甚至还曾经凶神恶煞地勒令过周温文也不许说。
好在付浩然显然不是一只容易被“脏口”的小鸟。听到付熙说不好,就立即将这一茬扔到了西伯利亚。
只一个人,兀自坐在位置上,又把这件事重新想了一遍。
“瓦好像……比较幸运呢。”他嘀咕道。
“什么?”纪寒闻言抬头。
纪丹扬给两位幼崽单独弄了一张高度合适小桌。
她是个在家里也讲求情调的人,两人之间的儿童餐桌上,放了一束鲜艳的无尽夏,球状的花束遮挡住对面的小崽子,所以纪寒看不清付浩然的表情,只恍惚感觉,对方明明口中说着“幸运”,但却没有往日里的朝气勃发。
纵使他总感觉自己厌烦这人过分的热切与吵闹,可真当人安静下了了,还是会让他很不适应。
付浩然没有听见纪寒的问话,只自顾自地继续嘀咕:“只似……被丢掉惹。”
因为对他的感情并不深,所以曾经大叔最多只是将他卖掉了而已,然后甩着钱袋子,听里头的银两碰撞间传出的清脆响声,在一片哄闹的呼喊与笑声中,转身就又走进了赌坊。
不会回头看他一眼,仅仅是丢掉而已。
话说得支离破碎的,但纪寒还是能从中拼凑出点脉络来,默不作声地垂了垂眸,随后就被一道清脆的“啪”给吓睁了眼。
付浩然两手往自己脸上一拍,试图以此来让自己恢复精神。
“唔。”手掌果然还是很痛的。
纪寒猜得出来这个傻瓜做了什么,无奈地叹气,抬了抬嗓子,唤道:“付浩然。”
付浩然“咻”一下从绣球花后窜一下冒出了个头来,黑溜溜的眼睛盈着一道亮色:“小纪怎么啦?”
纪寒挺直腰,一手搭在心脏处朝前躬身。
他的话音很轻,但期间透着令人难以忽视的郑重:“今天谢谢你。”
付浩然登时挂出灿烂的笑容,以极快的速度恢复了元气:“不用,谢!”
“瓦与小纪泥,似好友!瓦费保护吼泥的!”先辈们说过,他们江湖儿女,与好友相交,都是要两肋插刀的。
纪寒迎着对方稚气的笑容,他也不由自主地勾出一抹浅笑,说道:“好友就好友吧。”
忘年交……似乎也不错,横竖也不是什么坏事。他心想。
然而对方居然完全不领情,一板一眼地教训道:“不过……泥不似应该,应该叫瓦‘哥哥’咩?”
“纪阿姨嗦的,瓦们要有礼貌哦。”
……不错个鬼。
纪寒合上眼,认命地再次喊道:“付哥。”
一顿饭的时间说长也不长,很快就过去了。
临走前,付浩然一步三回头,最后还是按耐不住,伴着“哒哒哒”的脚步声,跑到纪寒跟前,笑道:“小纪,明天见!”
眼见着纪寒小皱着眉头,顶着对方期待的眼神,别扭地应了声“嗯”,模样鲜活得让纪丹扬总算找回了些许名为“平安”的实感。
天知道她白天接到司机电话时,险些过呼吸,心情一瞬与她几月前接到保姆电话时重合。
纪丹扬与周温文只是生意上有来往的关系,很多事情不会仔细提及。其实那一天,她匆忙改变行程,不仅仅是因为纪寒发了高烧,而是她在国外的房子遭到了入室抢劫。
劫匪手里有枪,所以她聘请的全职保姆一开始不敢轻举妄动,本想着安静让对方谋财不害命地拿完东西就走人。谁料,纪丹扬拜托帮衬着照看的朋友,居然刚好在此时登门,还惊动了那个几个劫匪。
两厢争执摩擦间,引燃了煤气炉,屋子被点着了。
虽然抢救及时没出人命,但本就病秧子的纪寒因此被浓烟呛到,发起了高烧,也伤了肺,导致现在他每天都会咳个没完没了。
在纪丹扬的观念里,她是一位母亲,同时也是一家大型企业的负责人,手上维系着的是好几百上千人的生计及家庭,她不可能为了能一天到晚守着孩子而放弃工作。
可每每纪寒遭难,她都没能待在他身边,依旧会让纪丹扬无比自责。哪怕这些无妄之灾其实都不是她陪着,就能避免的。
等后续平复下来,她忍不住自嘲道:“我这个亲生母亲做得,怎么感觉还没别人对收养的孩子好。”
“不要这样比较,母亲您挺好的。”光是能有活着这一点,就已经挺好的了。
纪寒安抚道:“而且我也有受伤。付浩然把我拉开了。”
或许是因为被这事刺激到了,想当好母亲的纪丹扬不仅想认楼上的热心好邻居为干儿子,在那之后还给亲儿子弄来了一只儿童手表。
不仅可以用来日常联系,还能实时定位监控,远程投送影像资料,对他们运动和心率进行检测等等。
她也不盼点好的,惦念着,入室抢劫和路遇凶徒这些倒霉事都已齐全了,万一纪寒真的天生凶煞,下一次就该经历拐卖诈骗了。
对此纪寒没有什么太大的意见,只是……
没有朴素一点的款式吗?
纪寒神情空洞地看着面前的儿童智能表。
表的背面绘着一只嘴角上扬的猫,骄傲不羁略欠打,两侧妆点着两只硅胶材质的猫耳,左侧那只还镶嵌了一颗红宝石作为耳钉,但不会让人觉得价格不菲,只会让人错认为是染色玻璃珠。
有点太过可爱了,在纪寒的审美里,可爱永远是最缺乏吸引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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