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甩了甩手指,像是要甩掉什么脏东西一样。
而就在梦魇死去的同时,一股曾经的记忆全部浮现在君浥尘眼前——
河神、新娘、献祭、无忧城….
大股曾经被忘记的记忆都一涌进入君浥尘脑内,他僵在原地,如走马灯一般看着他与云珞珈的过去与曾经…..
原来忘记所有事情的人一直是他….
原来在很早很早的时候,他早已与云珞珈是夫妻…
原来在以前,他已经爱上了小狐狸,小狐狸也只爱他一个人。
原来他错过的是一颗纯澈的、热烈的真心….
“抱在一起就不冷啦!”
“大人,我喜欢你。”
“我一定会回来的,到时候您要带我去看看天上的云呀….”
“….”
原来从头到尾…..都只有那个蠢蠢的,眼里全是自己的云珞珈。
只有一个云珞珈。
幻境也开始破碎,真实世界中的君浥尘睁开了双眸,往身边一看,床的另一边早已冰凉。
云珞珈逃了。
九重禁制是被他用魔尊的心头血打开的。
君浥尘像是看不到胸前又一次被戳烂的伤口似的,也不关心胸前那黑洞洞的窟窿连心脏都快锁不住。
他走下床的身形微乱,看着破了洞的禁制,半天回不过神来。
现在,他的珈珈抛下他了,再也不要他了。
而此刻的青丘大殿中,云珞珈喝退了所有的服侍的人。
“滚!都给我滚!”
始祖一怒,没有人敢靠近,纷纷退避三舍。
云珞珈嘴角还有伤口,一想到昨晚经历的痛苦,恨不得对君浥尘千刀万剐。
当踏进浴汤时,他的脸上划过一丝受辱的神色,遮住身上红一片青一片的吻痕,在温热的浴汤中,羞耻地将里面的东西弄出来。
魔族的东西哪里是神族能够消化的?昨晚弄得太深,今天一早起来云珞珈就开始发热。
好不容易弄干净,云珞珈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他要杀了君浥尘!他真的要杀了君浥尘!
可谁料待他整理衣物,裹一身白衣赤着脚走入时,忽然小狐来报——
“始祖!魔尊他攻上青丘啦!”
“什么?!他来了?!”云珞珈大惊。
他没想到梦魇这么废物!竟连一时三刻都拖不到!
“现在他到哪了?”
“到…..到…”那小狐欲哭无泪,抽抽嗒嗒地说不出话。
云珞珈着急,心叫不好。
“嘣!”地一声,宫殿大门被一魔一剑猛地破开,那小狐被震得一刹跪在地上。
那人血红的眼眸直直盯着御座上的云珞珈,心口的窟窿还一直流着鲜血。
周身魔气的君浥尘每一步都带着强大的威压,曾经那把弑仙剑挡九十九位天众,如今周身饮血发出剑鸣,那比地狱魔刹还要恐怖万千的人要将云珞珈盯出一个洞来。
太可怕了,这样的君浥尘令云珞珈心中发寒,他从未见过君浥尘这副危险之极的模样。
坐于高台之上的狐族始祖在这样的威压之下竟有些喘不过气。
小狐狸颤抖的嘴唇说不出一句话,眼前又浮现出昨晚被狠狠教训的景象,蓦然往后瑟缩,眼睁睁看着君浥尘一步步走上玉阶,来到他面前。
“君浥尘!你大胆!青丘大殿是你想闯就闯的?”
云珞珈大怒,如玉般白皙的手指指着站在他面前高大的男人。
涅槃才归的始祖,更像是新生的太阳,他打不过如今的君浥尘,底气不足。
他以为君浥尘又要来带他回魔宫,在那高大的身形下,无处遁形。
“我告诉你,我不会和你回去的!”云珞珈小兽一般反抗道,“你说你爱我?昨晚上你做的事情就是爱我?你只是为了你自己!你从不曾尊重过我!”
“所以你后悔了?”
云珞珈抬眸看向他。
君浥尘干涩地哽咽道:“我都想起来了。在幻境中的一切。”
云珞珈怔住,一时间眼眶通红——
他说他想起来了?那些美好的过去,那些只有自己记得的回忆他都想起来了?
曾经那些美好的回忆却在只有一个人记得的时候,就会变成砒霜,附骨之疽早已让云珞珈痛入骨髓。
君浥尘在他面前蹲下,沉痛道:“对不起,我来晚了,我来晚了。”
他们在幻境中的约定,一个永远等着另一个人。
云珞珈掉下眼泪:“对,我后悔了。我就是后悔了。”
“君浥尘,你就是我的劫,一场如梦的劫,我要尝尽人间八苦,我要渡过贪嗔怨念,我要爱别离,求不得。如今我修成正神,你也得偿所愿,往事如云烟,你我就到此为止吧。”
到此为止。
创世神说:妄图看破天机之人,最后所达之处就是到此为止。
缘分的尽头,是不可看、不可破,无人可参透。
君浥尘红了眼眶:“可我不想到此为止。”
他轻轻枕在云珞珈的腿上,肌肤之下是神祇柔软的布料。
“我们不要到此为止,好不好?”
那是云珞珈,是他独一无二,是他最初的心神萌动,是他夜晚暖拥的人,怎么让他轻易割舍地下?
云珞珈不言,冷静的表情如同千万个冰冷的神像。
神不会有情爱,只会有信徒。
所以在那日,云珞珈推开了君浥尘,一掌将他打下青丘。
“我不会爱你,我只会爱我的信徒。”
君浥尘站在一片桃花林中,望向前方九千九百九十九步玉阶之上的神祇,对他关上了青丘的大门,神色清冷地像初升的冷雾。
“我懂了。”一介魔尊双膝跪在冰冷的玉阶上,露出一抹惨笑,“那我做你的信徒,你爱爱我好不好?”
从那日起,青丘开始下了好大的雪,将十里桃林压得银装素裹。
从那日起,青丘所有妖众都知道,有一位黑衣的信徒,跪在大殿之外,不分昼夜地祈求着他的神明能再看他一眼。
又有人说,那人分明心口血流不止,怎么还能跪在雪地中,屹立不倒?
有人笑着答——对神明的爱,可超越生死。
大雪淋了白头,那人睫毛上沾染着雪花,双膝是血。
九九八十一天,无数人为他驻足,或好奇,或劝解,或不耻。
可那高台之上的神明再也没有看他一眼。
第25章 他说他什么都不要了
雪下了好大好大,染着一抹红的雪花飘到了窗边,被云珞珈接在指尖。
“始祖,那人已经跪了足足一百日,膝下都是血,听说将周围的雪都染红了。”
云珞珈淡然道:“与我何干?”
紫苏闭上了嘴,心想这位始祖果然如传闻那般不近人情。
“在心里面骂我?”
紫苏一惊,连忙说不敢。
云珞珈狐眸一瞥,看向紫苏,冷笑道:“他天天托你来探我口风,紫苏,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成了他魔尊的人了?”
紫苏脸色一僵,立刻跪下来:“始祖,是我错了,求您责罚。”
云珞珈冷哼一声,过了半晌,才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这青丘下了太久的雪,是时候该停了。”
青丘玉阶之下,君浥尘的双膝传来刺骨的痛——
他是不死之身,可不代表他不会痛。这样的痛楚是深入骨髓的,是一种长积累月的折磨。
甚至痛于他被囚禁在昆仑墟之时。
这时,踏着夜风,一声铃铛的脆响在耳畔响起,君浥尘陡然睁开眼,面前站的却不是他期望的那人。
“君浥尘,以后我可不能再给你通风报信了。”紫苏撅了撅嘴,“今晚上被始祖知道了,差点吓死我。”
君浥尘眼眸深暗,嗯了一声。
“可是以后你就更难追到我们始祖了。”紫苏不禁有些叹息——魔尊与始祖,多般配的一对啊?简直比那些人间的话折子还要刺激。
一听就知道会发生波澜壮阔的爱情故事。
君浥尘只给她说自己做了错事,惹恼了始祖,始祖现在不愿意搭理他。
“你犯了很大的错吗?”
君浥尘眼眶一热:“嗯。”
紫苏惊道:“有要了命那么大的错?”
“嗯。”
紫苏脸色一言难尽,随后鼓起胆子骂了一句:“渣男!”
君浥尘锋利的凤眸横了她一眼,后者怯懦地逃开了。
可是君浥尘没想到,下一次见到紫苏时,会得知那样的噩耗。
紫苏一路着急忙慌地跑下山,“叮叮当当”的铃铛声不绝于耳,她一路奔向君浥尘,大声道:“君浥尘!始…始祖要大婚了!”
君浥尘脸色一瞬间的空白:“什么意思?”
紫苏睁大了双眼:“始祖刚刚昭告青丘,结契大殿在一月后进行。”
“结契大典?”君浥尘又问了一次,脑中传来一震眩晕,眸前发黑,“他和谁结契?”
“听闻是上古另一位遗存的神裔——白虎,柏枭…..”紫苏还未说完,只见面前一阵黑影划过,青丘的大门“轰”地一声被强制打开。
跪了一百多天的魔尊,终于还是忍不住,强势进入了青丘。
彼时云珞珈正眯着眼微微休憩,忽然猛地睁开眼,寝宫门口站着一个人。
那人在过去三个月里分明装得人模人样,说要做他的信徒,将他当作神明一般来看待,如今却堂而皇之地一步步走进来,眼眸充/血,玄衣下摆全是血与泥泞。
云珞珈移开了眼,问道:“你来干什么?”
君浥尘没回话,一眼也舍不得从他面上移开,爱是克制,可君浥尘如今再也克制不了。
“你要嫁给白虎?”君浥尘干涩地问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娶他呢?”云珞珈直到如今还有心情开玩笑。
“别这样。”君浥尘双手握住云珞珈的肩,看着他的双眸,声音哽咽,“珈珈,别这么对我。”
“我不是你的珈珈,放手。”云珞珈冷漠道。
君浥尘如同一只受伤的猛虎,将自己的头埋在云珞珈胸口。一会儿,云珞珈便感到胸口处一片湿热。
云珞珈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眸——君浥尘哭了?
堂堂魔尊居然哭了,眼眶闪着晶莹剔透的泪,顺着脸颊滑下来。
“珈珈,不要和他结契好不好?”
君浥尘抬起那双红透的眼,哭得像一个丢失一切的孩子,双膝还在潺潺流着鲜/血。
可至始至终,云珞珈都只说了两个字——放开。
君浥尘面色凝重,终究放开了双手,转身离去。
从未有人教过他什么是爱,从未有人为他赴生赴死,可偏偏头一遭,便没有了机会重新来过。
有些人一旦错过,再也没有弥补的机会。
就在青丘浩浩荡荡地准备结契大典时,一日祥云突至,在仙气袅袅之中,走下来一位白衣谪仙——
竟是神元归位的沅黎!
他提着青莲剑,红着眸在大殿中拉着这个侍从便问:“柏枭呢?!柏枭是不是在青丘?”
侍从被吓得慌不择乱地点头。
沅黎一怒,青莲剑指向宝座:“柏枭!你给我出来!你出来!”
就在大殿内所有人都战战兢兢之时,一袭红/衣的云珞珈淡然出现在门口——
“沅黎上仙,来我青丘有何贵干?”
几乎是一瞬间,青莲剑就横在云珞珈的脖颈处。
“云珞珈。”沅黎一字一顿咬牙道,“又是你干的好事。”
“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云珞珈微微拧眉。
“还在装?”沅黎冷笑一声,“你应该也发现了吧,那个时候的‘沅黎’就是你本人!”
溯洄镜具有回到过去,改变未来的作用,可云珞珈通过溯洄镜回到了过去,现实却没有发生一点改变。
“那是因为,那个时期的沅黎本身就是你穿越而来的。”沅黎恨恨道,“溯洄溯洄,将一切都联系在一起,我却从未有过那段与君浥尘的记忆,只有轮回十世是我自己遭的。你青丘云珞珈好大的天命!连天道都站在你这边,随便就能改变我的命数。”
“那你不该感谢我么?”云珞珈嬉笑道,“若没有我,你怎么会成仙?”
沅黎受了侮辱似的,羞红了脸。
“看来你转世十世的记忆都还记得。”云珞珈真心道,“那你记得你以前是道士时,有多可爱么?比现在可爱多了。”
“闭嘴!”沅黎剑口又刺进一分,“把柏枭还给我!”
“还给你?柏枭可是我的未婚夫君,为何要还给你?”云珞珈恍然大悟似的,“哦,我想起来了,你那时候是道士时去城中收的虎妖就是柏枭是吧?你那一世带着我同你去城中收妖,被虎妖一爪掏穿心脏,死不瞑目。可现在怎么了?你却要来抢婚?嗯?他不是你的仇人吗?”
沅黎红了眼。
千年前的柏枭走火入魔,一届神族后裔为祸一方,成了人人口中诛而灭之的虎妖。
沅黎收服不成,被他一爪刺伤,一命呜呼。
第二世,柏枭早已恢复清明,又遇上了转生成将军的沅黎,记起他是自己错杀之人,良心作祟救他于危难之间,守了他一生一世。
第三世,沅黎是皇族贵胄,情窦初开之时遇到柏枭便一见倾心,追逐了一生一世,可柏枭永远只留给他一个背影,在不惑之年,皇子沅黎依旧未娶一人,凡心湮灭,剃发为僧,余生常伴青灯古佛,未曾再见过柏枭一眼。
第四世,沅黎投生为蛇妖,无父无母,柏枭便做了他的父亲,他的娘亲,也做他的大哥与情人。可那一世后来柏枭不告而别,再也没有回来过,沅黎死在了找他的路途上,被一只狼妖咬破了喉咙….
“柏枭….让柏枭出来见我!”纠缠了几生几世,沅黎终究放不下,哽咽道,“我只问他几个问题,问完我就走。”
他不求带走柏枭了,只愿解开心中心结。
“哎,你这又是何必,”云珞珈虽不清楚他们之间那些纠缠,却也知道是痛彻心扉的往事。
“柏枭不愿见你。”
“他亲口说的?”
“是。”
“好。”沅黎悲痛极了,竟然大笑起来,“他既然不想见我,那我就把你杀了!”
云珞珈不置一语,待那青莲剑再入一分时,那一袭明袍终于出现。
“沅黎,住手。”来人身形八尺之高,白发束冠,金眸俊容,额间红心一点。
“柏枭,柏枭,你终于肯见我。”沅黎落下泪,青莲剑落下,脸色竟然带了一丝委屈,“那日之后,我找了你许久,可你都不见,你当真要与他结契?”
“沅黎,我说了,你不要再找我,从前往事都一并算了。”柏枭脸上一分笑意都没有,抬指将云珞珈脖颈上的红/痕擦过。
“算了?”沅黎崩溃道,“可你说过,我们是夫妻!我们做过一世的夫妻!”
“和我做夫妻的是小花妖,你是吗?”
一句话,将沅黎钉在原地。
“回去吧。”柏枭不再看他,眼中只有云珞珈一人。
“好好好。”沅黎一口气说了三个好,清泪从眼角划过。
他贵为九重天仙尊,却追了面前这个男人三生三世,一次又一次因他而死,又恬不知耻地下一次爱上他。
每一次都是他不知疲倦地追着他的背影,害怕他生气,又怕他伤心,宁愿一生孤寂也不愿逼迫他一分一毫。
现在他却搂着别人,轻描淡写地拂过过去种种,也将他的真心踏入泥泞。
沅黎爱不起了,三生三世的纠缠,他累了。
“好,好得很。”沅黎倒退几步,望着柏枭道,“白虎神君,你我两不相欠,以后也再不用相见。”
这是沅黎对他说过最决绝的话。
直到沅黎离去,柏枭也没有看他一眼,仿佛眼中没有过这个人一般。
不久之后,九重天传来沅黎仙尊拔掉情丝,从此断了七情六欲,坠入无情道,忘记了所有前尘往事时,柏枭浑身一僵。
良久才干涩问道:“当真?”
“嗯。”云珞珈道,“他说,他什么也不要了。”
魔宫内,一袭玄衣独自在千愿树下饮酒自醉,满地流觞。
侍女心惊胆战地又拿了一壶桃花醉,跪在魔尊身边为他掺酒。
忽然,那双凤眸落在了她的身上,一只冰凉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
在她眼中尊贵无比的男人竟然也会对她笑——
“你可知这是什么酒?”
侍女从不敢生起缱绻之心,颤抖着回到:“回尊上,这是桃花酿。”
“桃花酿,是桃花酿。”
君浥尘喃喃自语,疯狂的样子将侍女吓了一跳。
他笑了,站起来,看着千愿树上最高的那一个同心结,丑得与其他同心结格格不入。
没有人知道在魔尊大婚前一晚拿着红绳编了一晚上的同心结。
笨拙地、毫无技巧地编了一个又一个,这是最好看的一个。
听说,新妇在结婚前一日将同心结挂在千愿树上,就能与郎君永结同心,白首不分离。